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此篇接續(4)、(11)、(14)的劇情
（以下正文）
第十五章 愛
我是死神，在引導人類靈魂這份忙碌的差事當中，常會有各種意外的情況發生，因此在執
行一般的任務時，所節省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彌足珍貴
但此時此刻，我卻坐在這裡浪費寶貴的時間
「嗝……死神先生，所以你懂我的感受吧？」
伊恩渾身上下沾滿了酒精的氣息，打著飽嗝對我問道，同時將手上的酒瓶靠近嘴邊並狂灌
著酒
「嗯，我懂。」我無奈地回應
「不！你才不懂。」伊恩冷眼望著我，他顯然已經喝醉了，「死神才不需要煩惱感情的問
題，對吧？所以別騙我了……」
「……嗯。」
我真的巴不得立刻離開這裡，但身旁這個處於酒醉狀態的人類，卻在發酒瘋的同時不斷於
內心呼喚著我，那聲音就像魔音傳腦一般，讓我緊繃的神經瀕臨斷裂，因此不得不前來查
看他的情況
他今天剛被一位交友軟體上認識的女性給甩了，就如同計畫安排的那樣。他再次為了這種
生活上的煩惱而呼喚我
「聽著，伊恩……」我的語氣聽來有些疲憊，「這種事不歸我管，你應該向上帝禱告……
」
「跟上帝禱告有個屁用！」伊恩突然大聲咆哮著，並將手上的酒瓶朝地面用力一摔，玻璃
碎裂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異常響亮，「我不知向上帝祈求多少次了，但結果總是一樣，
那些女人都把我當作傻瓜看待……」
「……」我翻閱著手上的簿冊，查看下一趟任務的地點，同時假裝仍在聆聽著他的廢話
「嗚嗚嗚……」伊恩垂下頭來，神色極度沮喪，「只有你，死神先生……只有你才會在聽
到我的呼喚後，就出現在我的面前……嗝……」
……你以為我很想嗎？
「死神先生，我問你……」他將那張因酒醉而脹紅的臉轉向我，「我這輩子，還有機會得
到真正的愛情嗎？」
「……我無法告訴你這些事的答案。」
當然了，洩漏已經安排好的計畫給活著的人類，是這份爛差事的大忌之一。而且若讓這個
人類在此時知道自己將會孤獨終老的事實，恐怕他也不會輕易放我離開
伊恩沉默了一陣，將視線投往地上的酒瓶殘骸，接著撿起其中一塊銳利的碎片
「那麼，死神先生……」他凝視著握在手裡的酒瓶碎片，「你能否給我一個……讓我此時
不要殺死自己的理由？」
……呵，他不會這麼幹的，理由的話我可以給他一百個，但如果真的再這麼耗下去，我恐
怕又會將自己推入更深的泥淖當中
時間不多了，因此我給出了一個自己最不喜歡、卻又最有效的答案
「血腥瑪麗還在等你回家。」我冷冷地說道。想到必須靠那傢伙的名字來擺脫眼前這個人
類，實在是件有些丟臉的事
伊恩聽了之後，呆滯了好一會兒，隨後長嘆了一口氣：「對……只有那孩子，只有那孩子
還會關心我。」
……那孩子？如果以血腥瑪麗存在的時間來看，她要當你的祖母恐怕還嫌太老呢。我在心
裡想著，當然我並未說出口
他用手撐起身體，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轉頭對我擺了擺手，「打擾你啦，死神先生，我
要回家了……」
「……」
目送他遠去的背影，我壓抑著想要動手開扁的衝動，闔上簿冊，也離開了現場
這份爛差事的工作範圍，究竟何時多了「安慰失戀的人類」這一項？這實在是荒謬無比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返回租屋處後的伊恩，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呼呼大睡
瑪麗雙手捧著毛毯，踩著輕盈的步伐來到沙發側邊，並將毛毯蓋在伊恩的身上。她穿著一
件有碎花圖案裝飾的寶藍色連身裙，頭上還帶著一頂鄉村風格的棕色圓帽，這是伊恩上星
期買給她的新衣服
狹窄客廳的一角，鋪著亮綠色的毛絨地毯，中間有張四腳矮白桌，旁邊堆滿了布偶與玩具
，白桌的另一側則有個木製衣櫃，裡頭掛滿了適合小女孩穿著的各種服飾。這是專屬於瑪
麗的空間
當時伊恩為了買來這些東西，至少挨餓了好幾個星期
「哈哈，只要妳快樂，我也快樂！」伊恩總是笑嘻嘻地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但卻遮掩不住
那消瘦的臉頰以及因飢餓而咕嚕作響的肚子
然而，這段日子裡最讓瑪麗驚訝的是，伊恩又再度於浴室中掛上了鏡子，同時也另外買了
幾面鏡子，存放於臥房的置物櫃中
「死神先生說過，只要家裡出現鏡子，妳就會逃跑。」伊恩當時微笑地對瑪麗說道：「不
過我覺得，妳本來就可以決定自己要去哪裡，這個地方對妳而言不應該是座牢籠。但……
希望妳答應我，別傷害其他人，好嗎？」
直到那一刻，瑪麗才明白這個人類完全信賴著她，雖然不知該說對方是傻還是蠢，但瑪麗
很喜歡這樣的感受
或許正因如此，她從來沒有從浴室那面鏡子離開過
「呼……呼……」
