玟琳覺得自己是個毫無優點的人。
沒有任何顯著的特色,個性不夠活潑,但也不夠內斂。不醜但也不漂亮,薪水少到無法存
錢,但也不到餓死的程度,雖然唸過大學,但也沒學到什麼專業,沒有學到賴以為生的專
業,卻又還是能在市區的大公司工作。
不能說不上,就算非常的努力,也只能說不下。沒有男朋友,沒有親密的朋友,沒有特別
執著的興趣,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開心大笑是因為什麼。
但在這種混亂的場合中,玟琳反而不像其他人那麼害怕,也許是她的經歷帶給她的影響,
塑造出她現在的性格,即使害怕,她也不能顯露出無助的一面。
人可以示弱,可以尋求幫助,以及付出,然後人可以變得更強。
玟琳則否。
她往前走,一股臭味飄來,好像是尿的味道,恐怕是前面車廂有人直接尿在地上了。連續
有二、三個車廂,裡面都只坐著低著頭的人,他們很沮喪的動也不動。
沒見到和李義一樣渾身是血的人。除了李義以外,沒有別人僥倖的從那一站中脫險?
才這麼想著,玟琳就看到一個老太太在擦自己的腳,她的一隻腳上都是血,應該是從外頭
逃回來的。
象山附近有登山步道,八點左右的車班會有一些來健行的旅客,他們背著背包,穿著運動
服,拿著登山杖,一看就知道是來爬山的。這些人的年紀通常都蠻大了,都是一些退休的
老人家。
老太太落單一個人,模樣看起來很糟糕,該有人照顧她一下,可是玟琳還不想在這裡停下
腳步,她想知道駕駛室的狀況。
途中也見到有人吵架,緊張的情緒一觸即發,不過一如預料的,沒有人伸手將她攔下,她
像平常一樣的引不起他人的注意。下一截車廂的地板流了滿地的血,有個女人跪在血泊上
頭哭,可是沒見到受傷的人。
越往前頭的車廂越混亂,人也越多,之前移動往前的人群,大部份都停留在前面的車廂。
有個男人在一個一個的問著乘客,在那些低著頭的人面前粗魯的擺手。
「有沒有水……啊?有沒有水?」男人用恐嚇的語調講話,被他問到的那個女人把自己的
包包一把抱起,大喊:「沒有!」
那男人不信,要去搶她的包包,那女人嚇到了,她乾脆把自己的特托包打開給那男人看:
「沒有!」
裡面真的沒有水,男人呸了一聲,轉身離開。後頭有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少年趁著他不注意
,往前面車廂離開了。
學生的書包裡,十之八九有水壺。幸好那個男人沒注意到他。
男人又去找下一個人麻煩。
男人沒有找玟琳麻煩,玟琳的手上空無一物,引不起他的興趣。
玟琳緊張了下,但也想起了更糟糕的一個事實,她也沒有水。
現在的她和男人根本是同一個處境,早餐的紅茶是她最後喝的飲料,現在她還不到口乾的
地步,但如果到晚上還沒脫困呢?
前方的車廂傳來了撞擊的聲音。
玟琳拉住一個矮胖的男人,那個男人沉默的站在外圍,看著裡頭的人做事。
「先生,請問你知道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嗎?」
她盡量用最有禮貌的語氣去問。
那男人鄙視的瞪了她一眼,敷衍說道:「裡面已經在弄了。」然後就再也不理會玟琳。
玟琳碰了軟釘子,又朝著坐在位置上的一個中年婦女求助。
中年婦女答道:「司機死掉了。」
「嗯,那現在呢?有沒有新的消息?或是救援……」
「司機死掉了。死掉了……」
從中年婦女那邊也問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她索性繼續往前走,終於到了頭二截車廂,站在第二截車廂的最末尾,看見駕駛室那邊擠
滿了人,敲擊聲是從那邊傳來的。
挽起袖子的男人們,拿著滅火器在敲駕駛室的玻璃,可是沒有用,玻璃上甚至沒有出現任
何的凹痕,駕駛室的門聞風不動,完全打不開。
司機的屍體蓋著一件外套,已經被推到一旁去了。
眼前的景象給玟琳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哪裡錯了,然後她突然的驚醒,是玻璃!
司機的屍體從駕駛室被移出時,她親眼見到駕駛室的玻璃被砸碎!但現在駕駛室的窗戶卻
完好無缺!
