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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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陌生簡訊的主人
我像顆洩了氣的皮球,縮在椅子上。
看完即時新聞的程毓梅,轉頭奇道:「你怎麼突然沉默了?」
我說:「我對這件命案的所有懷疑,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內,全被推翻,當然喪氣。
」
「可是現在看起來,她可能真的是自殺。」
我長嘆一聲,道:「所以我很想再找顧米晴出來,當面問個清楚。」
「那你可以開始對著這個房間大喊大叫啊,就像你拍著牆壁命令我出來那樣,說不定
顧小姐又會現身喔。」程毓梅酸酸地說:「記得順便問她,幹麼在你的背上抓得一條一條
的?」
顯然她還在記恨我誣賴她要找我「抓交替」。
於是我說:「好啦,對不起啦,之前是我誤會你了。」
但程毓梅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尷尬地抓抓頭,拿起手機,回撥剛才那組陌生的電話號碼。
「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謝謝……」
「咦?怎麼會這樣?」
我心念一動,點開通話紀錄,仔細看著這組電話號碼,想與之前傳來提醒我「去拜拜
」的那則陌生的電話號碼核對。
結果又不一致。
對完之後,突然覺得自己非常白痴,多此一舉。之前那一組陌生的電話號碼,打去只
是沒開機,不是空號,現在這組陌生的電話號碼打去卻是空號,那這兩組怎麼可能會一樣
?
望著提醒我「去拜拜」的那則陌生的電話號碼,我想了一想,點了一下,撥出。
既然這支電話的主人那天就發現我「卡到陰」,那他肯定那天就看得出我被顧米晴給
纏上吧!
「都嚕嚕嚕嚕嚕——」
電話是開機狀態,而且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我張勇豪。」
我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去,這支電話是勇君的?
「勇……勇君哥……?」
「你是——?」電話那一頭狐疑地問:「這聲音……你是《東海岸日報》那個馮惲霆
嗎?」
「是,勇君哥,是我,馮惲霆。」我趕緊道。
「有什麼事嗎?」勇君的電話一樣收訊不好,搖鈴聲,喊叫聲錯雜著,背景一樣非常
吵雜。
我結結巴巴地說:「噢……我只是沒想到這支電話號碼是你的……」
「沒事的話,我要掛了,在忙。」勇君說完,切斷電話。
我愕然地望著手機。
程毓梅問:「你是打給誰啊?」
我苦笑道:「打給了一個我一直覺得他看不起我的業界前輩。」
「蛤?」程毓梅聽不懂,但我也懶得解釋。
因為我自己都沒有料到,這組陌生電話號碼的主人,竟然是從沒正面看我一眼的勇君
。
我跟勇君第一次見面,是我剛上線,四處遞名片時,在文山二分局裡遇到的,當時我
先進行政組遞名片,剛好幾名記者和警察正在裡面泡茶聊天,於是我見人就遞,當時所有
人都露出笑容把名片接過去,不少人也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我,雖然其中有幾個人笑得很
假,但至少能讓我感受到初次見面的友善。
只有一個人沒接,那就是勇君。
他正坐在行政組的一角盯著筆電,彷彿一切與他無關。
我所有人遞了一輪後,走過去,很有禮貌地掏出名片,雙手遞給勇君。
