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開始的第一篇留言，純粹只是在那個當下，為了迎合安琪、試圖挽回她對自己的親切
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在按下送出的當時，她的手指甚至還因為罪惡感和些微恐懼而微微
顫抖。她本來就和蕭閔琳無怨無仇，甚至因為選修同堂課，她們有短暫對談過幾次，郁萱
當時對蕭閔琳的印象也一直都不壞，她也認為，若是沒有這次的事件發生，以閔琳的外表
和鄰家女孩的個性，要打進系上生活圈絕不是難事。
只是在安琪重新對她熱絡後，意料之外的，她的那篇留言竟也獲得留言版上眾多網友的回
應。
郁萱圓圓的眼睛緊緊盯著電腦螢幕，手指不斷往下滑動，雙唇因看得入迷而微張。
『有神快拜』、『好濕好濕！鍵盤詩人出動啦～』、『什麼！原來是她喔！』、『這個藏
頭不簡單！』……
她的瞳孔閃閃發亮地映照出螢幕上的字字句句，難得的，郁萱發現自己受到安琪還要更高
的關注──即使只是匿名貼上去的留言。
她的心跳飛快，一種驕傲而刺激的快樂在她心裡發酵；原來，她真的也能夠有比安琪更突
出的時候！她勝過安琪了，她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如安琪……
那微妙的成就感就在她心裡悄悄扎了根，逐漸成長茁壯。而也在同時，她明白了要使這棵
名為成就感的大樹更加茂盛，唯一的灌溉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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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她不斷密切關注著留言版，在她的留言之後，也零星引出幾篇新的留言和回
應，她一一看過，再絞盡腦汁丟出更多以不同方式「創作」的新貼文，為了避免被發現同
一個人高頻率發文，她甚至學會變換不同的口氣、斷句、與標點符號方式。
在最一開始曾有的那一點罪惡感，早被埋進土裡成為邪惡大樹茁壯的肥料。為了找出更多
「題材」，郁萱也連上蕭閔琳的臉書、噗浪等社群，關注她的動態，當看到她與友人出遊
，郁萱會立刻酸溜溜截圖貼出質疑蕭閔琳「搶人男友還有心情去喝下午茶」；她甚至鍥而
不捨地把蕭閔琳的常用帳號拿去google，硬生生要挖出她在其他論壇的發言紀錄，看到她
曾在論壇地方版表示：『這幾天都在下雨，關在家好無聊』，郁萱見獵心喜地貼出來挖苦
她「果然無聊到要去勾引別人啊，看得出很缺」。
在這段過程中，郁萱也逐漸說服自己相信：蕭閔琳是應得的。
她所追蹤到的蕭閔琳，就是一個漂亮、活潑、交友廣闊的女孩，似乎每個朋友都喜歡她、
想接近她，生活也安排得多采多姿，運動、遊玩、讀書都頗具規畫。
「這樣的妳到、底、還、有、什、麼、不、滿，一定要去搶人男友！」郁萱緊盯著螢幕喃
喃自語，用力敲打鍵盤，為下一篇新貼文敲進充滿惡意的字眼，擰緊的眉皺成怨毒的形狀
：「被罵根本活該！」
這段時間，她也曾在校園內遇過蕭閔琳幾次，她仍然裝做若無其事地笑著和閔琳打招呼，
但每次看著她越來越陰沉頹敗的模樣，總能讓郁萱在擦身而過後，臉上的笑容燦爛得更幸
災樂禍。
活該！活該！不是覺得樣樣都贏過別人嗎？妳們這些人生勝利組！
她心裡浮現的快感是如此美妙而血淋淋。
她沒有發覺，在她腦海中所建立起的蕭閔琳形象，逐漸和耀眼的安琪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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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晚，當她一如往常翹著腿守在電腦前瀏覽留言版，隨意按下重新整理時，出現了不
