「先不要亂了陣腳。」
我讓他們沉住氣,反正這整件事情一定和剛才那個老婦人有關,身上明明帶著如此多
的錢財,卻要裝成餐風露宿的乞丐,而且她對靜香做的動作也十分不尋常。
「先找找鷹雀的房間裡有沒有留下什麼?」我對謝天交代,一面審視著周圍的環境,
看是否還有什麼改變,不過除了在桌上擱著發亮的金子,剩下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不尋常
,我轉而詢問還驚魂未定的靜香,剛才當老婦人拉起她的手時,有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她想了想,又看看自己的掌心。
「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不過…老婆婆的手特別涼,我以為是她穿著單薄的關係,而
且…」她又仔細想了想,說道:「當她碰到我時,一開始雖然很冰,可是後來她一邊看相
,我一邊覺得被她碰到的地方都暖了起來,很舒服的暖,像泡在溫水裡的感覺。」
「沒有其他的?一點不舒服也沒有?」我訝異的問。
「真的沒有。」她再次搖頭。
總覺得自己已經猜出老婦人的身分,但卻沒有把握,於是跟靜香一起走上鷹雀的房間
,謝天正鉅細靡遺的把房間每個地方都翻遍,連床上的褥被都掀起來檢查,任何可能的角
落都不放過。
他甚至爬到房間中桌子底下,想看桌底有沒有被黏上什麼,剛才救火已經耗費了大量
的體力,這動作雖不困難,待他從桌底起來時,卻氣喘吁吁,流了一身大汗。
「沒有東西,一樣都沒有。」謝天邊抹著汗,邊問:「該不會是那兩個女人把鷹雀帶
走的吧?可是…這也說不通啊,帶一個重傷的傷患又沒有用處,而且我們不過也就離開大
廳一下子而已,時間上根本不夠。」
搓著手,再次於腦中確定老婦人的身分。
左想又想,除了她…真的想不到其他人。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帶走鷹雀的人的真面目了?」謝天見我不斷搓手,一下便看穿我
心思。
「嗯,是個沒有見過面的人。」決定還是把想法跟大家一起討論,免得一個人越想越
陷入死胡同中。
「沒有見過面的?」靜香緊張的拉住我的胳膊。「不會是玉帝變的吧?如果鷹雀到他
手中,一定沒有好事。」說罷,竟就要哭。
我一直都怕女人哭,前陣子發生了那些事,太多的淚水早就超出了我承受的範圍,現
在一看到靜香鼻頭紅,趕忙把話說清楚。「我想到的不是他,妳先別哭啊!」
「如果不是玉帝,還有可能是誰?」謝天不解。
「青石。」宣布了自己心中猜測的對象。
十分合理的推測,雖然沒有見過青石,但聽上去,她確實外貌衰老,符合老婦人的形
象,不管從天庭回來後還有無法力,活脫脫的就能瞞過我們,更何況,若換做是玉帝,他
應該不會如此大費周章,以他之前的手段,隨便派幾個神將下來將我們收拾掉了倒更乾淨
,最重要的是,靜香說當她被老婦人碰到時,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也沒有,反而感到溫暖,
顯然對方並沒有加害之意,來者自然非敵。
這個推測讓靜香跟謝天顯得不可思議,謝天更下意識立刻找尋可能也會一起出現的藍
玄蹤影。
「可是,為什麼她要把鷹雀帶走呢?」靜香發出疑問。「而且剛剛剛剛她身邊還帶了
一個女孩子,假設老婆婆就是青石,難不成那個女孩是王真姐姐?王真姐姐應該還在天上
不是嘛!」
「所以我也不確定,想聽聽你們的意見。」靈光一閃,「或許…青石後來把王真也帶
回來了?鷹雀有說過王真一開始長相也只是個普通女孩,有沒有這個可能性?」
「那個女孩的長相…」不好意思說的太明白,靜香用表情把沒說完的話補足,我知道
她的意思,就算鷹雀曾說王真就算在變成鴆的樣貌之前,在他眼裡也是一樣可愛,但剛才
那個女孩,真的八竿子跟可愛打不著邊。
謝天反駁了我們的說法。「雖然我們對鷹雀的了解不深,可是,短短的相處,難道你
們認為他是個只注重皮相的人嗎?我覺得掌櫃的推測有道理,除了青石以外,還有誰會特
地來這裡把鷹雀帶走。」
「說的對。」我略帶歉意。「我們剛剛的說話太過膚淺,之前看王真的樣子看的太久
,現在看誰都是平庸之姿。」
沒來由的,靜香重重在我背上擰上一記。我忍著痛沒喊,朝她看去,她嘟起嘴,忿忿
地瞪了我一眼。
嗯…應該是「平庸之姿」這四個字說錯話了。
謝天對我們在這種時刻還有胡鬧行為莫可奈何,他揮手喚回我倆的注意力,「千萬不
能因為對方看起來友善就鬆懈啊,我們還沒把事情弄清楚呢,至少,也要知道鷹雀被帶走
的原因吧!」
我和靜香被念的不好意思,齊聲稱是。外人若看到現在的樣子,反而會覺得謝天更像
這家客棧的主人,其實如果這家店讓他來掌,應該會比我經營的更好吧?
