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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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過度延長到真實的夢境
「嗚哇!」
我當場又被程毓梅嚇了一大跳,上半身像彈簧般地坐了起來,摀著心臟,好痛。
「呼……呼……呼……呼……」
我坐在床上喘著氣,這才發現自己滿頭大汗,整張床鋪都濕了。
程毓梅蹲坐在床邊,關心地問:「你還好嗎?」
「我差點被你給嚇死。」我沒好氣地說。
程毓梅不悅地嘟起嘴,「好心沒好報。」
看著程毓梅有點受傷的神情,我知道失言了,但又吐不出道歉的話,只好訕訕地說:
「我睡覺後,你一直都房間裡面嗎?」我想起之前她說過,雖然她偶爾會躲進牆壁裡,但
因為牆壁裡只有一個空空的房間,以及一扇永遠打不開的黑色大門,所以她大部分的時間
裡,都會在這個房間裡活動。所以我想,會不會在我熄燈睡覺後,她就又穿牆而出了呢?
「才沒有呢。」程毓梅說:「我是聽到你一直在呻吟,所以才過來看看。」
我看著微微發著螢光的她,想起之前七次醒來時,房間裡都是一片漆黑,確實她當時
都不在房間裡,而在牆裡。
「你好像做了一個了很可怕的夢。」程毓梅說。
「是蠻可怕的……」我一面隨口應付她,一面下意識地去床頭抓手機,想看看幾點了
。自從當記者後,我就沒再關過手機了。
我滑開手機螢幕。
顧米晴上吊自殺的那張曝光屍體照片,猛地刺入我的眼簾,她暴突的兩眼眼球亮著寒
光,死死地盯著我看。
「哇啊!」我的心臟立刻緊縮了一下,直接把手機扔出去,好在只是拋在棉被上。
「怎麼了?」程毓梅急急地問。
我痛苦地緊按著胸口,指著手機。
「我又沒辦法拿起來看!」程毓梅蹙眉道。
我吞了一口口水,穩定情緒,起身去撿手機,並打開電燈,讓整個室內一片光明,然
後再次滑開手機螢幕。
顧米晴的屍體照消失了,手機螢幕桌面回到原本我設定的風景照。時間顯示為凌晨三
點整。
程毓梅湊過來一看,狐疑地問我:「什麼都沒有啊?」
我急急地點開手機的圖片庫,將那張顧米晴上吊自殺的曝光屍體照刪除。
「這是什麼啊?」刪除前,在旁邊看到這張照片的程毓梅驚叫道:「你手機裡都放這
種照片嗎?」
「這是工作時拍的,別誤會。」我說。心想反正程毓梅早就在這個房間裡偷看我很久
了,應該知道我的工作是個社會線的記者。
果然,她沒再多說什麼。
刪完照片後,我起身換了一件衣服,準備倒頭再睡,轉頭卻看到程毓梅準備回到牆壁
裡去。
「啊,你要回去了嗎?」
「不然嘞?」程毓梅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看著我。
「呃……」我想起之前她說過,牆壁裡的那個房間,沒有家具,沒有燈,沒有人,什
麼也沒有,那她進去牆壁之後,不就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孤孤單單地在那個空房間裡待
著?
於是我說:「如果你不介意,就留下來吧。」
我會想這麼做,其實是因為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因為我明白她為什麼要回去牆內
。
蓋因在此之前,我看不見她,她也知道我看不見她,所以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穿牆,在
牆內與牆外這兩個房間恣意活動;可是現在情況改變了,我倆都能看見對方,所以她大概
覺得,留在我的房邊裡,會很尷尬,因此寧可回去牆內那個空無一物的房間。
沒想到程毓梅卻是一愣,隨即警戒地看著我。
那是一種良家婦女在臆測心懷不軌的奇怪男子想幹麼的眼神。
我連忙道:「喂,喂,你別搞錯了。我的意思只是說,如果你不想待在牆壁裡面的那
個房間,可以在我的房間待著,不過不要干擾我睡覺就是了。」
但程毓梅卻冷冷地說:「你現在是在可憐我嗎?」
「是啊。」我回答的很乾脆:「就跟收留流浪貓、流浪狗是差不多的狀況。」
「你說什麼?」程毓梅大怒,道:「我才不需要你的憐憫!而且什麼『你的房間』?