發出陣陣鼾聲的伊恩，口鼻湧出大量的酒味。瑪麗眨著那對如藍寶石般亮麗的眼睛，好奇
地打量著熟睡中的伊恩，因為對方剛才返家時的舉動著實嚇到了她
當伊恩推開家門時，原本坐在電視機前的瑪麗，立即開心地上前迎接對方。然而，伊恩的
手上沒有熟悉的甜食或禮物，只有一罐喝到一半的啤酒
「嗚嗚嗚……瑪麗，妳真的在等我回家嗎？」伊恩突然蹲下身來，緊緊地將瑪麗嬌小的身
體擁入懷中，並嚎啕大哭著：「妳最好了……只有妳不會欺負我……嗚嗚嗚嗚嗚……」
瑪麗不由得露出訝然與不解的神情，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伊恩在自己面前哭泣
這個人類似乎為了什麼事情而煩惱著。瑪麗在內心作出了結論
待伊恩睡著了之後，瑪麗將注意力放到那支平躺在客廳桌上、屬於伊恩的智慧型手機
不久之前，伊恩發現瑪麗竟然有辦法滑動手機的螢幕，因此常將手機借給她玩。「哎哎，
妳真的與人類沒什麼差別呢。」望著坐在地毯上滑手機的瑪麗，伊恩時常打趣地說道
也許從手機裡能找出些蛛絲馬跡，瑪麗心想，因此她點開了手機的螢幕
而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能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出答案
伊恩的手機裡，充斥著來自交友軟體的訊息。在過去幾個月裡，伊恩似乎曾先後跟三個女
人有密切的聯絡
原來是跑去約會呢！瑪麗嘟嘴並鼓起臉頰，偷偷地瞪視著熟睡的伊恩，但想到對方剛才抱
著自己哭泣的模樣，忍不住又心軟了下來
瑪麗繼續滑動訊息內容，而她隨即找到了伊恩煩惱的原因
「我想我們不適合，有其他條件更好的人在追求我。」這個叫做蜜拉的女人，相較於前兩
位，用詞更為直接而不留情面。雖然都是拒絕的結果，但顯然伊恩為此深深地受到了傷害
原來是為情所困呢，人類的生活還真是麻煩。瑪麗將視線投向那專屬於自己、有著地毯、
木製衣櫃與布偶玩具的空間，如果伊恩將那些花費節省下來，或許他能有更多的財力整頓
好自己的行頭
伊恩真是笨蛋！瑪麗忍不住對熟睡的伊恩吐了吐舌頭，但同時內心感到一絲難受。這是她
第一次對人類有這樣的反應
忽然，瑪麗在交友頁面上，注意到了另一位使用者的資訊
「……嘻哈哈。」
瑪麗悄悄地輕笑了一聲，點開了那位使用者的訊息欄位，並輸入了幾個字
輸入完畢後，她將手機的螢幕給關了起來，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模樣，轉身奔向那亮
綠色地毯上的布偶堆
隔天早上，伊恩清醒過來時，因為嚴重的宿醉而頭痛不已，口裡泛著一股因酒精而生的惡
臭
（唔……我什麼時候睡著的？）
伊恩搔了搔凌亂的頭髮，他看到瑪麗此時正站在電視螢幕前，跟著兒童頻道裡那個穿著大
型布偶裝的人物進行帶動跳
「早啊，瑪麗。」伊恩有點口齒不清地說道，殘留的酒精似乎仍讓他的腦袋有些麻痺
不過，瑪麗並沒有回應他，依舊專注地緊盯電視螢幕不放
伊恩拿起桌上的手機，想查看此刻的時間為何
「咦？」
忽然，他注意到這陣子常使用的交友軟體，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訊息。他點開訊息查看
「你好，伊恩，謝謝你傳訊給我！我叫做蘿西塔‧雷納。」訊息的末端還有好幾個代表著
開心的表情符號
傳訊給妳？伊恩感到疑惑，他將訊息欄往上滑後隨即發現，自己的帳號曾在昨天夜晚時主
動傳訊給對方，但他對此毫無印象
「妳好，我是伊恩‧華特森，希望能認識妳！」這是昨晚傳出的訊息內容
（奇怪，我什麼時候傳出這個的……？）
他只記得昨晚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也許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所為
點開這位名叫蘿西塔的女性的用戶資訊，伊恩得知對方的年紀比自己大了五歲以上，而且
是有個十一歲兒子的單親媽媽
「抱歉，昨晚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酒，希望沒有打擾到妳。」伊恩傳了訊息回去，他希望能
盡快結束這一串對話
而對方不久後也再度回訊
「你還好嗎？心情不好的話可以跟我聊聊。」訊息末端附帶了好幾個代表著擔憂的表情符
號
不知為何的，伊恩突然感受到心頭湧起一陣暖意，也許因為這是他近日第一次受到女性的
關心
他繼續傳了訊息回覆對方
跟著電視節目帶動跳的瑪麗，用眼角餘光看著專注於手機上的伊恩
她忍不住轉過頭去竊笑了一番
因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的功勞
棕梠葉餐廳，是這條濱海公路上的特色景點，以露天座位能觀賞海浪與夜景著名，但近年
來由於周邊地區的開發，人潮逐漸開始分散，這家餐廳的地位也逐漸開始沒落
