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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俊格在門外把風,保險起見,手電筒都留在了房內給溫然,自己則盯著樓梯口,以免有
人聽到動靜上來。
他自覺已經一瞬不瞬地盯著那裡,但時間一長,難免有些走神,只一眨眼,就看到樓梯間
出現一道人影,正待他想看清楚,影子已經不見了。
「誰啊?」
郭俊格抹了抹臉,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畢竟這棟樓這麼黑,又只有月光照明,眼花的
機率頗高,正想著間,人影就又出現了,這回人影正站在樓梯口,被陰影籠罩,色深如墨
。
莫不是舍監聽到動靜追上樓來查看了?
那人影正緩緩地左右張望,郭俊格蹲了下來,躲在死角裡,暗自希望不要被對方看見。
片刻過後,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瞄樓梯口,但這一看,哪裡還有什麼人影在那裡?只有
被月光篩進來的樹影幢幢,窸窣地搖晃。
正想叫房間裡的溫然,忽感一股巨大壓力襲來,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把他罩住,身體
變得不聽使喚,一股寒意從背脊衝了上來。
一開始還可勉強動動指頭,但隨著那股涼意逐漸爬滿全身,皮膚也慢慢地跟著一吋一吋地
僵硬了,他開始感到不妙,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往他身上每一個角落侵襲,背脊冒出冷汗
。
最後,他只剩下頭部能勉強轉動,面對窗戶,眼角餘光只能稍稍看到部分的走廊,而走廊
所能看到的範圍,居然只有漆黑一片,就好像有人擋住了視線一樣。
死一般的寂靜,連溫然念咒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呵。」
一聲輕笑忽地在耳畔響起。
他閉上眼睛,暗自催眠自己是聽錯了,兩條腿卻不爭氣地抖了起來。
不是沒有想過招魂會有怎樣的作用,可是當危機真真切切地壓在自己身上時,一切的心理
準備都變得毫無意義。
他像是被塞入了一件石衣,只能感受到覆蓋在身上的又沉又冷的壓力,無論怎麼說服自己
只是幻覺都是枉然,而那冷冷的氣息逐漸爬上了他的肩膀,他緊閉雙眼,耳邊卻忽然爆出
了一連串尖銳而失控的大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身上壓力猝然消失,郭俊格大叫摔倒在地,魂飛魄散,轉頭一看,走廊上卻是空無一物!
「溫、溫然……」他下意識喊房間內的溫然,「溫然!」
他邊喊邊在地上連滾帶爬,也顧不上起身了,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向10004,哪知理應被
手電筒光照得明亮的房間內部竟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亦是看不清溫然的身影,他僅是猶豫
了一瞬,房間門竟然就忽地摔上,把他擋在外面。
這斷不可能是溫然自己關上的,剛才他們說好了,有什麼事就就喊對方,所以門是絕不會
關上的!
他這是撞邪了!
這裡除了溫然和他,不可能會有其他人,而且就算有,為何什麼也看不到?
郭俊格嚇得在門板上狂敲一氣,這種音量在安靜的夜裡,房間裡的人不可能聽不到,但是
房內卻毫無反應!
溫然有林勇氣的力量和法術傍身,可是郭俊格只是一個普通人,什麼都不會,嚇得半死只
能逃跑。是啊,他留下來能做什麼?
認識的時間雖不長,但他知道溫然的個性好,就算逃跑,也一定不會責怪他的……
郭俊格看著樓梯口的方向,逃生的路線就擺在那兒,但是──
是他把溫然拉來這裡的,又怎麼能走?
郭俊格握住了拳頭,忍住拔腿狂奔的衝動。
思索間,一股巨大的壓力又忽然襲上背脊,將他壓得趴下,整張臉緊緊地貼在地面,幾乎
擠壓變形,他拚命的掙扎,卻絲毫不能動彈,只能勉強打開一絲眼皮縫隙查看──
只見地上一處水窪斜斜倒映著郭俊格的上半身,而他的背上死死地壓著一個人影!
