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我:為甚麼不去修行?修行後有能力,就不怕鬼欺負。
他還問我:知道在哪裡可以修行嗎?
我不知道,他帶我上山。
他最後問我:知道要怎麼入門嗎?
供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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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韻在第一個岔路右轉,地道瀰漫著撲鼻的鐵鏽味。
晦暗的地道僅依靠燭光救贖。長髮飄逸的女人在最後一盞蠟燭旁,背對門盯著孫韻。
手上緊握一把未張的紅色雨傘,紅痣在昏暗中仍顯目。是村長。
「想離開這裡?」她的聲音有一種磁性沾上就甩不掉。
「是,而且想帶著林大方一起走。」孫韻迎上她的目光。如果村長就是赤傘邪鬼就
認栽了。「妳是阻礙嗎?」。
直覺告訴她並不是。
「跟我來。」村長笑了。兩人穿過鐵門從神桌下頭鑽出,來到小小的神廳,廳內土地
爺雙眼被紅布蓋住,沒有餅乾、糖果與香火。
村長指著窗外廣闊的農地,作物(應該是水果類)通通用暗色防草布包裹形成一片漆黑
海洋。「從後門出去,走鐵絲籬笆隔出的小路離開。這一條『不歸路』,只要你不回頭、
不進入果園,就不會受到傷害。」。
蒼白路燈點綴下,孫韻看見羊腸小徑將農田切割成兩半。
「車子輪胎跟後車廂的屍體都處理好了,放在終點。」。
「如果沒有照做呢?」孫韻謹慎地測試。「會被鬼標記抓去供奉嗎?」
村長輕笑:「妳懂很多,回頭或進入農田會被標記,妳看…」她指著小徑上一綁高馬
尾的女人,左搖右晃喝醉似地轉著圈圈。是奉茶篷的稻草人。「那個女人將妳抓來『交換
供奉』,我給她機會走上不歸路,但猶豫不決的人會永遠徘徊在農田與小徑間,永遠。」
。
「沒有例外?」如果村長真的想幫她們,能獲得多點情報更好。
神廳外傳來劈哩啪啦的撞擊、敲打聲,整棟建築像是顫抖一樣搖晃。
「戴上完整銀鐲的人,即使被標記也可暫時逃過一劫,暫時。」村長莞爾,「妳的男
人很快會進來,回家去吧!」,她用拇指比著廳外。
「你為甚麼要幫我們?」孫韻還是忍不住。
村長遞上一方整整齊齊的泛黃手帕。「還給林大方,21年也該物歸原主。但沒有第三
次了。」村長向她道別。
「希望我們不會再見。」。
--當她們為了自己的摯愛互相廝殺時,村長不後悔那天晚上放走孫韻;孫韻也沒有
忘記那張有些落寞的臉孔
村長回到牢房地道中。
孫韻打開陳舊的手帕,裡頭包裹著一枚閃閃發亮的綠色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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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宇,月圓之役。
「阿賴婆婆抗拒供奉,我很遺憾。」阿水眼中沒有赤傘,不聞任何聲音。
「小水仔,這是本門的秘咒,可請到受師門供奉的神狼,隨著銀針數量而增加契合程
度。」那年阿水20歲,剛在剿殭行動大出風頭,在接觸到「秘咒‧狼食月」後才知道天地
之大。
阿水手上僅剩最後一根針。
「切記,萬不得以才能用第五根銀針。」那時,師父難得對他嚴肅。
「甚麼是萬不得已?」。
「比如要保護社稷,不進一步合神對付不了妖魔鬼怪時。」。
「那第六根呢?」。
「絕不能用。」之後阿水在典籍中得知,插入第六根將會被神狼奪去元神、靈魂與魄
體。只有三種下場,一、戰勝敵人,神存人亡;二、戰敗,神存人亡;三、戰敗,神人盡
亡。
「師父,妖孽當道,今日不殺赤傘必成大患!」。
將羞辱師父的雜碎碎屍萬段比保護社稷更重要。第六針刺入頂上的穴道。
阿水感覺身子燥熱起來,雨水灑下噴出陣陣白煙;手臂肌肉充滿活力,好像回到在專
科夜間部腕力比賽一連贏過12個同學那時;嘴巴不受控制地流下髒臭的唾液嘶嘶作響;牙
齒的痛處因為變得又利又長。雙眼看得更清楚,看清楚
--狗娘養的邪鬼。
「宰了你!」阿水從一樓攀著陽台翻上二樓,如法炮製轉眼上到屋頂,一甩手就將赤
傘躺臥處的瓦片像餅乾一樣打碎。
「合神」威力驚人!