伊恩開著那輛幾個月前買來的二手破車，由於迷路的緣故，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找到這家餐
廳的位置，而蘿西塔與她的兒子彼德，早已在餐廳內等候多時
她們母子倆是搭計程車前來此地，蘿西塔也在傳送訊息聯絡的過程中，告知伊恩會帶著自
己的兒子彼德出席
才在交友軟體閒聊了一陣子，就忽然敲定了見面時間與地點，伊恩從沒想到會進展得如此
快速
「抱歉……我在路上迷失方向。」
伊恩坐在蘿西塔母子對面的座位上，狼狽的模樣實在令人發噱
「啊，沒關係的！是我不好，不應該選這種很難找的地方……」蘿西塔的嗓音清晰柔美，
聽起來像是二十歲初頭的少女之聲，而她白皙與略顯豐滿的身形外貌，也與伊恩最一開始
的想像大相逕庭。相比之下，伊恩看起來才是年長的那個
餐廳的侍者走上前來，詢問伊恩需要來點什麼
「唔……就跟她一樣。」伊恩指著蘿西塔手上的那杯調酒，隨後又搖了搖頭，改指向彼德
手上的那杯果汁，「啊！不不，跟他一樣的好了。」
侍者面露些許困惑，不過仍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這裡的調酒很有名呢，你對調酒類不感興趣嗎？」蘿西塔好奇地問道，並啜飲了一口杯
中之酒
伊恩連忙回道：「啊啊，不是的！因為等等還要開車，所以……」
「啊，原來如此！」蘿西塔面露微笑，「你真是設想週到呢。」
望著蘿西塔綻放笑容的面貌，伊恩感到害臊不已，他不斷地在桌面下搓揉著雙手，試圖壓
抑下緊張的情緒
果汁送來之後，伊恩立刻拿起來喝了一大口，隨即因為嗆到而搥胸咳嗽著。蘿西塔驚呼並
詢問他的狀況，一旁的彼德也用傻眼的表情望著伊恩
遲到了很久，外加種種狼狽與出糗的模樣，伊恩感覺到這次約會的開頭實在是一場災難
被果汁嗆到的狀態回穩後，接續而來的是一陣長時間的靜默與尷尬
蘿西塔繼續小口地啜飲著調酒，伊恩也未曾讓果汁杯緣離開自己的嘴邊
（想個話題，別當個木頭……）
伊恩不斷地在內心催促自己，但腦中一片空白，久久無法開口
他已經開始預想，這場約會的結局也會是一場悲劇
「唉……」
突然間，一旁的彼德發出大聲的嘆息，頓時吸引了伊恩與蘿西塔的目光
「如果是因為我在場讓你們尷尬的話，很抱歉哪！」彼德無奈地攤手說道：「請相信我，
華特森先生，如果不是我媽希望我陪她過來，我才不想待在這裡妨礙你們獨處的時光！」
「啊，呃……」伊恩不由得一陣語塞，彼德突如其然的話語，讓他不知該作何反應
「另外，請原諒我的媽咪。」彼德嘴角上揚，接著說道：「因為她這一輩子只認識我那個
會動手打人的老爸，所以她一向不擅長與男人交際與對談。」
「彼德……！」蘿西塔脹紅了臉，輕輕地拍打了彼德的肩膀好幾下
「不過，華特森先生，我能向你保證……」彼德眉宇間流露著自信，「我的媽咪是這世上
最勇敢的女性，她一手撐起了家中的生計，照顧年幼的我和生病的外公，而且在三年前那
個可怕的夜晚，也是她保護了我的安全。」
「啊，三年前的……可怕夜晚？」伊恩用好奇的眼光望向蘿西塔
彼德突然站起身來，朝一旁走去，「好啦！我已經開了頭，剩下的就要靠妳自己了，媽咪
。」
「彼德，你要去哪裡？」蘿西塔望著兒子的背影問道
「廁所！」彼德頭也不回地離去
蘿西塔將視線投回伊恩身上，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哎……真難想像，三年前他
還是個會對我媽咪媽咪叫的孩子呢，如今卻已經會用那樣的語氣說話了……」
「哈……孩子們的成長總是快得讓人跟不上腳步。」伊恩頓了一頓，接著說道：「那個，
雷納小姐……」
「啊，請叫我蘿西塔就可以了。」
「哦是……是，蘿西塔。」伊恩的語調依舊有些尷尬，「關於妳兒子說的，三年前那個夜
晚的事？」
他嘗試開啟另一個話題，但蘿西塔卻安靜了下來，低頭凝視著桌上的調酒杯
「……呃，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我們就聊點別的。」伊恩搔了搔頭說道，因為他擔心自
己似乎觸及對方希望能閉口不談的回憶
「……」蘿西塔忽然抬起頭來，用略帶複雜的表情望著伊恩，「如果要聊這件事的話，我
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啊！沒……沒問題！」伊恩立刻坐直了身體
蘿西塔沉默了幾秒之後，開口問道：「你相信……這世界有著我們所無法解釋的存在嗎？
」
伊恩花了好一會兒才理解蘿西塔的話中之意，這也意外讓他找到了切入話題的途徑
「當然，我絕對相信！」伊恩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因為這種事，我已經遇過好
多次了！其中一次甚至危及到了生命安全……」
蘿西塔聽了，突然雙眼一亮，「咦？這是真的嗎？」
「嗯嗯，當然是真的。」伊恩終於感到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了下來，「不過在說我的經
