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一年,因為家境好轉,
我們一家搬進了從小到大夢寐以求的電梯大厦!
我搬著沈重的紙箱,站在大樓門口往上仰望著新家透出的光亮,
心想:終於可以搬離那個充滿惡臭、流氓和乞丐流竄的貧民窟了!
更棒的是,我還可以跟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怡君作鄰居!
怡君是我小學一年級的同班同學。
她們家在她還沒出生前就入住這棟大樓1樓,
算是這社區的元老級住戶之一。
她熱心的父母更是積極參與社區事務,
因而全社區的老住戶、警衛也都認識她。
社區裡有什麼八卦、好康,她們家一定是第一批知道的。
我們認識這十年間,雖然經歷分班、各自升學,
和家中經濟因素頻繁換租屋,但因為住的近,怡君人又好相處,
所以我們一直保持聯絡。
我從小到大都是鑰匙兒童。
因為某些原因,家裡大部份的時間只有我、我媽和貓弟三個成員,
而我媽平日上班都是晚出晚歸,
所以我跟貓弟晚上在家有時會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善解人意的怡君也知道這點,
她常常找我去她家吃飯、看漫畫。
當她知道我莫名害怕我們家6F的電梯廳時,
也會陪我一起搭電梯送我進家門,再自己下樓。
她總說自己是基督徒,上帝會眷顧她,所以她沒什麼好怕的。
我有點為她的信仰過度而擔心,又很感謝有她這位姐妹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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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往常一般,有天在電梯廳等電梯時,
我頸背又開始寒毛直豎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也許是又覺得有好幾雙目光在注視著我?
可是電梯廳只有我一個人啊!
我邊納悶,邊回頭再四處張望一次。
突然,我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麼害怕了!是背後那幅畫!
那幅掛在電梯廳裡的橫幅畫作!
在廳裡昏暗的燈光下,不時隨著視線角度閃著古銅般光澤的畫。
這幅畫的線條非常繁複細膩,不近看根本看不出畫的內容。
從搬來這裡的第一天,我因為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每次走出電梯,都會低頭快步走到家門口,
將早已準備好的鑰匙插入家門鎖中,匆匆進屋鎖門,
從來沒有細看過這幅畫。
不知道為什麼,意識到恐懼來源的我,更加沒膽靠近畫作,
將它看個仔細,反而在電梯來時,連背對它的勇氣都沒有,
直接用後退的方式快速步入電梯,按下1樓的按鈕後,
就瘋狂的按關門,巴不得可以馬上離開。
我惶惶不安的將這個新發現告訴怡君,她感到很詫異。
不是因為我平白無故害怕一幅畫 (因為我害怕的東西太多了),
而是她自己為什麼也從沒注意到那幅畫的存在呢?
仔細回想起來,除了6樓以外,沒有其他樓層有掛畫啊。
於是她當下就決定吃完晚餐、送我回家時,順便去看一下這幅畫。
只是,當我們兩人走到這幅畫前,
那股無形的壓力又再度向我撲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麼我有很不祥的預感;
直覺告訴我,不該靠近它,不該試圖窺探這幅畫的內容。
怡君看我躊躇不前,便一把拉著我的手去碰這幅畫。
「啊!」我輕呼一聲,完全沒預料她會這麼做。
「哈,」她大笑出聲,「怕什麼啊?就是一張畫嘛!」
聽她這麼說,我也覺得自己好像反應太大了。
於是我冷靜下來,仔細看著眼前這幅畫。
只是我越看,越感到驚異,忍不住碰了一下畫中的樹;
是冰涼堅硬的金屬質地。
果然。
畫面多層次的深淺,近看才發現,
都是浮雕凹凸不平所產生的光影效果!
原來這是金屬浮雕畫啊!
雖然以前常在美術館和博物館看過銅雕畫,
但從沒見過雕工如此繁複精細的!
這個雕刻家利用銅特有的光澤和質感,
將畫中山水、樹石,以極為精湛細膩的手法,
雕出巧奪天工的立體效果,
連人物的頭髮和眼珠都顯得栩栩如生!
