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安齋從外觀來看是鬧市中一幢清幽的宅院。
善舟等人一下車,門房立刻迎上來。薛穆芸掏出國師的令牌:「我們想求見道長。」
門房接過令牌,恭敬道:「諸位請隨我到前廳稍候。」
幾人被帶到前廳,侍者奉上茶,躬身退下,並順手帶上前廳的門。
善舟察覺不對勁,衝過去拉前廳的門,門絲毫不動,已被鎖住了。
呂宜川大叫一聲。所有人轉頭,只見他隨手掀起茶几上個被深紅色布罩住的圓形物體,發
現底下居然是一顆男人的頭顱。
血腥味瞬間充斥整個空間。那是一個老年男人的頭顱,面貌約六七十歲左右,頭髮半白,
滿臉皺紋,頭戴著道冠,雙目緊閉,脖頸處染滿鮮血,斷口相當不平整。
四周的牆壁上逐漸出現一些污漬。接著污漬越來越清晰,慢慢化成一個又一個無頭的人影
。它們穿著官府的服飾,但全都十分破舊;左手拿鐵鍊,右手拿手銬,不論鐵鍊和手銬都
布滿鏽蝕。
善舟等人下意識集中靠在一起,那些無頭人約莫有二十幾人,慢慢朝他們逼近。薛穆芸不
發一語,走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個無頭人的衣領,淡淡道:「你好大的膽子。」
那無頭人身上的服飾忽然一變,成了黃色的道袍;手上的鐵鍊和手銬也變成了一支拂塵和
葫蘆。
茶几上的頭顱忽然張開眼,但它無法說話,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它的眼睛正流著
淚。
善舟感覺到廳內的空氣正在流動,像漩渦一樣,以薛穆芸和她手上那無頭人為中心,緩緩
朝他們匯聚。就在這時,廳外忽然有人大喊:「大人,請您高抬貴手!」
薛穆芸手一鬆,那無頭人倏忽消失在半空中,連帶其他無頭人也消失無蹤。
一個穿著道袍的中年男人匆忙跑進來,這人面貌與茶几上那頭顱有些相似,但似乎更年輕
一些。
這人對著薛穆芸一揖到地,說:「家兄因其貪念,已遭到報應。如今悔不當初,還請大人
放過家兄的魂魄,使其得已歸於黃泉路上。」
薛穆芸說:「道長,令兄是何時與無頭捕快勾結的?」
那道長道:「就在七天之前。家兄未料到此一愚蠢之舉竟會使他丟了性命。您方才所見並
非無頭捕快的本身,而是其寄於家兄紙偶術上的幻影。然而此刻無頭捕快應已知曉諸位在
此處,諸位該當迅速動身才是。」
他走到朱于瑤面前,拿出一隻不起眼的小巧葫蘆:「姑娘,請收下這隻葫蘆,裡頭有一顆
火成丹藥,能助諸位離開此地。」
薛穆芸道:「道長,我想瞧一瞧令兄的煉丹爐。」
道長道:「是。」一揚袍袖,只見一座巨大的丹爐出現在大廳正中央,其直徑約有五公尺
,高直達天花板。
善舟感覺到熱氣撲面而來,使他頭腦發脹。薛穆芸凝視丹爐中明亮的火焰,轉過身,走到
那頭顱跟前:「道長,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她緩緩說了一個名字。
那頭顱緩緩閉上眼睛。道長在旁邊道:「家兄並沒有那人的消息。」
薛穆芸道:「我明白了。」
道長道:「路上已不安全,若您同意,還請讓在下送諸位一程。」
薛穆芸道:「勞煩了,請道長送我們到王宮。」
道長道:「王宮恐怕有門禁,上頭的法術在下可能無法破解……」
薛穆芸遞出國師的令牌:「這個作引呢?」
道長接過一看,「國師的行令,或許使得。」
薛穆芸道:「等等,」她拿回令牌,「不用這個,這或許會使王臨淵惹禍上身。道長,你
且畫陣吧,不必管能不能成功。」
道長也不多問,伸出手指,開始憑空畫起陣法,他手指經過之處留下一道火焰,最終一個
火陣在半空中成形。
道長深吸一口氣,啟動陣眼。火陣的中心出現一圈黑霧,火陣的光芒立刻黯淡不少。
道長說:「大人,這是王宮的門禁,在下無法——」
薛穆芸走到他旁邊,凝視著那陣法。善舟沒看到她做任何動作,然而一股冰涼的氣流在她
身周湧動起來。
黑霧散去,火光大熾。
薛穆芸說:「走,我們沒時間了。」
她率先走進那陣法中,一瞬間,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道長對他們比了個請的手勢。善舟立刻跟上,深吸口氣,走進熊熊的火焰中。
下午四點三十分。
善舟睜開眼,發覺他正在一個空曠的大殿裡。腳底下是厚重的地毯,頭頂上是雕樑畫棟。
「你終於醒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善舟循聲望去,只見前方十步左右的地方有一個臺階,在高起來的平
臺上,置放著一張龍椅。龍椅之上,坐著一個四五十歲左右、穿著龍袍的男人。
善舟站起身,說:「你是誰?」
那人說:「我是燕城之王。」
善舟腦袋混亂著,無法回答。
燕王微微一笑:「你們穿越陣法時,你與你的同伴走失了。你的同伴遍尋不著你,又必須
趕在五點之前離開,只能捨你而去了。」
他說的話居然是現代的用語,並且和善舟一樣的口音。
燕王說:「現在時間已是晚上七點二十分,你已超過了離去的時限,你正如這個城市的其
他居民一樣,只能永遠留在這裡了。」
善舟轉頭一看,外頭的天空果然已漆黑,連最後一點天光都消失不見。他拿出口袋中的手
機,上頭果然顯示著七點二十分。
善舟低聲說:「開什麼玩笑。」