赤傘整個人在空中飄浮起來,如一朵紅色蒲公英。「我最討厭自願找死的秘咒了。修
者總以為犧牲能求仁得仁、位列功名、避免生靈塗炭受萬世景仰?」。
祂少見語帶憤怒:「一個人就只是一個人,沒有任何超過人能有的價值,少自以為是
了!」赤傘快速飄移降落在二樓阿賴婆屍首旁。
阿水看到林大方跟文達纏鬥進入神廳,「小子身手不錯。」省得妨礙到他。
阿水變成不可逆轉的魔獸拔地飛躍上樓,像火車開過來都會被他推翻的氣勢-怒吼:
「離我師父遠一點!」。
「讓你認清自己。」赤傘憑空畫咒。
「禁咒‧刑天轉生」天空舞起紅色閃電。
一道清晰可見的紅色電流落在二樓-卻寂靜無聲-阿賴婆乾癟的屍首像吹氣般膨脹。
乳房成了一對充滿怨恨的紅色大眼「咕嚕咕嚕」轉動著,像交通標誌閃爍兩顆紅燈。
「師父!」阿水泛著淚。
肚臍「嗄」一聲巨響後爆裂成足以吞下人類的大嘴;嘴中滿佈鋒利如鋸的牙齒;舌頭
探出似鮮紅巨蟒搖頭晃腦;脊椎骨脫體而出伸長肥粗的尾巴;萎縮的雙手與雙腿蜷曲起化
成一隻鱷魚外觀的怪物。
「為甚麼沒有上山救我?」刑天聲聲嚎叫:「為師被斬首受盡折磨都是你害的、你害
的!」怪物指證歷歷讓阿水心如刀割。
「徒兒馬上讓您解脫。」阿水強襲,鱷魚刑天靈敏躲開後一尾巴掃上阿水,後者舉起
手臂防禦仍被擊飛,把黑色巨大的香爐給撞下一樓「匡噹」一聲墜落好像地球爆炸了。
阿水想起身再戰,卻發現力不從心。
刑天趁勝追擊,又一尾巴落在阿水腦袋上。「為甚麼不來救我?」,阿水眼前已迷茫
模糊。終究是五十歲的人,即使合神也無法負荷太久。
「來,先拜天公。」他好像看到小時候阿賴婆幫他點好線香。
「甚麼時候才能學法術?」小小水仔嘟起嘴。
「你害我變成怪物!」鱷魚刑天徹底掃垮阿水。
「對不起師父、對不起。」用了秘咒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像個廢物。
狼的元神試圖揮爪抵抗,但阿水的意識像是糊掉的麵。跟小汶邊看電視邊亂搞的陽春
麵一樣,「抱歉老爸,麵好像又煮糊了。」抱歉小汶,老爸這輩子一事無成,全搞糊了
。
像個廢物。
趙清水自小修習法術,最後妻離子散還讓師父變成怪物,以為五十歲跑回來能用秘咒
大殺四方,至少帥上最後一次。
結果像個廢物。
狼的元神開始退去,鱷魚一口咬住阿水下半身。「吃了你,讓你嚐嚐為師被碎屍萬段
的感覺。」獸爪緊抓著鐵欄杆最後掙扎。
「聽說阿水老婆跟一個瘸子跑了,公務員退的。」阿桃在店裡八卦的聲音環繞耳邊。
孩子的媽現在過得好嗎?希望你跟小汶以後都是幸福的。對不起。
神狼力量消失,阿水覺得眼皮很重,身體已被利牙咬得稀爛。
鱷魚刑天再次張開大嘴,「受死。」阿水整個人被吞噬殆盡。
「精彩。」赤傘在空中鼓掌。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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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
「小水仔,醒醒。」阿水不知道身在何方,今日是何年何月。
「師父在這,睜開眼。」阿水眼前是土地公廟二樓,但沒有刑天鱷魚、也沒有赤傘。
只有他懷念的阿賴婆。師父穿著乾淨整齊的道袍,手上持著六炷香。
廟裡香火繚繞;外頭天空一片清明,村子家家戶戶安居樂業。
「來,先拜天公。」阿水接過三炷香。
「還記得八字口訣嗎?」白髮蒼蒼的師父問。
「除魔衛道、盡力而為。」同樣也滿頭白髮的阿水痛哭失聲:「徒兒沒用,還害您…
…」。
「傻孩子別再自責,你不是已經盡力了嗎?還用上六根銀針太亂來了。」師父摸摸阿
