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無盡輪迴

媽佛

32310


兩年前的創作,用現在的體悟去進行一些修正

文長近18000字,請斟酌觀看

歡迎各位留言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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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拾叁萬零柒佰壹拾陸】

能聽到聲響。

風的鳴動隱約自鑰匙孔傳來。掏出鑰匙插入,形狀尺寸吻合得令人想折斷它。已經不知道
是第幾次,少年打開門,微微張口:

「我出門了。」

陰暗髒亂的樓梯間、停滿機車的騎樓,將那些景象全部無視的少年筆直向前。

從自家公寓所在的小巷穿到稍微大一些的環狀街道,花費三分零二秒。沿著這個路線前進
五分十二秒,便會到達最近的捷運站。

下到月台等候三十五秒,走進列車。離下一站的時間還有一分零六秒。然後在醫院的接駁
車從自己眼前開走的七秒後,手機響了。

周遭景色是凝滯的清晰和流動的模糊;他總是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然而比起視覺,聽覺
帶來的刺激明顯強烈許多。

少年一直能聽到事物的鳴動,就好比人群流動的擦撞聲、化開在無言中的悲鳴聲,以及現
在依然響著的手機鈴聲。

他默默接起通話,另一頭則傳來雜訊一般的轟鳴。

『────────』

「我是。」

『────────』

「……」

『────────』

「……………………」

通話結束。

進入醫院,他走進左數第三的電梯。穿著志工制服的平頭男子要去三樓、自己一個人推著
輪椅的老爺爺要去七樓、一身白大褂面色不悅的醫師則要去十二樓。

就和往常一樣。

在他們都離開後,少年一個人默默地從十五樓的電梯間走出,沿著廊道來到一扇以綠燈標
示著「EXIT」的門前。

剩餘時間:三十二秒。他推開安全門、上了樓、再推開最後一扇鐵門。

少年的黑色短髮和身上襯衫的衣襬都在狂風下擺動著。站在醫院的頂樓,實在很難聽到氣
流擦撞以外的聲響,讓人有種底下一切都浸淫在水波裡的錯覺。

不管看了幾次,這始終是個無聊透頂的世界。

像走的、也像用跑的;像滿懷感觸、也像完全無感……少年事不關己地讓身軀撞上圍欄,
並哼著歌讓上半身翻過去。

在被重力打落、從天空墜下的前一刻,少年露出放鬆的微笑。

啪!

那是人體擠壓變形的聲響。

在骨骼和意識碎裂、灼熱的鮮血從破敗的身軀溢出的瞬間,少年試著以他脫落眼眶的眼珠
捕捉些什麼。他望著開始收縮的天空。


下一秒,徐景曜死亡。


時長:十五分鐘。


【陸拾叁萬零柒佰壹拾柒】

睜開雙眼,發現眼前果然還是自家家門。徐景曜將手伸入長褲口袋,確認了早應該在他撞
擊地面前飛出去的鑰匙。

他想嘆氣,但臉上還是平靜無比;即便想捶打一旁的牆壁,一切因果也只會導向他用鑰匙
「喀答」一聲轉開門鎖的未來。

「我出門了。」

強迫自殺者輪迴六十三萬零七百二十次的擬似舞台,無聊透頂的死後世界。這便是徐景曜
身處的地獄──

一樣的街景、一樣的人群、一樣的視角,那是令感官麻痺的無限迴圈。就像被按在電影院
的座位上,只能乾瞪著什麼都沒在播放的黑色螢幕。

被迫踏出自己邁開的步伐,徐景曜只能以唯一自由的意識思考。

在感覺上,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個語氣輕浮、自稱為「管理者」的男人,站在理
應死去的自己面前,帶領他來到這地方。

『這世間十八年為一次大輪迴,換算成每次十五分鐘的小輪迴,共要經歷六十三萬零七百
二十次。在這之前能得到什麼、或放下什麼,就是你的勝利,徐景曜。』

『……你是什麼人?』

『管理者。你接下來要去的、以及全人類總有一天也會過去的那個世界,基本上都是由我
來管理。』

『聽起來真無聊。』

『哈哈,不會喔,不會無聊。雖然很累,但出乎意料地是份挺有意思的工作。』

直到現在徐景曜仍無法明白,那段短暫交談的意義。

渡過輪迴,然後呢?這樣做就不會感到無聊?無論死前、死後,徐景曜所感受到的大多是
漫無止盡的單調和無趣。

歡笑也好、流淚也罷,都無法發自內心。他始終,對周遭的世界缺乏共鳴。

在思考同時,身軀自發性地行動。

走下公寓樓梯、穿過騎樓,四周的一切在流動。那是不斷不斷不斷重複,每十五分鐘一次
的固定光景。沿著手扶梯下到捷運站、機械般伸出的手刷過悠遊卡,電子音效響起──

啊,真無聊。

還要幾次,才會結束?要過多久,才會開始?

站在月台邊,徐景曜漠然等待著必然會來臨的車次。

「不好意思。」一聲呢喃傳來。

他的肩頭被人撞了下。伴隨碰撞、話音響起,那是淡漠的冰冷女聲。視角邊框,能看到搖
曳的長長黑髮。

擦過徐景曜肩頭走到他身前的,是一名少女。

少女穿著不知道是哪所學校的制服。垂落在衣領、頸窩的幾縷秀髮妖艷異常。人偶一般端
正細緻的臉孔卻像覆蓋了一層寒霜,完全沒有情感的起伏。

她微微側過身,以一種莫名壓抑的語調開了口:

「徐景曜嗎?」

無法回應。

現在,是什麼情況?被在眼前超脫常理的現實所震懾,徐景曜腦袋一片空白。少女那脫俗
的美貌、強烈的存在感、冷漠的口吻,都是徐景曜不曾、也不應該體驗的事物。

那是輪迴中從未有過的異常。他生前從未出現的場景。但比起為這些事感到驚訝──

「妳……?」

第一次,想說的話語順利地從口中吐出。徐景曜伸出手,像要確認似的握緊。

這是一具能由他自主操縱的軀體。但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這名少女會出現在他的輪迴之中?

為什麼輪迴本身不再運作?