「不過要找鷹雀不容易啊…說不定現在已經出城,飛到哪個不知名的界上去了。」我
說。
「我覺得他們暫時應該還在城內。」
「為什麼?」我很好奇謝天的想法。
他說:「掌櫃的,你想想,假設對方可以不知不覺中就把鷹雀帶走,那為何還要驚動
我們?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讓我們去注意到她來了,這根本擺明是要我們去找她,
所以,還沒見到面前,應該不會離開。」
「很有道理!」我讚道。
「但難的地方就在…人海茫茫,這城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真要找起來也要花上好
大功夫,如何找到人才是問題,光靠我們幾個人,根本不知從何找起,還是需要找幫手幫
忙才行。」謝天繼續認真說。
幫手?現在城裡去哪找幫手呢?
「看來只能先到王老闆家走一趟吧!鷹雀的傷也是靠他幫忙的,他人面廣,說不定有
些管道可以替我們介紹些人找找。」
*
加快腳步往王老闆的布莊前去,臨去前我要謝天到城邊附近繞繞,看能否碰巧遇上,
而靜香因為畢竟是女孩子,就負責留在客棧裡,等待著消息。
到了布莊,王老闆的生意真不是一般的大,各種華麗的布料一捆捆的捲起,立在牆上
,無比絢爛。負責看店的女子知道我是誰,態度相當客氣,我也不拐彎抹角,劈頭就說有
急事要和王老闆商議。
看店的女子先是向我道歉,說王老闆剛好出門談生意了,現在不在店裡,談完生意可
能會先回家休息,抱歉讓我撲了空,不如先到他家中等待。
我向她道謝後,飛也似的往王老闆家奔去,剛靠近朱紅色的大門,王老闆正巧從門裡
走出,身旁沒有僕人跟隨,他見我跑的如此急,知道一定有要緊事,立刻邀我進入府中詳
談。
他將我帶進一間類似書房的地方,牆上裝飾著許多價值連城的古畫,走進書房前,我
留意到經過身旁的傭人們,有些露出疑惑的表情,但現在沒時間多去猜測,只想把請求告
訴王老闆。
大概說了一些細節,關於鷹雀是妖的地方我跳過了,玉帝跟王真的部分也省略過去,
王老闆始終是個凡人,當他聽到我要請他幫忙找的是個妖怪,恐怕再熱心也不會答應。
不料,他竟從口中吐出了句我怎麼也沒想到的話。
「上次,客棧裡那個受了重傷的男人,是妖怪吧?」他表情平淡,沒有半點波瀾,自
然的就像是在閒話家常一般。
既然他如此直接,我也不好繼續隱瞞,於是我也直接了當的回答:「沒錯,他不是人
類。」
「噢?」王老闆興味盎然的瞧了我一眼,問道:「收了一個妖怪在客棧裡,你不怕嗎
?那可是個妖怪啊,消失了豈不是剛好?」
這實在不像我印象中王老闆會說的話,可是面對妖怪,不是每個人都和我有一樣的反
應,他的態度改變也算屬正常。
挺起胸膛直視著他。「妖和人其實沒什麼區別的,人有好人壞人之分,妖同有善惡之
別,他是我見過最英勇的對象,我的客棧裡能住下這個英雄,算是祖上積德。」
「哈哈哈!」王老闆大笑,笑聲不停。「你啊,真是逗趣,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你這種
人,果然是好心腸啊。」
奇怪了,怎麼今天一直聽到「好心腸」這三個字。
笑夠了後,王老闆答應會儘快替我找到人手幫忙協尋鷹雀的下落,我千謝萬謝的不斷
表達著自己的感激,他擺擺手,一種不屬於男人該有的香味飄散,警覺讓我立刻摀起口鼻
,怕是著了什麼道。
「這氣味打哪來的?」袖子遮住了口鼻,問句含糊。
「啊呀,真抱歉。」他立刻打開窗戶,讓氣味散去,並且開始解釋。「就在你來前不
久,有個客人帶著女兒過來典帶,說要送到我這兒做工,這氣味便是她們留下的。一開始
我見她的女兒長的沉魚落雁,客人嘛!總喜歡漂亮的女孩,她應該可以讓布莊的生意更加