「大哥你好,我是《東海岸日報》新上線的記者,我叫馮惲霆,叫我『二馬』就可以
了。」
但勇君仍是緊盯著筆電螢幕,連頭也不抬。
「沒空,在忙,等一下再說。」他用冷漠的口氣簡短地說。
我當場僵在原地,遞出名片的雙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要不要收回來,尷尬的不得了。
所幸,文山二分局的行政組長謝組長立刻幫我解圍。
「欸,二馬,過來喝杯茶吧。」才初次見面,謝組長竟然馬上就記住了我的綽號,讓
我倍感親切,於是我悻悻地收回名片,過去坐下泡茶。
勇君後來也沒有過來理會我,關上筆電後,他就逕自離開了。
後來幾次在不同的場合碰面,他也和我零互動,相較於柯基、白毛、評量仔,或是其
它家地方小報的記者,勇君根本把我當空氣看。
職是,我對勇君的第一印象,就是覺得他對我並不友善。
而那天在顧米晴的命案現場,我更有種感覺,勇君根本是打從骨子裡瞧不起我這個地
方小報的記者,故也對他沒什麼好感。
「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是他傳簡訊來叫我『去拜拜』……」我苦笑著望著手機。
「誰叫你『去拜拜』啊?」程毓梅在一旁問。
「他啊。」我往《水果日報》即時新聞開頭的「張勇豪」三個字一指,「那天去完顧
米晴的命案現場後,這位業界前輩就傳簡訊給我,叫我『去拜拜』。可是因為在此之前,
他根本不鳥我,態度也很冷淡,所以我一直以為這位前輩看不起我,沒想到他卻是第一個
看出我『卡到陰』,然後叫我『去拜拜』的人。」
程毓梅奇道:「他有陰陽眼嗎?難道他看得到鬼?」
這話讓我猛地想起,那時候眾人進去主臥室要拍照時,大家的相機和手機都突然自動
關機,但勇君卻直接朗聲對顧米晴的屍體說:「抱歉,我們沒有惡意,這是我們的工作,
你有什麼冤情,我們一定替你找出真相,還你公道,但現在,請你不要捉弄我們。」
之後,眾人的相機與手機就又能順利運作了。
難道勇君真的有陰陽眼?
這件事我並沒有對程毓梅說,之前敘述顧米晴的命案時,我主要都在說明顧米晴上吊
的衣著打扮、牆上寫滿了血紅色的咒怨式語句、以及警方認為那血紅色的液體是貓血等等
情節。於是現在我把這件事告訴程毓梅,她聽完後驚訝地說:「你要不要直接找勇君問看
看?說不定他有什麼道行異術,能夠與鬼魂溝通?」
其實我剛剛也有動過這個念頭,可是一想到勇君冷冰冰的態度,就又有些怯步。
「還是算了吧。」我說:「之前他都不鳥我了,現在他怎麼可能會鳥我?」
程毓梅道:「你不問看看,哪知道他這次會不會理你?既然這個人都會傳簡訊要你『
去拜拜』了,顯然他有動念想救你,你為這件事情去問他,應該不會再被他拒於千里之外
吧。」
這話也有理,於是我準備再撥電話給勇君,但一想起剛剛他說他「在忙」,我又猶豫
了,怕像之前遞名片時那樣碰釘子。
還是直接去哪個警察分局的偵查隊或行政組裡碰碰運氣呢?我心想。抬頭看著電腦上
方的掛鐘,下午一點二十分,這個時候,勇君搞不好人正在哪個警察分局裡打稿。
於是我迅速點進去電子信箱,一則一則地瀏覽各分局發給我的新聞稿。
程毓梅問:「你在幹麼?」
我說:「我想看看今天有什麼刑案,或是值得一書的民事案件,以便推測勇君人會正
在哪個警察分局裡。」
程毓梅卻露出一臉「真受不了你」的表情。
「你在蠢什麼啊?」她叫道:「那個勇君不是剛發顧小姐命案的即時新聞嗎?那他人
有八成的機率,會在士林分局裡呀!」
這句話登時對我猶如醍醐灌頂,忍不住一拍大腿,暗罵自己糊塗。
「那我去士林分局一趟。」我關掉電腦,一把拎起筆電包,打開房門。