沒可能記錯,這根本不合理,但剛才見到的那一個純白的車站才更不合理。
「阿姨,那扇門……?」她試著問剛才的中年婦女。
「沒有,沒有!我不知道!」
中年婦女歇斯底里的抱住頭,答非所問。
她接著見到了一個更絕望荒謬的景象,拿著滅火器的男人退開了,外頭有人開始拍著駕駛
室的玻璃,對著裡面哭喊說話。
駕駛室裡有人!
她大概可以推測出事情的前因後果了,前面車廂的某個人進了駕駛室,然後門鎖了起來,
他出不來,外頭的人也進不去,那個人變成了司機的替代品,變成了駕駛室的一枚零件。
列車……有問題。
這個地方有問題,連現在搭乘的這輛車也是。
她沒有辦法再深入的思考,她飛也似的逃出這兒,往後頭的車廂跑去。
看見玟琳狼狽的逃了回來,正妹嚇了一跳,趕忙往玟琳的身後望,看是不是有個瘋子在追
殺她。
幸好沒有,後頭沒有人,她按著玟琳的肩膀,讓她坐下。
「前面有什麼新消息嗎?」
玟琳搖頭。
錶上顯示著三點四十分。這時間將眼眶含淚的玟琳重新拉回了現實。
連下班的時間都還沒到呢。她突然的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可笑。
「我沒事。」她重新打起精神。
她想理清思緒,擺脫腦子裡那些負面的妄想與判斷。
「那個……玟琳?你有水嗎?」
正妹開口問她。
玟琳愣了一下,想起了剛才那個沿路要水的男人。
「我沒有。」
正妹露出失望的表情,吞了下口水,她好像渴了。
玟琳看見自己的包包擺在正妹手邊,不知道她有沒有翻過,要是她有動過自己的包包,就
會知道裡面真的沒水。像她這樣的內勤人員,都會在辦公室裡放水杯,不會自己帶水壺出
門。
「李義有水。」但已經被他拿來洗傷口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剩。
「我和他問過了,他剩的不多了。」
「他還好嗎?」
二人望過車廂的角落,李義已經坐起來了,臉色很糟,身上的衣服被血沾了大半,又被水
沾溼,他沒法再穿自己的上衣,那個工程師把自己的西裝外套給了他。
「……看不出來他人還挺好的。」正妹捧著臉,稍微誇獎了工程師。
「他到哪裡去了?」
「妳說要去看看,他也說要去,你們沒有碰上?」
「沒有。」這還挺奇怪的。
列車突然發出了嗡的一聲,是煞車的聲響,車身從高速開始逐漸變慢。
「是不是又要……」果然,廣播開始播放。
這次也是聽不懂的語言。正妹捉住玟琳的手,她在發抖,「怎麼辦,玟琳!這次……」
「不要出去就好了。」
李義也在看著她們,於是二人拉著手跑到了李義的身邊,擠成一團。
月台開門的的方向理論上不會一直變換,上回是左邊,這回很大的機率也是從左側開門。
其他人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全神貫注的盯向左側的門,和上回不一樣,這一次沒有人有
期待的表情。
車速越來越慢,窗外的燈開始變亮,窗戶外沾著的血跡鮮紅的蓋在上頭,看得令人觸目驚
心。風的氣味變了,吹散了車內的血腥味。
窗外的色彩與血跡相疊,玟琳在瞬間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失去了色彩感。
車外出現的,是和鮮血的色調一樣強烈,奪人魂魄的整片深綠。
「雨林……?」
廣播已經沒人在聽了,所有人都震撼的看著外頭的景象,那似乎還是一個車站,一個月台
,但密密麻麻的長滿了各種植物,那些草木在車站的燈光下陰森濃綠,深不見底,玟琳看
見往上的樓梯變成了瀑布,水不斷的從上頭衝下來。
有鳥在嘈雜的鳴叫。還有青蛙的聲音,深色的根衝破水泥地磚,破土而出,樹上長著鮮黃
色的花朵,垂落長條狀的果實。
樹葉和藤蔓被衝過的列車敲打,不斷撞擊車窗。
他們三人瑟縮了下,玟琳聽見了一個聲音,她看向車廂的地板。
那是水聲,列車在淹沒的軌道上行駛,咕嚕咕嚕的水聲。
廣播停了,車門緩緩打開,一如她所聽見的,門縫中流進了一片的水,並不是清水,而是
混雜了泥漿的髒水,還有一些爛掉的葉子也一起流了進來。
水一下子就往內淹,他們趕忙離開原本坐著的地板角落,往坐椅上移動,三個人擠在三人
