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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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風茂陵態度的轉變
「風爺,這裡!」一見到風茂陵彎過五樓上六樓的樓梯轉角處,我馬上指著還佇在門
口的顧米晴靈魂,大叫。
風茂陵頭一抬,一雙丹鳳眼視線直掃大門,目光如電,手上的九節金杖開始微微發亮
。
顧米晴的靈魂似乎也感覺到不對勁,她竟然立刻往後飄去。
「去!」風茂陵猛叱一聲,手一揚,九節金杖脫手而出,「咻」的一聲,那金杖化成
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進大門裡,宛如離弦之箭。
緊接著,風茂陵快步上樓,追進大門裡去。
而我的目光,則完全落在樓梯口。
因為一抹螢光,正在六樓樓梯上閃爍著。
「阿宅,你沒事吧?」
是程毓梅,她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啊,沒事,沒事……」
我說。但這才發現,自己其實是赤著雙腳倉皇跑出門外的,衣褲穿得居家,但也邋遢
。
程毓梅不信地搖了搖頭。
「你的狀況看起來很不OK呢!」她用很關心的口吻道:「你打電話來之後,本來那位
風伯伯不願意帶我過來,可是我很擔心你的狀況,所以一直吵,他才勉強願意帶我過來。
」
「謝謝你。」我說。
心裡驀地漾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那一夜,程毓梅離開之後,我狼狽地回到套房裡,
孤伶伶地縮在床上,忽然發現,很想再跟她說一次話,像朋友一樣,很平等的說話,說什
麼都好。
然而現在,當程毓梅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竟然卻有點語塞。
見我投來的目光定定,程毓梅疑惑地說:「喂,阿宅,你為什麼一直用這樣的眼光看
我?」
「沒什麼,只是很高興再見到你而已,程毓梅。」
「嗯?」程毓梅一愣,不懂。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我又說。
「誰叫你看起來總是一副這麼爛的樣子呢?」她說:「很讓人放心不下呢。」
「呃,原來我看起來一直都很爛嗎……?」
「不是嗎?」
我和她對望著。
然後,我們兩個都笑了,不自覺地笑了。
就是這種輕鬆的感覺。
自從我上台北之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這樣與人說話了。
沒有壓力,不用多想,不需要心機與城府,也不需要在話裡添加什麼深意,也不用擔
心輕微的無心失言會得罪到對方。
與人純粹的對話與吐槽。
這時,原本還因上午的陽光而明亮的大門,突然被一道身影擋住。
一個人倚在大門旁,擋住了光線。
是風茂陵。
「聊聊吧,馮記者。」
他看起來很疲倦,但面無表情。
我走進大門裡。
「顧米晴呢?」我問。
「在你房間裡。」風茂陵道:「她第一時間就往你房間裡躲。」
他對著我大開的套房房門一指。
我的電腦還是開著的。喇叭裡,持續撥放著昨夜我所偷錄的,皮子雄與鄒政東在「翻
點咖啡店」裡的對話聲音。
「這就是你沒打給黎開山,而選擇打給我的原因吧?」風茂陵問。顯然他有聽了一下
對話內容。
我點點頭。
雖然根據皮鄒二人的對話聽來,顧米晴的死,與黎開山並沒有關係,但在剛才兵荒馬
亂,抉擇著要打給黎開山,還是打給風茂陵之際,我想起,我的電腦,還正在撥放著皮鄒
兩人昨夜的對話內容。
要是找黎開山來,他勢必會聽到我的錄音檔。可是我隱約覺得,我有必要先對黎開山
隱瞞「我跟蹤並偷錄了皮鄒兩人的對話」這件事。