水的頭,讚許:「你是為師的驕傲,不許哭。」。
「師父不怪我嗎?」阿水伏在阿賴婆懷裡嚎啕大哭。
「怎麼會怪你呢?」阿賴婆慈祥地笑了。
原來,師父從來沒有責怪阿水,他二十多年來的心結全解開了。
「小水仔還有力氣嗎?」
「當然有。」阿水破啼為笑。
「讓這妖孽當我們師徒墊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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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公廟二樓一片狼藉。
「師徒就一起上路吧。」赤傘飄回二樓,漫步走向吞噬阿水後更加龐大的鱷魚刑天,
大小如一輛小貨車。
兩方相距短短三公尺。就在赤傘解咒最沒有防禦的瞬間,鱷魚刑天張開血盆大口撲向
祂,遍體鱗傷的阿水舉起桃木短劍從大嘴裡躍出:「受死!」
--刺向赤傘胸口。
「甚麼!」劍尖觸碰到祂的絲綢紅緞子。
但再也無法前進了,最後一擊還是慢一拍被赤傘擒住手腕。「你早10年來可能會得手
。」祂微笑。
「可惜。」阿水倒下,鱷魚刑天變回瘦小乾癟的遺體,跟氣球一樣,漏氣總是比吹氣
快些。「你好像心願已了?太無趣了吧。」赤傘問。
心結已結,趙清水這生已沒有遺憾。
赤傘虛情假意一番:「你的女兒趙汶晏年初產子對不對?在電力公司上班的女婿是老
實人啊!這年頭不多見了。還有小外孫女長得真可愛,取名了嗎?」。
「找個機會下山去拜訪她們好了!」祂的聲音充滿期待。
「你敢碰她們我一定宰了你!」阿水睜圓眼睛的剎那,紅傘劃過他的頸子噴出煙花
般的滾燙鮮血。頭首分離。
「充滿遺憾死去跟你師父一樣才對呀!」祂提著怒目而視的腦袋離去。「接下來去找
林大方玩玩。」。
赤紅的滿月照耀著阿賴與阿水的遺體,兩具屍身都沒有首級,即使阿水的身軀龐大許
多但仍像個小孩一樣依偎在瘦小的阿賴婆懷中。
月色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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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忽明忽暗像在高處眨著眼。
小徑與農地相比如墨色沙漠中的一條綠洲,三米高的鐵絲籬笆讓兩邊涇渭分明。暗處
傳來窸窸窸的聲響,孫韻不去多看。
兩個人十指交扣,「走吧!」。離開這裡回家。
「剛剛跟那個大胖子打架時撞到的,沒事。」林大方的右腳脛骨多了個大創口,出發
前才用孫韻的薄外套包紮。
「別說話,專心看著路走。」雖然牽手併行,但腳傷讓林大方走不到兩百公尺就已跟
不上,她心疼男友忍著痛。
「小心別回頭。」。
完全看不到小徑的盡頭。
她放慢腳步,林大方拖著腿跟上,血染紅白色球鞋。「我回去有很多話要跟妳講。」
,遠方仍只有路燈白光與漆黑夜色共舞。
「嗯。」孫韻將綠石嵌回銀手鐲後沒有多說甚麼。村長、爺爺的事情她都禁聲,不能
讓林大方有任何猶豫,唯一目標就是遠離里和村。
猶豫不決的人會永遠徘徊在農田與小徑間,永遠。孫韻只告訴他帶著手鐲就沒事。
「大哥哥,救我!」上一秒鐘沒有任何聲響、下一秒就突然掛在鐵絲網上苦苦哀求的
男孩,臉上沾滿血漬與淚水,頭髮亂如被大蟒蛇侵入的鳥窩。
「大姐姐救命,有人要殺我…」。
一隻爪子捏住男孩的後頸,從黑暗中現身的是一套粉紅色玩具布偶裝,豹子頭、瘦長
身軀跟一條如鞭子的尾巴。知名卡通「頑皮豹」的裝扮那六撇鬍鬚維妙維肖。豹子拿著一
