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非常規律且沉重的撞擊聲。每一聲之間,大概隔了五秒左右。
玟琳感覺頭很痛。身體很燥熱。
肚子好餓,胃的地方有種碎裂感,像被打了一拳。
「什麼聲音?」
正妹還在睡。燈光刺得玟琳的眼睛有點不舒服,視野看出來有點黃黃的。她捉住一個女生
詢問。
「有人去看了。」
看來那聲音已經響了一陣子了。
車廂裡擠了很多人,應該很悶熱,但風一直吹個不停,又只能躺在地板上,反倒是變得很
冷。
聲音停了。
可是那些去看的人沒有回來。
又等了好一陣子,聲音重新響起。
「有人要去看一下嗎?」帶頭之一的一個男的問道。
「我去看看。」玟琳皺著眉頭,舉手。
她只是不想再待在這兒,想起來走走,而且她也想知道其他車廂現在怎麼樣了。
「走吧。」還有另一個男生也一起出發。
那男的長得很帥,眉宇間有股風流感,如果不是遭遇這種災難,他是玟琳絕對不會搭話攀
談的類型,她覺得這種型的男人很不真誠。
「徐俊雨。」那男的隨便的丟下自己的名字,一個勁的往前走。
掀開布簾走出去,外頭的車廂除了泥水留下的髒污外,什麼都沒有留下。料想是他們把所
有能撿的東西全收回來了。蟲屍和腐爛的葉子什麼的,被掃到靠門邊的角落,堆成黑色的
小山。
那些東西都很臭,有股爛泥的味道,她總覺得那堆爛泥裡還有活著的蟲子在動。
玟琳的鞋子在逃跑時踢掉,剩下一隻,她拿走了正妹的鞋子穿,她的鞋子比較小,就把後
跟踩平了當拖鞋。
她走得有點不順,徐俊雨頻頻回頭看她,眼神像在看累贅。
「前面小心。」
他冷酷的提醒,卻沒有說是怎麼回事。沒料到出現在眼前的是滿地的血。
「嗚!」玟琳摀著嘴,驚呼出來。
是那條蛇的屍體!黑蛇已經支離破碎了,而在蛇的屍塊旁邊,堆疊著好幾具人的屍體。
那些人全都死得很痛苦的模樣,身體被泥巴沾得髒兮兮的,手腳混雜的被亂擺著,已經看
不出來誰是誰。玟琳終於想起了那個眼鏡男工程師,他不知道跑去哪裡了,但她沒見到穿
著黑色西裝褲的屍體,工程師不在這裡。
徐俊雨沒有改變前進的速度,就這麼走了過去。
「是你們把牠打死的嗎?」
「嗯。」
他們加快了腳步,隨著距離拉近,撞擊聲也變得清晰。
一陣冰冷的風刮過二人身邊。
一個老太太捧著雙手,對著身旁的年輕人咆哮碎唸,而一個中年男人手上拿著滅火器,滿
頭是汗的朝著窗戶狠砸,車窗的玻璃已經被他們砸出了白色裂痕。
被罵的年輕人就是從車尾過去看情況的那幾個。他們看見徐俊雨,點了下頭。
「我們要出去!」老太婆歇斯底里的喊叫。
年輕人向玟琳他們搖搖頭,示意二人聽聽這瘋老太婆的講法。
「這輛車會開到地獄!我們全都會完蛋,嗚,會完蛋呀,我們要趕快出去呀!」
「她瘋了。」
在敲窗戶的中年男個子矮小,卻是一身的肌肉,看來很不好惹,他的表情和老太婆一樣是
瘋的。
和他們一塊兒的還有一個渾身是泥的中年婦女,綁著一個馬尾,樣貌樸素,她身邊跟著一
個南亞輪廓的女孩,頭上包著粉色的頭巾。
她們呆站在那邊望著車窗,一句話都不敢發表,不曉得是一家人還是只是暫時待在一起的
。
「妳要怎麼出去?」徐俊雨冷冰冰的問道。
「就出去呀!」老太婆指著窗外。
「他們想跳窗,走軌道回去。」先來的那幾個人解釋。
他們悄聲道,怎麼可能。的確是如此,就算車廂外頭還有空間能讓他們跳出去,只要不減
速,就會直接摔死。
從昨天經過那個「叢林」後,列車就完全沒有停下來,以最高的速度在軌上衝刺,已經不