歷之前，我想先聽聽妳的！」
「噢嗯……好吧。」蘿西塔垂下眼來，面容忽然顯露憂傷的情緒，「這一切，要從我父親
過世的那個夜晚講起……」
男廁位於餐廳旁邊的一個狹窄空間，洗手台的上方有一扇沒有玻璃隔絕的大窗戶，正對著
餐廳另一側那片密布細長樹木的幽暗森林，那是海岸的相反方向
天花板那盞昏暗搖曳的燈光，四周全是飛舞的蟲隻，發出噹噹噹的撞擊之聲
彼德站在洗手台前，甩了甩殘留在雙手的水珠
「討厭……不想打擾莉莉跟尤金獨處的時光，結果來這裡還是得當電燈泡。」他忍不住開
口抱怨著
莉莉與尤金是彼德在學校所結識的好朋友，而之前他們三人在學校被捲入某個怪異事件之
後，莉莉接受了尤金的表白，兩人進入了下一階段的感情進展，這讓彼德成為有點被孤立
的那一位
想到兩位摯友逐漸遠離自己而去，彼德不禁感到有些寂寞
甩乾了手上的水珠後，彼德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轉身往廁所出口的方向走去
他忽然又走回原處，再度望向窗外的漆黑樹林
「……？」
彼德原先以為那是餐廳經營者在樹林間擺設的裝置藝術，但怎麼看都覺得有些怪異
有一個高聳瘦長的身影，矗立於林木之間，藉由月光的微弱光線，可以見到那個身影穿著
一套黑色的西裝，搭配白襯衫與黑色領帶，但五官看不清楚
應該是個男人，彼德心裡想著。他不明白為何對方要站在那種地方
彼德想要離開，但他隨即發現自己的目光被那個男人深深地吸引著，完全無法將視線投向
他處
彼德忽然察覺自己必須改變想法。應該說，他「不能」將視線投向他處
不僅如此，他更沒辦法移動自己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彷彿被某種力量限制在原地而動彈
不得
（怎麼回事……）
彼德開始感受到幾滴冷汗劃過臉頰的側邊
不知是否為錯覺，彼德注意到男人的身影忽然往自己靠近了好長一段距離，而且是在一瞬
間所為
幾秒鐘之後，男人的身影又閃現在更靠近廁所窗戶的位置
不是錯覺，彼德心裡想著，但這卻是他此時唯一能做的事
他的聲帶彷彿打結了一般，完全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下一秒，男人高大瘦長的身影，直接閃現在窗戶之外，正對著彼德
而彼德此時也終於知道，自己無法看清楚男人五官的原因
因為男人根本沒有五官
那顆頭的表面就像塑膠人偶一樣潔白、平整，沒有一絲毛髮附著在上方，臉部只有鼻子的
部分隆起，原屬於雙眼的地方向內微微凹陷，勉強有一些可以用肉眼觀察到的輪廓存在
彼德與男人對望了好一會兒，他感覺頭腦一片混亂，隨而漸漸轉為空白
他想逃跑，但依舊無法動彈
他感受到男人的視線正上下打量著自己，儘管男人根本沒有雙眼
「嗨，彼德。」
男人頭部的白皙肌膚下，傳來一陣清晰無比的話語。那聲調平整，沒有任何感情起伏，就
像那張沒有五官的臉一樣單調、乏味
但同時又讓人毛骨悚然
那盞懸吊於天花板的燈泡忽然開始閃爍，隨即啪的一聲熄滅，接著又發出一陣脆響，整顆
燈泡破裂，碎片在空中飛舞著
就在那一瞬間，彼德的瞳孔放大，被扼住的咽喉稍微放鬆了開來，彷彿就像解禁一樣，他
立刻扯開嗓子，放聲尖叫
餐廳內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往廁所的方向望去，其中包含了伊恩與蘿西塔
「彼德！」
蘿西塔驚呼了一聲，因為她聽得出來，那陣尖叫聲出自兒子之口
伊恩也像是反射動作般跳起身來，拔腿往廁所的方向奔去
當他一腳踏進漆黑的男廁時，看到有個身影被拖出了窗外
「等等！」
伊恩大叫一聲，奔至窗前，藉由微弱月光的幫助，他看到一個身穿黑西裝的高瘦男人，用
那雙過膝的長手，牽著一個男孩，往幽暗森林的方向閃現瞬移，逐漸消失在遠處
他確信那男孩的背影屬於彼德
蘿西塔此時也站在廁所門口外，瞪大的雙眼佈滿驚恐，她的身後還有幾個餐廳侍者與其他
前來查看情況的顧客
「快！馬上報警！那孩子被抓走了。」
語畢，伊恩翻身越過窗沿，以跑百米的速度往彼德消失的方向奔去。他這輩子似乎從沒跑
得這麼快過
很快的，他就在黑暗的森林裡迷失了方向，而且剛才奔跑的途中跌了好幾跤，身體出現一
些擦傷
「呼哈……呼哈……」
伊恩彎下腰來喘息，接著抬頭往四周張望著
剛才他只是一股腦兒地往前急速奔馳，但一路上根本沒有瞧見任何人影，而現在他也不清
楚自己身處在森林的何處
「彼德───！！」
伊恩扯開喉嚨大聲呼喊著，他的聲音迴盪在漆黑的林木之間，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周圍實在太暗了，伊恩打開肩上的側背包，試圖找尋可以當作光源的東西
「咦？」
從背包裡散發出的淡藍色光芒，吸引了伊恩的注意
他拿出光源之物一看，是那支有著爪痕與散布淡藍色澤斑點的十字架。他完全忘了自己今
天有將十字架帶在身上
十字架所散發出的淡藍色光芒，此時就像雷射光束一樣，朝著黑暗林間的某個方向筆直射