把-切冷藏豬血糕可能會被卡住-不太鋒利的菜刀,用刀背輕輕拍打著男孩臉頰。
「救我嗚嗚嗚……」林大方手掌捏得緊緊的,「別理他。」。
「求求你們!」兩批人馬擦身而過,頑皮豹扯住男孩金色的頭髮,像拖行李箱一樣硬
生生拉走。「唰、唰、唰」刀子揮空聲折磨著兩人。
「不要、不要,拜託你不要,媽媽、媽媽……」,男孩失聲。
一個好奇、一個惻隱就會回過頭去,再也回不了家。
「噹啦、噹啦」頑皮豹卡通配樂流竄農地上,粉紅布偶人跟著節奏拖著變成血人兒的
男孩跟上兩人,隔著鐵絲網展示自己的藝術品。「噹啦噹啦--」。
「別看他。」孫韻提醒男友,但眼角也忍不住瞟著滑稽又殘忍的粉紅豹。他一下用刀
柄敲著男孩額頭打拍子;一下又將學校運動服切成露背再變成比基尼,極盡所能耍著把戲
。
「我知道。」林大方呼吸變得厚重,希望是因為傷口的疼痛。
對方十分有技巧,稍微領先她們後就會放慢腳步:誘使兩人轉頭看看頑皮豹在玩甚麼
新花樣。刀子劃過男孩手腕鮮血噴灑在布偶裝肚子潔白的部分。
絕不能回頭。孫韻努力將目光緊盯著最遠的一盞路燈。
「我綁鞋帶。」林大方鬆開她的手,「放心,我不會再上當。」。
但孫韻不太放心,希望他說到做到不要重蹈覆轍。詭異的配樂聲持續,頑皮豹甩著男
孩一動不動的軀體在田園上翻起觔斗。
「噹啦、噹啦、噹啦啦」。
突然,平行的不遠處傳來呼喊:「林大方,救我!」。
有著李文雅外型的女人赤裸裸被綁在電線杆上,像一隻烤乳豬高呼:「這些人是鬼,
我被欺負好幾十年了,救救我嗚嗚嗚……」,女人聲淚俱下,整張臉被鼻涕、淚水與唾液
糊成一團。
電線杆下站滿穿紅袍的人,手裡都有一隻曬衣服挺好用的長竹竿,竹竿尖銳的一端在
李文雅肚子、胸部與大腿間進進出出,嘻笑聲不絕於耳。「林大方忘記妳了。」、「大方
有新女人囉。」、「青梅竹馬大聲一點啊!哈哈!」。
李文雅很快就血肉模糊了。
只要再多看一點就必須回頭;想救人就必須穿過籬笆。鐵籬笆不高。
「混帳…」林大方大吼。孫韻很怕他要像奉茶篷時;看到國中生被十一個混混勒索時
;老奶奶攤子被奧客踢翻時那樣
--大爆炸。
「不行!」孫韻胡亂伸出手像跑大隊接力準備接棒,好不容易摸到林大方的手後用力
一扯。「快走,不能回頭。」,他的手變得好冰好冷。
「可是…」。
「我是文雅啊嗚嗚,以前一起玩躲貓貓、一二…」女人發出淒厲的慘叫。
「不能去。」。
「她是文雅。」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異樣。
遠方出現兩道黃色遠燈光,孫韻知道那是爸爸的老爺車。
「騙人的。」就差不到一百公尺了。
「林大方,你為甚麼不救我?」女人嘶聲。
「對不起,孫韻。」男人試圖鬆手,「匡啷」鞋子蹬在鐵絲網上的聲音傳來。「我去
去就回。」。
直覺告訴孫韻有東西不對勁,但她被擔心、不信任又或者是愛與關心的情緒淹沒。
「給我回來!」衝動的那一部份掌控全局,欺騙她有一絲可能:在不回頭的狀況下把
後方的男友給抓回來。
當然不可能。
「小韻不要啊!」林大方聲音傳來,但太遲了。
孫韻的頸子轉超過45度的瞬間,她看到自己牽著一隻細皮嫩肉的手--勤練武術的林
大方不可能有--手的主人紅衣、紅鞋、撐紅傘。像是滿清年代坐花轎迎親的新郎倌。
「總算盼到你!孫韻小姐。」祂笑了。
重新牽起手時就被掉包了,可惜爺爺沒有提醒-有些鬼不需要供奉也可以模仿他人聲
音-不然孫韻不會犯這種錯誤。但都遲了。
「跟我走吧!」赤傘牽起孫韻的手送上一吻。
「啊!」仍蹲在地上綁鞋帶的男友暴起。很少人可以背對躲開林大方揮拳,但赤傘做
到了,祂像突然失去重力起來一樣「飄」開,但閃身時拳頭還是擦到祂的下巴。
「離小韻遠一點!」。