「哇!這真的是浮雕畫嗎?太不可思議了!」
我一時忘了害怕,臉幾乎貼在畫上,
推著眼鏡,盯著細如牛毛的獸皮紋路。
「哎小蕙,妳讚嘆個什麼勁啊!」她輕輕把我拉開。
「站遠一點看!這幅畫好像不太對耶!」
「是嗎?」
「妳書讀的多,看一下,這幅畫是在畫什麼啊?」
畫中,烏雲掩月,滿山遍野都是逃亡的女子。
有的身著衣衫不整的和服、盤著如日本歌妓般的髮髻;
有些衣不蔽體,用外套勉強遮住身軀;
有的則是赤裸著,被後面的鬼怪扯下連身裙;
而有的,甚至正被鬼怪姦淫而痛苦的仰頭大叫。
女子的身形和神態各不相同;但卻是同樣的驚慌和恐懼。
站在畫前的我,頓時又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彷彿感受到暴行發生的當下,這些無助女人們的哭喊。
而這兩個鬼怪造型很像「羅剎」,
或是日本傳說的「惡鬼」;披頭散髮的頭頂上長了尖角,
兩雙銅鈴般的大眼怒目圓睜,裂嘴一張獠牙盡顯;
身上只有塊獸皮遮住下半身。
「越看越噁心耶!小蕙,浮雕畫都畫這種東西嗎?」怡君吐吐舌。
我搖搖頭說:「從來沒看過這種題材。」
銅雕畫因為造價不菲,主題通常都是風景、花鳥、龍虎祥獸等裝飾,
或是歌頌宗教、名人或著名戰役,從沒看過這種姦淫暴行的。
這到底是誰的畫?幹嘛掛在這裡?
為什麼畫中的女人穿著打扮看起來是來自不同的時空背景?
這幅畫到底想表達什麼呢?
原本以為面對才能克服莫名的恐懼,
沒想到正視這幅畫後,恐懼不僅加劇,心中更多了好多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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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怡君如往常一般陪我上樓。
當我開門的時候,隔壁的王先生剛好出門要去倒垃圾,
與我們寒暄幾句。等到話題結束之後,
怡君和王叔叔就站在電梯前等電梯。
正當我要關上門時,突然被怡君叫住:
「哎小蕙,之前有這個女的嗎?」
我轉過去往怡君指的方向望過去。
因為畫中的人物很小,所以我再度把門先關上,走過去細看。
奇怪,怎麼好像真的多了一個人?
如果我沒記錯,這幅畫應該只有十六個女人啊!
王叔叔聽到我們的討論,也好奇的湊過來看。
一看之下也面露尷尬的說:「畫的都是些什麼啊!真怪!」
「你以前都沒注意過嗎?」我問。
王叔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
「沒有耶,只知道這裡有個畫,也沒太注意是幹嘛的。」
「這是誰的畫啊?」怡君問他。
「不知道啊,」王叔叔搖搖頭。「擺在這好久囉。」
「會不會是張媽媽家還是林叔叔的?」怡君指著電梯旁的另外兩戶。
這棟樓每層樓都只有四戶,總不會住樓下的拿上來掛吧?我想。
王叔叔歪著頭,想了一下,又說:
「不太可能吧。這邊我是住最久的。
從我搬來這裡的時候就掛在這了耶。」
「那到底是誰的畫啊?」怡君道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誰知道啊,」王叔叔聳聳肩,不太在意的說:
「大概是買了畫之後不想掛在家裡,
又不想丟掉,只好找個地方掛吧?」
「叮—」電梯一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們的話題也就暫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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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來我家跟貓弟玩的怡君,
臨時決定晚上要吃披薩。我們出門等電梯的時候,
一刻也不得閒的怡君又好奇的轉頭過去看浮雕畫。
「啊怎麼會?」這是她困惑的時候習慣說的話。
「幹嘛?」我開玩笑的說:「又多了個人喔?」
一轉過頭去,就看到她睜著大眼,錯愕的看著我。
我順勢看了過去。
畫中遠處山巒交疊,近處樹石點綴依舊。
不過,情景確實有些不同,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改變了。
「哎小蕙,不覺得哪裡不一樣嗎?」
「好像吧...」我瞇著眼睛仔細研究著。
剎那間,意識到什麼的我張大了嘴,
手顫抖的指著畫中一位女子。
我記得她原本被鬼怪姦淫而痛苦的仰頭大叫,
現在卻是怒視著鬼怪,拿地上的刀捅穿祂的胸膛!