知過了幾個小時。
徐俊雨轉身就走,不想和老太婆談下去了,但也沒有插手阻止的意思。另外幾個人稍微討
論了下,和他回覆結論:「我們要再往前走,去前面看看。你要一起去嗎?」
玟琳和他對看了一眼,她說道:「我也去。」
「走吧。」
那群男人一開始問的對象不是玟琳,但既然她說要跟,他們也就一起走,徐俊雨則是默默
跟上。
前面就是一片狼藉了,他們一邊走一邊撿東西,尋找能用能吃的,他們把東西全扔進其中
一個人的背包中。
「……說不定行得通。」
玟琳聽見徐俊雨和另一個男的在講話。
「列車進站前,速度夠慢,那個時候跳車出去,可能比在車站下車安全。」
「可能嗎……」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他們二個又像沒談過這件事一樣繼續往前走。
中間又看見了幾具屍體,還有凌亂的血跡,有一段連天花板都噴滿了血,非常驚人,不知
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抵達了最前面的車廂。
「你待在這裡。」
他們要背著背包的男生留下。
那個男生找了個位置坐下,徐俊雨和他一起留下。玟琳跟了上去。
和玟琳待著的車尾不同,前面車廂留存的人至少是後段的三倍以上。這是讓人驚訝的數字
,仔細想想也是如此,當上一個站出事時,幾乎所有人都往前逃。像玟琳這樣往後走的是
少數中的少數。
「……還這麼多人啊。」有個人感嘆。
這裡的氣氛也比後段的團體緊繃三倍以上。
「你們從哪裡來的?」有個女人問他們,那二個男生沒有詳細回答她,只大概說和幾個同
伴躲在後頭。
「你們有吃的嗎?水?」
「當然沒有阿!」
這邊車廂的人狀況看起來都很不好,而且他們完全不像後面車廂的人那樣積極的做一些準
備,或是分配工作照顧他人,就只是聚集在一起,歪著脖子發愣。
老弱殘兵,很適合形容這邊的情景。
有年長的女人和男人湊到他們身邊,他們的表情痛苦,伸長了手,二個男人開始變臉,用
威脅性的語氣告訴他們自己沒有水。然後動手把那些人推開,警告他們別再靠近。
被推開的人憤恨不平,可是年輕人的氣勢佔了上風。
玟琳一度還害怕在場的其他人會出來勸架或是聚眾打起來,可是竟然沒有人理會那些被推
開的人。在場的人好像都事不關己,眼神飄惚。
「有和捷運站聯絡上嗎?」年輕人發問道。
看來這個問題才是他們跨越整班列車的目的。玟琳遠遠望去,看見通往駕駛室的安全門還
開著,除此之外就看不清楚了。
以這些人難看的臉色來說,肯定是一點消息都沒有,連駕駛室都沒能進去。
「啊!是妳!」
工程師從裡面的車廂看見了玟琳,趕忙起身。原來他躲在前頭的車廂!
「你沒事。太好了。」
他還活著!雖然玟琳和他才剛認識,但心裡卻不禁的為他高興,情緒一下子翻湧出來。
「你們在後面車廂?那邊還好嗎?」
「……你要不要一起來。去看一下李義。」
他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受傷了?」
「他不太妙。」
「嗯。」
工程師一口答應了下來,他往回看了下,有個長得矮胖的西裝男跟著出來。這人是工程師
在這邊認識的,工程師問他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他想了一下,點頭答應。
「他們要一起走?」和玟琳一起過來的男生確認了一下,倒是沒反對。「還有其他人嗎?