因為我不曉得,黎開山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黎開山給我的印象分數很好,但皮子
雄和鄒政東畢竟是他的人。
職是,在最後一刻,我選擇打電話給風茂陵。
這是最穩健,也是能將事情最不複雜化的選擇。
「對了,你為什麼會有我的電話?」風茂陵又問。
「勇君哥給的。」我說。
「喔?」
「他原本就希望我找你來處理顧米晴的靈魂。」
我倆交談著,身後卻傳來程毓梅的叫聲:「欸,你們等等啊,我進不去呀!」
「唉呀。」我和風茂陵一起回過頭。程毓梅正皺眉站在樓梯旁的大門口,她也被「鎖
魂陰陽陣」給擋著,無法進來。
風茂陵走過去,將九節金杖伸出門外,將程毓梅收入,再縮回金杖,在紅磚地上將她
放出。
「你還真麻煩耶。」他對程毓梅說:「所以我才不想讓你跟來。」
「什麼啊?」程毓梅嘟嘴道:「這個麻煩的陣不就是你設的嗎?」
「你也不想想是為了誰?」風茂陵沒好氣地說。
程毓梅吐了吐舌頭。
但在風茂陵一馬當先走進去我房間,而程毓梅飄過我面前時,我確信我聽到程毓梅低
聲抱怨了一句:「老人就是這麼容易生氣。」
正要尾隨著步入房間,但飄在我前面的程毓梅,驀地又「噫」了一聲,往後一縮。
她直接穿過了我的身體,退到了門外。我全身頓時感到一股舒服的沁涼感,精神微微
一振。
「啊……抱歉,我……我還有點不習慣看到那位顧小姐的模樣……」程毓梅囁嚅道。
風茂陵倏地出聲:「那就乖乖待在門外別進來啦!」
隨後他又碎碎念的補上了一句:「愛跟,愛看,還又怕。」
程毓梅的嘴唇嘟了起來。
我突然有種感覺,風茂陵對於程毓梅的言行,好像有點反應過度的煩躁。
於是我對程毓梅招招手,「你還是進來吧,躲在我背後就好。」
程毓梅咧嘴一笑,「嗯」了一聲。
轉過身,我看到顧米晴的靈魂,正滯留在我房間深處的一角,一動也不動。
一身大紅之中,她的胸口,清楚地貼著一張紅色的符令。
與牆壁裡的那張為佈「鎖魂陰陽陣」,以及那夜在顧米晴故居臥室裡四處所貼的一模
一樣,都是血紅色的符令。
「放心,她動不了的。」風茂陵道。他的注意力這時正放在電腦上,「馮記者,我可
以重聽一下你的這些錄音檔嗎?」
「可以。」我應允道。其實在決定找風茂陵來時,我就已盤算過,他一定會想要全部
重聽這些錄音檔,我也打算將一切告訴他。
因為我還打算向風茂陵討論關於「九尾化貓變成紅衣女子」、「是否因為紅衣,所以
九尾化貓與顧米晴,都能在『鎖魂陰陽陣』裡來去自如」,以及「黎開山一直看不見九尾
化貓,也無法判斷紅衣女子是九尾化貓所變成的」等事。
這些都是我剛才看了他那篇〈台灣民間紅衣厲鬼之演變〉論文後,所產生的新的問題
意識。
這些事風茂陵應該是不知道的,我告知他這些事,他解開我的疑惑,也算是彼此在情
報上的交易。
而就在我俯身要去重播電腦的錄音檔時,風茂陵的視線已移到我的書桌上,看著那本
他所寫的《台灣民間傳說的創新與再生》。
「唷!不錯嘛,馮記者,你很有求證的精神哪。」風茂陵似乎相當高興,「你看完第
一章了嗎?」
「對。」我說:「所以,風爺,我也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討論。」
「請說。」風茂陵道。
聽到他的聲音如此爽快,我頗感意外。還記得之前,他懷疑我是黎開山的弟子,所以
對我充滿了敵意,沒想到才過不到一天,他的態度竟然變化的這麼大。這是怎麼回事?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風茂陵朝程毓梅一指,平靜地說:「她幫你辯護了。」
「辯護?」我疑惑地朝程毓梅望去。只見程毓梅露出很得意的表情,彷彿在對我說「
你看,我有幫了你唷」。
「馮記者,實不相瞞,我確實因為你體內有『太平真氣』,而曾經懷疑過,你是黎開
山的弟子。因此那時候,我選擇把程毓梅帶走,不想讓她繼續與你接觸,因為我不知道你
打的算盤是什麼。」風茂陵道:「雖然對你很不好意思,但請你體諒我,面對一個有『太