我開始覺得好可怕:
為什麼畫會變?是什麼魔術嗎?有可能嗎?
怡君看我倒退了一步,也知道情況不對。
電梯一來就拉著被嚇得呆若木雞的我進去。
在怡君家吃完披薩以後,我遲遲不敢上樓。
怡君爸媽聽了我們的話,也覺得很奇怪,
甚至跟怡君一起陪我上樓看那幅畫,還用手機把它照下來。
因為我剛搬來的時候,叔叔曾經來幫忙搬過書櫃,
阿姨則是拿社區發的春聯給我家過,
怎麼他們兩人都沒留意到那幅畫呢?
阿姨對這件事起了興趣,隔天在例行性的社區會議中,
成了她跟其他管委茶餘飯後的話題。
而她也趁機問大家這幅畫的主人是誰,但沒有人知道。
我也趁假日媽媽難得在家的時候,跟她講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向來精明、敏銳的她也是一臉詫異,還走去門外看。
原來連她也沒發現這幅畫。
我越想越覺得詭異:
這麼說來,大家都沒注意到那幅畫的內容,甚至是忽略它的存在囉?
媽媽不知道哪來的精力,決定把整個下午都拿來調查這件事。
她先是問了我們6樓、樓上7樓和樓下5樓的住戶,
但鄰居不是說不知道,就是不在家。
這棟樓也才八樓高而已,於是我又陪她把其他住戶都跑一遍。
三樓的向叔叔還笑著說,前幾天怡君的媽媽就在社區會議問起這幅畫了,
可是都沒人知道。
「要是擺在那讓你們那麼不舒服的話,乾脆丟掉算了。」
向叔叔隨口一句玩笑,卻在我心裡引起一陣波瀾。
如果可以丟掉就好了。這幅畫真的好可怕。我心想。
沒想到,我媽也想這麼做。
我想她應該也很害怕,因為我膽小的個性根本就是遺傳。
再加上她上班總是晚出晚歸,現在注意到這幅古怪的畫後,
一定比我更怕。
她請怡君媽媽在社區會議中,
提出「公設無主物的去留處理」問題。
只要不是像滅火器、照明燈...等公有物,
該層住戶可以共同表決其去留。
決定丟棄的無主物,必須在物品旁貼公告,
超過一個月仍無人認領,才可丟棄。
沒想到這個提案竟然獲得大家熱烈的支持。
很多人反應樓梯間都被堆放很多雜物,
早就想清掉,只是以前不好意思。
現在有了明確的社區大樓管理條例,
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將這些東西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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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月簡直就是度日如年。
我每天一早都在客廳的日曆上打上新的叉,
等待期滿日子的到來。也會跟怡君趁下課後,
將那個假日沒問到的住戶問過一遍,
確定這幅畫真的不是我們這棟的鄰居所有。
等到三十天一到,怡君爸爸幫我們將這幅畫扛下樓,
往大型垃圾回收的發財車走。
我跟怡君則跟在後面歡呼了起來。
「嗯?」怡君爸爸盯著這幅畫,突然發出聲音。
「幹嘛?」怡君問他。
我也湊上去看了一眼。
沒想到我們三個都同時發現,畫中多了第十八個女子!
怡君爸爸掏出口袋裡的手機,比對之前拍的照片。
「靠,真的不一樣。」
「多了一個!」
沒錯,原本的畫裡,所有女人都是成年,
現在又平白多了這個綁著雙馬尾,體型明顯是小孩的女生。
其實豈止是多一個小女孩,其他人物的動作也變了!
其中一個中刀的鬼怪倒在地上,
其他女人回頭往多出來的小女孩跑,
像是不顧一切要救她脫離另一隻鬼怪的魔爪。
這幅畫真的在變!
「啊!好可怕!」怡君尖叫著。「爸爸快把它丟掉!」
怡君的叫聲嚇到叔叔,他一愣就鬆手,
畫就這麼掉進藍色發財車裡。
看著車子揚長而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只要把畫丟了,它要怎麼變是它的事,反正以後也不會出現在生活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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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當晚媽媽才剛回到家不久,
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碰碰碰!」
「誰啊?」才剛入睡的我也被吵醒。
為什麼不是按門鈴呢?