去
沒有片刻的猶疑與思考，伊恩立刻又往光線射去的方向拔腿狂奔
當他來到了森林中較為寬敞的一塊空地時，十字架的光束也到了盡頭
「噢……天啊！」
伊恩語帶驚恐地望著十字架光束盡頭的瘦長男人身影，對方至少有兩百公分以上的身高，
穿著黑色西裝與黑色領帶，雙手長度過膝不成比例，而且白皙的面部沒有五官存在
這形象完全就跟網路上流傳的恐怖故事中，對於「瘦削人（Slender Man）」的描述一模
一樣
「去他的！現在連這種故事裡才會出現的傢伙，也纏上我了嗎？」
伊恩忍不住咒罵著，不滿與怨嘆的情緒瞬間壓過了恐懼之感
他轉頭望去，只見彼德正坐倒在其中一棵樹下，雙眼闔上，似乎已失去了意識
「彼德！太好了……」
伊恩立刻奔至男孩的身前，雙手仍緊握著十字架，正對著瘦削人
十字架所散發出來的淡藍色光束，似乎限制住了瘦削人的行動，令他站立於原地，沒有進
一步的動作
（死神先生救命呀！這次真的出事了！！）
一如往常地，伊恩又在內心求救與哀號，呼喚著死神的名字
「嗨，伊恩。」
突然，瘦削人平整的面容之下，傳來這句清晰、沒有任何起伏的話語
伊恩猛地感到全身汗毛直豎
十字架的淡藍色光線大大地減弱，四周開始湧現深黑色的雲霧，朝伊恩的方向包圍而來
（嗚哇，怎麼會這樣……）
見到十字架的威力受到壓制，伊恩內心的勇氣與自信都開始產生動搖
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將伊恩的身體往後震飛，他的後腦勺撞在彼德所在的那棵樹的樹幹上
，身體向下掉落，頹然地坐倒在彼德的身旁
口中喃喃低語了幾句模糊的話語，伊恩兩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落在一旁地面上的那支十字架，淡藍色的光芒持續減弱，黑色雲霧包覆於其上，將那道限
制住瘦削人行動的光束給吸收與吞噬
行動恢復自由的瘦削人，身影又閃現在彼德的身前，伸出那支細長的右手，往彼德的方向
逼近
嚓！！
瘦削人的手彷彿觸及燒灼之物，猛地縮了回去
一股力量形成淺紅色的薄膜，包覆在伊恩與彼德的周圍，隔絕黑色雲霧的侵蝕
「……？」
瘦削人停止了動作
只見一個有著紅褐色捲髮、身穿寶藍色連身裙的小女孩，憑空出現在伊恩與彼德的前方，
並用那湛藍的雙眼瞪視著瘦削人
原本繚繞在四周空間的黑色雲霧，受到小女孩身上湧起的赤紅氣流干擾，兩股力量隔空對
峙著，彼此互相壓制與抵抗
突然，所有的黑色雲霧都往瘦削人的方向消逝及減退，原先充斥於空氣中的那股陰鬱壓迫
之感，逐漸地舒緩下來
女孩不由得一愣，因為瘦削人似乎是自己主動退讓了回去
「嗨，血腥瑪麗。」
那陣音調平直、毫無起伏的話語，再度從瘦削人那顆如塑膠人偶的頭部傳來
瑪麗也在那一瞬間理解了瘦削人的用意
這是某種存於惡靈之間的「道義」，尤其對於血腥瑪麗與瘦削人這樣的惡靈更是如此。除
非必要之時，祂們並不會選擇互相殘殺與吞噬
因此，瘦削人率先釋出了善意，降低自己的力量，讓血腥瑪麗有轉身離開的機會
「……嘻哈哈。」
瑪麗冷笑了一聲，並將雙手往兩旁平舉
只見一面有著銅製邊框的四方形鏡子，從伊恩肩上的側背包口漂浮而出。那面鏡子原本被
放置於伊恩租屋處的置物櫃中，是瑪麗在伊恩出門前偷偷塞進側背包的，這也是她此時能
現身於此的原因
鏡子懸浮於瑪麗的身後，與周圍如鮮血般赤紅的氣流相互輝映。這是屬於「血腥瑪麗」力
量的展現，也是她給予瘦削人的答覆
短暫的和平至此破裂
瘦削人的身體再度散發出比剛才更為濃烈的黑暗雲霧，如湍流般往瑪麗的方向襲捲而來
瑪麗的褐髮緩緩地向上飄起，雙眼向內凹陷成簍空狀，兩道鮮血自漆黑的眼眶中流下，身
上的寶藍色連身裙也瞬間被血色渲染，變成了她最一開始出現在伊恩面前時所穿的那件鮮
豔紅裝
她心知肚明，自己並不擅長在這種開放式的空間發揮力量，這座森林是瘦削人的主場。只
要能將瘦削人拖入身後的那面鏡子裡，那她就能輕鬆取勝
因為鏡子裡的世界，是「血腥瑪麗」的天下
瘦削人的身影開始往前閃現瞬移，朝瑪麗的所在位置逼近。瑪麗一步一步緩緩地往鏡子的
方向後退
很好……繼續靠近，就是這樣。瑪麗心想著
一顆拳頭大的碎石，從地面漂浮至瘦削人的身旁，接著「嗖！」的一聲，像子彈一樣往瑪
麗的方向射去
瑪麗微微一愣，站在原處任憑那顆碎石穿透自己的身體，這種實體之物對她造成不了任何
傷害
但她隨即發現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框啷！！
身後傳來一陣清晰的脆響，讓瑪麗轉過頭去
鏡子被石頭擊中，徹底地破裂開來，殘餘的碎片在空中飛舞，或掉落地面
「……！！！」
瑪麗露出驚愕的表情。如此一來，情勢將會瞬間逆轉
她似乎聽到瘦削人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傳來低沉的冷笑聲
確認原先的計畫失敗後，瑪麗咬牙切齒，面容顯露對瘦削人的深刻憎惡。四面八方的枯枝