平真氣』,與黎開山有關聯,但自己又解釋不清是什麼關係,然後又住在程毓梅故居裡的
人,我只好選擇先否定,進行疑慮上排除。」
「沒關係,我能理解。」我說。
風茂陵道:「但我把程毓梅帶回我家後,她先是問我,為什麼沒把她帶回來這裡?我
告訴她我的顧慮後,她開始一直向我解釋,說她在這間套房裡看了你這麼久,你不太像是
與黎開山有關聯的人。」
程毓梅插嘴道:「至少我從來沒看過他身穿黃衣,定時出門去參加聚會,並嚷著『感
念師尊,頌揚師尊』。」
風茂陵點點頭,然後望向顧米晴的靈魂,又道:「再加上現在,你選擇打給我,並不
是打給黎開山,就這一點來看,我想我可以相信,你只是一個局外人。」
「對,我並不是貴派的人。」我說。
風茂陵忽然挺了挺胸膛,正色對我道:「馮記者,之前用那樣的態度對待你,不好意
思,我向你致歉,之前誤會你了。」
「沒關係,風爺,誤會解開就好。」我擺了擺手,「都過去了。」
擺手之際,胸口有種鬱悶正在散去的感覺,漸感輕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油然而
生的感激之情。
我轉過身,感激地望著程毓梅。
「謝謝你,程毓梅。」這是我的真心話,「謝謝你幫我澄清。」
「我以前也很常被人家誤會。」程毓梅說:「有時候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被人家說
的像是我做了很多『我根本不會去做』的事,然後他們都用很怪異的眼光與態度來對待我
。我知道那樣的感覺很不好受,很不舒服,所以發現你被風伯伯誤會,卻又無法好好解釋
,我看不過去,才會想幫你澄清。」
「謝謝你,程毓梅。」我又感激地說了一次。
程毓梅微微一笑,那張清秀的鵝蛋臉上,掛著「這是小事」的表情。
「嗯,你確實是該好好謝謝她沒錯。」風茂陵在一旁雙手環胸,道:「她一聽完我當
時的顧慮後,就開始一直為你辯護,一直向我不停地解釋,說我誤會你,吵都吵死了。」
「蛤?」
「誰叫你都不聽我講話?」程毓梅道。
「我哪有不聽啊?」風茂陵的語氣微顯煩躁地說:「我只是說:『小姐,我現在很累
,要先睡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結果你還跟到我的房門口,對我嚷著說什麼『老人為
什麼都不聽人講話呢?』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吵嗎?我剛熬完夜,很需要補眠哪。」
「可是我後來也沒有吵你睡覺啊。」程毓梅辯解道:「我又沒有跟進去你的房間。」
「那是因為我在房門上貼符好嗎?」風茂陵啐道:「要不然,我看你就會進來繼續吵
了。」
「才不會嘞……」
「不會?那你從晚上到天亮,在房門外是在吵什麼?」
「那是我在跟『柳寶』玩。」
「誰叫你跟他玩了?就不能安靜點待著嗎?」風茂陵慍道。
「『柳寶』?」我疑惑地看著他倆。
「那是我從泰國請回來供養的小鬼。」風茂陵隨口道。
我一聽,心頭一凜,看來中文系圈子裡盛傳,風茂陵有養小鬼的這個傳言,是真的。
不過,風茂陵似乎也不避諱承認這件事。
「『柳寶』很可愛喔!」程毓梅對我道:「他一直說我是漂亮的大姊姊耶!」她竟然
一臉心花怒放的樣子。
「你能跟小鬼溝通啊?」我詫異地說:「那不是泰國的鬼嗎?」
「他會講英文啊!而我以前是唸英文系的!」程毓梅很得意地用大拇指對自己比了一
比,又道:「他是個小男童,跟我說他已經八歲了唷。風伯伯不願聽我講話後,我就在外
面客廳一直跟『柳寶』聊天。」
「啊,煩死了!」風茂陵打斷她的話,「誰准你跟他熱絡了啦?」
「你後來還不是有出來罵人?」程毓梅有點委屈地用手朝顧米晴一比,說:「還用符
貼我們,讓我們都像顧小姐這樣,動都不能動。」
「蛤?」我張著嘴,望向風茂陵。所以後來程毓梅在他家,就像顧米晴這樣,被他用
符貼著,一動也不能動地到了後來?