當林大方將赤傘逼開孫韻身旁時,也回頭了。籠罩在絕望情緒中的孫韻來不及阻止男
友;又或者說祂的閃躲過於技巧性;又或者林大方救人心切。
「呸」赤傘吐掉血水,柔聲道:「跟別人動粗前先告知有『完整的』銀手鐲是基本禮
儀吧!你爺爺沒教嗎?」。
「快跑!」林大方牽起孫韻的手,盡一個瘸子的全力拉著女友奔跑,國產老車就在眼
前。
「把握最後的時光吧!」祂忍俊不住,像沾滿鮮血的蝴蝶翩翩浮在空中。
兩人上車後離開村子,一帆風順。她們終於離開里和村,但孫韻知道她會永遠留在這
裡。雨水滴答答落在後照鏡里的里和村。不知道何時下起雨了。
赤月仍掛於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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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時間來到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希望上課、上班一天的人已回到溫暖的家中。
」廣播在離開富田村後恢復。「為您帶來最後一首,新銳歌手陳明憙,Jocelyn的《囚鳥
》,希望您會喜歡。」。
原來這一趟里和村之旅不到六個小時,跟上床一覺醒來差不多。
孫韻並不想當囚鳥。只能在不歸路上徘徊的囚鳥。
「先吃點東西吧!」田竹鎮的夜市剛好在星期五開張,小地方人山人海,叫賣聲此起
彼落。炒花枝跟滷肉飯引不起食欲,堆疊的餐盒讓她覺得像放供品在孫韻的喪禮上,車子
是棺材。得年29歲。
「奔喪結果把自己也搞沒了,你說是不是一級棒孝順?」爸爸大概會擦著眼淚不忘嘲
諷。
「可以先載我回家再去醫院嗎?」林大方的傷口停止出血,但還是要趕快處理。她發
現自己聲音出奇的冷靜,也許她想開了,孫韻有點想爸爸。
猶豫不決的人會永遠徘徊在農田與小徑間,永遠。
「你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林大方今年最感人的一句話,雖然格外沒說服
力。但還是應該在日記本上記下一筆,再補個小愛心在旁邊。
「沒事的。」孫韻擠出一個笑容。
「打勾勾。」林大方的手在發抖。「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在奉茶篷子上過當,你也
不會再……」,他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好久沒看他哭了。
--上次是被一個大學學妹凹幫忙搬家,十七樓大廈還電梯壞掉是把她男朋友當綠巨
人浩克嗎?孫韻說他要幫忙就分手--結果莫名其妙就哭了,搞得她一頭霧水。
「沒事的。」兩人拇指按在一塊。「把音樂關掉吧,我講一下電話。」,還有一些事
情可以做,別留太多遺憾。
車子上了高速公路,冷冷清清的夜色又讓孫韻想起里和村。
「幫我照顧那小子,謝謝。」爺爺吩咐的事情還有她可以幫忙的。
「喂,阿B啊,我大方女友,是……」孫韻將林大方的手機拿來。「對,明天下午
五點前,沒有將欠的錢連本帶利還上來就法院見,聽懂沒!」。
冰冷的路燈,冷澈的天空。
「我孫韻啦!嘿,學妹妳媽生病要我男友去照顧,請問遺產怎麼分?阿姨遺囑立好沒
?我看就房子給大方不用廢話好不好,嘎?」,都是一些愛佔別人便宜的混帳。「說話啊
!」。
夜在眼前展開,遠方有一顆叫不出名字的星星。
「嬸嬸你好,對,你住的房子是大方媽媽的你很清楚,明天再不搬出來滾到老娘看不
見的地方,孫韻作鬼第一個去找你信不信?」孫韻突然覺得自己有一點好笑,但口氣仍嚴