坐的椅子上。車廂後頭傳來了一陣嘶心裂肺的慘叫,好像有什麼東西跑進了車廂裡。
不止一個人在慘叫,他們的臉色刷白了。
「快關門、快關門!」正妹瘋了似的祈禱。
開關門的數十秒簡直像過了一年那麼久。
有人從車尾的方向衝了過來。
「救命!救命啊!」
那個帶著幼稚園小孩的太太,抱著自己的孩子往前跑了。
「有豹!」
穿著高跟鞋往前衝的女人瘋狂尖叫。
「不要!不要!」
「不可能……」玟琳倒抽了一口氣。忽然李義壓低聲音喊道:「安靜!」
李義一把捉過她們二個女生,把她們二個推倒在座椅上,然後自己趴上去,三個人用詭異
的姿勢疊在椅子上,李義把工程師給他的西裝外套從泥水中撈起來,用拙劣的姿勢蓋在三
個人的身上。
不、根本就沒法全部蓋住。椅子上可是有三個人啊!就算其中二個是個子嬌小的女孩,還
是辦不到!玟琳拼命的把腳縮起來,鞋子都踢掉了,脖子被壓得很痛,但她哼都不敢哼半
聲。
西裝外套沾了泥水,污泥的惡臭撲鼻而來,三個人靜靜的縮著發抖,後頭車廂的人瘋了一
樣的往前跑,玟琳緊閉上眼,不敢去看,但正妹看到了,她渾身抖得厲害,喉嚨發出哽咽
的聲響。
那是和動物園裡見到的一樣的東西,但更加精瘦,兇狠。
黃色的毛皮上有著黑色的斑點,那動物化為狂風,噬血的追逐著那些驚慌奔跑的獵物。
專注的享受著狩獵與追逐的獵豹,根本無心留意用骯髒的泥巴外套蓋住自己,動也不動的
躲藏在椅子上的三個人。
豹衝了過去,朝著人多的地方消失了,前段的車廂開始瘋狂,無法聽懂的廣播在此時再度
響起,門緩緩的關閉。
「別動……」
李義很輕很輕的說道。
車廂開始晃動,往前行駛,泥水被震出一片的漣漪,遠處不知多少人在尖叫吶喊,痛哭聲
不絕於耳。
這個地方可能是地獄……
「啊啊啊啊啊!」一陣女人的叫聲淒厲的響起,而且很近,幾乎就在耳邊。
玟琳被這叫聲嚇得動了一下,李義立刻打她的頭。
她幾乎要哭了出來,但這次換成了正妹開始掙扎,她漂亮的臉整個扭曲了,大眼凸出,瞪
向那個女人尖叫的方向。
「小凱啊!小凱!」
「嚇!」這下連李義都跳了起來。
那是一條抬起頭來,比人還高的黑鱗蛇!那條蛇正吞吐著舌頭,做出要朝那對母子攻擊的
動作,脖子以上的鱗片全部豎了起來,鱗片的邊緣竟然整齊的排成了一個鮮艷紅圈,威嚇
著牠的獵物。
女人拼了命的揮動雙手,哭叫著。她看見了玟琳她們。
玟琳的位置正好在蛇的正背後,女人大吼:「救命啊!救我們!」
她兒子扯開嗓門在大聲嚎泣,小手緊捉住母親。
她手舞足蹈的動作完全是在激怒那條蛇──但即使不激怒那條蛇,似乎也沒有什麼辦法阻
止那條蛇吃掉她們。
還來不及思考任何事,李義猛的拐過玟琳的肩膀,扯著她和正妹二人往後跑。
就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他捨棄了那對母子。
那個女人的表情消失了,對著玟琳的方向僵硬的伸出手。
玟琳沒有發出聲音,沒有掙扎,雖然是李義開的頭,但她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一
點都不想違抗這個決定。
她只想趕快離開這裡。
女人的臉在幾秒鐘後消失在視線裡,三人使勁全力的往後跑。
隨著水進來的,還有很多講不出名字的蛆蟲,或是小蛇,整片散落在地上,滑溜溜的在地
上爬行著。他們根本不管,踩到了,滑倒,又掙扎的爬起來,瘋狂的往前跑。
把泥水,蛇、猛獸,濃綠的雨林拋諸身後,列車又完全的隱沒進了黑暗的隧道,持續行駛
。
玟琳感覺自己錯亂了,有段記憶在恐慌中消失了。
她記不得中間發生的事了。
眼前一片黑暗。
下一秒鐘,她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正妹窩在她面前,拼命的哭,李義則是倒在地上,他流
了滿臉的鼻血,呼吸好像很痛苦,喘不過氣來。
周圍有很多人,是列車後半部份的倖存者,能找得到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了。
或坐或站,所有的人都又累又髒,面無表情。
蛇呢?獵豹呢?