對於他連話都說不好的醜態,少女像要發笑似的試著彎曲僵硬的唇角。那是個令人毛骨悚
然,既哀傷又悽慘的笑顏。

她回過身,起跑。在由遠而近的轟鳴和熾白光線中,像被吸進去一樣跳入列車軌道。

撞擊聲、碎裂聲,以及扭曲的不協調音。那是彷彿在嘲笑這無聊世界的巨響。少女身軀的
一部份像絞肉一樣被輾碎,有著漂亮臉蛋的頭顱彈起、劃著圓圈滾到徐景曜腳前。

耳邊響起尖叫、大量的血液潑灑在身上。徐景曜愣愣注視那染紅他鞋底的球體。心跳在加
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那是他遺忘已久的某種可貴而難得的情感,是會讓人不由自主
地去依賴,將身心沉浸其中的刺激。

像要感受這這份真實、像要確認這救贖並非虛假,徐景曜顫抖著手捧起少女的頭顱。並露
出像小孩一樣純真無邪的笑容。

這世界也不是那麼的無聊嘛。

這名少女會是什麼身分?是因為什麼樣的理由跑來這裡?把弄、端詳著她的頭顱,徐景曜
像換了個人似的以歡快的情緒思索。但他的好心情只持續到手機鈴聲響起為止。

畢竟已經重複了上萬次,即便現在徐景曜重新取回身軀的主導權,那些片段也早已刻入他
的腦海。

這通電話來得太早了,應該要再過個好幾分鐘才會……先把少女的頭顱放到一旁,他困惑
地以染滿血液穢物的手抓起手機。

來電顯示是一片空白,徐景曜猶豫了數秒便滑開接聽。

『呀,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會接呢。真是謝天謝地。』

從另一頭傳來輕浮的男聲。聽著那不知道該說是熟悉還是陌生的嗓音,徐景曜皺起眉。

「管理者……你是管理者吧?」

『嗯嗯我是。很好廢話不多說,徐景曜請你現在立刻跑起來從捷運的三號出口出去,你出
去的十七秒後會有一輛計程車以時速四十公里開過來,請設法攔下它搭到醫院去自殺。』

「……啥?」

『不這麼做的話,你會消失喔。你應該不想在只剩三次的情況下功敗垂成吧?』

「什麼跟什麼──嘖。」

咂了下舌,徐景曜有些遺憾地瞥了眼少女的頭顱,遵從管理者的指示突破似乎在忙著拍照
的人群,爬著樓梯從三號出口衝出。保持通話,他朝迎面而來的計程車揮起了手。

計程車停下後,徐景曜朝搖下車窗,一臉不安地往這裡看來的司機大喊:

「大哥,我被人刺了!能快點載我去市立綜合醫院嗎?」

「……上來!」

司機掙扎了會兒才開了鎖。將自己染滿血液的襯衫偷偷撕出一個小開口,徐景曜拉開門坐
入,壓低音量。

「我人在計程車上了。給我說明一下。」

『簡單來說,你的「舞台」出現bug了。』

隨口說出生活化的字彙,管理者繼續以他那輕浮的話音叨念著:

『死後世界的每個舞台都只會有一位主演,其他人物都是從主演記憶擷取出來的片段印象
,也就是「背景」。而就連主演本身也只會按照生前最後的劇本行動──也就是每十五分
鐘重演一次的自殺輪迴。除此以外的人物、事象,都沒有存在、發生的可能。』

「那麼,現在這有趣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那名在你面前自殺的少女,我們姑且稱她為X少女吧。這位X少女就是造成異常的存在,
你的舞台、你的世界因為她而失去控制,導致一切都亂了套。』

「……你剛剛說的『會消失』跟這個有關嗎?」

『這麼說好了,你現在的身分是「主演」,你的職責是上演不斷重複的自殺戲碼。而如果
你演出了截然不同的結局──沒有在這十五分鐘的最後從市立綜合病院的頂樓跳下,你就
會被判定不合格而被舞台本身消滅,連靈魂也不剩的那種。』

喔,真恐怖。

一臉無聊地聽著自己可能的末路,徐景曜看了下計程車開到哪後,語氣平淡地朝管理者抱
怨:

「是說,你不能做些什麼嗎?怎麼情況聽起來對我這麼不利。」

『直接干涉是不被允許的,但要從外部操作的話需要知道X少女的身分,這點就必須拜託
你了。』

很好,這個管理者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計程車停在醫院門口後,徐景曜直接把錢包拋給
司機就下了車。推開擋在路上以異樣眼光打量他的行人,他小跑步奔入隨便一台電梯,按
下十五樓的按鈕。

「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去跟X少女接觸,問出她的身分?」

『這是選項的其中一種。選擇硬撐過去直到輪迴結束也是可行的。』

硬撐?結束?

揣摩管理者話中的含意,徐景曜沒有出聲,就這樣熟門熟路地走到安全門前。耳邊,那輕
浮的話音編織出毫無實感的話語。

『還剩三次。你正處於第六十三萬零七百一十七次輪迴中。成功撐完剩下的三次,你就能
結束輪迴投胎轉世,不被死後世界所束縛。所以,你打算選哪種?』

六十三萬……已經過了這麼久嗎?

徐景曜有些茫然。

「突然跟我說這該死的輪迴只剩三次實在讓人難以接受啊,你認真的嗎?不過真的要選的
話──」

步上階梯,推開鐵門。在勁風吹動髮梢的同時,徐景曜瞇起眼靠在一旁的圍欄上輕輕後仰
、踢動地面,他的身軀隨即失去平衡。天地倒轉的世界中,事物流動、改變、重塑的鳴響
傳入耳中。

徐景曜鬆開手,像要擁抱逐漸遠離的天空。並咧開大大的笑靨表達自身的喜悅。

「──果然還是要選不會無聊的那種吧。」

頸椎著地,摩擦著壓縮著碎裂著的脊柱扭曲成詭異的模樣。骨片破開血肉,就像用刀戳破
皮革那樣讓全身上下都變得破破爛爛的。移位的肋骨擅自翻攪內臟和隔膜,鮮血從口中狂
湧而出,將一切掩蓋。

在燠熱而黏稠的一片昏暗中,徐景曜死亡。


【陸拾叁萬零柒佰壹拾捌】

回來了。望著面前一如既往的平滑門板,徐景曜默默思索。

首先,不能相信管理者的話。雖然不知道死後世界的存在有多久,但既然是「管理者」,
多少也該對這種事採取一定防範,而不是像這樣幾乎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他來處理。而且─


「又為什麼會在我這裡發生?」

回想X少女的臉孔,徐景曜不由得沉默。那是他生前從未見過的人,就算見過也沒有發生
像剛剛那樣讓他忘不掉的衝擊事件。如果X少女是和他一樣的自殺者,那又是什麼契機讓
她變成了「外來者」?

她僅僅是,偶然來到這裡?