出門前,我轉頭對程毓梅囑咐道:「對了,如果在我出門的時候,顧米晴又現身的話
,你幫我留住她,跟她說我有事找她。」
程毓梅沒有說話,靜靜地目送著我出門。
但關門時,我聽到程毓梅在屋內發出一聲幽幽的輕嘆,「真好,想出門就能出門……
」
勇君人並不在士林分局裡。
而且不只勇君,連其他記者全都不見人影。甚至,連皮隊長也不在。
而看著我冒冒失失地走進偵查隊,一名長得很像流氓的偵查佐從他的位子上探出頭來
,好奇地看我。
「少年仔,什麼事?」
態度不是很友善,顯然他並不認得我是誰,把我當成一般民眾。但我認得他,他叫王
旭長。
「《東海岸日報》。」我自報門派。
「喔!」王旭長態度立刻丕變,滿臉堆笑,客氣地說:「怎麼了,有事嗎?」相較於
一般人與一般小警察,偵查隊和行政組的警察,對於《東海岸日報》這份報紙就並不陌生
,蓋因警察分局需要媒體的曝光度時,地方小報的見報露出,也是有積分,故他們對地方
小報的記者,態度反而比一般人好上許多。
我問:「《水果日報》的勇君哥有沒有在這裡啊?」
王旭長道:「他早上的時候有來這裡啦,不過中午和老皮他們去招魂現場後,就沒來
過了,不知道現在結束了沒?」
「招魂?」我一愣,招什麼魂?難道又有新的命案?我又漏新聞了嗎?
王旭長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招魂啊!士林夜市那邊不是有個女孩子上吊自殺嗎?今
天家屬招魂啊!你不知道嗎?」
「什、什麼?」我心頭大震,顧米晴今天招魂?
難怪,皮隊長和勇君的電話那一頭,一樣都有道士搖鈴及大聲唸唸有詞的吵雜聲。
可是顧米晴的靈魂正在我的租屋處裡啊!
離開士林分局後,我逕奔士林夜市。遠遠地,就見到顧米晴生前住的那棟公寓,樓下
站了不少人。
但當我下車走過去時,卻發現招魂儀式剛好結束,人群正三三兩兩地散去。
我左顧右盼,沒看到採訪車,看來當顧米晴的命案被研判是自殺之後,已經失去了話
題性,電子媒體一個都沒來,只有平面媒體出現,只見勇君、柯基、白毛與評量仔等人,
正圍著一位道士,和一對捧著顧米晴遺照的夫妻。道士與那對夫妻正在說話,似有爭執,
皮隊長在一旁好言相勸。
我走過去,柯基眼尖,第一個發現了我,衝著我嘆道:「唉,二馬啊,你晚來了一步
啊,我正想通知你呢!」
我心裡不禁暗罵:「哼!說得這麼好聽!那為什麼儀式還沒開始前,不聯絡我?這案
子還是我之前傳LINE通知你的,不然你就漏新聞了。今天舉辦招魂儀式,你卻沒通知我,
真不夠意思!」但臉上仍是擠出一絲對應的假笑,低聲問他:「剛才如何?」
柯基在我耳邊低聲道:「師公說,招魂失敗,他說死者靈魂不在屋裡,但死者的雙親
似乎不能接受,認為是道長的道行不深。」
我心頭一凜,仔細地打量著那位道士,他頭包烏網巾,是位「黑頭道士」。
台灣民間的道士俗稱「師公」,分成「紅頭道士」與「黑頭道士」兩類,所謂「紅頭
渡生、黑頭渡死」,「紅頭道士」頭包紅巾,身穿普通衣,腰圍白裙,赤腳,主「度生」
,例如做醮、開廟門、拜天公、做三獻等等祀神的法事;「黑頭道士」又叫「烏頭道士」
,頭包烏網巾,戴道冠,穿道袍,腳穿普通鞋及朝鞋,主「度死」,主喪事科儀,如齋醮
、超渡亡魂,屬陰方面,需要和鬼打交道。
而這位道士看上去也近六十幾歲了,雖然年紀頗長,但一張國字臉仍是淨白,唇若塗
脂,目若朗星,談吐斯斯文文的,還有著幾分讀書人的氣質,實在不太像是一個在殯葬業
討生活的道士。
再加上他身形瘦長,身上的道袍更顯得寬大,和顧米晴的雙親交談時,一隻手優雅地
比劃著,以肢體語言加強自己的論點說服力,另一隻手則放在微微駝起的背後,越看越像
以前國高中的國文課本上,作者簡介那一欄下面放的古代文人照。
