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是舊文重貼,可以搭配Mary see the future的"cheer"一起服用,
數年前在鍵入這篇故事的同時,也救贖了我自己,
希望大家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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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滯的眼神沒有對焦,就這樣茫然發散在眼前的空氣中。身邊似乎騷動著,有人問
著她問題,聲音卻像隔著一團混濁的空氣,如此遙遠而不清晰。有人輕拍著她的臉頰,震
動卻沒有帶給她痛覺。她的肉體知覺似乎還存在另一個空間。
嘴唇微張著,嘶地一聲,她吸進了空氣,那刺耳的聲響才提醒她,她還活著。
這也就表示,又失敗了啊。她呆呆地想,這是第幾次了呢?六?七?她也記不清了,
到底是第幾次,她努力想抹滅自己在這世界上的存在,卻沒有一次成功過。難道自己連想
要消失,都註定是個失敗者嗎?她自嘲。
跳樓、割腕、車禍、上吊……卻每次都在最緊要關頭出了點差錯,讓她的生命繼續延
續著。就連這次,她一口氣吞了半罐安眠藥躺在床上,卻在半昏迷的無意識情況下,竟然
壓到了手機的撥出鍵,回撥給前一通通話對象。而又更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前一位通話者
明明只是一個撥錯電話的陌生人,卻僅僅因為「電話那頭沒有聲音,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而報警求救。就這樣,她又被救了回來。
但她不想要啊,她將臉深深埋入手掌中,她已經受夠留在這個世界了。她深深感受到
,就連呼吸,對自己而言都是多麼費力而沒有目的的事。
已經三天了,雖然被救回來,她還是因為洗胃而需要住院。而這三天,她除了吃飯睡
覺,就只是發呆。躺在病床上發呆、在醫院走廊上發呆、或偶爾茫然漫步在醫院周圍的花
圃邊發呆。她的腦中真的什麼都沒想,她也不覺得自己的人生還剩下什麼值得去思考。就
只是,發呆。
她漫無目的地晃到了繽紛得太過刺眼的花圃旁,跌坐下,準備再度放空整個下午。身
邊卻在不知不覺間,出現一個身影。
她沒有轉頭,那人卻也沒有動。兩人就像雕像般僵持了十分鐘,身邊突兀的存在感終
於讓她稍微拉回一點意識。僵硬地轉動脖子,她吃力地將雙眼對焦,瞥向旁邊干擾她的發
呆的對象,對她而言稍嫌刺眼的陽光讓眼睛有點疼痛。
那是個年輕的男孩,穿著簡單乾淨的白色素T、牛仔褲,就像一般隨處可見的普通大
學生。她的眼神茫然,她不認識這個男孩,但她已如一湖死水的內心深處,卻非常非常隱
約的起了一點波瀾,她感受到一種極度微弱的熟悉感。
男孩的身影擋住了陽光,讓多餘的光線從他的身後溢出,乍看之下彷彿是從他體內所
流瀉。他略狹長的雙眼溫柔地瞇起,柔和的微笑在他唇角綻放。他伸出手,緩緩摸了她的
頭,堅定地順著她略微糾結的長髮滑下。
「我想聽妳的故事。」男孩說。她看著他純淨無暇的黑色眼眸,裡面倒映出的那個女
人,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空洞而無助,她彷彿看見自己易碎的內心赤裸裸地攤開在男孩眼中
。在她來得及意識之前,她乾澀的唇瓣已經微啟,破碎地訴說了一個故事。
她是單親家庭,給予她一半生命的那個男人,早在母親懷孕時就消失無蹤。所以對她
而言,只有母親才是帶給她全部生命的、最偉大的人。
她個性內向,從小在同儕之中都是屬於非常不起眼的角色。且因為家境清寒,自卑的
她在同學面前總覺得矮了別人一截,走路總是低著頭、和別人說話時也不敢直視對方雙眼
。這也讓她成為小孩子間取笑的對象。
只是,無論在外頭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人傷害了她,當她一回到家,就能立刻忘記這
一切不愉快。因為母親總會準時在門口守候著她、摸著她的頭、給她一個充滿愛的擁抱。
待在母親懷裡,鼻內充斥著母親辛苦工作一天後微微的汗味,甚至是廚房裡的油煙味,都
讓閉著眼睛的她覺得安心,這就是母親的味道、家的味道,也是最安全的味道。她不需要
誰的認同,只要她知道,總會有個人在身邊支持著她。
但對她而言如同全世界的母親,卻在她二十歲時離開了。就在母親急著去工作的路上
,被一台闖紅燈的小貨車撞倒,也一併撞毀了她的世界。
就在她崩潰、痛不欲生的時候,一個在她打工餐廳共事的男人接近了非常脆弱的她,
花了三天晚上陪著她,在她想說話時聽著她說、不想說話的時候靜靜陪著她。第三天晚上
,他們做愛了,坦白說她一點性慾都沒有,只是想藉由腦袋空白的時光暫忘痛苦。
然而,在結束的時候,男人緊緊給她一個擁抱。在那個瞬間,她的淚止不住地奔流。
她幾乎強迫性地將對母親的戀慕與思念用力轉移到男人身上,也必須這樣,她才能抑
止那些失去母親的痛苦。她以一種悼念的姿態,無微不至地照顧男人、對男人好。她將對
母親的愛貫注在男人身上,也貫注了母親對自己的疼愛與關懷。她為男人洗衣、煮飯、整
理家裡,她滿足男人一切要求、她辛苦兼了兩份工,努力討好男人。這個在她失去最深愛
著她的母親後,唯一願意對她好的男人,她願意付出一切,就為了留住他在身邊。
男人卻還是離開了,且走得雲淡風輕,彷彿這一切都只是夢,原因也單純地近乎可笑
:他認識了另一個比她漂亮、比她有錢的女人。
她的前一個全世界,被一場意外帶走。而她現在的全世界,也廉價到不敵另一份露水
姻緣。這荒唐的程度讓她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的世界碎成片片,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些什麼,給過她溫暖的人如今都不在了。
她從心底深處透了濃濃的疲憊,她真的無力再去尋找下一個溫暖。
她想,那就這樣吧。
隨著自己已崩毀的世界,一同消失吧。反正,這個世界還有誰會為了她哭泣呢?還有
誰願意給她一個擁抱呢?