」
「厄,沒有了。」
玟琳望了一周,突然她看見一件眼熟的藍色衣服,是東園幼稚園的制服。
她頓時感覺心跳漏了一拍。
是那個孩子!被蛇襲擊的孩子……
那孩子好像沒有看見玟琳,他乖乖的待在一個角落縮著身子,模樣可憐。
「沒有了。走吧。」
玟琳咬牙,快步轉頭離開。
應該沒有被他看見吧?她想起那個女人在被蛇襲擊時,對她伸出手。
那不是我的錯,她告訴自己。
「所以……你有看到那隻豹嗎?」玟琳悄聲問工程師。
和工程師新認識的那個矮胖男人,也是個系統工程師,二人是同行,互相比較好理解,就
一起行動。矮胖男四十多歲了,但有張娃娃臉,看起來不顯老。
「叫我阿誠就好。」
他抱著一個大包包,人看起來很不舒服,雙頰發紅,講話一直咬舌頭。
「有哇,有,那真的很誇張。牠……咬死好幾個人。最後是趁他咬人的時候,哎,那人真
勇敢,就這樣犧牲了,要我就沒辦法……」
他說不下去了。但總之當時情況一片亂,能打死那頭豹,是好運。
工程師面色凝重,應該也有看見當時的慘況。不難想像前面那群人為何如此沉默,為了對
付那隻豹,現場有能力為大家出頭的人可能都死了,剩的人見到之前的慘況,就變一盤散
砂。
能離開那個地方,對阿誠來說似乎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用滅火器砸玻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幾個人還在繼續他們的工作。玟琳一行人逕自走過
他們身邊。
「玟琳!」正妹一見她回來,高興的迎了上來。
其他人去和那個帶頭的林奇做回報。正妹看到工程師回來了,忍不住就哽咽。
「李大哥他……他燒得很燙。」
「我來幫忙。」工程師說要去看看。他們幾個也沒其他事能做,就全都圍去李義身邊。
這一團人之中,傷得最重的就是李義,其他人都是皮肉傷或蟲咬,過敏的那個現在也好很
多了。只剩下李義的情況越發嚴重。
其他人湊了二件單薄的衣服讓他蓋著。
李義的臉黃得嚇人,連眼白都染上了黃色。他用腫脹的臉看了下其他人,又閉上眼睛。
「可惡……要是有醫生就好了。偏偏沒能遇到嗎……」工程師捏緊了拳頭。
這一條線的周邊的確有幾間大醫院,可是就這麼巧,這班車上連一個醫護人員都沒有。
至少有食物和水的話……
「我頭好痛。」正妹也不舒服。
僅僅只是沒有水而已,局面就惡化到如此。
玟琳突然明白了,徐俊雨剛才說的那些話,他們沒有時間了。
這輛車會開回象山嗎?不,沒可能!誰知道會不會開回去呢?就算開回去,什麼時候才會
到站?途中還要經過多少像雨林或是白色車站那樣的危險?
如果一直待在車上,就算能躲過危險,但沒有水,人的生命就是倒數計時,再過一天,他
們就算沒死,也會失去行動能力,到時一樣是等死。
就在這幾小時內,他們必須決定是否要跳車離開。跳車去尋找水,若是有水,就算完全不
進食,人也可以多活很多天,只要沿著軌道往回走,無論結果如何,存活率都比留在車上
高。
他說要跳車……玟琳思考著,是否要找徐俊雨商量這件事。
但這樣真的好嗎?離開這輛車。又或是賭上一把,賭這輛車在二天內會返回站內?
就在她沮喪的沉於思考的這時。車廂外傳來了一陣喧鬧與腳步聲。
事情的發展出乎預料。
布簾突然被扯開。
躲在車廂末尾的人們抬起頭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喂!」
一陣男人的粗吼聲響起,列車的奔馳聲將他的音量弱化了,那個人猙獰的表情看來很可笑
。
「搞什麼!」
那是一整群男人。大部份是中年以上,身強力壯的人,至少有快二十個,手裡拿著一些充
當武器的東西,墊後的還有一些婦女,總共加起來的人數,比這邊所有人還多。
「你看他們在搞什麼!」那些人指著布簾,還有糊上泥漿的車窗。
「出來!」
他們是剛才前方車廂的人!
「等等──你們──!嗚!」一個年青人被狠揍了一拳,那拳打在他的臉上,力道不輕。
他悶哼了聲。
「水!把水交出來!他們肯定有!」
「我就說他們看起來精神很好──一定有藏水吧!拿出來!還有吃的!」
「你們幹什麼!」我方的人斥喝了起來,但那群人立即衝了進來,不由分說的開始扭打。
那些人湧進來!不管看到誰,就是一頓打!
「搶劫?」工程師整個嚇到了。
「把這些都拿走!」那群人開始拆布簾。
「不要動我們的東西!」幾個女生和想搶走雜物的婦女打成一團。對手的女人下手夠狠,
直接把人推倒,玟琳聽見那個娃娃音女生痛到尖叫。
就是搶劫!
「住手啊!」
有個人擠了過來,伸手要拿李義身上蓋的衣服。玟琳想阻止,才剛靠近,臉上就一陣的熱
辣,被賞了一巴掌,那人也看不清楚是誰,發狂一樣的朝著玟琳的頭上痛揍。
「不要!」
玟琳用手想擋住那個人,但還是被搥了好幾下。
他們全都是前面車廂的人!