只聽顧米晴的母親難過地說:「師公啊,那你說,我女兒究竟去哪裡了?」
道士說:「不知道。但確實不在屋裡。」
顧米晴的父親道:「難道你沒有辦法把她帶回來嗎?」
道士道:「我試過,但受到了阻礙。」
顧米晴的父親問:「什麼阻礙?」
道士道:「這我也不清楚。」
顧米晴的母親一聽,登時紅了眼眶,抱在胸口的顧米晴遺照,差點失手掉下去。所幸
皮隊長趕緊將她扶穩。
看著顧米晴的媽媽用衣袖擦她月牙型的眼角,我心想:「原來顧米晴的眼睛是像媽媽
。」
顧米晴的父親憤怒地說:「所以我說嘛,是不是師公你的功力不夠啊?」
面對這種不客氣的質疑,道士竟也沒動氣,他只是淡淡地說:「我只能告訴兩位,似
乎有股力量把她限制住,不讓她過來這裡,依據我的經驗,會產生這種情形,只有兩種狀
況,第一,你女兒的靈魂被有心人士控制住了;第二,你女兒心中還有另一股執念,所以
她放不下,因此過不來。」
「你說誰要控制我女兒?」顧米晴的父親兩眼圓睜,一把上前想要揪住道士,要他說
清楚。但皮隊長一個側身,擋在兩人中間,好聲好氣地將顧米晴的父親勸開。「顧爸爸,
你別這樣,有話好說,『風爺』沒有惡意啦……」
旁邊「卡擦」一聲,勇君把這一幕照了下來。其他人也紛紛拿起相機猛拍。
我急忙伸手去摸手機,也想照一張,但卻摸了個空,我竟然沒帶手機出門。當場困窘
不已,連忙扯住柯基,低聲想向他等會要一張照片,好向報社交代,他點頭應允。
轉頭一望,道士已轉過身去,竟走人了。
但他的身子突然頓住,望向通往「食食客客」的那條大街。
一個人正站在大街上,在三三兩兩地人群裡,冷眼望著他。
是黎開山。
黎開山依舊是那身裝扮,黃色的唐裝,脖子上掛著一串羊脂色的佛珠。
之前見到黎開山時,他總是笑容滿面,長得靠近兩耳的眉毛,掛在紫黑色的醜臉上,
伴隨著親切的笑容,反而有股說不出的討喜感。但現在,他卻是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似
乎對道士帶有敵意。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正在撥弄著那串羊脂色的佛珠,有著極長指甲的拇指,如劍。
道士似乎也有所戒備,原本就身形瘦長的他,微微駝起的背瞬間打直,一下子顯得高
大魁梧,他昂著首轉身,以睥睨的姿態正面面對黎開山。
兩人對望數秒後,道士冷「哼」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黎開山也掉頭就走,很快地就不見人影了。
「他們兩個認識嗎?」我心想。
一直到回到士林分局偵查隊裡,我都還在想這個問題,於是當記者們各自找了個角落
窩著打稿時,我在向柯基要完照片後,鼓起勇氣去問勇君。
「我不知道。」盯著自己筆電的勇君冷冷地說。
我又碰了一鼻子灰,正悻悻地要縮回自己的位子打新聞稿時,勇君突然問:「你剛才
打給我幹麼?」
「呃,我只是想問勇君哥,為什麼那天會傳簡訊,叫我『去拜拜』?」
勇君猝然抬起頭,「那你去拜了沒?」
我搖頭。
勇君猛地起身,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一張肉餅臉冷不防地湊到我面前,把我嚇了一大
跳。
只聽勇君低聲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那顧米晴現在——是在你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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