想到這裡,原本昏昏欲睡的腦袋突然清醒不少。
發現一向窩在腳邊睡覺的貓弟不見蹤影,
我也好奇的起身走到客廳想去看看情況。
家裡的門有兩道,外面的是鐵門,裡面的則是木門。
媽媽此時在玄關,木門半掩,側身跟門外的人在講話,
聲音異常大聲,讓我有所警覺。她不把木門打開,
大概是不想讓門外的人看到家中的情況。
我拿起茶几上的無線電話,已經按下了1-1-0,
就差一個撥號鍵了。
「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古物啊…你怎麼可以丟掉...」
門外的人幽幽的說。嗓音嘶啞又低沉,聽起來是個男人。
「價值連城還放電梯廳!」我媽像是用盡全力的對外吼著。
「而且我們已經先公告一個月才丟掉的!」
我知道她是想引起鄰居的注意,
因為我們這棟樓的隔音效果很好,不大聲點根本不會有人聽到。
我不知所措的緊抓著電話,心想:
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三個該怎麼辦?
「別那麼大聲,妳先讓我進去,我們慢慢說。」
門外的人依舊冷靜的說。
「誰要讓你進來!都多晚了!」我媽繼續嚷叫著:
「還有,你到底是住哪一棟的?幹嘛把畫放到我們這棟!」
門外的人先是沈默了半響,突然開口說:「開門...」
「休想!你給我滾!」她喊到破了音。
我知道她很害怕,她抓著木門的手都用力到泛白爆青筋了。
這時,貓弟突然往門邊衝了過去,牠全身炸了毛,
齜牙裂嘴的對著門外發出威嚇的貓叫。
「喵—」聲音既淒厲又大聲。
我嚇了一跳,瞬間全身起雞皮疙瘩,不小心就按下了撥出鍵。
「啊—」門外發出一聲慘叫。
「碰!」我媽趕緊甩上門,將門鎖上,
連平時沒在用的鏈條都拉上。她虛脫似的癱坐在玄關,
貓弟則恢復平常的溫順,安靜的窩在她腳邊。
可能因為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懼,
我講到一半就在電話中哭了出來,求警察快點來將壞人帶走,
保護我跟媽媽,還有貓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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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十分鐘之後就出現在我家門口。
原來剛才報案的不只有我,還有隔壁的張家和王家!
奇怪的是,他們聽到我媽的聲音開門一看,
我們家門前卻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一攤像泥巴的水。
警察循線跟著泥水來到社區後面一處早就荒廢長草的涼亭,
發現涼亭中央的石桌被移了位,原本桌子的位置底下出現一處深洞,
令人作嘔的腐臭不停從洞裡向外飄散。
警察也不敢輕忽,他們又找來了支援人力展開調查,
連我家門口那坨泥巴也被他們挖走,說是要帶去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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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警察在石桌底下的洞裡找到一名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和其他十七具已化成白骨的女子遺骸。
我們家門口那攤像土一樣的髒水原來不是泥巴,
經過化驗得知是摻了許多雜質的熔銅!
而那幅銅雕畫,最後也在回收場被尋獲。
不過當我們到警局指認證物的時候,發現畫又變了。
畫裡的小女孩已不見蹤影,
而那最後一隻鬼怪則被其他女人給扯走了四肢和頭顱。
「啊怎麼會!」怡君突然叫了一聲,「難怪...天啊!」
「怎麼了?」怡君的媽媽擔心的問她。
「你不覺得...她長的很像...」
怡君指著畫裡那個被扯下連身裙的女人。「以前那個許姊姊嗎?」
我看阿姨和叔叔的反應就知道怡君說對了。
「誰是許姊姊啊?」我問。
「就是你們家的上...」
怡君話還沒說完就被阿姨打斷,
叫她別再講了,如果真的是就太可怕了。
即便如此,我也馬上就意會過來了。
上一任屋主就是姓許。
聽說因為花了太多錢找失蹤多年的女兒,
最後在經濟窘迫下只好賣掉這戶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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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告一個段落了。」我媽神情輕鬆的攬著我的肩。
我勉強的給她一個微笑,心裡卻仍有一絲不安。
到底當天深夜造訪的那個陌生男子到底是誰?
我們樓梯間和電梯廳都沒裝監視器。
他為什麼知道是我們家主張丟的畫?又怎麼知道我們家住哪一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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