燕王站起身,緩緩走下臺階:「沒錯,這就是命運的玩笑。放心,你很快就會忘了你來自
何處,認為自己一出生便生長於此,很好地融入這座城池的生活。」
善舟不是衝動的個性,即使在此刻,也沒完全失去理智,只是瞪著燕王不發一語。
燕王露出滿意的笑:「很好,個性算沉著,我沒看錯人。你可能會奇怪我為何要在這裡和
你多費唇舌,我直說吧,我想招攬你為人才。」
「幾百年來,誤入此城的旅客不計其數,但真正能來到我殿前人少之又少。的確,你們隊
伍中有薛穆芸這個人物,就好像多了外掛一樣,但也因此你們的時限相較於其他旅客短上
許多。這座城會以進入者的實力評估給予不同的時限,實力越弱,給予的時間越長。目前
最長的時限是七個月,只可惜那群人最終也沒能離開此地。你們早上十一點進城,時限只
到下午五點,一共只有六個小時的時間;若薛穆芸不在隊伍中,你們的時限會是三十天。
」
燕王走到善舟面前:「我知道你還是個學生,但我知道你頭腦清楚。你們都見過黑算子,
就是那個一進城時就遇見的黑衣瘦小老頭。他也是我的部屬,最近他對我說他需要一個年
輕人做助手,我認為把你派到他身邊正合適。」
善舟說:「不。」
燕王說:「先別急著拒絕,跟我來,我給你看一個東西。」
他轉身就走,也不管善舟有沒有跟來。善舟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
他們來到一個小房間。這個小房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傢飾,只有房間正中央擺了一面巨
大的屏風。
屏風上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圖示。燕王拉開屏風,只見一面約兩公尺高的銅鏡立在屏風後
頭。燕王說:「看看。」
善舟凝神看著鏡子裡。
那看到一輛校車,校車內部載滿昏昏欲睡的學生,其中一個學生沒有睡,正拿一個小本努
力背誦單字,善舟看清楚那學生的臉容,那居然是他自己。
畫面一轉,只見鏡子裡的善舟和其他學生魚貫走進考場。答題,交卷。畫面裡其他學生臉
上有的開心有的哀愁。善舟看到自己的表情很平靜。
成績出來,善舟稍微發揮失常,沒考上頂尖的大學,但還是填上一流的學校,並成功填到
自己想念的科系。
時間過的很快,大學生涯結束,善舟以全系第二名的成績畢業。在還沒畢業之前,善舟就
在到校徵才的一間企業找到了工作。
畢業後,善舟工作了幾年,存了點錢,辭去工作,全職就讀碩士班。拿到碩士學位後,善
舟找到了另一個企業的工作。
此後,他每天的日子便是早上八點上班,下午七點下班。日復一日,持續了十幾年。在他
三十八歲那年,在交友市場認識了一位女性,與之結婚,婚後生了兩個兒子。
孩子漸漸長大。大兒子十歲時,在一次校外教學因為意外而死亡。善舟和妻子悲痛欲絕,
從此夫妻二人氣氛逐漸疏離。
小兒子則是從小行為就有些偏差,在哥哥死後,由於父母加倍對其溺愛,導致他的行為越
來越驕縱,在未成年以前就二次踏進少年法庭,最後在十八歲那年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過錯
,被人尋仇殺害死亡。
小兒子死亡後,妻子一直沉默不語,幾天後,善舟發現她在浴室的浴缸裡服下安眠藥沉入
水中自殺而亡。
某一天,善舟一早出門,卻沒去公司上班。他走向家附近的公車站,等待隨便一輛公車到
站便招手上車。
善舟在公車上睡著了。
善舟醒來時,發現公車正行駛在山間的道路上,陽光從窗外灑落。他的模樣又變回年輕時
的樣子,背著書包,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輛公車上。
公車緩緩停下。司機廣播說:「終點站到囉,各位乘客請下車。」
畫面到此結束。
善舟抬起頭,有些恍忽。
燕王看著他,平靜地說:「你一直在重覆著這個循環,你都不知道嗎?」
「每次,你都以為你能改變什麼,或者不要結婚,或者找不同的女人結婚,或者不要生小
孩。但每次,你都遵循著相同的命運,重蹈覆轍。」
燕王說:「但我知道,你終有一天會明白的。只要待在這裡,你就不會經歷那些苦痛。你
的面貌不會衰老,會永遠保持著此刻少年時年輕的模樣。」
「善舟,我誠心邀請你在我底下做事。我會給你優沃的俸給,另外你可以開一些條件,豪
宅、美人、黃金。只要不太過份的要求,我都能答應你。」
善舟不說話。
燕王說:「我現在離開,給你一個人獨自想想。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就留在這個房間裡
不要動,一刻鐘後我會回來找你。若你不答應,就走出這個房間。」
他說著轉身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善舟看著那面銅鏡。
銅鏡裡映照的只有他自己的身影和這空空如也的房間。
一分鐘後,他轉身,打開門,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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