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空翻起了矇矓的魚肚白。
邢志先一夜沒能睡好,他斷斷續續的做了一個黑暗的惡夢,夢中有很多看不見的東西在追
他,他什麼也看不到,只能一直逃,一直逃,最後滿身汗的嚇醒過來。
還沒到起床的時間,身體也感覺很疲累,但他無法睡回去。
牢房的窗外,有風吹過。
很久很久以前。
時間不斷的回到那一日,仁杰的人生改變的那一日,在那之前,他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孩,
帶著小背包和爸爸去海邊玩,無知且無憂無慮。
翻過山的另一端,那片深藍的海就在前頭,觸手可及之處,陽光閃耀,身旁的人笑容燦爛
。
這是一個對少年而言很漫長,但對其他人來說可有可無的故事。
在故事的開頭,曾經有一個小女孩。
女孩成長在一個充滿暴力的家庭,她的父親有很嚴重的精神問題,母親則是一個沒有讀過
書的無知女人。
雖然爸爸常常會打她們,但母親仍然疼愛自己的女兒,小女孩擁有唯一的一件漂亮洋裝,
對她來說,這是她母親愛她的證明,她非常的珍惜那件衣服。
這一天,她媽媽一大早叫醒了她,她爸爸似乎又喝個爛醉,倒在客廳不省人事,媽媽則是
臉上又被打得黑紫,雙眼哭得浮起,這是她習以為常的生活,所以小女孩一點都沒有覺得
驚訝或害怕。
媽媽哽咽的和她說,我們來去海邊玩。
小女孩好高興,她說好,媽媽說,那我們出去玩,要穿的漂漂亮亮的。
媽媽難得的擦了她的口紅,小女孩則穿上了她的紅色洋裝,她們搭了很遠很遠的公車,終
於到了海邊。
天氣很晴朗,海邊有好多遊客,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媽媽身上的錢只夠給她買一瓶飲料
,她們就買了一瓶汽水,二個人一起分著喝。
媽媽帶著她越走越遠。
她注意到媽媽的手一直是濕的,她一直在哭,無聲的抹眼淚,風把她的頭髮吹得亂亂的,
最後她們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來。
媽媽和她說了一些她聽不懂的話,像是對不起她,又像是她是個不好的媽媽之類的。小女
孩努力的想安慰媽媽,其實她都曉得,媽媽應該是生病了,前不久媽媽去看醫生,說肚子
很痛,拿回來一張寫滿了字的單子,媽媽把那張單子藏在櫃子底下,看了一直哭。
她想和媽媽說,要媽媽好好看醫生,病會好的,她相信媽媽一定會康復。
然後那個叔叔出現了。
他帶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叔叔叫她們等一下,他把兒子帶離開後,陪她們
坐了下來,他很親切的和媽媽說話,勸她不要想不開,妳還有妳女兒在,有什麼事都可以
解決。
媽媽聽了一直哭,哭個不停。
叔叔把錢包裡的鈔票全部掏出來,塞給媽媽,那是一筆不小的錢,媽媽看見那筆錢,彷彿
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說,她想去投靠她以前的姐妹。
叔叔說好,就這麼做。
他送媽媽還有小女孩去路口,看著她們搭上計程車離開。
那一天起,小女孩的人生改變了。
媽媽拿那些錢去買了二張車票,二個便當,她們坐了很久的車,來到了一個偏遠的鄉下,
媽媽年輕時有個姐妹,離了婚後在菜市場擺攤子賣菜,她過得也不是很寬裕,但至少給了
母女倆一個可以打地鋪的地方。
小女孩沒再被人打過。她可以一覺安心的睡到天亮,媽媽去找了工作,薪水少得可憐,不
過沒有男人和她要錢喝酒,她們終於能吃得起飽飯。
媽媽不哭了,她們變得常常在笑,她好快樂。
可惜好景不長。
那一張醫生開給媽媽的單子,是一張殘酷的預言,上頭寫著媽媽得的病,還有如果不盡早
治療,她剩不了幾年能活。
媽媽不想治療,因為她也沒有錢看病,她原本想帶著女兒一死了之,全是因為有那位好心
人給了她希望,把她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雖然她沒能多活太久,可是她很感謝那位先生
。
如果有緣再相見,就算做牛做馬,妳也要好好報答那位先生。
媽媽臨走之前,留下了這句遺言。
媽媽走了以後,透過社工,小女孩才知道爸爸也已經過世了。她靠著社福的支持勉強唸完
了高中,就和她其它的同學一樣,她搭車前往大城市找工作,其他人是仰慕城市的繁榮與
機會,只有她,是想找另一個機會。
六月畢業,她帶著微薄的存款,選擇了在靠海的街道上落腳,分租雅房的房間小到只能放
下一張床,不過室友都很親切。她先找了一份應急的打工,好支撐生活,接著她在一間小
公司當起了打雜的助理,生活日復一日。
用很久很久以前做為開頭的話,另外一個家庭也有個故事。