『徐景曜嗎?』

冰冷的話音在腦海復甦,徐景曜微微側頭。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是值得思考的一個點。
煩惱著沒有解答的事,徐景曜掏出鑰匙插入鎖孔,拉開門。

於是,那名有著黑色長髮的少女便出現在他面前。

「──妳、為什麼?」

徐景曜自認為是個不容易受到驚嚇的人,然而在半個小時、兩次輪迴不到的時間內,這位
X少女已經多次打破他的無感。

這樣情感的復甦以前也有過,在他對生前的那個世界,還抱有希望的時侯。

「溫茹芸。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沒有招呼、沒有問候,連一絲情感的波動都看不出來。彷彿一開始便知道他會在這瞬間開
門,X少女以冰冷的語氣向徐景曜提出疑問。

溫茹芸。

她會希望自己做出什麼回答?徐景曜思考著這樣的事,他試圖這麼做,並設法忽略那掠過
耳邊的名字。那是個在遙遠過去就已經死去的人,是現在的他已經無法以任何形式追憶的
存在。

「嗯,有印象。」

所以徐景曜只回答了這麼一句。

一瞬間,X少女的面容扭曲了。

她緊緊抿唇、眼角上吊,好像隨時會朝徐景曜嘶吼些什麼。纖細的身軀連同長長的黑髮都
在顫抖。果然她隱藏著什麼嗎?在那佯裝冷漠的外表之下。

出神注視X少女那難得的反應,徐景曜微微彎起嘴角。

「妳應該也知道,在這裡的生活既無聊又漫長。把一個人忘掉可是出乎意料輕鬆的事,不
是嗎?」

組織話語,拋出最能讓對方激動的組合,自己則藉由觀察對方的反應來取樂。像個時隔多
年拿到新玩具的孩童,為了不再感受到無聊,徐景曜笑著說道。

必須去跳樓自殺的事也好、必須問出少女身分的事也罷,那些都沒有此時此刻於他胸中澎
湃的感情來得重要。

所謂活著就是在忍受無聊的同時想盡辦法讓自己不再無聊,即便死了無數次,這樣的想法
也從未改變。

那是只屬於徐景曜的執著。

「為什麼你有辦法笑著說出這種話?你對溫茹芸做出的事,那樣殘酷而毫無道理的行為─
─」

「妳很在意呢。果然是和她有關的人?」

瞇起眼輕笑,徐景曜望向褪下冷靜外表的X少女。像要將那美貌臉蛋後隱藏的思緒挖掘出
來。

這彷彿立場反轉的現況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愉悅和自暴自棄。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徐景曜
以並未映照出任何事物的雙眼望著X少女。

「吶,妳到底是誰?」

輪迴剩餘時間:十二分五十七秒。

X少女什麼也沒說,她微微低下頭。在瀏海的遮蓋下,表情也跟著變得模糊不清。她以輕
柔的動作摸索後腰,抽出閃爍鋼鐵色澤的某物。

那是一柄厚背的切肉菜刀。

灰色的弧線俐落劃下,陷入徐景曜的軀體,眨眼間便讓血液噴濺四周。疼痛慢了數秒襲來
,他下意識摀住被砍中的左肩。

「……哎呀?」

徐景曜的話音帶了點顫抖,他緩緩退開,定睛望向仍舊一語不發的X少女。她那不知道是
哪所學校的制服連同白皙的臉蛋、艷麗的長髮都沾染了血紅,那模樣看在徐景曜眼裡簡直
美得令人窒息。

這個人,果然很有趣啊。是和那個人──和溫茹芸不同性質的有趣。

X少女甩落刀上的血珠,透過瀏海的間隙看向徐景曜,眼神滿是冰冷的慍怒。她轉過頭,
逕自走出徐景曜家門。

「快點去跳你的樓吧。」

並留下這麼一句話。


說起來,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徐景曜這名少年開始對周遭事物感到乏味。

像是有道密不透風的石牆堵著似的,阻斷與他人的聯繫。共鳴也好、同感也罷,都是夢中
才有的事物。

與他人交流,讓情感充盈身軀。徐景曜一直嚮往那樣的感受。如果不抱持這樣的想法,如
果不打算為了不再無聊而活下去,他肯定會在更早的時候結束人生。也肯定,沒來得及遇
到溫茹芸。

那個曾讓他對世界抱持希望的人。

第一次遇到她,是在高中的時候。雖然在同一所學校,但他們不但班級不同,連年級也不
一樣。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相遇了。在徐景曜最初的印象中,溫茹芸是個總是笑瞇瞇地朝周
遭人散佈善意,溫柔的學姊。

但也僅僅只是這樣,純粹的溫柔無法成為排解無聊的刺激,而且溫茹芸本身也是他不怎麼
想接觸的類型。

所以,當蹺課跑到附近違章建築鬼混的徐景曜,看到這位學姊先他一步到了這裡時,嚇了
一大跳。

『學姊妳……?』

『是景曜學弟嗎?蹺課不太好喔。』

『學姊妳也蹺了吧?』

『我們高三應考生可是有豁免權的。所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很無聊。』

『覺得無聊的話,要不要來和我聊聊天?』

面對突然就說出這種話的溫茹芸,徐景曜一開始沒抱持太大興趣。過去也曾出現過不少像
這樣「敞開心胸」找他搭話的傢伙,但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所以他只是隨便回應了一句:

『聊天就不用了,做出些會讓我覺得有趣的事好了。』

『對學弟你而言,有趣的事是指什麼?』

『我也想知道啊。』

以略帶埋怨的語氣叨念,徐景曜連看都沒看溫茹芸一眼,只是斜著眼一臉無聊地盯著一旁
破舊髒汙的牆壁。

這棟廢墟一般的違章建築基本上該搬的東西都搬光了,徐景曜自己也不清楚它沒被拆除的
原因,只是覺得這地方挺適合一個人待著便擅自把它當作秘密基地。不過,照這情勢看來
,恐怕要重新找個地方──

還沒想完就被「喀啦喀啦」響起的怪聲打斷,徐景曜瞇起眼側過頭。視線前方,那有著長
長黑髮的少女正帶著溫柔的微笑,將手中的美工刀一節一節往外推出。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那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是查覺到一成不變的日常即將以某種形式崩壞而雀躍,還是為溫茹芸那異常卻令人興奮的
舉動而屏息──不管怎樣都很高興就是了。

徐景曜睜大雙眼,以從未有過的力度注視溫茹芸。

捲起的衣袖、反射日光的刀身、柔和的笑顏,那一切的結果就是開在溫茹芸手臂上的紅花
。鮮血從她自己開出的口子湧出,順著纖細白皙的前臂流下。

從徐景曜的角度,能看到她傷口附近佈滿了深淺不一的疤痕。所以,是這麼回事嗎?溫茹
芸一直在這個地方做的,有趣的事。

『……原來學姊妳有自殘的習慣啊。』

『所以,有趣嗎?』

連血都沒去止,溫茹芸只是歪著頭一臉期待地問著。

『嗯。』

沒怎麼思考就回答了。徐景曜愣愣說出能讓她感到滿足的話語:

『學姊妳遠比我想像的,要來得有趣多了。』

似乎有些明白,關於溫茹芸這個人的真實。望著她因為得到肯定而面頰潮紅的模樣,徐景
曜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那是變質而偏執的溫柔,支撐著它的則是愉悅和自我滿足,眼前的少女藉由幫助他人來滿
足自己。