玟琳發現自己的頭髮亂得可怕,一條一條的黏在臉上,她用手把頭髮稍微梳理,雙手伸出
來,都是泥巴。
想要開口問些什麼,但正妹似乎無法回答她,而她現在看見李義,腦海裡就浮現出那對母
子的臉,她一下子無法對他講出任何話。
可是看看周圍的樣子,應該是暫時安全了。
這裡是最後一截車廂,最末尾。有人不斷的從前面返回,又出去,他們在蒐集乘客留下的
物品,包包、雨傘,任何東西,那些人把東西疊成一堆,另外又有人在整理那些物品。
地板看得出有清理的痕跡,地上有乾掉的泥沙和血。
有個講話娃娃音的女孩注意到玟琳:「妳醒啦?」
那女孩有點眼熟,玟琳想起來了,她身上穿著的熱褲和細肩帶──她是之前經過車廂的五
人組中的其中一個女孩。
「我……」
「妳昏過去了。」女孩輕笑道:「妳逃過來以後就昏倒了。」
這話讓玟琳有點不敢相信,她長這麼大,沒有昏倒過的經驗,她完全想不起來前面發生的
事,連怎麼倒下去都不記得。
「有受傷嗎?哪裡會痛嗎?」
玟琳搖頭,她還有點頭暈,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腳,只看腳上有幾個流血的印子,像被針
扎過,紅紅腫腫。
「不要緊,那是……水蛭?之類的東西,我們給妳拿掉了。」
有個在對面的人喊道:「她能幫忙嗎?能編東西嗎?或是有髮圈之類的東西?」
「編東西?」
女孩指向車門。還有車廂大概一半左右的空間。已經有人在動手了,把皮包和衣服拆開,
結成繩子,把傘架解體,做成像布簾那樣的東西將門堵住,已經有一扇門被堵住了一半。
另一批人則試著把泥巴塗在車窗上。
「讓她休息一下吧?」
「可是……」那個喊話的人似乎很缺人手。
「現在在做什麼?」玟琳問道。
「我們想把這裡封閉起來,下次開門的時候……如果有外面的東西要跑進來,至少不要讓
他們直接看到我們。」
這種方法對人肯定沒用,但對動物可能勉強有用。
帶頭的是那五人組的成員,看來他們往車尾的方向走之後,成為後半段民眾的領導者。
「那個……蛇……」
「放心,蛇死掉了。」
但身旁的人都沒有欣喜的表情。看來這是付出傷亡的結果。
「就剩我們?」這頂多也就十幾個人而已,就算把可能外出的人算進來,也不到二十個。
「前面車廂還有人,但聯絡不上。」有個男的搭話。
他們現在不敢走得太遠,就在附近找物品,害怕還有哪裡躲著蛇之類的生物。
一截車廂有四扇車門,左右就是八扇,還得擋住車廂間的連結處,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務
,大家身上的東西是捉襟見肘,根本不夠用,幾個男生已經貢獻出他們的上衣,裸著上身
在工作。
最後他們決定折衷的作法,留下車尾的約三分之一的空間,也就是擋住最後的二扇門就好
。
尾端的車廂只有少量的坐椅,十幾個人勉為其難的擠一擠,還說得過去。
玟琳看了下,這邊沒有小孩子和老人,大家看起來都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
小孩子……
玟琳想起那個幼稚園的小男孩,還有朝她伸出手的女人。
沒有看到她們。玟琳鬆了一口氣。
她好訝異自己竟然會這麼感覺。
手錶沒壞,指著六點半。
「我想不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有個男的這麼說。
所有人都很渴,沒有食物,有人試著去過濾那些泥水,但也就只剩幾滴而已,根本稱不上
能喝的量。
稍晚一點,泥水也乾掉了。
車廂一直很穩定的往前開,燈和設備都正常。玟琳感覺自己已經習慣了顛簸的狀態,晚上
八點左右,遮擋的簡陋布簾完工了。
「休息吧。」
帶頭的是一個叫林奇的男子,是他們五人組裡的領頭。講話有點英文腔,說是海歸華橋。
他住在象山那邊,昨天是和朋友在信義區的酒吧玩通宵,到早上才要回家,因為他們一行
剛好五個人,計程車坐不下,臨時決定坐一站捷運回去,在世貿站上車,沒料到正好遇上
這檔事。
和乾巴巴的沒肉上班族不一樣,林奇和他的朋友一看都是有在練身體,做戶外運動,很現
充的那種洋派作風,以現實的觀點而言,就是肌肉大塊,體力好,在一群中午後就已經沒