她是一個清秀漂亮的女孩子,從小就很能幹,高中畢業後她在工廠當會計,公司很賺錢,
她也跟著領了不少分紅,靠著丈夫的另一份薪水,她們夫婦倆年紀輕輕就過著算是優渥的
生活。
唯一的問題就是,她有一個不成材的弟弟。
爸媽把唯一的兒子寵成了廢物,在爸媽過世後,她弟拿走了所有的遺產,並且很快的就全
部花光了,也不是好賭或是購物狂,就是單純的想做生意,卻又不是那塊料,除了身上的
錢都沒了以外,還到處欠債。
她很清楚弟弟的個性非常糟糕,可是弟妹會和她哭訴,說她們都有一個兒子,都是母親,
拜託她借一點錢,她聽得心軟,不知不覺就瞞著老公借了不少私房錢出去。
那些錢借出去是拿不回來的,這是一個無底洞,她弟弟是個永遠不會成功的人。而她的寶
貝兒子,仁杰也長大了,她要為兒子好好打算,將來要讓他念才藝班,要送他唸大學,沒
有那麼多閒錢可以丟進水裡。
那一天,邢志先的公司舉辦家庭旅行,她和先生說她不舒服,不去了,其實是弟妹已經約
好說要來找她,她想趁這個機會,和弟妹講清楚,以後不能再借他們錢了。
弟妹很早就來了,堆得滿臉的笑容,還帶了她的寶貝兒子來,一見面就叫他嘴巴要甜,要
叫姑媽。
那個小孩眼巴巴的瞪著仁杰擺在客廳的玩具,咬著手指,又不敢去拿。
弟妹見到了,一邊笑一邊很自然的拿起了玩具,塞到他兒子的手裡,問都沒問過眼前的大
姐。她兒子拿了玩具,開心了,也沒說半聲謝。
很難以啟齒,但她還是開了口,她說,我們家不能再借你們錢了。
弟妹的臉色一陣青又一陣白,堆疊的笑容消失了。
「妳這什麼意思!」
她尖叫。接著她先生衝進來,也質問她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不借了,是看不起他們是
不是,她弟弟高聲的質問她,總之就是覺得她應該把所有的錢都交出來送給他們。
他們的兒子在客廳哇哇大哭了起來,她躲進房間,她弟弟追了進來,手裡拿著桌上的水果
刀,刺進她的肚子裡。
「殺、殺人了!」
弟妹顫抖的喊著,她丈夫呸了一聲,完全就是他姐理所當然該死的表情。
弟妹非常的害怕。
原本以為他們會被逮捕,被警察捉走,她回家後,一再告誡自己的兒子不可以亂講話,無
論誰來問都不可以說。
但沒料到,來問話的警察只是隨便問了幾句就走了。
警察根本壓根兒沒懷疑到他們頭上,聽說邢志先回家時,看見妻子倒在地上,一時慌亂,
就把刀拔了起來,他還滿身是血的衝下樓去求助。也許是指紋被血抹掉了吧?還是根本沒
人在乎?反正邢志先被逮捕了,警方就認定他是兇手。
她老公吼她,說「怕什麼!」,她看見兒子還抱著從大姐家拿回來的玩具,平常窩囊的老
公則是笑得一臉威風:「我姐以為她有房子,有車子,有什麼了不起!以後就都是我們的
了啦!」
她呆住了,然後想到大姐那間漂亮房子,不自禁的揚起了嘴角。
「對……雖然要養那個小孩。沒關係,小鬼而已,才不怕他。」她鼓勵的對自己說道。
等他長大了就把他趕出去,反正他爸也不會再回來了。
凌晨,一家人還在睡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然後一直響個沒完。
仁杰的舅媽焦慮的坐在電話旁,不肯接電話。
她轉頭問她先生,她先生粗魯的罵道:「不用接!不用管他!」
「也是啦……只是……」
打電話來的是醫院。
他們說邢仁杰受了重傷,要請他們夫妻倆趕去醫院一趟,有一些重要的文件要請他們簽。
「開什麼玩笑,誰要給他付錢?一定是來要錢的!不用!和他說都不簽,我們不會去!」
那個小鬼就這樣死掉算了。舅媽感覺自己聽見了老公沒講出的最後一句話。
「媽,怎麼不接電話?」
「沒事,沒事,你快回去睡。」
兒子也被吵了起來,穿著睡衣,一臉沒醒的瞪著電話。她趕緊哄兒子。
「別管它!」
吵到兒子睡覺,他考試考不好怎麼辦!舅媽心裡一氣,把電話線拔了。
就在邢志先醒來後不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停在牢房門外。
那是一臉疑惑的獄警。
獄警聽說這個人的兒子受重傷,應該是快死了,醫院那邊在找家屬或監護人,孩子的舅舅
那邊不肯出面,對方直接聯絡了監獄這邊。
雖然是件悲傷的事,但這個時候不是該找其他人出面嗎?但上頭的意思是讓他去就對了。
不曉得這個人和上面那些大頭有什麼關係,總之有關係就是沒關係,面子這麼大,他們也
就照著該做的去做。
獄警大喊他的號碼,叫邢志先出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邢志先感覺眼前的一切,是惡夢的延續。
他知道仁杰的學校出事,下午有請人替他聯絡了下,但對方說仁杰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怎
麼才過一夜,就變成在搶救?