興隆,於是就同意了,不過…」
起初,聽到母女我以為是王真跟青石婆婆,但形容美女的字眼一出現,則知道和猜測
的不符。
「不過什麼?」
王老闆微微一笑,說:「那個女孩聽到要被賣到布莊,居然不停的哭,我也不懂,這
布莊美輪美奐,衣食絕對不成問題,我好言相勸的說破了嘴,但她卻依舊哭個不停,第一
次看見這麼多的眼淚呢!一張好好的臉,哭腫了後就走樣了,越哭越普通,越哭越讓人心
煩,漂亮的臉蛋瞬時變調,我想了想,既然她不符合我要求的美貌,留著又怕她整天哭哭
啼啼壞了興致,所以就讓她無條件離開了。」
無條件?還沒真正賣上呢,哪來什麼條件。很怪,說不上來的怪。
「原來是這樣。」我還是客氣的回答。
「還沒說完呢!女孩說她在故鄉有個情郎,身患重病,她離開了男人太久,不想再分
開,多麼悲慘!誰聽到了都於心不忍,我想反正布莊也不缺什麼,就拿了幾兩銀子,讓她
帶回去給心上人治病,她跟我說,她一定會好好的照顧那個男人,不用擔心。」
「是嗎?」
「是啊,不用擔心。」
他特地強調。
「真是好福氣,遇上了你這樣的好老闆。」
「哪裡的話?在好也好不過你這番心腸,不是嗎?」又是提到我的心腸,我抿起嘴,
謝過王老闆後,準備回客棧去。
走前,王老闆在身後說了句極為玩味的話。
「不該在的東西消失了也好,你難道不覺得自由?」
聽不太明白意思,還想回頭多問幾句,書房的門卻已關上。
「這什麼意思呢?」喃喃自語。
消失的東西?
還在思考時,迎面走來一個意外的身影。
我楞住。
竟是剛在書房見到的王老闆。
「淇澧,你怎會在這裡?」
「我…我剛剛都在您的書房裡跟您說話阿!」
王老闆大為吃驚,表情不像做假。「我整天都不在家裡,你怎可能和我說到話?你見
到誰了?」
「老闆…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
「我沒有開玩笑。」他立刻喊了不遠處一個像是記帳先生的人過來,他把今日的行程
都交代過一遍,確實,從早上到現在,王老闆都不在城裡,到了臨城去談進貨的事。
「這…」
許多片段在腦海中一一串起,包括假王老闆莫名其妙的一席話,我失禮的衝出王家大
宅,臉上表情五味雜陳,途中撞倒了一個菜販的攤子,來不及道歉就往前跑。
汗水和喜悅的眼淚交織在一起。
*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一直到現在,我都認為當天看到的假王老闆是青石婆婆變的,她一開始到客棧除了要
帶走鷹雀,還想確認我是否真的和王真所說的一樣,是個明辨善惡的人,雖然還是不理解
她為何要燒了倉庫,可若搭上她最後說的那句「不該在的東西消失了也好,你難道不覺得
自由?」,似乎又有些道理,幾年來發生的事,有大部分都和倉庫裡的存品有關,捨不得
離開客棧,有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倉庫,但既然該送的都送了,一把火燒去,反而輕鬆。
從青石扮演的假王老闆的口中聽到的那個故事,我猜是鷹雀到了天庭的後續,鷹雀在
夢中曾說過類似的話:「鴆…哭…王真」。加上青石說的那個莫名其妙的故事,一個沉魚
落雁的女子,不斷的哭,越哭越醜,是不是暗指著王真在天庭裡不斷的哭,把身體裡所有
吸收到精鍊過的孟婆湯都哭出來了,回復到以前真正的樣子呢?不能確定,畢竟我不是神
仙,也沒親眼看見,一切都是想像,往美好方向的想像。
最讓人安心的是青石在談話中,隱約透漏了鷹雀的消息,女孩有個身患重病的情郎,
她不願意再和對方分開,而青石也說了要我安心,那人不會有事,雖然她應是剩不了幾分