那人影默默轉動他破損的頭部,幽幽地對水窪裡的郭俊格笑了開來,本是眼睛的位置只留
下烏黑的兩個血洞,破損的頭皮鮮血淋漓,順著漆黑的髮絲鋪到了地上,染得地面一片血
紅。
郭俊格嗚噎一聲,暈了過去,什麼也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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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法儀式已經告一段落,然而他召喚的靈魂仍沒有來。
酒勁已過,那強勁的氣息也消失了,手中的法杖彷彿只是一根普通的木頭。
他望向眼前的空氣,卻什麼也看不到。
「林勇氣?你在嗎?」
風平浪靜。
林勇氣曾經用強而有力的雙手救了他一命,然而,遺憾的是,在短短的一天內,另一雙同
樣強而有力的手殺了他。
兩雙鐵鉗般的手,一個救人、一個殺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一個血濃於水的人──同樣
是一雙手臂,卻如同天與地、光明與黑暗的兩個極端,顛覆了溫然的人生。
他現在所能做的唯一報答,就是把林勇氣呼喚回來。
他願意還給林勇氣身體,只希望自己的靈魂能去該去的地方。
在10004房內待了許久,溫然一直感到十分陰涼,但只覺是與外界隔絕的關係,而就在此
刻,房內的氣溫以明顯有感的速度下降,氣氛微妙的有些變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
他撐著那支長長的木杖起身,就聽到門外的郭俊格一聲哀嚎,驚得他魂飛魄散。「俊格?
!」
他跑向門外,房門卻忽然憤怒地在他臉前甩上!
明明門是由內而外關上的,也沒有鎖住,但是就怎麼也轉不開了,而外面除了那一聲驚叫
就再也沒有其他動靜。
「俊格!!!」
他拚命地敲門,然而此刻除了他狂亂的敲門聲,再無其他回音,門把像是被焊住了,硬梆
梆地有如鐵塊。
「俊格!你在嗎?說話啊!」
一片死寂。
他不敢去想郭俊格是否發生了什麼可怕的變故,因為任何事都有可能,這絕不是遇到人會
有的反應。
他後悔了,這些天不過是從林勇氣的影子之書學了點皮毛,就以為自己真有能力了嗎?他
不該來的,至少不該把郭俊格拖下水。
赤裸的現實令他勉強冷靜下來,現在只有他能夠幫助俊格了,他回頭撿起林勇氣的法杖,
低頭的瞬間發現蕉葉上那一排的糯米糰子和檳榔等供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發黑,成
了一團團濃稠如墨的詭異物質。他嚇了一跳,連忙往後倒退,撞到門板上,而後方的門板
,突然傳來隆隆的拍門聲。
後背的震動格外鮮明,他強裝鎮定,雙腿卻有些發軟,室內的陰寒凍得他牙根不斷打顫。
「俊、俊格……!是你嗎?!」
回應他的只有戛然而止的拍門聲。
溫然本來膽子就小,有記憶以來從沒遇過這種事,沒怎麼細想箇中玄妙就跟著郭俊格上來
了,全然沒料想到會有突發狀況。
也是打從復活以後,他才知道,那個世界是真的存在,以前所遭遇到的一切也許都不是幻
覺--都是真的!
而那個世界是他完全沒有頭緒的世界、他無力抵抗的世界。
他還以為自己死過一次就不會再害怕了……
伸手去握喇叭鎖,卻被上面冰冷的溫度給刺得瑟縮了一下,只能忍住不適死命地轉動門把
。
「嘻嘻。」
在寂靜的夜裡,這聲輕笑顯得十分突兀。
是女孩子的清脆笑聲──可是,這裡是男宿呀!
溫然又後退了幾步,突然腳下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他反射性往地面一看──一顆蒼白
的死人頭被他踢了一腳,臉孔扭曲了起來,七孔緩緩地流出黑色的液體,溫然驚叫起來,
又往門口衝去,瘋狂地轉動把手,卻怎麼也打不開門。
那顆頭還在地上滾動,發出古怪的咕噥聲,緊接著,一顆、兩顆,地上源源不斷地冒出慘
白的人頭,各個不約而同地七竅出血,黏糊糊地在地上染出痕跡。
溫然抓門的手指已經見血,仍在竭盡全力地用肉身去與門搏鬥,與此同時,門外的女聲忽
然發出一陣尖銳的慘叫,叫聲之淒厲,把溫然嚇得往後栽倒,竟一頭跌進那堆成一座小山
的人頭垛裡!
