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天剛亮,眾人陸續起床,彼此打了聲招呼。
煮飯和守夜一樣是輪值的差事,今天的負責人已備好早餐,是用乾柴點火慢慢熬成的
地瓜籤稀飯。裡面的白米少得可憐,有點像是回到日治時期和光復時期,那個物資匱乏的
時代。
不過未來的生活或許會更加困頓,畢竟因為活屍肆虐的關係,幾乎已經沒有人在生產
那些生活必需品,所以無論是瓦斯罐還是白米,但凡保存期限稍長一點的物資,大家都是
盡量省著用。
肉類來源就比較麻煩,附近沒有養殖場可以搜索,水泥都市比例又高,想打野味都難
,老鼠、野鳥和貓狗成為較常見的蛋白質來源,偏偏大夥兒在情感上多半無法接受,只能
儘量找些罐頭、肉乾、奶粉或保久乳來補充營養,吃完再想辦法。
好在豆類很容易種植,再配些地瓜葉什麼的,怎樣都不會吃得太差。
從監獄生活無縫接軌到災變後的世界,紀衍良倒是習慣得很快。昨晚,祝永晴已簡單
提過住在這裡需要遵守的事項,規矩不算多,總之就是安全為上。目前住在這間幼兒園裡
的共有二十幾人,並不是很難管理的數字。
祝永晴和紀衍良還互相傾訴了自身的近況。
祝家父母已在災變中罹難,至於他們怎麼死的,她沒詳說,他也就沒多問。同樣的,
當他提起自己坐牢的事情時,也僅是用三言兩語帶過,並未提到此事是因他誤會祝永晴才
引起的,好在祝永晴也沒有選擇打破砂鍋問到底。
有時候,沉默的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劑。
還未用餐,見到紀衍良走進餐廳,祝永晴馬上把自己那一份稀飯給他。兩人笑著聊幾
句,祝永晴拿了兩個罐頭,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又見到祝恆雨走進來。
祝恆雨幾乎是弓箭不離身,即使是吃飯的時候也不例外。昨晚紀衍良就看見他一個人
坐在外面,默默擦拭那些別人幫他從活屍身上拔回來的箭矢。這種武器就是如此麻煩,原
本應是消耗品的箭矢如果不重複使用,等到用罄時,弓也就沒了作用。
據祝永晴說,如若必須外出,由於在外頭回收箭矢的可能性比較低,祝恆雨通常還會
使用自製的箭。
「恆雨從小就是被當成國手培訓的,有參加世大運的實力,他只是不想參加而已。而
且,不管是反曲弓還是複合弓,都難不倒他!」祝永晴說這句話的時候,紀衍良都能感受
到她的雙眼正在放光,充滿驕傲。
但紀衍良一點都不想跟著誇獎這隻孤高的獨眼龍,更不想自曝其短,追問反曲弓和複
合弓有什麼差別,所以當下只是暗地裡腹誹,這傢伙箭術再好,還不是傷了一隻眼?
此刻見面,見祝恆雨還是無視他的存在,紀衍良也沒了點頭打招呼的興致,逕自去選
好位置坐下。
倒是夾在中間的祝永晴看起來依然沒有很為難,她開開心心地拿著肉醬和海底雞的罐
頭走過去,問道:「這是我們三個人今天的配額,你想先吃哪個?」
祝恆雨只是多看了肉醬罐頭一眼,便去排隊領自己的稀飯了。
整間餐廳很安靜,因為擔心怕說錯話,大夥兒平時很少交談,除非是很熟的親友,否
則只能用簡單的問候來提醒彼此,自己仍是生活在群體裡的人類,讓紀衍良這個初來乍到
的新人更能感受到末世來臨的肅穆悲涼。
喀。
祝恆雨卸下弓箭,拉開椅子,和紀衍良之間只隔一個空位。兩人的視線都看著前方,
誰也沒理誰,唯一不同的是,祝恆雨是很淡定地繼續做他安靜的美男子,而紀衍良卻只想
趕快吃完這頓飯離開這個地方。
好不容易,祝永晴端著稀飯過來了。她一邊分配肉醬罐頭,一邊輪流和兩人說話,像
極了冷戰的和事佬。
「嗨。」這時,他們的對面多一個人,正是方孝賢。他端著只有兩顆菜脯的稀飯坐下
,親切地問紀衍良:「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聽說紀衍良願意留下,方孝賢很是高興。
其實一般來說,身為這裡的領導者,他是不會隨便挽留陌生人的,否則便形同埋了一
顆不定時炸彈在身邊。
只是一來,紀衍良願意冒險出手救一個不認識的孩子,戰鬥力也強,二來他又是祝永
晴認識的人,方孝賢自然更為放心。
再看紀衍良和祝永晴的互動,他大概能猜出這兩人的關係。紀衍良如果不願留下,只
要出聲邀請,祝永晴說不定也會走;而祝永晴一走,祝恆雨自然會跟著離開,這可是他不
願意見到的。
「還行。」紀衍良淡淡回答。他聽祝永晴說了,這個姓方的以前原來是個警察。作為
一個過去經常違規犯法的不良分子,他實在對警察沒什麼好感。而且他永遠都不忘了,兒
時有次跑去派出所,想找警察阻止父親對母親的暴行,對方卻用息事寧人的態度來敷衍,
導致最後連他也遭殃的不堪回憶。
「對了,方大哥。」祝永晴問道:「昨天是怎麼回事?大門怎麼會出現破口?」
「老問題啦,可能真的得找一天和大家討論白天站崗的可行性。」方孝賢嘆一口氣,
「不說這個了,等等吃飽,你再帶他去熟悉一下環境吧。」
望向紀衍良,他又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
飯後,大夥兒又散去各忙各的,祝永晴則是帶著紀衍良隨處逛逛。由於今天有比較多