一到醫院,就有說是刑警的年輕人來給他接應,那年輕人說要帶他去裡面的辦公室,醫生
要和他解說仁杰現在的狀況,他們在醫院的走廊大步跑了起來。
在轉角的地方,有一個年輕女孩被他們嚇著了,跌倒在地上。
「抱歉。」那女孩反倒是先道歉。
「不好意思!」年輕邢警把她扶了起來。
那女孩的手裡拿著冰袋,同樣沒看好路,匆匆忙忙的,因為她的室友夜裡突然掛急診,她
的心裡也是非常的焦急。
除了扶她起來的刑警外,女孩覺得眼前的這位中年男子有點眼熟。
她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她一時沒能想起,但她確定自己知道。
救護車的位置有限,而且何晴不是醫護人員,去了也只會造成場面的混亂,所以即使她非
常的想去,她仍然忍耐著選擇和李仔一起抱著電話,在醫院為他們做各種聯絡。
她一直希望仁杰不要打這場仗,但他講不聽。
當她聽到阿菊的故事時,她很難過,心想如果是仁杰發生一樣的事,她絕對無法忍受。
如果當時再快一點,能把阿菊救回來就好了,她這麼想著。
葉林岳聽了她的說法,覺得沒有錯。
他叫何晴去找的姓梁的醫師,正是把他哥救活的醫師,是個手段很厲害的傢伙。還有他哥
住院之後他認識的幾個醫護人員,幫得上忙的,他覺得可靠的,有聯絡方式的,他全部交
給何晴。
「我一定會趕上。」
她沒有葉林岳那種打架的狠勁,可是她也有能做到的事。
在葉林岳出發之後,她拚了命的去聯絡,去拜託任何可幫忙的人,那個梁醫師接起電話的
第一句話,就是「我馬上到」,何晴聽得差點哭了出來。
李仔也請警察幫忙,他們調到了病床,找到醫師,甚至還聯絡上仁杰的父親,動用關係,
四處拜託,把他帶到了醫院。
何晴祈禱著,拜託神明一定要保佑仁杰,一定要救到他。
二輛救護車原本早就要上山救人,都已經開到山腳了,不知道為什麼上不去,一直找不到
路,幸好最後平安抵達。
現在已經不像三十年前,人類的世界變得很快。
有變得脆弱的地方,但也有變得特別強韌的部份。
在羊水一般漆黑的安眠中,有誰打了一道光。
邢仁杰睜開眼睛,視線暫時還有些模糊不清,但他很快的看了清楚,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普
通的街道景色。
他的人不是真的在這裡,是只有眼睛在看。
在一個很普通的街道一角,有一輛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個女子走下了車,然後她繞
到後座,把坐在後頭的小朋友抱著走。
仁杰愣住了。
雖然她有些不同──頭髮留長了些,好像變得成熟許多,仁杰光看背影就能認出,那是何
晴。
她變得好漂亮。漂亮到仁杰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哄著懷裡的孩子,笑容燦爛,接著她往旁
邊的店家走去,招牌上寫著某某牙醫診所。
仁杰感覺自己站在外面,但還是能看得見、聽得見他們的對話。
叮鈴……
牙醫診所門上的鈴鐺響起。戴著口罩的醫生正在忙碌,但當他看見何晴,就暫時放下了手
邊的工作,把椅子拉著往外挪了挪,和何晴打招呼。
仁杰是聽聲音認出的。那是葉林岳!
「妳們來啦?」他張望了下:「邢仁杰呢?」
「他還沒下班。」
「哇──」葉林岳瞇起眼睛,逗了下何晴抱著的孩子。小孩揮舞小手,很高興的笑了。
「抱歉,要再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了。」
「不急呀,餐廳訂七點呢。對了,你哥呢?」
「他今天休假。說等等和陳哥一起過去。」
「我去外面等你。」
何晴抱著孩子走到門邊,仁杰總算看清楚那孩子的模樣,他看起來是個男孩子,乖乖的給
媽媽抱著,一雙眼睛又亮又大,非常可愛。
仁杰覺得那孩子看來有些眼熟。
對了,他想起來了,他見過那孩子,在仁杰看見神明與惡的那場幻覺的最後,有一個抱著
石頭往前跑的小孩子。
是了,那就是他。
邢仁杰睜開了眼睛。
周圍洋溢著溫和的光,白色的牆與綠色的被單,儀器在耳邊發出規律的聲響。
護理師看見仁杰睜開了眼睛,迅速的跑向護理站,要通知醫生,病人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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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接第一回的開頭
下一篇完結 沒想到竟然一下就寫到14 時間過得好快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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