一張張青慘慘的面龐幾乎與他臉貼臉,咧開了腐敗的大嘴,惡臭撲鼻而來,溫然想要起身
,卻被滿地的人頭和滑溜的血液給絆得爬不起來,法杖也脫手飛了出去。
彷彿對溫然狼狽的現況極為滿意,人頭們閉緊的雙眼忽地全都噌噌地睜開,齊齊怒目圓睜
,無數雙瞳孔轉過來,死死地盯著他,整齊劃一地吐出了艷紅的長舌,舔舐著送上門來的
美味──
「哇!!!」
他慘嚎出聲,身上每一吋皮肉都傳來彷彿被野獸撕咬的劇痛,而與叫聲同時而至的,是一
道轟然巨響──
只見老舊的木門像是咆哮一般,霍然大開,門板狠狠地撞到了牆上,剎那間寢室內塵煙瀰
漫,一道修長人影在門口漸漸明晰。
一張略帶怒容的臉,雖生得過於秀氣,卻氣勢非凡,黑白分明的雙眼像是兩彎尖刀,直勾
勾地射了過來,溫然渾身一凜,第一次體會到所謂的殺氣逼人是什麼滋味。
來人竟是他們的室友──鄧霖!
鄧霖走了進來,左手拖著一個大大的什麼東西,而右手則舉著一個長而泛光的金屬物,只
見那右手一抖,白光閃爍,嗖嗖兩下,就換地上的那些人頭慘叫起來,溫然往後滾倒,撞
到了床架,剛才急痛中逼出的淚水簌簌掉了下來。
「不、不見了?!」
滿地遍布的人頭已經消失無蹤了,地面擦出的紅血一點痕跡也沒留下,溫然渾身的黑血也
彷彿瞬間蒸發了,他驚魂未定,愣愣地看向一臉厲色的鄧霖。
正想說些什麼,鄧霖就把左手那很沉的東西一扔,扔到了他的腳邊──竟是已經昏倒了的
郭俊格!他雙眼緊閉,面白如紙,勝似死人,溫然想探他鼻息,就聽鄧霖冷冷道:「死不
了。」
「是……是你救了俊格?」溫然小心翼翼地問,還是不放心地探了探郭俊格的鼻子,還活
著。
聽他傻兮兮地發問,鄧霖似乎不想多費唇舌,只是甩了甩手上的東西,溫然這才看清楚,
原來鄧霖右手握著一把纖細的銀色長劍,樣式古雅,沒有劍格,一體成型,銀白劍身刻滿
了像是梵文的符號。注意到溫然的目光,鄧霖抬手還劍入鞘,鞘插在他的腰帶上,也是同
樣別緻典雅,很難想像一個大男人會帶著這種纖秀的長劍……不不不,在這種時代,誰帶
著長劍都很奇怪好嗎?
一時無話,溫然滿頭霧水,有很多話想問,但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兩個人都是不愛說話
的主,最終,還是溫然說了一句:「謝謝。」
鄧霖嘆了口氣,劍尖指向地上那些發黑的供品,「你想謝謝我,就答應我以後不要在這裡
隨便招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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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俊格整夜都沒有再醒過來,雖然擔憂,但既然幫助了他們的鄧霖說:「死不了」,那也
許就是沒事的意思吧,溫然暗自結論,與鄧霖七手八腳地把人抬上床,各自休息了。
溫然固然有很多想問的,鄧霖卻一聲不吭地睡下了,個性溫吞的溫然也不敢再多話。
他是怎麼知道他們溜出去的?難道他沒有睡嗎?為什麼要幫他們?那把劍是什麼?
溫然感到頭疼,這個鄧霖到底是什麼人啊……
「你的沉默震耳欲聾。」對面床舖傳來鄧霖涼涼的聲音,「說吧,想問什麼。」
溫然無比誠懇,「請問,你是誰?」
「鄧霖,你學長,今年二一了。」
溫然扼腕道:「這個時代居然還有二一制嗎?學長你辛苦了。」
「我是說我二十一歲。」
「……」
忽然被冷幽默了一把,木訥的溫然不知該做何回應,默默揉了揉身上的瘀青,縮了縮身子
。
想到剛才發生的狀況,他不禁抖了兩抖──如果無人搭救,溫然會被吃掉嗎?