「也才貼我睡覺的那麼一段時間而已,講得很委屈的樣子。」風茂陵厭煩地說:「也
不想想你們惹出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我好奇地問。
「因為我很累,本來想說硬睡,不要理他們算了,結果我睡到一半,有兩個警察來按
門鈴,說有鄰居向派出所投訴,說我家有小孩太吵,要我叫小孩安靜一點。」風茂陵一臉
不太爽地說道:「我叫那兩個警察自己進來看,說我家哪來活的小孩?結果那兩個警察進
來巡了一圈,臉色都嚇得變白了,急急忙忙地就離開了。」
「……所以最後怎麼樣?」
「我覺得很煩,而且睡眠被中斷,讓我更加疲憊,所以我把他們兩個臭罵了一頓,然
後一人貼了一張符。」風茂陵沒好氣地說:「全都給我乖乖地安靜在客廳待著,要講話、
要吵,至少等我睡醒再說。」
「你太兇了。」程毓梅抱怨道:「『柳寶』後來一直哭一直哭。」
「誰管他哭啊,小屁孩根本欠揍。」風茂陵啐道:「再吵就渡了他。」
「你是宗教流氓嗎?」程毓梅怒道。
「……」我發現,我好像知道風茂陵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疲倦了,還有,為什麼他對於
程毓梅的言行,會出現有點反應過度的煩躁。
風茂陵的目光移到了我放在《台灣民間傳說的創新與再生》旁邊的筆記本上。
「補習班老師、疑似被騙了兩百萬元、養貓、彰化人……白衣女子:『烏拉拉動物醫
院』的張醫生……紅衣女子:九尾化貓……馮記者,這是什麼意思?」
「唔,這說來話長。」我盯著電腦螢幕,開始重播錄音檔,「沒關係,風爺,你們先
聽錄音檔好了,你們聽完後,我再把我所知道的詳情跟你們說。」
「喂!阿宅!」程毓梅忽然叫了一聲,手指戳了我一下手臂,一股冰冰的感覺。
同時,我聽到風茂陵也「嗯?」了一聲。
我頭一抬,卻見到我的門口,站了一個人。
一張雙眼紅腫,滿臉憔悴的菱形面孔,原本波浪型的頭髮,紮起了一個高馬尾,身上
穿著一件純白色的T恤。
文一菊。
她看起來像是剛被吵醒的模樣。
「啊,文小姐,早安。」思及昨夜對文一菊的抱歉言行,我赧然道:「吵到你了嗎…
…」
文一菊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我連忙道。
「我聽到了。」文一菊平靜地說:「馮先生,我剛才在房間裡,聽到了你電腦喇叭裡
的聲音。」
「喔!」我這才意識到一件事——這層頂樓的套房,隔音並不好。
我在房間裡,都能聽見文一菊與鄭英書漸大的做愛聲;那反過來說,只要夠大聲,我
房間裡的聲音,其實在文一菊的房間裡,也是能聽見的。
很明顯的,文一菊是聽見了我先前電腦喇叭所播放的內容,但我突然把它中止了,準
備重播,她想要聽,索性推門而出,尋聲而來。
文一菊指著我的電腦,面無表情地說:「馮先生,你好像……還對我隱瞞了一些事。
」
我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程毓梅奇怪地看著我,「阿宅,你什麼時候和住
在後面的這位小姐這麼熟了?」
文一菊卻轉頭望向風茂陵。
「我認得你,你是之前來這裡作法的那位道士。」
風茂陵頷首,「是的。」
「你一定也認識黎開山。」文一菊道:「我剛才聽到了你和馮先生的對話。」
「『也』?」風茂陵的丹鳳眼瞇了起來,「這位小姐,所以你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你
與黎開山也認識?」
文一菊沒有答話,但視線卻移向了我,似乎她不願說明,要我代講。
風茂陵和程毓梅一起朝我看來。
「文小姐,呃……」我搔了搔頭,沉聲道:「她就是廣華仲的太太。」
風茂陵和程毓梅的臉色,登時皆是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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