她確實找不到了,自己努力活著的理由。
她看著眼前的男孩,他清澈的眼眸始終牢牢地睇著她,或許也是這份堅定,簇擁著她
能夠持續說到最後,即使她始終沒弄清,自己為何還需要坐在這裡,向一個陌生人傾訴如
此之多。
「妳錯了。」等待她最後一個尾音落下,男孩才柔和地開口。
「?」她無神的雙眼仰望著男孩,帶著茫然。
「冒犯了。」他微微一笑,在她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男孩伸出雙手穩穩捧住她消瘦
的臉龐,額頭輕靠上她的額。
「!」在她感受到男孩肌膚冰涼的瞬間,大量的影像如浪潮般傾湧到她腦海裡,清晰
得如同就在她眼前播放。
她看到的是自己的過去,卻又看到了她從未看過的情景。她看見了始終跟在她身邊的
母親。
男人離開那晚,她哭得喘不過氣,走進浴室放了一浴缸的熱水,拿起男人留下的刮鬍
刀片往手腕砍去。她血流如注,沒多久就昏了過去。然而血流的速度比她預期的慢得多,
直到男人回來拿忘記帶走的物事,趕緊叫了救護車將她救回。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砍得不夠
深。卻看到母親哭著用力按著她的手腕,阻止血繼續流,並拼命地想將她的手抬離熱水。
她在房間綁好套索,毅然套上後踢掉腳邊的椅子,等她清醒時,發現繩子斷在身邊,
她躺在地上。她無奈於繩子的不牢固,卻沒看見母親心急如焚地在她雙腳抽動、逐漸失去
意識時,又撕又咬地破壞堅固的繩索。
她走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覷準時機踏出腳步,那台原本筆直向前衝的卡車卻在最
後一秒輕歪向一旁,僅僅輕輕擦過她、讓她受了輕傷。母親一直跟在她身後,哭著想拉住
她、喊著她的小名,發現始終沒有用後,母親衝刺撲向那台即將撞上她的卡車,用盡全力
扭轉傻住的駕駛手上的方向盤。
她站在四樓陽台奮不顧身一躍,閉著眼往下墜落,卻被風吹得稍往內偏,撞上二樓的
遮雨棚。母親在空中不斷緊緊擁抱著她,試圖一點一滴改變她墜落的方向。
甚至在她前幾天被藥效模糊了視線之時,也是母親一手摟著她,滿臉眼淚求她撐住、
一手不斷按著手機按鍵,冀求奇蹟快點發生。
母親存在這世界上的不是真實的肉體,無法正常與人世間的東西接觸,每次都必須不
斷嘗試、花費非常大的力氣。
然而母親仍然不肯放棄、不斷想阻止她做傻事。只是她都沒有看見。
母親從未離開過她、從未放棄過她。在她痛苦、絕望的時候,母親總是用力地想如以前一
般抱緊她,即使那個擁抱往往只能從她的身軀空虛透過。在她發呆、喪失求生意志的時候
,母親也總用憐惜的眼神看著她,不斷落淚。
(我愛妳,我愛妳,我一直陪著妳啊。)母親不斷呼喚著,顫抖的唇型重複著這幾句
話,聲音卻從來沒能傳遞過去。
男孩的冰涼離開了,影像也中斷。她卻沒有睜開眼,眼淚與悲傷化成意義不明的哀鳴
,她釋放著、用力地痛哭、顫抖,直到聲嘶力竭。
男孩靜靜看著她,手放上她的頭,撫著。
「即使是現在,她也像這樣摸著妳的頭、抱著妳喔。」他清澈的聲音穿透她破碎的心
,一點一點地,她似乎感覺結凍的情感正在融化。
「她說,」男孩的聲音已輕到如同呢喃:「不哭了,媽媽一直在啊,妳要好好活下去
。」
「媽媽永遠愛妳啊。」
依稀地,她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油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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