活著就是為了不再無聊。換言之,活著就是為了尋求刺激和快感。那就是溫茹芸得到快感
的方式──傷害自己、救助他人。多麼的有意思。

所以徐景曜利用了那份扭曲的善意,讓她「無法對自己置之不理」。

他向溫茹芸傾訴自己的無感和渴望,讓溫茹芸了解她能成為滿足徐景曜需求的人。他們都
需要快感,希望慾望得到滿足,於是便像這樣構築起互相給予、互相索求的關係。

乍看之下,那是再平等也不過的交易。但實際上,呈現出來的結果卻是極端傾向一邊的。
隨著讓生活不再無聊的「刺激」不斷消耗,徐景曜勢必得向溫茹芸索求更強烈的快感。

肆意玩弄、蹂躪,並毀掉她的人生,再欣賞她各式各樣的表情來帶給自己刺激。沉浸其中
,人渣一般活著的每一天真的很快樂。但在最後,徐景曜還是出現在這裡,在這無止盡的
輪迴中。

喔,不對。就快結束了呢。

「為什麼,不殺掉我?」

市立綜合醫院的電梯中,將並未接聽就直接掛斷的手機放回口袋,徐景曜喃喃自語。

冷靜下來回想,X少女的行動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緒。如果她真的是溫茹芸的親友,想讓
他消失那多的是方法──但至今她所做的都是些意義不明的舉動。

還有,她的那些話語,就像是要確認些什麼。

發覺電梯好像沒怎麼在動,徐景曜分神瞥了眼控制面板,這才發現他壓根沒按樓層。只有
在這種時候才會希望身體能自己動起來,他抬起手。

指尖在掠過「十二」時猶疑了會兒,但最後還是按下「十五」。徐景曜閉上眼,感受電梯
的上升。

還剩下兩次的輪迴。那麼,自己該做些什麼?

「那個制服……。」

是沒看過的款式。會是外縣市的學校嗎?記下X少女身上制服顯眼的特徵,準備在下次輪
迴參考,徐景曜走出升至頂層的電梯,迎接自己的死亡。


「意外地,平穩呢。」

望著顯示屏中的畫面,男人以輕浮的口吻論述著。螢幕中,那名為徐景曜的少年正從市立
綜合病院的頂樓墜落。

男人啜飲了口手中的咖啡。那是在便利商店中就能買到,滿是廉價感的瓶裝咖啡。可以的
話,男人也想悠閒地為自己泡上那麼一杯,但他實在太過忙碌了。

在這彷彿無窮無盡延伸的廣大空間中,圍繞著他交錯陳列層層重疊的,是數之不盡的顯示
屏,畫面中心都是單一的人物。他們有的在奔跑、有的在嘶吼什麼、有的在流淚,但到了
最後都會以某種方式,一如徐景曜所做的──結束自己生命。

然後,畫面像重播一樣回到一開始。

數千、數萬,每十五分鐘便重播一次,屬於誰的最後、屬於誰的罪孽。那便是男人正望著
的事物。

男人名為管理者。當然,在這之前他也是有正常名字的,但能叫出它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管理者輕輕打了個響指,將在這無數畫面中唯一產生實質變化的螢幕拖曳過來。他以一種
疲憊而愉悅的眼神注視畫面中央,那在自殺後回到家門前的少年。

「這次也麻煩你了,管理者。」

從身後傳來冰冷的話音。管理者轉過頭,望向曾幾何時已站在那裡的X少女。

凝望螢幕中的徐景曜,X少女抿起唇。

聳聳肩,管理者自顧自地喝了口咖啡,朝她提問:

「也是一樣要去他家嗎?」

「不,讓我想想。」

面對管理者的提問,X少女沉下臉做出思考的樣貌。

「我能先去看一下媽媽嗎?」

「可以是可以,但這樣做什麼都無法改變喔。」

「我知道,就只是看一眼。」

「好吧。」

管理者說著點了點頭,在徐景曜的畫面上輕輕一點,投影出3D的小鎮地圖。那就是徐景曜
舞台的全貌。他將其中一棟建築做了標記,回過頭剛想再叮囑X少女一些事,卻發現她早
已消失無蹤。

「走得還真急啊。也是啦,只剩半個小時了。」

將立體投影收回螢幕。管理者凝視裡頭,似乎在操作家中電腦的徐景曜。

「你又會怎麼做呢?」


【陸拾叁萬零柒佰壹拾玖】

在搜尋引擎鍵入「高中生制服」,徐景曜沉默地望著滿屏不相關的訊息。他試著加上一些
關鍵字,也就是他在上一輪記下的特徵,並再度搜尋。

「沒有嗎?」

咕噥著徐景曜繼續排列組合字序。經過前一次輪迴的試驗,就算在家裡耽擱了一會兒,只
要直接叫計程車還是能趕上時限。所以他不急著離開而是打算再試試。

點開好幾個網頁瀏覽,徐景曜忙碌地動著雙眼,然後……

「啊。」

望著眼前熟悉的制服圖像,徐景曜叫了一聲。他把當前網頁拉到最上方查看標題。那是一
個校服設計競賽的網站。

「被選中的款式將成為叢倫高中的校服?叢倫又是個什麼玩意──等等。」

想起了什麼,徐景曜皺起眉。為了確認那樣的既視感,他將之鍵入。

「預計於後年成立的私立高中。果然啊。但她確實穿在身上?」

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自己的思考似乎在什麼地方出錯了。下意識瞥過電腦右下角,發現
自己只剩下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徐景曜連忙起身。

在他「請開快一點,我想見家人最後一面」的拜託下,計程車很快就開到醫院。

下了車,徐景曜剛想跑入醫院,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知道那通電話代表著什麼,他
並未接聽。

雖然這次輪迴意外地沒發生什麼事,但徐景曜也同樣沒有太多進展。進入電梯後按下十五
樓,他繼續思索。X少女身穿在未來才有可能出現的制服,這的確是個盲點。

如果這個世界和生前是共用同一個時間軸,那X少女在徐景曜活著時的年齡範圍才是重點
。他沒聽溫茹芸說過有妹妹、表妹什麼的,但當然沒人會把自己到底認識了誰都講出來。
所以到頭來,要得到解答果然得──

叮咚一聲,電梯門開啟。徐景曜剛想踏出步伐,就因為看到身前的人而停下。這才發現樓
層顯示是十二樓。

「真巧啊。」

估計對方大概不會和他打招呼,徐景曜就笑著這麼做了。他望向那有著一頭黑髮和冷豔容
顏的少女。

「……」

如他料想的那樣一語不發,X少女默默走入電梯按了關門。在穩定的上升感中,徐景曜閉
上眼。雖然他表現得很有自信的樣子,但果然還是搞不懂X少女在想些什麼,就連她下一
秒會不會拿出一把刀砍過來也不知道。

不過,這就是樂趣所在。至少徐景曜很享受現在這樣如坐針氈的感覺。

「就算到了現在,我還是無法明白。」

突兀地,冷然的話音迴盪在狹小的空間。徐景曜睜開雙眼注視X少女的側臉。

或許是因為光照的緣故,她那一向淡然的臉蛋浮動著隱隱約約的脆弱,好像輕輕碰一下就
會瓦解的沙堡。

她到底,在十二樓看到了什麼?