尋常的貼文。
她立刻瞪圓眼睛坐直身軀貼向螢幕，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意思？蕭閔琳瘋了嗎？抗壓性也
太低了吧？為什麼會這樣？這是真的嗎？
她腦筋一片空白，眼神卻無法從影片上移開，直到那一聲噁心的碎裂鑽進她的耳膜，她不
禁發出一聲尖叫、跌跌撞撞地起身。慌亂之中她腳下一軟撞倒了椅子，卻甚至顧不上腳踝
的疼痛，就這樣大口喘著氣拐著腳撞進安琪的房間。
筱渝早早就離開去找阿砲了，麵包也在三人令人窒息的沉默後，說她明早還有課，要去睡
了，只剩她還待在安琪的房間。
兩人自從麵包離開後，也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郁萱抿著嘴蜷縮在床角，已經玩了四十分
鐘的跑跑薑餅人，她早就敏感地察覺到安琪的焦躁：安琪坐在電腦桌前，按滑鼠及鍵盤的
力道越來越大力，另一隻手放在桌際，食指不斷有頻率地叩叩敲著桌面。郁萱知道安琪是
在默不吭聲地質疑她到底想在這裡待到何時？最重要的是想、表、達、什、麼、？
但這次，郁萱頑強地不想當主動的那方。
終於，又過了難捱的十分鐘，安琪似乎已經忍受不住了，猛地轉身瞪向郁萱，話中毫不掩
飾厭煩：「妳不打算回房間嗎？」
頓了一下，放下手邊的手機，郁萱不甘示弱地迎向安琪的眼神：「現在這樣妳說怎麼辦？
」
歪了歪頭，安琪翻了個白眼，抱胸哼了聲：「妳什麼口氣啊？這問題現在是要怪我嗎？我
之後可再也沒有上去貼過文了好嗎？」
一股氣湧上來，郁萱倏然站起來瞪向她：「妳怎麼可以這樣說！這本來就都是從妳那篇貼
文開始的啊！現在怎麼可以又裝沒事啊？」她對著安琪大聲嚷嚷，這要是讓一個月前的自
己知道了，絕對不可能相信她居然會有這種勇氣。
安琪顯然也不敢置信郁萱斗膽對自己這般大吼大叫，她形狀美麗的眼睛瞪得老大，胸口劇
烈起伏：「妳才先看看你自己吧張郁萱！怎麼著？後面那堆貼文是我壓著妳的頭逼妳寫的
嗎？我看妳根本有病！還一人分飾多角啊？妳自己也樂在其中啊，她真要回來找也是第一
個找上妳！」安琪用力伸出食指戳向郁萱，接著往門口方向指去：「妳給我出去！」
被安琪半拖半拉拽出房間，接著房門就在郁萱身後被狠狠甩上，郁萱回頭瞪著門板，渾身
都在發抖。
她以為自己的顫抖是來自於對安琪的憤怒，直到她回到房間一頭癱倒在床上，眼淚突然不
能抑制地成串冒出，她才發現，更多的情緒是恐懼。
而這樣的恐懼，她確定自己剛剛在安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也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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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數天，郁萱焦慮地在報紙、網路上看見蕭閔琳自殺案的各式新聞及報導、看見陳鑫
被網友肉搜出來，在網路上遭受一面倒的輿論攻擊。
她整天縮在客廳沙發上開著電視，身邊筆電也開著各大論壇的版面，現在另一波聲浪出現
，要求搜出那些在留言版貼文的人，將攻擊者從幕後拖出來，網友高聲斥責網路霸凌者，
正義凜然疾呼要「將這些殺人兇手繩之以法！」。
咬著早已快見血的下唇，郁萱的心被恐懼緊緊攫牢，讓她似乎無法呼吸；陳鑫被逼到斷開
