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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終於還是死了。
請允許我用「終於」這種字眼，在你沒有經歷過這一切以前，請不要用道德審判我。
母親神智不清已經很久了，升上三年級那年，我被鎖在了自己房間，每日每夜都在我捶門
的哭鬧聲和門外母親的誦經聲中入睡，又被飢餓帶來的劇痛給喚醒。
幾近一周的水米未進，我甚至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
我聽見送我到醫院的社工和警察說，在他們破門而入前，家裡到處灑滿了鹽巴，門上貼滿
了大大小小的符咒，因為母親說，有惡鬼纏著我，但我不恨她，並不只是因為她已經死了
，而是她曾經也有很溫柔的時候。
聽說我小時候是個精力旺盛的孩子，母親總要在床邊哄我很久才肯入睡，所以她給我講了
很多床邊故事，現在想起來，這對一個每天早上六點要到工廠上班的單親媽媽來說，是非
常辛苦的。
其中有一個故事我印象非常深刻，說得是一個人弄丟了一把斧頭，而他懷疑是鄰居的孩子
給偷的，不管這孩子吃飯、睡覺、撒尿做任何的事情都像是因為偷了斧頭而作賊心虛，但
是有一天，這個主人公無意間找到了自己丟失的斧頭，在那之後，鄰居小孩的任何動作，
怎麼看都和正常人沒有分別，一點也不像偷了斧頭的樣子了。
為什麼我會說這個故事呢？因為改變的或許一直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心境。
就像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常常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遠遠地對我招手，似乎要我要帶
我去甚麼地方，他總是對我笑，讓人感覺很親切，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人
是我爸爸，儘管我一次也沒見過他。
孩子總是天真的，在我六歲那年，我把這件事告訴母親，我告訴她，每當她不在的時候，
我會看見一個叔叔，我問母親，那個叔叔是不是我父親？當我和母親形容過她的長相以後
，誰知道她突然嚴厲的斥責我，說那不是我父親，然後急忙把我帶到了廟裡，又是燒香又
是噴符水，在那以後，我便沒有再夢見他了。
但母親從那之後，精神狀態就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會給我燉雞湯，壞的時候會說我是惡鬼
，在我因為將近一周未曾進食被送到加護病房後，我被送回了鄉下外婆家，而她也被剝奪
了監護權，在那之後，我們就鮮少往來了。
直到我二十三歲生日的這一天，她終於走了，她把自己給活活掐死了。
我知道這該有多荒謬，一般人不可能把自己給活活掐死，警察也不放棄偵辦這起案件，但
我已經不想、也沒有心力去追究，我只是收到了通知，認完了屍，幾個月後才回到那個曾
經的家裡，整理她的遺物。
我找到當年被上鎖的房間，木門上還有不少抓痕和凹痕，好像我又回到了三年級，我的胃
不自覺地又抽痛了起來。
我一面整理，一面想起了以前的生活，就在收拾梳妝台的時候，我發現一個小木匣子，匣
子的前方有一個生鏽的扣式的鎖，但一時間我找不到鑰匙，可能是出於好奇吧！我還是把
東西給收進了箱子裡，連同其他的東西給運了回去。
當我回到住處，把東西一箱一箱給搬上樓的時候，其中一箱卻一個手滑給摔在了地上，裡
頭掉出了一本日記還有幾張泛黃的照片，我再仔細一看，那個木匣子的鎖頭似乎給摔壞了
，而那些東西全是從裡頭掉出來的。
照片裡的男人，和我小時候看見的一模一樣，其實我早就從鄉下的外婆口中得知，這個男
人是我的父親，叫做楊俊生，也從外婆那裡看過他和母親的婚紗照，後來出了車禍走了，
這件事似乎對母親的打擊很大，她一直想要抹煞掉父親存在的記憶。
我看著這本日記，似乎是母親的筆跡，前幾頁深情款款的，看來母親是真的很愛父親的吧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讀著、讀著，突然一陣大風從窗外刮了進來，日記本翻到了其中一
頁，上面提到了父親的名字，有一段是這麼寫的。
俊生應該發現了吧？發現這不是他的孩子。
就在我讀到這一段的時候，電燈似乎線路不穩跳了電，房裡烏漆抹黑的，我摸黑走近窗邊
，想要檢查電源開關的時候，在窗外路燈的微光反射下，我看見一個男人站在離我三步路
的距離。
他正伸著手，對我笑，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疑鄰竊斧的故事，他到底，想要帶我去哪
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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