我才是這個房間的屋主好嗎?」
我不理她,逕自關上燈,往床一躺。畢竟我已經釋出我的善意了,她要不要待著就不
是我的事了。
但很快地,我就後悔了。
因為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程毓梅微微地發著螢光的身子,宛若一盞夜燈。
只見她一下子坐在我的電腦椅上,一下子又坐到我的書桌上,顯然也在找一個可以坐
久一點的地方,結果卻讓整間斗室比平常還亮。
當初,我就是需要助眠的環境,所以才搬進這間暗無天日的套房裡,不然我睡不著,
但現在這種狀況,我哪睡得著?可是想起剛剛自己豪氣般的許諾,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躺在床上的我,只能將苦往肚裡吞,被子一拉,矇住頭,想讓眼前一片昏黑。
但這件薄被顯然是沒什麼用,折騰了半天,我依舊毫無睡意,一想起等會兒早上八點
,還有林教授的課呢!我只好再起身開燈,去拿安眠藥。
程毓梅看著我,冷冷地說:「你看吧,我就說,我才不需要你的憐憫呢!」
說完,她就穿牆離去,留下剛吞完藥的我,在倏地一片漆黑的套房裡,愣愣地看著牆
。
「好心沒好報。」我不悅地嘟起嘴。
等我醒來時,已經是早上八點四十分了。
也許是安眠藥藥效的關係,我整個人覺得頭重重的,有點痛,又有點昏,而且四肢軟
軟的,全身無力,好想就這樣繼續躺下去。
但一瞥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我大吃一驚,掙扎著掀開被窩,也顧不得刷牙,簡單的
漱漱口後,立刻換衣服,拿起側背袋,衝出門。
一路上,我心亂如麻,昨天才剛因為忘記meeting,而被林教授趕出研究間;今天又
在她的課睡過頭,不知道她會擺什麼臉色給我看。
果然,我到校的時候,已經早上九點十分了,第一堂課都結束了,而第二堂課也都開
始了。
由於碩博研究生的教室只有一個門,我只能硬著頭皮,躡手躡腳地推門而入,而正在
講話講到一半的林教授立刻被我打斷,她一見到我,隨即不耐煩地「嘖嘖」兩聲。
所有人的視線一起朝我望來,我急忙想趕快找位子坐下,偏偏教室裡的位子好像都客
滿了,一時間我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瞥見周劍瑛旁邊的位子放著包包,似乎是空
著的,於是我走過去,陪著笑道:「啊,抱歉,這位子有人坐嗎?」
「沒人。」周劍瑛很大方地,把包包拿起來,「坐吧。」
我坐下後,打開側背袋,想拿出上課資料,但卻愕然地發現,因為昨天與林教授約
meeting時,我把那些資料從側背袋裡抽了出來,回家後也隨手丟在書桌上,剛才起床出
門時又匆匆忙忙忙,所以我根本就沒有帶。
我只好尷尬地對周劍瑛說:「啊,抱歉,學妹,可以跟你一起看嗎?」
周劍瑛看了我一眼,然後大方地把她的資料挪到我倆中間。
這時,只聽林教授冷冷地說:「遲到,又沒帶上課資料,真不曉得你來是來幹麼的?