、落葉與碎石，此時都從地面緩緩飄起，懸浮於瑪麗的周圍
隨即一陣不像人聲的高亢尖銳嘶吼，從瑪麗口中傳出，四周樹木劇烈搖晃著，枯枝落葉與
碎石也到處飛舞，彼此交擊、碰撞，或擦過樹幹表面，不斷發出刺耳的聲響
當然，這些實體之物同樣對瘦削人沒有任何作用，瑪麗僅是試圖用暴漲的力量嚇阻瘦削人
的行動
然而瘦削人絲毫不為所動，他的身影仍不斷地閃現進逼
瑪麗雙手手掌湧現腥紅色的液體，往下流落並蔓延至周圍的地面，原本的綠草與黃土皆被
染成血紅狀，不斷往周圍擴散，直至瘦削人的腳下。突然，腥紅的地面竄出兩隻沾滿血跡
的女人之手，一左一右用力地扣住了瘦削人的雙腳
「……？」
血手的力道極大，頓時限制住了瘦削人的行動。瑪麗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瘦削人沉默一陣後，忽然用自己過膝的細長雙手，握住那兩隻血手的手腕。不久，兩隻血
手逐漸被染黑，並波及至地面上原本腥紅的液體，就讓被墨汁渲染的池水般，色澤不斷加
深，直至全然的黑暗
瑪麗倒抽一口氣，趕在腥紅的血澤完全黑化前，將自己的身體飄浮至半空中。只差一點就
會被瘦削人給反向控制
不過，當瑪麗的身體懸空之時，原本在空氣中伺機而動的黑色雲霧立即包圍上來，瞬間將
她的活動空間壓縮至身體輪廓的一層薄膜
瑪麗再度發出一陣高亢的嘶吼聲，將所有剩餘的力量全數迸發而出，作最後的困獸之鬥，
但她隨即發現，自己的力量反而壯大了黑色雲霧的施壓程度，甚至加速自己力量的流失
果然，這座森林是瘦削人的主場，血腥瑪麗的實力被徹底的限制
她臉頰上的血跡逐漸淡化與消退，雙眼又恢復成原先的湛藍眼珠。她已經耗盡了餘力
黑色雲霧突破了血紅氣流的最後防線，開始侵蝕與吞噬瑪麗的身體
瑪麗轉頭看向坐倒在樹下、處於昏迷當中的伊恩
她微微一笑，眼神蘊含著柔情、不捨，還有一絲覺悟
（如果看到這女孩在我面前被殺戮，我會良心不安的！）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捨不得她，可以請您再給她一次機會嗎？）
當時伊恩所說的話，仍深刻地烙印在瑪麗的腦海裡。在鏡子中度過無數孤獨的日夜，終於
第一次遇到真心關愛她的人類
她輕啟朱唇
「最喜歡伊恩了！」
瑪麗的嗓音清新稚嫩，如同鶯聲燕語般。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說話
黑色雲霧灌入瑪麗的七孔，瞬間吞沒了她整個身體，不留一絲痕跡
瘦削人的身影開始向後瞬移，逐漸遠去並消失於黑暗之中
漆黑、陰鬱、寒冷、杳無人煙的幽暗森林，這是瘦削人所喜愛出沒的環境，因為這樣的環
境讓他佔盡優勢，令人類難以追蹤，也讓他長久以來在流傳於人類世界的恐怖故事中，佔
有一席之地
而我則是少數會令瘦削人感到不愉快的存在
隱匿氣息、棲身於黑暗之中，這是我在執行任務時所必備的條件，因為我從不輕易讓人類
發現自己的存在。這也致使瘦削人那些用以迷惑人類的伎倆，對我通常並不管用
但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確有一套，在過往幾次的交手當中，他總是能從我手中脫逃。瞬
移的身形，加上利用密布的樹幹妨礙我揮舞鐮刀的攻勢，時常成為我在森林中奈何不了他
的緣故
不久的剛才，當我再次聽到伊恩那該死的呼喚聲時，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這裡。因為根
據計畫安排，伊恩今晚根本不應該出現於此，而蘿西塔與彼德母子也是
伊恩與那對母子的人生，本來是兩條平行線，永遠無法相交，似乎是出現了某些變化，才
讓他們的命運交錯在一起。然而，命運交織後所發生的第一件事，就是遭遇瘦削人的襲擊
，也只能說是他們的不幸了
當我趕至現場時，所目睹到的最後景象，是昏迷於樹下的伊恩與彼德、散落於地的鏡子碎
片、向森林深處逃竄的瘦削人，以及遭到黑暗吞噬的血腥瑪麗，而那些鏡子碎片似乎也解
釋了血腥瑪麗為何會出現於此
果然那個人類終究還是在家裡掛上了鏡子，真是個無法信任的傢伙
「彼德───！！伊恩───！！」
遠處傳來蘿西塔急切的呼喚聲，還有好幾道手電筒的光源，前來支援的警力正在搜索這座
森林
確認伊恩與彼德沒有大礙後，我獨自往瘦削人逃竄的方向追擊而去
通常我是不會作這種徒勞無功的舉動，只要確保人類的安全即可，但剛才我的確看到了血
腥瑪麗落入了瘦削人之手。如果讓這兩股惡靈的力量合而為一，那麼瘦削人將會成為有些
麻煩的存在
「嘶……嘿！」我出聲向右手握著的鐮刀暗示：「你知道等會兒該怎麼作的！」
鐮刀顫動了一下，回應我的話語
奔馳了好一段時間之後，我終於在暗林深處的某一角追上瘦削人的蹤跡。對方似乎是發現
一時之間無法擺脫我，因此乾脆不逃了，直接站在原地迎接我的到來
「嗨，死神。」
那張沒有五官的潔白臉孔，再度傳來瘦削人那平直無起伏的古怪聲調
這是一句虛假無比的問候，因為在下一秒，我的周圍就被黑色雲霧所包覆上來
「嘶───！！」