那樣的念頭閃過腦海。徐景曜搖搖頭順著X少女的話說道:

「無法明白什麼?」

「徐景曜這個人。」

「……我這邊也完全不知道妳是何方神聖啊。」

試著說些能緩和氣氛的話,徐景曜苦笑了下,但卻發現對方完全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X少女只是將目光投注在沒有任何事物的角落,以蘊含著自我否定和無可奈何的語調叨念


「即便到了現在,你仍舊笑著。感傷,那種情緒你無法理解嗎?」

聽著她彷彿在要求什麼的發言,徐景曜瞇起眼。

「是啊,無法理解。畢竟那種東西簡直無聊透頂。」

微笑著闡述自身的無感,徐景曜像個在鬧脾氣的小孩,硬是回答了所有話語中最能惹怒X
少女的一句。眼角餘光能瞥見某樣事物的閃動,回過神來,那把熟悉的切肉菜刀已經架在
他的脖頸上。

電梯門也在此刻打了開來。

「動手啊。」

以輕柔的語氣呢喃,徐景曜眼帶笑意地看著X少女。長長黑髮將她的面容遮去一半。即便
如此,那夾雜無助和困惑,惹人憐愛的神情仍舊被徐景曜所捕捉。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此刻的我。投胎轉世什麼的根本毫無意義,只會讓人煩躁而已。如
果是這樣的話,那在這邊被妳殺死要來得有趣多了。」

就算會就此消失。

就算什麼都無法感受。

就算意識不復存在。

徐景曜也對這不斷重複、蠢透了的一切……

「閉嘴。」

胸口被重重推了一把,徐景曜踉蹌著跌出電梯。在他訝然睜大的雙眼映照下,整個世界都
像慢動作播放的影片一樣,浮動著蒼白憂傷的色澤。

隨著電梯門的逐漸閉合,能看到、感知到的事物範圍也在縮小。他聽到了聲響,是不知何
處的風灌入室內帶來的鳴動,是十分刺耳,總能讓他聽成悲鳴的偽音。

啊,不對,這不是傳來了一句話嗎?

「吶,你果然是個人渣啊──爸爸。」

那是交界的兩個面。身處電梯外,整個人還搖搖晃晃無法維持平衡的少年;與電梯內,說
完話後就無法看清表情,把手中尖刃轉向了自己喉頭的少女。

這樣的構圖,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斷面、交錯、鮮血,以及空洞。

……「爸爸」?

我的……女兒?

在電梯門闔上的瞬間,鮮血從門縫溢出。

「──咦?」

廣大的長廊中,響起他不明所以的疑問。


要說那是在怎樣的心境下才做出的事,徐景曜也無法做出明確的回答。

他雖然和溫茹芸發生過不只一次關係,但都有做好該做的措施。「如果她懷孕了呢」,這
樣的想法也曾觸動他。

然而那只是想想,徐景曜還不至於真的做出這種事。他不是──至少在那個時候還不是─
─一個全然不顧後果的傢伙。即便如此,對於無法抹消的事實,他也沒有推卸責任的打算


簡而言之,他確實讓溫茹芸懷上了小孩。

依稀記得,那是在一場大雨中的傍晚。雖然聽起來像是浪漫故事發生的絕佳時間點,但完
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是更加悲傷、更加血腥、更加沉溺的慘劇。

如往常一般放了學,徐景曜拎著書包撐起傘來到已經成為他們幽會地點的違章建築。雖然
因為屋頂結構問題,地上到處是一灘一灘的水窪,但總有些地方是能用的。

就好比溫茹芸正蜷縮身軀待著的那個角落。

『學姊?』

她那一頭長長的黑髮覆蓋面部,不知情的人看見搞不好會以為自己見鬼了。徐景曜一邊有
些擔心地問著一邊從書包取出一袋煎餅。

『妳還好嗎?我路上有買點吃的東西,要不要──』

啪地一聲,手中紙袋因為撞擊而掉落,徐景曜睜大眼。他的嘴唇被溫茹芸的堵上,纖細的
手臂緊緊環繞他。花香、血沫、冰冷、炙熱,雜亂而強烈的感受從兩人的接點如電流一般
遍佈全身。

溫茹芸的體溫很冰冷,幾乎要讓人以為她只是具屍體。徐景曜下意識地把她擁入懷中。鮮
血從溫茹芸雙手的刀傷持續流淌,染紅兩人的制服。在查覺後徐景曜有試著提問,但伸入
他口中的香舌卻讓他無法出聲。

──那是鐵鏽一般的腥紅,血液也好、舌頭也好。與她相關的事物都帶著如此強烈極端的
色彩。沉浸在冰冷與燥熱的交界,無論意識還是理性都逐漸模糊,徐景曜順從情欲解開了
溫茹芸校服的扣子。

耳邊除了她的喘息還能聽見些微的雨聲,那是雨點撞擊屋瓦後碎裂的聲響,就好像某人無
言的悲鳴。在那之中和之外的,則是人群流動的擦撞聲。是就算他們不存在也不會、不曾
停下的流動以及變化。

徐景曜只是靜靜聆聽。

直到這場雨的結束。

而在一切安定下來後,溫茹芸親口對他解釋了──升學考的失利,接連發生的不幸,被父
母發覺的自殘和隨之而來的管束。

僅僅是一位少女的不自由,那樣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今天大概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只披了件外套在身上,躺在他懷中的溫茹芸輕輕笑著以平穩的語氣低語:

『所以我希望,就算是道別,也要以你無法忘懷的方式進行。連死亡也無法阻止你回想的
那種。像祝福那樣、像詛咒那樣,永遠跟隨著你。』

溫茹芸喃喃唸著輕撫纏繞手臂的繃帶。這樣的她、這樣脆弱的她、即便悲傷仍舊微笑著的
她,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來得動人。

正是這樣的她,將徐景曜從那無趣至極的日復一日中拯救出來。他們是異類、是互相傷害
後再舔著彼此傷口的共犯、是放縱而蔑視規矩的狂徒、是社會所不需要的渣滓。

人們可以用他們想得到的詞彙去定義、褒貶他們,但卻連他們感受的一絲一毫也無法理解
。活著就是為了不再無聊。活著就是為了尋求刺激。活著就是為了與妳相遇並──

『不過,我仍舊會等待。相信著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面,並以此作為活下去的動力。』

──設法再次相遇。

『所以,覺得無聊時,就想想我吧。因為我也會這麼做的。』

回憶終結於少女的笑語。

而當徐景曜得知溫茹芸懷了他的小孩,並在他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在市立綜合醫院生產,已
經是好幾個月後的事。


【陸拾叁萬零柒佰貳拾】
【最終輪迴】

「所以,那傢伙是我的女兒啊。難怪個性那麼彆扭。」

坐在自家的椅子上沉思並喃喃說出X少女的真實身分,徐景曜露出苦澀的笑顏。

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在這破地方待了很久,久到女兒都長這麼大……還自殺了。

「你在看著吧?管理者。我有話要和你說。」

那真的只是一句很輕的呢喃。但下一秒,徐景曜放在口袋中的手機仍舊響了起來。接通之
後,那輕浮的話音在耳邊響起:

『看來你對X少女的身分已經有頭緒了呢。真是恭喜你,那麼──』

「你早就知道了吧。」

打斷管理者的話語,徐景曜瞇起眼說了下去:

「我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別問什麼『你怎麼會知道?』的蠢問題,你這演技差勁的男人。
雖然覺得情況還算有趣才沒怎麼在意,但現在似乎沒有其他選擇了。告訴我,你刻意讓我
接觸X少女──我的女兒的用意。」

打從管理者向他解釋有關bug的事開始、打從那名少女出現在他眼前開始、打從他又一次
死亡開始。徐景曜一直知道管理者隱瞞了什麼,只是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他的目的。

而現在,在這已經無法不去在乎的時刻,知道那名少女是自己女兒,徐景曜不得不向他攤
牌。

而管理者也意外乾脆地回答,又或許該說是反問:

『還記得我和你說的第一句話嗎?』

「……『這世間十八年為一次大輪迴,換算成每次十五分鐘的小輪迴,共要經歷六十三萬
零七百二十次。在這之前能得到什麼、或放下什麼,就是你的勝利,徐景曜。』這句?」

『嗯。現在有稍微明白一點嗎?』

「本來『得到什麼』、『放下什麼』都是些說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的事,還有『勝利』到
底是──」

『做不到的話,你只會再重複一次那樣悲慘的人生。』

突然間,那輕浮的話音產生質的改變。即便它仍舊是一副提不起勁又漫不經心的的調調,
但聽到了卻有種被重物壓在身上,喘不過氣的感覺。

徐景曜睜大雙眼。

「那是什麼意思?」

『自殺者於死後世界重複其生前行為六十三萬零七百二十次,便能投胎轉世──那是對的
,卻也是錯的。』

變得不怎麼輕浮的話音在耳邊喋喋不休,不斷顛覆、改變。讓徐景曜下意識認為「管理者
」這名號一點也不適合這個男人,「詐欺師」或「劇作家」都要比它來的貼切。

『簡而言之,就是那個啦。沒有好好反省的傢伙,就算投胎、就算開始另一段人生,也是
不會有任何改變。只會用同樣的死法,再次結束自己的性命,樂此不疲地沉浸在重新上演
的輪迴中。畢竟,人類就是這樣學不會教訓的物種。擅自把這稱作「宿命」的人也不是沒
有啊。』

真搞笑,明明都是自己造的孽。那是又開始變得輕浮的男人話音。

徐景曜愣愣握著手機,望向天花板。雖然管理者似乎講了許多很重要的話,但不重要的也
有很多。前一世也好、下一世也罷都是他不知道的事,都是在胡扯。他想知道的,能讓他
覺得有趣的,都是現在這當下發生、正在發生、正準備要發生的事。

「我要知道的,只有我女兒的事。她的目的是什麼?你能從協助她的過程中獲得什麼?」

『嘛,會想接近自己的父親也就是那些理由吧。答案已經存在於你的心中。至於我的目的
……』

在那之後,是好幾秒的沉默。

『……你知道的,悲劇總是在發生。大團圓什麼的卻永遠只是虛構啊。』


將用來與徐景曜交談的通話器丟在一旁,管理者將手中的能量飲品灌了接近半瓶。他的腳
邊已經堆疊了一堆咖啡、茶、提神飲料的空罐,整個人萎靡不振地頂著黑眼圈看向屏幕。

他身後,X少女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視他。意識到那樣的視線,管理者轉過頭,輕笑
著舉起手中的玻璃瓶。

「妳那人渣爸爸其實很在乎妳嘛。」

「……」

對他的話語毫不領情,X少女一臉不屑地別開頭。管理者見狀不禁苦笑。

「所以,妳得出的結論是什麼?」

決定讓一切交由她的心去抉擇,管理者只是朝她提問:

「妳決定對妳的父親採取什麼行動?」

對管理者而言,這份工作並不無聊。無時無刻都有新的自殺者出現,每天都有許多有趣的
戲碼能觀看,但相對的,這也是十分累人的工作。

「舞台」的修補。輪迴機制的監控。投胎以及引渡的處理。即便管理者是幾近於概念的存
在,這樣億萬層次的工作量也實在難以消化。

於是,日子便這樣得過且過地流逝。在數之不盡的晝夜更替後的某一天,這名他單方面稱
之為X少女的傢伙出現在他面前,以怨靈的型態。

那是抱持某種強烈意圖而自殺,對周遭充滿憎恨及厭惡的存在。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她確
實超脫了管理者的控制,進入到不屬於她的舞台中。

那是個,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死去的少年的世界。

那是巧合嗎?如果不是的話,那究竟是怎樣的因果牽連才會招致這樣的局面?在花費一番
工夫找到那名少女後,管理者不禁為這一切感到困惑。在那時,X少女朝他說了第一句話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那是管理者每天至少會聽個上萬次的,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除了時機和場合太過異常之外
──見到管理者時應有的反應。從這點管理者足以判斷,這名少女的自殺並未帶有明確的
指向性,僅僅是被充盈全身的情感帶動而已。

即便如此,那也是足夠驚人的事實。

或許能對這死後世界的一切做出變革。

所以管理者並沒有消除她,反而朝她伸出援手。他允許X少女在以任何方式死亡時能傳送
到他身邊,並在下次輪迴開始後由他送入舞台。同時對於自身領域被干涉的焦點人物:徐
景曜,他也默默做出誘導,混淆其視聽。

管理者期待著。

期待自己的願望能得到實現。

也許那其中夾雜了獨善其身的自利、也許那其中夾雜了冷眼旁觀的玩樂。但期許事物以它
們應當要解決的方式解決,以及希冀看得見和看不見的一切都能得到修補的心態,也絕對
沒有半分虛假。

一直看著無法改變的結局,也是會讓人憂傷的。

即便想讓自己變得無憂無慮,試著輕浮地去面對、管理眼前的一切。也總會有感傷的時候


那麼,這個正在進行,並即將邁入尾聲的故事。又會帶給他什麼樣的感慨?

看著遲遲沒對他的問話做出回應的X少女,管理者試著露出輕浮的笑容。


啊,真可憐。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

妳不會感到寂寞嗎?沒爸媽的小孩。

妳要和妳母親一樣嗎?

