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男生活在一條山間小路旁的一渠小小水窪裡，自從脫離魚的身體變成人，至今已經一百
年了。
剛變成人時，他對一切都很好奇，當時他遇到的是住在附近的少女。
少女叫做春香，是大房子裡的富家少女，總是在散步時來到他住的小屋旁，教會他各種身
為人的事情。
春香總是自負的說著自己的事情，但魚男知道她心理總是充滿著恐慌。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春香的微笑中總是像在隱藏著什麼。
「後天，我就要嫁去台北了。」春香語帶驕傲的跟魚男說。
魚男不解地望著春香，「妳開心嗎？」
「嗯。」春香勉強的擠出了微笑點點頭，「對了，走之前，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沒有名字。」魚男誠實的說。
「你以後就叫汝粲吧。」春香看著他，拿著樹枝在地上寫起了這兩個字，「寫起來有點難
，你就好好練習吧。」
這孩子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弟弟當年還活著的時候。
春香留下一些值錢的珠寶給魚男，叫他拿著這筆錢好好唸書後就走了。
魚男再也沒見過春香。
直到春香出嫁後，他才聽說，春香原本有個弟弟，在五歲時得了疾病夭折。
於是春香只能嫁到另外一個有錢的家族，努力看能不能多生個兒子為自己娘家傳宗接代。
魚男聽到春香的事後，不知為何的，心裡感到一陣酸酸的寂寞。
他典當了春香給他的珠寶，只留下一條刺繡手帕，拿著那筆錢，用汝粲的名字去讀書。
直到好幾年他才終於了解這個名字的意義。
＝＝＝＝＝＝＝＝＝＝＝＝＝＝＝＝＝＝＝＝＝＝＝＝＝＝＝＝＝＝＝＝＝＝＝＝＝＝＝
汝粲畢業之後，他離開這個村落到台北當報社的記者。
他的法術並不高強，於是他選擇過平凡人的生活。
在同事的介紹下，他參加了人生第一次的相親。
對方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從新竹上來台北，在一個一個有錢人家幫傭。
「我叫瑞雪，江瑞雪。」瑞雪是個愛笑的女孩，笑起來鼻子總是會皺起來，汝粲覺得她這
一點很可愛。
在同事的推波助瀾下，汝粲順利的與瑞雪交往了。
他們總是相約在台北座看電影，瑞雪總是輕輕的將頭靠在他的肩膀。
第一次牽起女生的手，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
柔軟的頭髮散發著溫暖的香味，汝粲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
就在他決定求婚的那個晚上，瑞雪託人拿來了一封信。
瑞雪決定要給幫傭那家的少爺當妾，叫汝粲今後別再找她了。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更好的人，一定要好好的把我忘記。」
他拿著瑞雪的信邊哭邊走，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的傷心。
迷茫之中，他想起鄉下那個小村落的水窪。
於是搭著火車，他風塵僕僕地回到鄉下。
跳進水窪裡，他就是一隻黑色的魚。
沒有疲憊、沒有愛情也沒有悲傷、只是持續的活著。
有時天空的雲影倒映在水面，有時風吹拂著水面形成一波波的漣漪。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蓋起了一批又一批的房子，而水窪邊蓋起了一座醫院。
總是有個穿著病人服的女孩每天都來水窪邊對他說話。
每天說的都不一樣。
「其實我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只是父母很忙，常常都沒時間來找我。」
「我媽是國際巨星，所以很忙，沒時間來看我。」
「其實啊，我爸是立法院裡面的立法委員，爸媽都在搞外遇，所以沒時間來看我。」
而且一講就是一整天。
某天汝粲真的受不了了，化成人形坐在岸邊等著那女孩。
「所以你爸媽到底是誰？」汝粲問。