當黑色雲霧觸碰到我所穿著的護身黑袍時，發出一陣陣劇烈的刺耳聲響，頓時之間煙消雲
散、化為無形，並未造成我半點損害
我察覺瘦削人此刻的情緒並不太愉快
「……別玩這種小把戲了。」我的語氣冷漠無比：「來做個交易，如何？」
「……？」
瘦削人雖然沒有眼睛，但我能感受到他投射而來的視線，充滿了好奇、疑惑與顧忌
我將原本握在右手的鐮刀拋向瘦削人，對方在驚訝之餘，用那隻細長過膝的手接住了鐮刀
「鐮刀送你，放了血腥瑪麗。」我直接了當地說道
瘦削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試圖理解眼下所發生的情況
「那柄鐮刀的力量也很強，送你，放了血腥瑪麗。」我再次提出我的條件
「……」
瘦削人持續思考著
良久，他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傳來幾聲冷笑，同時握緊手上的鐮刀，身影開始向後閃現瞬移
。他決定將鐮刀與血腥瑪麗都占為己有
果然是個混蛋。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瘦削人真的接受了我的條件，那我恐怕會產生一絲愧
疚之感
「……動手。」我冷冷地下令道
只見鐮刀突然自動轉向，刀尖直接刺穿了瘦削人的身軀，並將他釘在後方一棵樹的樹幹上
。他終於無法繼續逃竄
瘦削人發出一陣悶哼的聲響，對我投射出憤怒與憎恨的視線
我絲毫不以為意，緩步走至瘦削人的面前，伸長右手五指指骨的利爪，貫穿他的下巴，從
頭頂刺穿而出
「條件變了。」我貼近瘦削人那張平整的臉，說道：「鐮刀還我，放了血腥瑪麗。」
瘦削人低聲嘶吼，試圖掙扎脫身，而我則攪動著貫穿他頭部的右手骨爪，他的視線開始燃
燒著痛苦
「鐮刀還我，放了血腥瑪麗。」我用冰冷的語調再度重覆了我的條件
一段時間過後，瘦削人終於屈服，只見一團黑霧浮現在旁邊的地面上。待黑霧散去後，出
現的是平躺在地、雙眼闔上的血腥瑪麗，她身上所穿的那件鮮豔紅衣變得破爛無比，似乎
是受到瘦削人力量的侵蝕所致
「放了我。」瘦削人語氣痛苦，身軀依舊在掙扎著
「你有放了那些孩子嗎？」
我冷笑地反問著，抽出貫穿瘦削人頭部的右手骨爪，握緊鐮刀握柄，同時將鐮刀用力向上
劃去，將瘦削人的上半身與頭部直接劈成了兩半
瘦削人的慘叫聲就像是泡過水的錄音帶般，模糊不清，但又無比吵雜刺耳。這道創傷超越
了他身軀所能負荷的程度，抽搐掙扎了一會兒之後，化為灰燼消散於空氣之中
我將視線投向躺在地上失去意識的血腥瑪麗，此時的她力量極度虛弱，就跟普通人類的靈
魂相差無幾，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原本的實力
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就在我的眼前，只要一刀斬下去，血腥瑪麗就會跟瘦削人一樣永遠成為
歷史，他們的名字也將僅存於四處流傳的恐怖故事中，而無法實際造成人類世界的混亂
但我並沒有這麼作，只是靜靜地待在一旁，等待她的甦醒
畢竟再怎麼說，她剛才的確挺身保護了兩個人類的安全
當我的身影映入了血腥瑪麗那雙微睜的藍眼時，她嚇得立刻跳起身來，後退了好幾步，雙
手交握在胸前，並用警戒與恐懼的神情注視著我
我將鐮刀收進了黑袍之下，以降低我外貌所帶來的壓迫之感
「……？」血腥瑪麗有點狐疑地看著我，似乎不明白我有甚麼企圖
「我想問妳一些問題。」我的聲調沙啞低沉，同時蹲低了自己的身體，讓視線能與瑪麗的
雙眼齊平，「為什麼要救那兩個人類？」
血腥瑪麗用那雙如藍寶石般亮麗的眼睛凝視著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為什麼？」我重複了我的問話
血腥瑪麗又沉默了一陣。良久，她微微一笑，並用雙手的拇指與食指比出了一個愛心的形
狀
我感到相當驚愕，從沒想過這個惡名昭彰的「血腥瑪麗」，竟會作出如此舉動
「……嗯。」我沉吟了一會兒，接著問道：「你真的喜歡那個人類？」
血腥瑪麗點了點頭，毫無遲疑。她的模樣並不像在說謊
「那麼，是妳讓伊恩與那對母子碰面的嗎？」我提出了這次事件中最讓我感到不解的部分
「……」
血腥瑪麗低下頭來，怯怯地點了點頭，像是作壞事被發現的小女孩一般
「……呃，我沒有要怪妳的意思。」我聳了聳肩，心中的疑惑也同時完全解開
原本的安排，是伊恩與蘿西塔都將孤獨終老，這對於兩人而言都是最壞的結局，而血腥瑪
麗透過某種方式，讓兩人相遇在一起
計畫被打亂後，是那些擬定計畫的天使要負責善後處理，也與我無關。我的任務僅止於阻
止計畫外的死亡，以及對抗「另一個世界」意圖侵害人類的力量
至於對人類友善的靈體，我鮮少出手干預他們的行徑，已經有太多前例可循。只是我從沒
料到，血腥瑪麗會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不過，眼下還有一個大問題存在