難道又要說工作很忙嗎?可是我看你的頭髮亂七八糟的,恐怕只是睡過頭吧?」
當教室裡所有人再度一起朝我望來時,我羞愧的恨不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十點,下課。
就在眾人三三兩兩地離開教室之際,林教授突然叫住了我。
「馮惲霆,你跟我到研究間一趟。」
看著她嚴峻的神情,我知道準沒好事,果然,忐忑不安地到了林教授的研究間後,她
東西一放,然後轉頭對我說:「其實,我覺得我無法再指導你了,你要不要考慮,找別的
教授指導你呢?」
我愣愣地看著她,臉皮開始發熱。
其實我很早就察覺,林教授有意想把我逐出師門,因為她非常厭惡我的求學態度,覺
得我根本無心於博士班的課業上。
只是,雖已有了心裡準備,可是當這一天到來時,心裡還是多少有些不願面對。
該哀求教授嗎?一瞬間,無數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該低聲下氣?該下跪哀求?還
是該——
半晌,我一咬牙,道:「我明白了,老師,不過可不可以給我一段時間,讓我沉澱一
下。」
「好。」林教授挑眉道。
離開林教授的研究間後,我的心情惡劣到一個極致。
開學才沒多久,就被指導教授逐出師門,這種事一定很快就會在系上傳開了,無論是
各個教授,還是博班與碩班的學生,所有人一定很快就會知道了。
好丟臉——
臉上似乎還在發熱,頭也越來越痛,視線有點昏,走廊上迎面而來的每一個人,似乎
都在用一種看異形的眼光在看我,於是我加快腳步,我不想留在這個地方
摸摸額頭,一直發燙。
不知道是安眠藥的藥效太強,還是真的感冒了,於是離開學校後,我隨便找了一家診
所,看病。
「有發燒喔,不過是小感冒啦。」醫生拿著耳溫槍,漫不經心地說。
領藥時,我看著藥包,裡面五顏六色的。
應該吃了會很有效吧?我想。便找了家早餐店,簡單地進食,然後吃藥。
可是吃完之後,我還是覺得頭很痛,四肢無力,全身甚至開始酸痛。不知道是感冒藥
的藥效發作的比較慢,還是根本沒效。
於是在早餐店裡,我撥了通電話給洪主任,想請假。
「肏你媽的,前天你也發燒重感冒,今天你也發燒重感冒,我看你根本是天天都在發
燒重感冒!這麼容易感冒,你是腎虧嗎?」洪主任在電話那一頭對我厲吼:「你不想進來
,就不要進來,『提要』一樣給我報,稿子一樣給我傳進來!」
我靜靜地聽他對我怒吼。我的頭好痛,不想再多做什麼辯解,我只想今天請假,不要
進報社,就這樣。
「我看你乾脆東西收一收,滾蛋算了!」洪主任撂下這句話後,就掛斷了電話。
我茫然地結帳。
一切終於要結束了嗎?
被指導教授逐出師門。
被老闆炒魷魚。
接下來,我該何去何從?
課還是得上,這學期才剛開始沒多久呢!可是一想到大家會怎麼看我——
「欸,聽說那個馮惲霆被林教授趕走了耶。」
「誰啊?有這個人嗎?」
「就那個老是遲到,然後常被林教授點名沒心的博士生啊。」
「喔,是那個廢柴學長啊。其實老實說,我還真想不透,他這種水準,是怎麼考進我
們學校的?」
「蛤?他是外校考進來的喔!」
「是啊,你不知道嗎?你沒發現他跟所有人都不是很熟嗎?也沒來參加『所學會』的
活動。」
「原來是外校考進來的啊,那水準如此,也不意外了。」
「聽說他是個記者,可能因此比較忙吧。」
「哪一家媒體啊?」
「聽說是什麼《東海岸日報》。不過我從沒聽過這家報紙。」
「雜魚小報哪會比四大報或電視台還忙?聽他在裝。」
「可是我聽說他離職了耶。」
「連聽都沒聽過的雜魚報紙都待不住,我看他的工作態度,應該跟他的求學態度差不
多吧。」
「搞不好他根本就沒當過什麼記者,這些都只是他亂編出來的,裝忙,拿來當遲到或
翹課的藉口罷了。」
「有可能唷——」
時近正午,烈陽當空,台北的街頭酷熱的像是連路上的柏油路都要被融化似的,可是
一股寒意卻從我體內源源不絕地冒出。
我好想回家。
我只想回租屋處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這樣暫時都不用再看到任何人了。
頭好痛——
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騎車回到租屋處。
我只記得,一回到租屋處,我就把房門重重地關上,眼前的世界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側背袋隨地一扔,我把手機放在書桌上後,打開冷氣,連衣服都沒換,就躺到床上。
真是不怎麼樣的人生啊。
這是我昏睡前的最後一個意識。
我又做了一模一樣的夢了。
一樣在「食食客客」的店門外,在我騎車離開後,往後照鏡一瞟時,那位身穿紅色緊
身連身裙的女子,張著月牙型的雙眼,瞪著我。
「不可以再掉轉車頭!」在夢裡,我清楚地告訴自己,否則就會輾到那隻虎斑貓。
可是,我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掉轉機車車頭。
然後,我又撞到那隻虎斑野貓了。
然後,紅衣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就從「食食客客」的店門口衝將過來。
她張著血盆大口,厲聲質問我:「你——為——什——麼——殺——死——牠——?