一切與外界的聯繫，只能龜縮在家裡，她不想要也變這樣！她不想要這樣！
突然，安琪這幾天總緊閉著的房門被推開，郁萱反射性回頭，看到安琪提著一個大行李袋
正走出房門，她衝口而出：「妳要去哪裡？」
安琪斜了她一眼，倨傲地撇頭走向大門口：「回家，我跟筱渝她們說過了，待在這裡太煩
了。」
郁萱不可置信地跳起身跟在她身後走向玄關：「很煩？妳現在是怕了就要逃跑嗎？」
低頭穿好鞋的安琪用力抬起頭，冷冷瞪住郁萱，輕蔑地開口：「該怕的人是妳吧，妳以為
妳每天盯著那些東西看，他們就查不出貼文都是誰做的嗎？」說完，頭也不回地，安琪當
著郁萱的面用力甩上門。
郁萱透過鐵門，看著安琪踩著高跟鞋離去的背影，她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覺緊握成拳，指甲
深深刺進掌心，那股刺痛同時也在刺著郁萱的心，讓她心中的怒氣逐漸扭曲、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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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萱已經好幾天在電腦前撐到眼皮無法支撐才去睡覺，再在沉重的不安中醒來了。
這夜，她依然瞇著發紅的雙眼守在電腦前，一則一則看過各大媒體網站首頁的新聞，及底
下的網友評論，生怕漏了哪條對自己不利的訊息。
隨著時間過去，她的腦袋越來越沉重，甚至兩度垂到電腦前，直到被一聲突兀的提示音驚
醒。
重新看向螢幕，下面閃動了有人對她送出新訊息的對話框。
是陳鑫。
陳鑫：睡了嗎？
郁萱微愣，同時一股小小的罪惡感湧上心頭：自從蕭閔琳自殺的那晚，她就再也沒有和陳
鑫接觸過了，甚至在他被社會輿論抨擊時，也沒有去關切過他的情況。
郁萱：還沒，你還好嗎？想找人聊聊嗎？
她判斷陳鑫應該是在家關得久了，希望能和同學取得一點聯繫吧？
陳鑫：嗯……很久沒找妳們說說話了，剛剛也有密安琪，但她好像不在？
看到安琪的名字出現，郁萱一愣，腦中猛然竄出的怒火又讓她的腦袋為之一醒。
又是安琪！居然連這種時候，會讓陳鑫第一個想要聯繫的人，也還是安琪嗎？
郁萱覺得自己無法再忍受下去了，她咬著牙，手指飛快在鍵盤上飛舞。
郁萱：她逃回家了
陳鑫：逃？怎麼說
郁萱：你不知道嗎？這一切事情都是她惹出來的啊！留言版一開始那篇就是她留的，要不
是她這樣搧風點火，你以為大家怎麼會在上面那麼用力攻擊蕭閔琳？要不是她，今天根本
不會變成這樣！
陳鑫：……她為什麼會這麼討厭蕭閔琳？
郁萱：忌妒人家比她漂亮吧，呵
接著，手指懸在鍵盤上，郁萱深呼吸，帶著殘酷的笑容用力敲出她當初沒對麵包說出的、
她所知的另一個真相。
郁萱：而且我想你應該不知道，大一剛開學時，你不是一開始是和安琪關係不錯，後來想
追安琪，卻被她打槍嗎？
郁萱：安琪這人啊，曾被她認定過的人事物，就見不得別人再碰，就算她不要了也不許。
你後來和曉安在一起，她本來就已經不是很高興了，誰知道現在居然連一個剛轉來的學妹
都和你搞出這種關係，她哪能接受
郁萱敲擊鍵盤的手指飛快，宣洩而出的文字帶著復仇的快意，完全停不下來。
郁萱：在她心裡，就已經容不下蕭閔琳這個人了，她不會想讓她有好日子過的
呼吸急促地，郁萱一口氣按下送出，她倒想看看，陳鑫這下子對安琪的想法會是什麼！
但等待了良久，她都沒再等到陳鑫的回應。
直到隔天晚上，她才聽到這個消息：陳鑫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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