「那面妳帶來的鏡子，被打破了。」我對血腥瑪麗說道：「妳想必知道那所代表的意思。
」
血腥瑪麗的那雙藍眼瞬間顯露憂傷
鏡子，是她流通於各個空間所必經的途徑，一旦特定空間的鏡子都被完全打破之後，她就
會被困在那個空間而無法脫身。當時她會被困在在伊恩的租屋處，就是這個原因
如今，這座黑暗的森林裡，顯然不會有第二面鏡子讓血腥瑪麗脫身。那面鏡子被打碎之後
，也代表著她將獨自被困在這座森林
血腥瑪麗忽然一掃悲傷的神情，臉上綻放笑容，並再度將雙手交握於胸前
「伊恩，蘿西塔，手牽手。」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開口，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她與伊芙琳同樣有著甜美的嗓音
「……？」我凝視著她歡愉的微笑
「伊恩快樂，我也快樂。」
語畢，血腥瑪麗似乎下定了決心，轉身離去，獨自走向黑暗的森林深處
看樣子，她選擇接受這樣的命運
我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
「……唉，算了。」
我飛身追了上去，擋在血腥瑪麗的面前
她驚愕地看著突然出現的我，而她早已哭紅了雙眼，臉頰上布滿著淚痕
到了這一刻我才明白，原來血腥瑪麗也會流淚，而這傢伙也是個極差勁的說謊者
我蹲下身來，並對她伸出了右手手掌骨
「……？」
血腥瑪麗擦了擦眼淚，略帶疑惑地望著我伸出的手
「我曾跟伊恩說過。」我的語氣有些無奈，「妳在等他回家。」
在伊恩租屋處的窗外，我望著血腥瑪麗在屋內又蹦又跳，來回奔跑著，看起來相當開心能
再度回來此地
如果我告訴伊芙琳與其他天使，我把血腥瑪麗送回了人類的家中，她們肯定會認為我徹底
地發瘋了
血腥瑪麗站在窗邊，眨著那對湛藍的眼眸，用好奇的目光注視著我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有點不自在地別過頭去，「如果那個人類發現妳不見了，
肯定會糾纏著我不放。」
血腥瑪麗思索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看來是認為我說的很有道理
「對了，雖然不關我的事，但還是想問問……」我看著血腥瑪麗身上那套破爛又狼狽的鮮
豔紅裝，問道：「那傢伙應該有買其他的衣服給妳吧？」
她聽了之後又拼命地點著頭，眼神閃耀光芒，接著奔跑到客廳的木製衣櫃前，將衣櫃的門
拉開，裡頭掛滿了各式各樣供小女孩換著的服飾。原來這傢伙早已有專屬的私人衣櫃
「……嗯，當我沒問。」我輕輕點了一下黑袍的帽緣，「告辭。」
離去時我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只見血腥瑪麗站在窗前對我揮著手，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一個念頭忽然又在我腦中浮現
這份爛差事的工作範圍，究竟何時多了「護送惡靈前往其他地點」這一項？這實在是荒謬
無比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警方那晚在森林中尋獲了昏迷的伊恩與彼德，兩人立即被送往醫院
彼德的狀況良好，身上僅有一些擦傷，而且似乎對當晚所發生的事印象模糊；而伊恩除了
包紮身上的傷口以外，還作了些腦震盪的檢測
「華特森先生，讓我重複一下您剛才所說的……」病床旁，負責詢問現場狀況的員警，面
帶疑惑地說道：「您說在森林中遭遇了……瘦削人？就跟都市傳說裡的那個瘦削人一模一
樣？」
「看吧，我就說了你們絕不會相信。」伊恩攤手苦笑著
警方暫時離去後，前來探望伊恩情況的蘿西塔，面露感激之情：「謝謝你保護了彼德，我
一度以為自己將要失去那孩子。」
伊恩還來不及回話，蘿西塔的唇就緊緊地貼在伊恩微張的嘴上。這是他第一次與女人接吻
，那柔軟又酥麻的感受，令他難以忘懷
星期六的早晨，伊恩坐在租屋處的沙發上，與蘿西塔用手機傳訊著
他的身體已完全復原，而警方後續的調查為何，他並不清楚，但恐怕也會是不了了之
「今天彼德要去同學家借住，晚上只有我在家，你可以……過來陪我嗎？」蘿西塔傳訊道
，訊息的末端還有好幾個代表著害羞的表情符號
「嘿嘿嘿……」
伊恩不由得露出癡迷與陶醉的表情，因為這一切對他而言就像作夢一般
瑪麗站在電視機前，跟著兒童頻道裡的布偶裝人物進行著帶動跳，身上穿著伊恩最一開始
送她的那套水藍色洋裝。當然，伊恩對她當晚也在現場的事並不知曉
她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著伊恩幸福的表情，忍不住轉過頭去竊笑了一番
因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的功勞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