力的上班族中間,他們幾個硬撐了下來。
既然只剩他們有力氣,其他人服不服他們,也就根本不重要。
說要做布簾也是他們的想法,綁繩結之類的工作除了他們以外沒有人會。
根本也不曉得布簾到底有沒有用,但至少一群人找到事做,分工合做的渡過了最難熬的幾
個小時。
他們將蒐集回來的物品分類,很多包包裡面都有擺一些小零食,喉糖或是口香糖之類的,
這些零食幾乎都裝在能防水的袋子裡,完好無缺,聽說早些還有人找到整盒完好的午餐便
當,不過很快就被吃掉了。
大家分了那些糖,玟琳的嘴巴已經變得乾巴巴的,她拿了薄荷口香糖,渴望在涼糖的刺激
下,擠出一點口水來。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累倒的人紛紛找地板躺下,有人立刻就睡著了,發出打呼的聲音。
「玟琳,這邊。」
在忙了幾個小時後,正妹也已經擦乾眼淚,重新振作。她一直在照顧李義和其他的傷患。
有幾個人受了見血的傷,包紮後勉勉強強還能算沒事,另外有一個人有過敏的現象,那些
泥水讓他很痛苦,身上長出了像蚊子咬那樣的凸起。
最後是最嚴重的李義。
李義不停的在流鼻血,不是大量的出血,是小量的,一直流出血絲,只要呼吸就會疼痛,
接著連喉嚨都開始咳血,雙手也都是見血的擦傷,樣子非常的恐怖。
討論之後大家認為,那應該是第一個白色車站所造成的。
白色車站的粉塵銳利無比,光是沾在皮膚上磨擦,就能把皮肉都磨掉。李義在站內吸入了
粉塵,造成他的呼吸系統損傷。
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或是咳嗽了,就是縮在角落,不停的流血。
根本沒有照顧他的辦法,只能盡量讓他舒服一點,給他躺在乾燥的角落,蓋上外套。
「玟琳,我們睡這邊好不好?」
「嗯。」
正妹看起來有什麼話想講。玟琳現在頭暈腦脹,也不想聽,只想應付一下。
「李義可能撐不住了。」正妹悄聲道。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發燒了,再不送他去醫院,可能……」
玟琳只能伸手抱住正妹,拍拍她。別說是醫院了,他們根本連水都沒有。她回想起幾個小
時前的李義,那時還是個很有精神的青年,事實上是李義救了她們二個一命。
「我睡不著。我好想我媽,我男朋友一定在找我……嗚……」
「睡吧。」
她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捉著正妹的手,玟琳迷迷糊糊的感到睡意。真的很不可思議,明明非常的饑餓,口乾頭痛
,人卻還是能睡得著。
玟琳也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她模糊的記得有次媽媽開刀,雖然有止痛,但手術完的傷口還
是很痛。
媽媽說她明明痛得受不了,卻還是睡著了。
媽媽。
她知道自己困在這裡嗎?她要是知道了會怎麼做?
媽媽並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她有點……偏激。脾氣也很差。
以前身邊的長輩會說,這是妳媽媽為妳好,她愛妳。
小時候玟琳若是哭了,她就會大吼,要玟琳滾出家門。明明大家都知道小孩子被打就會哭
,她卻會嚷嚷叫喊「就打到妳不敢哭」。
長大以後玟琳才認識到這個新的名詞,叫做家暴。
那已經是她離開家好幾年後的事情了。
真是奇怪,為什麼會想起這些事呢?那些好的事情一樣都沒有浮現。那些可愛的小貓,或
是美味的餐廳,一樣都想不起,腦海裡只有媽媽憤怒的表情。在陷入困境的時候,一再的
對她落井下石。
好累,真的很累。
身體累得不能動了,失去了意志。
李義在夢囈。縮在角落的他,有時會抽慉一下。
正妹最後還是睡沉了,玟琳也進入了黑暗的夢境。
直到那規律的撞擊聲響,吵得她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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