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下班路線，有一條是走大馬路，有一條是走巷弄。彎彎曲曲的巷弄雖然稍微繞
路，但路上的人車也少了許多，大馬路上的眾多汽機車與廢氣有時會讓我心情煩躁，那時
候我就會選擇悠閒地騎在巷弄間。
那天早上，我在常走的巷弄路線中，發現了那輛老車。
巷子兩旁若沒有畫紅線，家中有車的一樓住戶就會停放自家車輛，或者停了附近住戶
的車，總之在一位難求的城市裡，沒畫紅線的路邊總會停著車，所以那輛老車可能一直都
停在那裡，只是我這天早上才發現它。
因為，我騎過它左邊時，在駕駛座的車窗上看到一個奇妙的車窗貼紙，那是一個女人
的側面，她望向前方，一束過肩的長髮束在後頸。
現在好像有人在賣人像的車窗貼紙，至少我在網路上看過某光頭電影男星的款式，女
性的好像通常是貼在後擋風玻璃，晚上用來驚嚇後方開遠燈的駕駛。
什麼樣的人會想把這種女人側面的車窗貼紙貼在前座啊？
這只是我在經過時不到一秒的驚鴻一瞥後的胡思亂想，在想的時候我不經意看一眼後
照鏡，接著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老車映在後照鏡裡的前擋風玻璃上，有一個女子坐在駕駛座裡，半透明的、平面的，
乍看會以為是擋風玻璃上貼了一個人像貼紙。
只是沒人會那麼無聊，在車窗上貼女人側面的貼紙，在擋風玻璃上貼正面貼紙，而且
應該也沒人賣吧。
綜合我過去的經驗，我判斷那是個鬼魂。
這不是我第一次經過這條巷子，應該也不是第一次路過那輛老車，可能她之前就在裡
面了，只是我沒發現，也可能是她是那輛車的車主，最近往生了，捨不得有感情的老車，
所以坐在裡面。
不管原因為何，我下次要騎隔壁的巷子了。就算她只是坐在車裡，但上班途中一定會
看到鬼……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同時我也在心中默默祈禱今天別看到那名女子的案子，雖
然那名女子看起來不是很老，但也可能是因病去世，那種狀況若家屬沒有主動要求解剖，
死者就不會到我們這裡來。
這不是我希望減少工作量，而是我希望死者都是很平常又安祥地去世，不是因為意外
或惡意，也沒有糾紛困擾，導致死後也不得安寧。
這天我也和車很有緣，兩件案子都是車禍：過馬路走到一半被不禮讓行人的轉彎車嚇
到心肌梗塞的老人，和因為突發性腦溢血，而駕著滿載水泥的水泥預拌車撞毀馬路邊連棟
公寓的駕駛。
天氣也可能是促使這兩種病發作的原因之一，尤其那位被轉彎車嚇死的老人，也把駕
駛嚇得半死，這輩子應該不敢再不禮讓行人了。
我和檢察官說明水泥車駕駛的死因，檢察官邊聽邊點頭，然後問道：「可能和超時工
作有關嗎？」
「很可能。」我也點頭。
「那就得查一查建商那邊有沒有問題了。不過出勤記錄造假也不少見。」檢察官看來
有點煩惱。
「而且……說不定死者有高血壓的家族病史。」我沒說出的下一句話是，建商很可能
不認同死者是超時工作致死，而是死者本來就容易高血壓、腦溢血。
我這句話好像給檢座補上一刀，他皺起眉頭又嘆一聲，但沒說什麼。
超時工作已經變成現代人的死因之一了，講白話一點就是「過勞死」，只是判定上很
麻煩。
不過水泥車司機好像不是因為無良公司才積勞成疾。晚上的新聞指出，趙姓駕駛是為
了需索無度的女朋友才日夜兼差，但女方的說法是兩人從未交往，只是認識的朋友，趙姓
駕駛也不可能是為了她才兼差。
大概又是一個被女人玩弄於股掌間的男人吧，社會上總不缺乏這些想用金錢打動女人