那時的疼痛無比清晰,就好像身上被咬下了好幾塊肉,但溫然此刻身上卻沒有任何咬傷,
僅僅是瘀青罷了。
「學長為什麼會救我們呢?」
「職責所在而已。」對面傳來窸窣起身的聲音,鄧霖的眼睛在黑暗中還是很亮,「你根本
是外行吧?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
溫然被他看得心虛,有些結巴的交代道:「我有一個……必須得見的人,他對我有很大的
恩情。但是他……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魂魄在哪裡,我只是試試看能不能見到他。」
「你不明白憑空召喚一個完整的魂魄現身有多難,更不明白還要召喚一個特定的人魂有多
難。更別說你現在火侯還不夠了。」鄧霖若有所思道,「你招來的都是一些覬覦你力量的
邪祟罷了。」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對這些事情一點也不懂,是我……我家鄉的族人一直希望我
學,我才學的。」跟著郭俊格近墨者黑,溫然難得編出一句可靠的謊話來,即使他現在臉
上全是破綻,但好在是藏在黑暗中。
鄧霖沒有回話,溫然又鼓起勇氣道:「學長這麼厲害,能夠幫我找到他嗎?」
坐在床舖上的人搖搖頭,躺了回去,「這不是我的專長。」
「原來這些靈異的事情還有分專長的嗎?」溫然誠心誠意道,「學長好厲害。」
「……厲害的點?」
「啊?」溫然努力想了想,「靠一把劍就把那些鬼全戳死了?」
「……」鄧霖細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覺得這人真是少一根筋,明明剛才還怕成那樣,「我
的家族自古以來就是劍修世家,所學是純粹的除魔去煞,其他事情管不了。」
「哦……」溫然懵懂地點頭,原來靈界諸事還有各式各樣的專長嗎?
「但我可以帶你去找一個朋……認識的人幫忙你,只是他現在不在國內,等他回來再說吧
。」
鄧霖這麼厲害,認識的也只會是高人吧,溫然果斷點點頭,「好,我保證這段期間,不給
你添麻煩。」
溫然一向最精於此道,那就是乖。
「你懂得太少,身上卻有強大的靈力,如果對於法術不熟悉,使用起來是會惹來殺身之禍
的……」見他還是懵懵懂懂,鄧霖忽然嘆了口氣,「簡單來說,就是那些邪祟認為你的身
體適合修練,空有靈力卻不諳防身之術,下場不是被奪舍發瘋,就是靈魂被撕咬殆盡。修
為高的妖魔,會奪舍以便修練,修為低的鬼怪,就啃噬你的靈魂作為養料。如果沒把握護
身,就別亂用法術,小心為妙。」
第一次聽鄧霖說這麼多的話,反倒訝異得無法專注聽內容,溫然愣愣許久,這才反應過來
,剛才那些東西還真的是在吃他?
他有這麼可口嗎?不,應該說,是林勇氣的身子很可口?
溫然嚥下一口口水,「那他們究竟是在吃我的身體,還是靈魂?」
「因為你有肉身的保護,那些邪祟不至於損害到你的靈魂,靈魂出竅就不一定了。」
「靈魂出竅?我還會靈魂出竅的嗎……」
「普通人沒那麼容易出竅,就別做無謂的擔憂了……只是若真出竅了,靈魂也有一定的能
量,不會輕易被其他邪祟攻擊,無須擔憂。」
溫然轉頭去看仍然昏睡不醒的郭俊格,突然道:「我想學。」
鄧霖投射過來困惑的眼神。
「法術會失敗,就是因為我學藝不精,引來不該引來的東西,俊格才會遇到這些事情……
如果我變強,就不會有人受傷害了。」黑暗中,溫然那雙屬於勇氣的眼睛堅定地發亮。
變強了,就能在不用接受別人的幫助下找回林勇氣。
溫然感激地閉上眼。
感激著,他再次有了軀殼。
──當天晚上,溫然作了一個夢。
從前,他鮮少作夢,有也只是無意義而日常的普通夢境,甚至寥寥幾個畫面而已。
但是這回,他夢到了他在一間非常古舊的房屋中,像是九零年代的鄉下老宅,油漆漆得隨
意而不太平整,天花板也較為低矮,耳邊有響亮的蟬聲圍繞。
溫然坐在一張搖椅上,從眼角餘光得知扶手是淺褐色的藤條材質,而之所以知道是搖椅,
是因為他的視野不斷地前後搖動。
映入眼簾的是有著霧面窗片的木色窗櫺,窗前有個髮絲綿長的少女。
少女穿著淺藍色的水手制服,背對溫然,纖細的身影因為擋住了璀璨的陽光,篩下了絲絲
斜影。
溫然不能動,只能被迫盯著這幽幽的身影,而少女的背影哀戚,本應該是朝氣蓬勃的年紀
,卻透著難以言說的憂傷。
他知道少女有話要說,但無論溫然怎麼喊她,她都沒有回頭。
只有搖椅的吱嘎聲響隨著晃動輕響。
他隱約記得那時少女的影子似乎是斷裂的,穿透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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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語:
工作好忙,可惡~本來想日更der!
日更比較潮!(誰說的)
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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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何靜坐不動呢?
我們當聚集,進入堅固城,在那裡靜默不言。
神使我們靜默不言,又將苦膽水給我們喝。」
--耶利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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