如果有什麼事的話,來找老師商量吧。

根本沒人期望妳的出生,我們肯養妳就算不錯了。

妳跟老師……不,沒什麼。

妳果然是那個賤人的孩子啊,一樣是那麼隨便就對路邊的男人張開雙腿。

到此為止吧,老師我也是有家要顧的。

那是周遭的人們向她說出的話語。

帶著某種意圖、蘊含某種情緒的話語。像是在時刻提醒自己的身分那樣,不斷迴盪在耳邊


過去的名字已經捨棄,雖然「X少女」只是幾個無聊的男人擅自給她的稱呼,但總之現在
,就用那個來指代吧。

來說說,X少女的故事。

出生於市立綜合病院,死亡於市立捷運站,那短短十七年的人生,她留下什麼呢?由外公
外婆撫養長大的她。從沒見過父母一面的她。關於自身的事全由外人告知的她。愛上了班
主任的她。破壞別人家庭的她。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蠻不講理。

但即便是這樣的X少女,也曾經試圖追尋過什麼,對於自己之所以會存在、對於她所知道
的只有片面印象的父母的事。

『妳母親原本是個很溫柔的人。』

『只可惜,碰上了妳父親。』

『是叫徐景曜嗎?以前在班上就是個陰沉的傢伙,大概是抓到了妳母親的什麼把柄來脅迫
她吧?』

『聽說在她手臂割了好幾道傷口,還強迫她發生關係。』

『喂,在孩子面前說什麼呢。』

『但這就是事實啊,你們也是這麼認為吧。』

『……也是啦。』

『徐景曜──妳的父親,就是個毀了妳母親人生的,不折不扣的人渣。』

而這,就是她得到的答案。

然後,在她人生的最後,再稍稍往前那麼一點的時刻,那個她曾抱有希望、說著「老師會
負責」的男人──

『到此為止吧,老師也是有家要顧的。』

皺著眉頭這麼說,並點了根菸。

『該怎麼說呢?是類似於大人的玩笑話吧?仔細想想也應該要知道,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輔導,對,是輔導。老師是希望出生特殊的妳能多一些人生歷練,教導妳不要被愛情
沖昏頭,才會這麼做的。畢竟,妳們這個世代的小孩──』

好想吐。

眼前這個男人,她一度愛著的男人,是如此的噁心。自己的父親,也是以這副嘴臉,榨取
著母親嗎?

果然男人,全部都是渣滓啊。

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佇立在軌道旁。燈光炫目,拉長的轟隆聲聽著
很舒服,就像是入睡前的安眠曲,只是一直沒有人能唱給她聽。

雖然有點老套,不過,好恨啊。

也許正是X少女這多餘的想法,改變了現在還無法知曉的某種事態。但要說後不後悔的話
,之後的她恐怕也無法決斷。她只是一昧思索。

想明白、想復仇、想重來、想接近、想連結、想前往。主語毫無疑問是「X少女」這三個
字,但受詞卻全被漆黑塗抹掩蓋,思緒無法觸及。她微微張口、跨出步伐。

意識隨即在撞擊聲中崩解。

然後重構。

眼前是一個似乎沒什麼不同的世界,但X少女卻突然有種想以「舞台」稱呼它的衝動。

茫然轉動的視線對上了一名男人。男人沒什麼特點,除了「輕浮」之外沒有任何形容詞能
去描述他。他也許太過單調又或許過於複雜,無論哪種都應該不是X少女會去在意的人。
但她卻還是朝他開了口: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強迫自殺者輪迴六十三萬零七百二十次的擬似舞台,無聊透頂的死後世界。啊,這句話
是這個舞台的主演說過的,我沒有侵占他權利的意思。另外,我是管理者,請多指教。』

『什麼?』

『……妳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無知啊。那個,妳自殺死掉了,這點明白嗎?』

『嗯,大概。』

『所以,妳必須待在自己的舞台強制進行死亡輪迴,才能投胎轉世──雖然我想這麼說,
但這似乎不適用於妳呢。妳究竟是什麼人?和這個舞台的主演是什麼關係?』

『主演?』

『啊,是個叫徐景曜的傢伙。』

──咦?X少女睜大雙眼,這個屬於她父親的名字瞬間吸引她的注意。無以名狀的情緒湧
現心頭,讓她全身上下都變得燥熱。

『他是在十七年前自殺死掉的人嗎?』

『是啊,妳們果然認識?』

『他是,我的父親。』

所以X少女像是在品味著什麼一樣,以黏膩而又冷淡的聲調回答。

這是她的復仇,大概吧。對她的不幸、對一切的源頭、對父親的復仇。但無可否認地,能
對自己親生父親產生更多了解也促成她的行動,雖然X少女不可能向任何人承認這一點。

在那之後,便是和父親的第一次接觸。

父親──徐景曜有著一頭俐落的黑色短髮,即便站在電扶梯的列隊中,也有種獨特的厭世
氣質。那百無聊賴的表情讓X少女困惑了會兒。

眼看對方已經走到月台邊,捷運也即將進站,她趕忙強壓內心的緊張和不安,帶著怦怦亂
跳的心臟走上前。

關於如何給予父親正確的第一印象,X少女想了很久,最後做出這樣的決定。她輕聲說著「
不好意思」,擦過徐景曜的肩頭。

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度,X少女的身軀像在灼燒一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這種衝動是從何而
來。

只要一鬆懈就會顫抖著癱在地上,X少女只能壓抑著那些快讓她瘋狂、呼之欲出的情感,
並輕輕呢喃:

『徐景曜嗎?』

父親那年輕的臉龐浮現一絲驚訝,彷彿在為不應該出現的自己,以及終於能自主操控的軀
體而愕然。望著那樣的反應,X少女不禁微笑。

那想必,是個悽慘無比的笑容吧?

但這樣就對了,難得的相聚,怎麼能讓你簡單遺忘呢?

她笑著、跑著,在充盈全身的激情驅使下,讓自身被捲入車身和軌道的縫隙。

像祝福那樣。

像詛咒那樣。

這樣的相遇,你想必無法忘懷吧。

爸爸。


手機響了起來,愣愣望著來電顯示的「市立綜合醫院」,自己就已經在裡面的徐景曜了解
到這是那通每次輪迴都會打來的電話。也是自從他取回身體主導權後,就沒接過半次的通
話。

已經,不能逃避了。

他思索著,默默滑開接聽。而通話內容,首次從單純雜訊,轉變為實質的話語。

『你就是是徐景曜嗎?我女兒的上次通話紀錄,寫著你的名字。』

「我是。」

『你正在趕過來嗎?那麼可以回去了。』

「……」

『我女兒死了。高興吧你這人渣,是你害死她的,殺人兇手。如果她沒有堅持留下孩子的
話,就不會──』

「……………………」

沉默了會兒,他使勁將手機摔往地面。

「啊啊,暢快多了。」

終於做到這他早就想做一次的動作,徐景曜長呼一口氣。

活著就是為了與妳相遇,活著就是為了與妳相愛。所以,妳死後,我選擇結束自己的性命
。但結果,還是見不到妳啊。這裡只有無止盡的輪迴。

吶,學姊……

踏入空無一人的電梯,徐景曜按下十二樓。電梯門關閉、打開,出現在眼前的是從未見過
的長廊。他踱著步伐,悄悄走入。

前方,是一名身穿白大褂、一臉不悅的醫師,他正朝幾個似乎是他醫療團隊的成員開罵:

「為什麼沒有我的允許就擅自動刀?你們原來都是婦產科權威啊。剖腹產你們有過多少經
驗?現在死人了!怎麼,你們要負責?」

「但是,醫師。如果等你到的時候再開刀,恐怕兩邊都──」

「哦,所以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她,這是你的意思嗎?」

徐景曜沒說任何話,也竭力避免自己去想任何事,他只是走過那幾個人的身旁,推開手術
室的門。門內,有兩名黑髮的少女。一名躺在手術台上,宛如一具做工精美的人偶,動也
不動;另一名則站在一旁凝望著她,神情是說不出的迷惘和眷戀。

像這樣放在一起才發現,她們母女倆還真像啊。徐景曜閉上眼。

即便是那無盡輪迴的十五分鐘,如果能稍稍延長一些,就不會那麼痛苦了。正是因為在家
中,接到溫茹芸被送進手術室前的最後一通電話,他才會急忙趕往醫院。

那便是輪迴的開始。

連聽到妳的聲音,也只是奢望嗎?