，卻又不自量力的男人。
身為女性，我設想了一下。假如有個男人一直對我使出金錢與送禮攻勢……我好像只
會覺得厭惡而已。
有這種想法的我，會很奇怪嗎？
「不會啦，那是因為妳很獨立，也很有自信。」
第二天我和張欣瑜吃午餐的時候問她那個問題，她的回答讓我放了心。
「那些喜歡男人送禮的女人，就是喜歡接受男人的追求和獻殷勤。」她搖搖頭，「我
也不喜歡，拼命送東西並不能打動我，只會讓我更退避三舍而已。每個人接受的追求方式
不同嘛，我認為愛情是不能用那種東西量化的。」
「難怪常聽男人說，女人真難搞。」我自嘲道。
「追求這種事是要客製化的，不是每個人都吃同一種套路。」她說得理直氣壯。
「戀愛真是麻煩。」我事不關己地說。
我正要吃一口飯，就聽到包包裡的手機震了震，短促的震動表示有人傳訊息。我馬上
拿出手機，畢竟就算是午休，要是漏接重要的事情就糟了。
傳訊的是陳國政檢察官，他傳了一個圖。
看到這個名字，我先是在心中嘆口氣，然後點了點手機提示，打開訊息頁面。
陳檢傳來一張穿毛衣戴毛線帽的可愛小狗圖，上面寫著「天冷了，記得多穿點衣服」
。
中午傳這個不嫌太晚了嗎？好吧，我不該挑剔傳這張圖的時機，畢竟陳檢也是一番好
意。
只是他最近傳這種東西的頻率有點高，讓我感到些許煩躁。
大概我盯著手機太久，張欣瑜問道：「怎麼了？有突發狀況嗎？」
「沒事。」我搖頭，把手機收起來。
「不是工作？」張欣瑜又問道：「那妳不回一下嗎？」
「不用吧？」我還真想不到要怎麼回應那張圖。其實蠻多圖我都沒回應，很難回啊。
「很多人會在意收訊息的人已讀不回，至少要傳了『好喔』、『收到』之類的。」她
好心建議。
「有的很難回，像我常常已讀我同事的冷笑話，因為很難接話。」我攤了攤手。
「也是，要看情況。」她也一臉無奈地撇嘴，「有時候男生在工作群組裡開黃腔，我
也覺得我別回比較好，回了好像掃興。」
「在有女生的群組裡開黃腔？不怕妳告性騷擾？」我真不了解男性的想法。
「為了這種事告性騷擾，人家還會說妳器量小。」
比起來，冷笑話和莫名其妙的關心圖片還算好的，我應該心存感激。好吧，等我回辦
公室再回陳檢一個謝謝的貼圖好了。
有時我會在騎車時想事情，尤其太晚回家，路上鮮少人車的時候，大腦不需要太注意
路況，自然而然就會分神思考其他事。
所以我也忘了，前兩天我才打定主意不走那條有女鬼坐在老車裡的巷子。
因為是之前常走的路徑，不知不覺我又騎到那條巷子，看到車上的人影時才一驚，想
起我本來不想經過這裡。
但是既來之則安之，若無其事騎過去就對了。
我直視前方往前騎，經過那輛老舊得幾乎像報廢車之後，內心忐忑地看一眼後照鏡。
前座的女人，好像回頭看我。
那可能是錯覺。應該是錯覺。她應該沒發現我知道她在那裡。
一陣冷風吹來，鑽進全罩安全帽與羽絨外套之間的縫隙，我冷得縮起脖子，放慢車速
，然而腦子又不經意思索著那輛老車裡的鬼魂。
如果她已經往生好一陣子了，家人應該會把那輛車處理掉才對，看是賣給二手車商或
報廢；或者她舉目無親，獨自病歿家中……經過這幾天，屍體也該發臭了，說不定這一兩
天就會接到她的案子。
後來我們所裡確實接到關於那輛車的案子。那是在大約一週後，附近民眾向環保局檢
舉那輛車發出噁心的臭味，然後環保局在車子的後車廂裡發現裝著女性腐屍的黑色垃圾袋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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