肯定是因為他們去前面車廂打聽消息,那些人發現車上還有另一群倖存者。而且不止是倖
存,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幾個人狀況都還不錯,甚至還能和他們威嚇。
但並不是他們有窩藏物資,是因為那些人都是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氣色
好而已!
那群躲在車頭的人原本對接下來該做什麼一點打算都沒有,但見到他們以後,他們想到了
可以做的事,搶劫!
比起對付猛獸,對付人實在是完全不需要勇氣。
瞬時間車廂內尖叫四起。
他們和那群搶匪打成一團,對方已經沒有之前看見的老弱殘兵的模樣,臉上流露出的神色
,是明知對方是弱小還要掠奪對方,非常卑劣且充滿了優越感的神色。
沒錯。車子搞不好不會回到正常的世界。
前面的車廂堆滿了屍體,不會有人來救援,這裡沒有警察,沒有法律。
玟琳終於察覺到這晚了一步的殘酷事實。
當她丟下那個被蛇襲擊的女人時,她早該想到,接下來無論自己遇到什麼事,都是有可能
的,就算被殺死,兇手也要能活到返回原本的世界才會受到審判。
「好痛啊!」
她一個翻身,使盡了力去推那個打她的人,她這才看清楚那個人的樣貌,是個穿得很土氣
的女人,應該也是個上班族吧?也許也沒比她大上幾歲吧?
「去死吧!」
「啊啊啊啊啊!」
玟琳的拳頭根本沒多少力量。
她只是個不健身的文職人員,手臂纖細,更別說她現在又餓又渴,但她現在的情緒被憤怒
所籠罩,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否會受傷。
不在乎痛、不在乎手指會折斷,她就是生氣。她往那女人的鼻子上狠狠的搥。
那女人嚇壞了。似乎忘了是自己先動手,一雙眼凸瞪著,嘴合不起。二個人四隻手,拼命
的朝對方攻擊。
「哇啊啊啊啊!」
嗡──
列車突然的傾斜。
混戰中的人們,全都被晃動。
已經全速奔馳了數小時的列車,出現了不規律的震動聲響。
原本站著的人都趕忙捉住握環,那感覺像是軌道上碾到了什麼東西。
不對!那是進站前的煞車減速。
廣播開始放送。
「……要到下一站了!」
「神啊。」在混戰中被逼到角落的正妹,她躲在發燒到滾燙的李義身旁,顫抖的握住雙手
祈禱。
她再也無法撐下去了,她想回家。
拜託,一定要是象山,不管哪一站都好,拜託回到正常的車站──
空氣中傳來了煙硝的焦味。
「什麼……」
玟琳驚恐的仰起頭,視線正好與遠處的徐俊雨對上,徐俊雨的臉上嚴重掛彩,嘴邊淌血。
他的表情說是恐懼,不如說是煩燥與失措,他恐怕沒料到事情來得這麼正好。
搶走布簾的人把東西丟下了。
原本露出惡毒目光的人呆滯了。
還未到站,空氣中已經充斥了惡臭,聞起來是肉或是塑膠燒焦的氣味,邪惡的味道。從車
頂吹來的風逐漸變得燙熱,那是不幸的預兆。
車速減緩,這車廂末尾的二扇窗戶被塗上了泥巴,看不清楚外頭。大家的視線都只能往前
方的車窗集中。
外頭出現一道強烈的紅光。岩漿似的橘紅色。
「那是什麼!」
列車越來越慢,直到停止。在最後一截車廂的大家終於見到了外頭的光景。
沒有人開口,面對著眼前的殘酷,彷彿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語能力,只是張著口,發出噫啊
的殘破呻吟,絕望溢出了全身。
外頭是一個陷入火海中的車站。
「是地獄。」玟琳喃喃想起那個老太婆的恐懼。
整個車站都在被烈火燃燒,冒出陣陣黑煙,金紅色的火燄燒遍了每一個角落,而月台上頭
一次的出現了乘客,他們排著不整齊的對伍站在車門的標記前,所有人都是碳一樣的黑色
。
密密麻麻的冒著灰色蒸氣的滾燙「碳人」,排著隊,安靜的站在車門外。
「不!」
廣播安靜了下來。玟琳聽見車站的遠處傳來了建築物被燒到崩塌的聲響。
車門打開。
最尾端的那扇門被他們用雜物密密的封起,但他們能從縫隙中逆光看見那些碳人的輪廓,
他們有點疑惑,為什麼這扇門不能進?玟琳看見他們探頭在討論,而其他的碳人們走進了
敞開的車門。
就像是一般的乘車,他們走了進來,找位置坐下,有的站著,車廂一下子被填滿了,充滿
了煙和碳焦味。