的閒暇時間,她索性便講起這兩年來疫情是如何爆發的,好填補紀衍良入獄期間,對外界
幾乎一無所知的空白。
「世界並不是突然變成這樣的。」她說。
最開始,只是世界各地出現幾個零星的猝死案例,由於沒有變成活屍或是植物的狀況
,也就沒什麼人在意。
漸漸的,病毒開始突變,而且症狀愈發凶猛。
感染病毒的人猝死後變成活屍的案例陸續增加,咬人、吃人的事件屢見不鮮。隨著嚴
重的程度獲得重視,一個新的傳染病終於被承認,不再被當成狂犬病或是吸食浴鹽的後遺
症來處理,但由於傳染途徑不明,又缺乏精準有效率的篩檢方式,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恐慌
。
在研究病毒、疫苗和治療方式的期間,人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進行著不知道究竟有
沒有用的防疫工作。瘋狂搶購物資、被法令限制自由、疑似感染受到排擠、親友一夜之間
驟逝、摯愛的人屍變後互相啃食……各種壓力如潮水般湧來,讓所有的人精神緊繃,瀕臨
崩潰。
一開始,新聞媒體播放某個聞名全球的名人死亡的消息,還帶來不小的震撼,後來訃
報如每日鳴曉的晨雞,出現的頻率讓人習以為常,人們又逐漸看淡了,自身的安危到底才
是最重要的。甚至有人以此來安慰自己,名利已全然不重要。原來這個世界還是平等的,
擁有得再多,也無法防範未知的病毒攻擊。
而真正讓一切陷入混亂的,是世界衛生組織的幾份官方報告。陸續公布的內容明確指
出,這是一種急性病毒性疾病,主要傳染途徑為飛沫和接觸傳染,但食物和飲水傳染的案
例也不斷增加。
「由於沒有其他症狀,使得大部分的人類都輕忽了自己可能已經感染的事實……」
「等等,」紀衍良打斷她的話,「你是不是要說,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已經被感染?」
「恐怕是的。」祝永晴說:「各國政府做過抽樣篩檢,發現採檢對象的病毒數量很不
一致,有的初次篩檢結果就呈現陽性,有的則是經過多次採檢才驗到病毒,但無一例外全
數感染。」
「那說謊會變活屍是怎麼回事?」
「嗯……詳細情形我不清楚,簡單說就是病毒寄生後能適應人體,精準判斷出宿主說
謊時在體內所引發的反應與其他情緒有何不同。一旦說謊,病毒便會迅速攻擊心臟和大腦
,導致宿主死亡。猝死後中樞神經系統受到控制變成活屍,就是這種傳染病唯一的症狀,
而且只有人類會感染。即便有的動物也會出現類似欺騙的行為,但病毒似乎對牠們完全沒
有興趣。」
說到這裡,她露出一抹哀傷的笑容,像是在自嘲,「沒有人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感
染的。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說謊可是人類的本能啊,既然所有人都疑似被感染,為什麼
我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說穿了,只是我們夠幸運而已,前期因為體內病毒數量不足以
致死,後期又及時發現真相而停止說謊,這才能夠倖存到今天。」
然而,這波疫情還遠不止這麼簡單。
就像是要和人類賽跑一樣,就在疫苗即將進入試驗階段的時候,病毒又發生突變了。
由於所有人都已經遭到感染,因此無論有沒有被活屍咬到或抓傷,只要死亡都會變成
活屍的一分子,但這次病毒突變後,活屍與活屍之間產生了顯著的差別:
但凡因說謊而猝死異變的活屍,在大腦遭受破壞後都會變成植物,這類的案例一律被
通稱為「說謊者」;反之,因生病、重傷或其他因素死亡的人則沒有這一項特點,變成活
屍後即便大腦被破壞,屍體也不會再發生變化。
至於說謊者為什麼會變成植物,人們至今依然沒有找到答案。
過去有真菌寄生於昆蟲體內的例子,譬如冬蟲夏草,更有以「喪屍真菌」這俗稱聞名
的偏側蛇蟲草。
偏側蛇蟲草寄生的物種主要為萊氏巨山蟻。之所以被稱為「喪屍真菌」,正是因為偏
側蛇蟲草菌的菌絲能滲透螞蟻的軀體,切斷大腦用來控制肌肉的神經,令螞蟻淪為隨意操
控的木偶兼養分來源,以利真菌本身生長,和尋找適合散播孢子的環境。
而被寄生的螞蟻,最終會長出蕈類一般的子實體,這和活屍身上長出枝葉、開出花朵
的樣子有點像。但這是真菌界的情況,如今居然有病毒能使人體能開出花朵,而且植物與
人體似乎還融為一體,這是沒有前例可循的,因此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找到預防和治療的方
法。
諷刺的是,人類原本只要不說謊就能幸免於難,可偏偏卻不能停止這樣的行為,甚至
早在疫情完全失控之前,就有許多人口是死於同類的互相殘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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