厲道:「不會等太久,我還會穿著紅衣索命,你最好就別搬!死也跟房子死一起。」,都
是些不要臉的人。
這時候要是有流星就好了。
「爸,不住里和村了,今晚回去。」背景的鼓聲聽起來爸爸在看棒球賽,孫韻永遠搞
不懂規則的神奇遊戲。「再一個小時就到家了。」
嗯。掰掰。
還有很多人想道別,她想罵醒小米不要再跟劈腿的爛男人糾纏,狗改不了吃屎;她還
想跟剛出社會的弟弟說:早點找個像姊姊一樣的女生定下來,不要再整天打遊戲了;也想
告訴九年八班的活寶們-孫韻的導師班-不准欺負接下的「後媽」,升學、社團、戀愛跟
學科興趣都要找到自己的方向。
孫韻好像從來沒有對流星許過願,人生小遺憾。
她最想講的還是林大方:不要再救急不救窮了,你家不開銀行;不要再當工具人了,
你只喜歡我而已是有強迫症嗎?不要再耳根子軟,把耳朵切掉醃來吃算了;不要再路見不
平了,手機打110比較安全;還有,不要再回里和村了。
就算我在那裡遊蕩。
「睡一下,到家叫我好嗎?」但她真的有點累了,不知道剛剛罵完那一串敗類與無恥
之徒可以消耗多少卡路里。
「好。」林大方一滴淚水滑過臉龐。她就當作那是流星好了,給她專屬的流星,只有
孫韻能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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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國產車轉進孫韻家的巷子時,突然下起霎霎小雨。
燈光交融雨水顯出朦朧美,非常屬於一對恩愛情侶結束一天的約會。
「到家囉。」林大方的聲音因哽咽卡住。
晚上十一點半,窄巷子裡塞滿小轎車,孫韻家的車位也被佔住。林大方第一次想按喇
叭大吼:「通通給我出來移車!現在,立刻!」,平常他都是架著孫韻:「沒事、沒事,
大家都睡了,先停路邊吧!」。
孫韻總說他是濫好人。
林大方忍住了。他看到騎樓下站著一個鬼,紅衣、紅鞋、撐紅傘。祂朝著林大方招招
手,像是有全天下最好、最大的禮物要送他。車子慢慢滑過去。
雨滴迅速爬滿車窗跟擋風玻璃,像是旱季牛羚遷徙。
「跟孫韻小姐道別了嗎?」祂問。
「怎麼樣才肯放過她?」林大方搖下車窗瞪著祂。
「沒有這個選項。」邪鬼旋轉雨傘,水滴吻在林大方臉上。
「那你必須先解決我。」銀手鐲光澤逼人,他的拳頭捏得死緊。
「我很想試試。」祂笑了。
車窗搖上。那天夜裡的雨水不到早晨就乾涸了,好像不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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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韻醒來時,車內只剩她一個人,手上掛著的銀色手鐲閃耀。
遠方,紅日東昇。
==============================感謝閱讀===============================
故事差不多就到這裡了,謝謝板友們的耐心、鼓勵還有對不成熟處的指正。
剩下兩篇:〈後記〉與番外小J的後續 ( 勿忘小J與小歐嗚
入山宜知的六甲秘祝,最後一個「前」可能會連結另一段故事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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