他們碰觸了身邊的「人」。
瘋狂的慘叫聲此起彼落。
被他們碰觸的人,像是落入岩漿那樣,被碰觸的地方燒了起來。短暫的起火之後,熔解了
。
就連喊叫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一個剛才痛打玟琳他們的男人,被一個碳人碰到了後腦勺,
他的頭變成一塊奶油,頭骨被捏軟,消失在碳人的手心裡。
嘟──嘟──
車門要關了。碳人們沒有要下車的樣子。就或坐或站的繼續待著。
「不要動。」
玟琳顫抖著,吐出這句話。
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幾個人,她看見了,帶頭的那個林奇,他緊緊的縮起身體,站在一
個角落。
他沒死,碳人沒有主動去碰他。
徐俊雨也找了一個角落站好,她看見跌坐在地上的玟琳,還有被玟琳擋在身後的正妹,還
有躺在地上的李義,他將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別出聲。
他用嘴型道:「別動。」
車門關了,列車繼續前進,碳人們就像一般的旅客,他們各自選了位置乘車,接著做自己
的事,對其他的「人」顯得默不關心,就真的只是很普通的在搭車。
玟琳懂了。
碳人沒有主動攻擊他們,他們就是一般的乘客,乘客頂多是人多的時候互相推擠。
那些死掉的人不是被碳人主動殺掉的,而是被「一般的推擠」。他們想逃,害怕,撞上了
碳人。
只要不要碰到碳人──就不會被燒死。
碳人們沒走到最末尾的空間,大概是因為那二扇封起來的門看起來很怪異。如果是一般的
乘客看見車廂裡有哪裡被圍起來,也不會那麼白目的靠近去看,通常是會選擇稍微遠離。
他們在這方面還真的表現得非常普通。
空氣很燙熱,他們的身體肯定有極端的高溫。玟琳離最近的碳人都有一公尺左右,他們的
位置太好了,因為李義躺在這兒,是碰巧。但就算如此都熱得很痛苦,感覺意識模糊。
工程師在另一個角落,他抱著那個阿誠,阿誠的眼神已經散了,工程師則是一臉沉痛,他
在哭。
玟琳看不見他們的全身,心想阿誠應該受傷了。
雖然工程師應該沒注意到,但她也痛苦的學著徐俊雨用口型對著他道:「撐住。」
車廂裡有些東西開始燒起來了,扶手發出了紅光,坐椅熔了,握環冒著火在燃燒。碳人們
對此毫無反應。
在濃烈的燒焦味中,列車繼續行駛,一如往常的輕微的搖晃著。
要開多久?下一站還要多久?他們會下車嗎?
最初只是熱、逐漸開始感覺皮膚都在發燙。肺出現了灼燒感,呼吸開始沉重。但不能動,
無處可逃。
在看不見的地方,有個女生發出了虛弱的尖叫。她連叫了好幾聲,聲音突然的消失了。
她死了,被碳人碰到了。那破碎的慘叫幾乎要粉碎玟琳僅存的理智。
她不敢回頭看正妹他們,只能用眼角餘光確認她還在。
地獄。這是地獄……
喉嚨乾得連呼吸都會痛了,毒氣一樣的燒塑膠味灌滿鼻腔,不知道哪來的意志力──又或
是恐懼,超越了身體的痛苦,玟琳完全沒能咳嗽,僅是望著遠處,盯著地板放空。
車繼續的開,多久了?明明是這麼熱,玟琳反倒感覺身體在發冷。
穿過人群,他看見徐俊雨,他已經完全的垂下了頭。他站著的位置幾乎被碳人所包圍,他
只有一個站著的空間,就算有再強的體力,也撐不久了。
視線模糊了。高溫與燃燒的灰燼,逼得她不得不閉起眼睛。
她聽見了聲音,越來越響,很熟悉的聲音。
水……?是水聲。
和雨林那一站一樣的水聲,列車行駛在水上發出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不對,那水聲比之前更大。她總算注意到了窗外,因為靠近玟琳的窗戶都被糊上了泥巴,
她僅能從一點遺露的縫隙中見到外頭,外頭已經不是黑暗一片,不知何時,毫無感覺的,
列車已經出了地底,窗外是亮的。
那是非常乾淨的白光,她小心的轉動一點脖子,看見外頭的景色,微微的帶著藍色,像是
陰天的顏色。
列車發出嗡的巨響。
徐俊雨回過了神,他的臉色很奇怪,望著窗外,他是玟琳所能求助的最靠近窗戶的人,玟
琳用渴求答案的眼神望向他,期望他注意到自己的訊息。徐俊雨還真注意到了,他張開口
,重覆的說著一個字。
水聲越來越響亮,她聽懂了。
水!他說的是水!