「我爸媽都是醫生，忙著救人，沒時間看我。」女孩抬著頭看著天空說。
「那個你上禮拜說過了。」
女孩好像很開心有個說話的對象，「你怎麼知道？」
「我把池塘裡的魚釣起來吃掉的時候，他跟我說的。」汝粲邊微笑邊看著女孩。
「騙人。」女孩笑起來的時候，鼻子會皺在一起。
汝粲不由得想起了瑞雪。
「我啊，其實根本沒有父母喔。」女孩笑嘻嘻的說，但那笑容就跟當年春香的炫耀著自己
要嫁去台北的笑容一樣，想起春香，汝粲嘆了一口，「一直以來，我都想要引起別人注意
而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但久而久之他們就覺得我生病了，就把我送來這裡啦。」
「這個世界，也不是只有你覺得孤單的。」汝粲想起春香離開那天，心裡那種酸酸的感覺
就像昨天的事而已。
「是啊，」女孩點點頭，風吹著她的頭髮飄動，「冬天的時候，這世間萬物都變得冷冰冰
的，溫暖的東西很快也會冷掉，火鍋也會冷掉，最後什麼都變得涼涼的，我討厭這樣冷冰
冰的世界。」
「夏天呢？」汝粲問。
「我也好想要去夏天的世界看看。」女孩笑著說，「如果可以的話。」
夕陽完全沈沒在群山之中時，女孩走回醫院。
看著這個自說自話的、愛說謊的女孩骨瘦如柴的背影，汝粲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轉身
走回水中。
對別人的人生知道多少又有什麼用呢？
生命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呢？
流動的時間又有什麼意義呢？
夜晚的風吹著汝粲的臉龐，即使過了這麼久，他還是無法忘記春香以及瑞雪，還有那些出
現在生命中的人們。
即使難過，瑞雪美麗的笑容還是留在他腦海裡。
這段時間以來，為了躲避悲傷，他選擇躲在水裡。
但悲傷並沒有消失。
那酸酸的寂寞隨著時間過去，一直都在他心裡。
雖然孤單會一直存在，但有些美好的事情也會一直都在的。
如果明天那個女孩來的話，汝粲想這麼告訴她。
＝＝＝＝＝＝＝＝＝＝＝＝＝＝＝＝＝＝＝＝＝＝＝＝＝＝＝＝＝＝＝＝＝＝＝＝＝＝＝
隔天女孩帶著汝粲到醫院的頂樓，「你看，那是海。」
女孩指了指遠方，然後拿出香菸開始抽。
「妳不是病人嗎？」汝粲連忙抽走她的菸。
女孩對汝粲淒然一笑，又抽出一根菸點燃，「我啊，住的是安寧病房。」
「安寧病房？」
「我的病已經醫不好了。」她抽了口菸說，「即將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孤單的死掉。」
頂樓的強風吹著香菸的煙迅速飄散，女孩無力的靠著牆邊坐著。
「妳叫什麼名字？」汝粲也跟著她坐下問。
「我叫慧芬。」女孩對他笑了笑，「很開心認識你。」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慧芬不停的說著話，汝粲只是靜靜聽著，偶爾回應。
「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感覺身體都變清爽了，謝謝你。」在夕陽西下時，慧芬對汝粲
燦爛的笑著，「如果可以的話，幫我看看今年夏天是什麼樣子。」
「好。」汝粲點點頭。
「如果就這樣，時間不要到來就好了。」
汝粲聽見慧芬小小聲哽噎的說著。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慧芬，那個話很多，滿口謊話的女孩。
＝＝＝＝＝＝＝＝＝＝＝＝＝＝＝＝＝＝＝＝＝＝＝＝＝＝＝＝＝＝＝＝＝＝＝＝＝＝＝
在慧芬死後，汝粲決定再次離開這地方。
也許人生還有很多悲傷，一定也有很多美好溫柔的感情吧。
有沒有像夏天一樣，什麼都是溫暖的人生呢？
他想代替慧芬去看看。
想遇到瑞雪信上所說的，足以忘記瑞雪的，喜歡的人。
最後，安靜地死去。
如果能遇到春香，就告訴她，因為她自己過了很棒的人生。
他很喜歡春香為他取的名字。
汝粲搭著火車看著窗外的風景時，在心裡這樣想著。
雲朵漂浮在晴朗的天空中，就像那天第一次遇到春香時一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