而在那之後的第二通,也就是輪迴之中的那次,由溫茹芸的父親打來的通話,宣告了心愛
之人的死亡。

在自己什麼都來不及做的情況下,死去,如此輕易地。

「在我記憶中,妳母親、學姊她是一個愛笑的人。受傷的時候、痛苦的時候、高興的時候
、心碎的時候。她總是……總是笑著。我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卻一直不回答。但漸漸
地,我也明白了。」

徐景曜唇角微彎,露出曾被女兒斥責不懂悲傷的微笑。

「正因為周遭都是些悲傷而毫無道理的蠢事,才要為此發笑。嘲笑、嗤笑、苦笑。記住自
己的笑容,讓自己能笑對一切。讓悲傷的事變得可笑;讓無道理的事變得荒謬;讓發生在
自己身上的悲劇看起來像喜劇一樣。這是她一直在做的事,也是我試著接下去做的事。」

「……你,愛著媽媽?」

至今為止只是靜靜聆聽他的獨白的X少女,突兀地開口發問。徐景曜笑了起來,笑得眼淚
都要溢出眼眶。

「怎麼可能不愛啊。」

所以他用衣袖輕輕拭去淚珠,輕聲回答。

已經是最後的最後。他還剩下兩分多鐘的時間,如果現在立刻前往頂樓跳下去,就能投胎
轉世了吧。但徐景曜沒有移動的打算。

他的結局,由他自己來決定。

所以,他將提起手上的生日蛋糕。

「十八歲生日快樂,女兒。」


妳的父親是個人渣,就是他毀掉了妳母親的一生。

周遭的人總是那麼說,而她也相信。不過,真的是那樣嗎?

徐景曜說起話來就像個欠揍的中學生,好像不挖別人痛處就不開心似的,臉上還一直掛著
不明所以的微笑。

X少女也因為這樣而一度想砍死他──這主要是在聽說自己父親曾在母親手上割出一堆傷
口,而產生的念頭。

但是,不同。即便她自己也無法形容。但父親和他人口中的父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形貌
,也和老師一點都不像。

父親的眼神更加透徹,總是在望著遙遠彼端的什麼。他的笑容有煩人的時候,但也有讓人
傷感的時候。就像個單薄的虛影,不佔有任何重量,風一吹就會消逝似的。

那樣的存在,讓她覺得無比矛盾。X少女無法對徐景曜產生認同感,自然也決定不了自身
的行動。是要就這樣讓他投胎呢?還是讓他消失?但徐景曜卻突然說了這麼一段獨白。

對世界毫無所感的少年,和對犧牲抱持嚮往的少女。

相遇。相愛。分離。再次相遇。然後永遠分離。

他們總是笑著。

徐景曜和溫茹芸愛著彼此。

X少女突然紅了目眶,即便他們拋下自己,可以說是因為他們自己才會有那麼悲慘的人生
。但不知怎麼地,她突然覺得有這樣的父母實在是太好了。她的追尋,也似乎到這一刻才
終於有其意義。

眼前的景象在一瞬的模糊之後變得清晰,她身處的房間從手術房換成她小時候的寢室。一
片漆黑的房間中,只有桌上的生日蛋糕燃燒著燭火。還是個小女孩的自己在少年和少女的
歌聲下許著願。

祝妳生日快樂。

祝妳生日快樂。

我心愛的小寶貝。妳要乖乖長大,開心地活著、自由自在地活著。

許好願後,就把蠟燭吹熄吧。

爸爸媽媽會,一直守在妳身旁的。

少女抱起女孩晃呀晃的,少年則戳了戳她的臉頰輕輕一笑。然後,女孩被放上床鋪並蓋好
棉被。而少年和少女則相視而笑,挨著彼此走出房門。

「再見了。」

隨著這樣的話語傳入耳中,劇烈的失落感襲上心頭。一瞬間喘不過氣來,X少女抱著頭蹲
下。

彷彿魔法失去它的效力,眼前仍是市立綜合病院十二樓的手術室,而手術室內除了自己和
母親的遺體外──

就沒有任何人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雙頰,她哽咽著,試圖說出些什麼。

「你這混帳父親,擅自拋下我,以為這樣就能贖罪嗎?我還沒、還沒和你好好說過話啊,
有很多很多事想告訴你。我──」

在第六十三萬零七百二十次輪迴的盡頭,在死後世界分崩離析的當下,只有少女的哭喊分
外明晰。


到頭來,大團圓結局什麼的,果然是不存在的嗎?

望著完成它的存在意義而逐漸碎裂,曾經映照徐景曜舞台的屏幕,管理者愣愣思索。

最後的最後,比起可能的下一世,比起應該能夠有所不同的命運,那位少年選擇了自己的
消逝。

只為完成女兒的夢想。

這真是……

「……了不起啊。我以管理者之姿,對你致上最高的敬意。」

管理者的四周始終只有悲劇。那漫長的歲月中,從未有過任何變動,僅僅是重複著自殺行
徑。人們從未得到什麼、放下什麼。

那是真正的,永遠無法逃脫的輪迴。

直到現在。

因為少女的情感、因為少年的覺悟,不變的世界首次遭到晃動。即便未來連管理者也無法
預測,但至少現在,他看到了不錯的戲碼。

即便只是踏出一步,也確實脫離了悲劇。

那麼,等待吧。只能等待。

下次,會順利的。

這無盡輪迴的happy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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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少牽羊,夢想是寫一輩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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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boSana1樓 01/18 14:46
mitsuhah2樓很好看喔 雖然不太懂女兒的心情 01/18 16:19
chiarum3樓 01/18 16:21
Snowyc4樓 01/18 16:26
dandingduck5樓先推晚點看 01/18 16:33
howardhope6樓看到最後才發現是少牽羊XDD 好看推 01/18 17:31
chjghjg94877樓不太懂 01/18 18:20
cat6638樓好看推 最喜歡這種惆悵混著一點點希望的故事了 01/18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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