」
由於是第二次夢到這樣的場景,已有了心裡準備,這次我沒有產生害怕的感覺,反而
有種「該醒了嗎」的念頭。
但接下來,紅衣女子突然把我懷裡的虎斑貓搶去。
「你幹麼?」我怒道。
結果紅衣女子卻笑了。嘴角幾乎快裂到耳朵,鮮紅色的長舌頭掛在嘴巴外面,口水從
舌尖滴落,一滴一滴緩緩地滴在胸部上。
我注意到,她沒有穿內衣,紅色緊身連身裙底下,乳頭激凸,口水一滴一滴地滴濕兩
乳之間的衣服。
她猛地將頭埋進虎斑貓的身體裡,將貓的腸子硬生生地咬了出來!
「啪擦」一聲,紅衣女子頭一扯,一條斷腸從虎斑貓的腹部傷口斷裂彈出,如一條殷
紅的繩狀物,隨著她的散髮血淋淋地甩到半空中,鮮血如珠,漫天飛舞。
接著,那條斷腸陡然一捲,纏住紅衣女子的脖子。
我大吃一驚,急忙伸手去把虎斑貓奪回來。
但低頭一看,血泊裡,那隻虎斑貓睜著琥珀色眼珠,依舊哀怨而且不解地望著我。
牠還是沒有慘叫,只是對我溫柔地「喵喵」叫著,聲音輕輕的,細細的,如絲如絮,
像在哭泣。
為什麼要殺死我?
牠抽搐著,想要舔自己已瘸的左前腳,但已經辦不到了。
這時,紅衣女子一個踉蹌,我一看,她已經被虎斑貓的斷腸勒得窒息,虎斑貓的斷腸
像有自己的意志,頻頻緊縮,緊縮,於是她開始口吐白沫,眼珠子睜得像銅鈴一樣大,全
身瘋狂地亂扭。
我的頭皮開始發麻,牙齒「格格格」地打顫,身體抖得非常厲害,好想轉身就逃,可
是雙腿像被下了咒似的,釘在原地,動也不能動,根本不聽使喚。
而紅衣女子臉開始變形,一直扭曲。
她痛苦地低下頭。
終於,她一動也不動了。
她的兩腿間,漸漸開始滴出尿液,在她紅色緊身裙底下的柏油路,暈開,成一個不圓
的圓,如漣漪。
糞便滑落。
接下來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驀地,紅衣女子猝然抬起頭。
那是顧米晴上吊自殺後,屍體的臉。
我醒來了。
心臟跳得很快。任何人剛從惡夢中驚醒,心臟都會跳得這麼快。
這時,我聽到手機響了,螢幕的亮光劃過書桌的上方。
可是我仍繼續躺著,沒有去接的動力,於是電話又掛掉了。
房間依舊黑暗。
然而書桌上方,似乎卻有一條人影懸在半空,一動也不動。
「程毓梅,是你嗎?」我輕聲問。
但那人卻沒有回應。
於是我掀開被窩,坐起身子,揉揉睡眼,想看個清楚。
只見上吊自殺的顧米晴,吐著長的怪異的鮮紅色舌頭,一身大紅地吊在我的書桌上空
,兩顆暴突的眼珠閃著寒光,在只有二十四度的冷氣房裡,正死死地盯著我看。
而我背脊上那四條血痕,驀地刺痛起來,猶如刀割,我慘叫一聲,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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