功力,可至少還有藍玄在,自從在珠子裡聽見了藍玄的無奈,我對他的氣完全消了,其實
他也是個可憐的角色,受到命運的擺佈,不得不去做傷害他人的事,他應該會想辦法救鷹
雀吧?當時他看著王真的表情那樣虧欠,我相信他會的。
玉帝方面,因為也沒來找過我的麻煩,可能是嫌凡人無趣,連動手都懶,所以我漸漸
不再擔心。
靜香跟謝天知道了後,都一致的認同我的想法,至少這樣的結局雖不完全,卻已算美
麗。
某天,我望著靜香正在掃地的背影,忽然心念一起,想到了以前曾問過她的事情。
「靜香啊,妳當初說願意跟我四處走走,是真的嗎?」一點準備也沒有,我很自然的
開口就問。
她轉過身,露出了一個再燦爛不過的笑容,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笑容。
「當然啊,不都答應了嗎?」
兩人羞紅著臉。
事情決定了後,我開始準備一些雜事,客棧呢,待了如此久,確實捨不得,於是交付
給謝天管理,並把當天青石留下的金子分作三份,其中一份讓他好好的把客棧修整一番,
弄的豪氣一點。
起初他不願接受,但在我堅持下,他還是答應了,說暫時替我打理,等我玩夠了回來
,就會把客棧還給我。
好傻的人,好傻的朋友。
另一份金子,則是交給了靜香的父母,我對他們說要帶靜香出去走走,順道遊歷一下
外邊的世界,他們辛苦養大了一個女兒,這些金子雖無法彌補親情的可貴,但至少能衣食
無憂的過足下半輩子。
靜香的父親笑著拍拍我的頭,沒多說話。
最後一份金子,則成為了我們的旅費。
帶著靜香出城,從鄰近的城邊開始沒有目的的遊歷,偶爾還是會遇到一些超乎常理的
事情,但都還算順利,靜香很喜歡逛每個城鎮的市集,她說每個市集都各有特色,不逛太
可惜了。
我順著她,反正她開心就好。
*
今天是個陽光普照的日子,靜香拉著我到了擠滿人的市集,小販此起彼落的叫喚著,
有些喊著新鮮蔬菜的價錢,有些則叫嚷著剛出爐的熟食。
靜香被一個賣吹糖的小販引起興趣,她帶著我到攤販前面,要了兩個形狀不一的吹糖
人。
小販捏著手中的糖團,笑嘻嘻的問她:「姑娘啊,兩個吹糖人想要什麼形狀的?蝦子
還是龍?妳長得漂亮,我一定幫妳好好做。」
「嗯…」靜香被誇的心花怒放,看著我詢問意見,我聳起肩,讓她決定就好。
「那…幫我做一隻老鷹跟一個美女吧!」
「呦,這可難呢!」小販逗趣的做了個鬼臉。「讓我試試。」
等待間,擁擠的人群裡,不遠處,我忽然聽見了兩個聲音,久違的,熟悉的聲音。
「吃包子好嗎?」女人說。
「好啊。」男人說道:「兩個包子,一個葷,一個素。」
我急忙往聲音的方向找,但人太多,擋住了視線,只隱約看到一個蒙著面紗的男人,
牢牢挽著一個女孩。
本想追上去,但最後還是決定作罷。
吹糖人做好了,靜香發現我在發楞,大力拍了我一下,假裝怒道:「在看什麼呢?哪
家姑娘?」
「沒有。」我接過他手中的吹糖,「只是好像遇見了老朋友。」
「不打招呼?」她問。
「不必了吧!我想他們應該不希望有人打擾。」
「噢,那走囉!」靜香拉著我繼續往前行。
故事應該結束了吧?
應該。
挽著手的他們看起來很幸福,我不希望再有別的故事打擾他們。
==========================分隔線====================================
作者的話:
嗯...基本上客棧奇談到此應該到一段落了
謝謝持續有在看的板友
再來大概會希望可以修一修拿去投稿吧!
雖然實在機會不大,哈哈
謝謝大家的收看
我們下次再見囉
--
http://www.wretch.cc/blog/lovelessaid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