廣播響起了!
玟琳第一次如此期待的聽見廣播,那無意義的女聲再次重覆播放,車速開始減緩。
徐俊雨這時做了一個動作,他突然緊握住身旁的扶手桿,而且是雙手。
他朝著林奇的方向望,但林奇已經沒有反應了。玟琳見狀,她不管身後的正妹有沒有聽見
她的話,她悄聲道:「找東西捉住。」
正妹好像沒有聽見。她難道昏過去了?玟琳的心中一怔。
聽見廣播的聲音,碳人們開始移動了,就像一般的乘客那樣,他們開始往車門的方向聚集
。
徐俊雨就站在要開門的那一側,他幾乎用盡所有力氣挺直背脊,從碳人的身邊溜過,他的
衣領根本沒碰到碳人,隔空竟然燃起了小火。
要下車的人可能會在門邊亂撞,坐位的上方恐怕是唯一的安全區。
他朝著已經空下的座位衝去,直接站到座位上方,身體靠在車窗上。用手將火按熄。
他目不轉睛的看向林奇,林奇被卡在後門那邊,應該快要不要行了。他千萬不能倒,只要
身體再稍微傾斜一點,就會碰到碳人。
林奇身後的座位上躲著一個女孩,那女孩已經嚇到失神,頻頻傻笑。
碳人們擁擠的面向車門,等待著車門開啟。
車門在廣播中緩緩開啟,水,從門縫湧了進來。
轟的一聲。
車門完全開啟,奔騰的激流衝進了車廂,沉重無比的灌入車中,水的重量撞得整臺列車都
為之震動。
車門彷彿是正對著瀑布被灌水,碳人們被水流沖得腳步不穩,他們身體發出黯淡的紅光,
接著非常俐落的被水捲了出去,水像活著的一樣,不過幾秒之間就從地板往上淹到腰部,
玟琳站了起來。
徐俊雨朝著他們的方向衝了過來,他大吼:「安全門!把安全門打開!」
玟琳愣住了,她朝徐俊雨的視線方向看去,他說的是車尾的安全門。
她沒想過那要怎麼開!
對面的工程師也聽見了,他離門的距離和玟琳一樣近,他開始狂敲那個開關把手上頭的透
明板子,板子還沒被移開,外頭的水已經灌滿了整節車廂,淹到了天花板。
窗戶上的那層薄泥被沖掉了一半,玟琳喝了好幾大口水,人完全的被淹沒在水中。
她飄浮著,窗外是一個普通的車站,水中的車站,水和光線讓車站看起來是淡淡的藍色。
外頭的水如水晶一般透明,那純淨的水被從車廂中捲出去的各種東西給污染了,汙泥,屍
體,血,還有在水中如碳一般碎裂的碳人們,他們飄浮在透明的水中翻滾,水流非常的湍
急,漩渦不斷的朝著車廂裡頭掏著。
耳膜被水壓壓住,發出微弱的爆裂聲響。
徐俊雨被水流阻擋,掙扎的過不來,他們已經完全浸在水裡,在車廂變得像魚缸一樣後,
車門關閉,再次啟動。
工程師打不開安全門,好像卡住了,又或是因為水壓的緣故,玟琳幫著拉扯,那門動也不
動。
她的氣已經快憋不住了。
門關上後,漩渦總算消失,徐俊雨游了過來,他瘋狂的跟著一起撞那扇門,那扇門終於鬆
動了一下。
捉緊!
徐俊雨捉住了一個吊環,玟琳被水嗆得胡亂去捉,摸到了車門旁的安全把手,她把自己的
身體整個攀在上面,那門終於開了,門板往外飛射而出,嘩的一聲,水洩了出去。
玟琳死命的捉著把手,水快速的流了出去,差點讓她掉出車外。她顫抖的吸了一口空氣,
拼命咳出鼻腔裡的水。
抬起頭的瞬間,她看見正妹的身體,沒能捉住任何東西的她,被水沖了出去。
「柏雅!」
玟琳尖叫。列車仍舊高速的往前進,正妹隨著水流消失在軌道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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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完結
夏日炎炎 出門要記得帶水
蛤 現在不是夏天? 臺灣的夏天不是3到12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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