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地板上的那件充滿麝香味的藍色外套,我更喜歡我身上的橘白斑紋。
輕輕的用鼻頭掠過那件藍色外套,我還聞到一股淡淡的菸草味。
皺了眉頭,轉頭回去躺在酒紅色的豆豆袋上,再次慵懶了起來。
看著那張吱喳作響的床,規律的震動著,搭配著斷斷續續的呻吟。
打了個哈欠,又是個難眠的夜晚。
我從半掩的門走到了廚房,但冰箱是關上的。
從餐桌旁的椅子跳上了餐桌,再從餐桌輕巧的躍上洗碗槽。
空蕩的水槽讓我想起我才剛從垃圾桶嗅到披薩味。
於是,又緩慢而優雅的走回房間裡,而呻吟也隨著距離愈來愈響亮。
人類難道就是這樣的動物,連交配都得搞得像是場充滿禮數卻又放蕩的儀式。
「喵。」我伸了懶腰輕聲,試圖喚醒主人我還沒吃東西這件事情。
但我也只是聽到聲音愈漸放大,然後男聲一陣嘶吼,搞得空氣中充滿精液的味道。
真讓人倒胃口,我是這樣想的,但身體還是不自覺的餓。
看著床上的男女穿起衣服,我叼著那件落在地上的藍外套,看著那男人。
他好意的伸出手,像是我特別為他叼起衣服,
而我只是伸出了抓子輕輕得在他伸過來的手劃了三痕。
「靠妳的貓抓我!」那男人大喊,而我只是用著無辜的眼神搭配幾聲喵叫。
「啊完蛋了我忘了餵他的晚餐。」主人大叫一聲,便匆匆忙忙得跑出門外。
計畫是奏效了,於是我把叼起的外套吐回地上,還不忘記多踩了兩腳。
接著到我的豆豆袋上看著眼前的碗等待著晚餐。
那男人拿起外套瞪著我,而我只帶著輕蔑的笑面對著他,雖然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來。
瞪什麼呢,你讓我的晚餐整整遲到三小時。
對於後續他們恩愛的舉動我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看著碗裡的食物發愣。
這是第幾種味道了?算了,記這種東西也沒有意義的。
我還記得,上個禮拜的味道,那是溫暖了點的感覺,熊寶貝香氛袋的味道。
那是我喜歡的味道,那天在他的外套裡睡得無比安穩。
又還是上個月的那個薄荷帶點茉莉的香味,至少還有記得陪我玩幾分鐘做做樣子,
而不是一進房門就衝動的撲到床上接著開始房間充滿嘶吼聲。
吃完晚餐後我在沙發上看著試圖掩蓋呻吟的新聞台,
雖然我看不懂那些事情,但我只是試圖不要再去聽到又準備作響的呻吟聲。
我想睡個好覺,就是這麼簡單。
那麼不簡單。
-
那個早上我起的早,只是醒來時那男人早已離開,
於是我跳上床找到本來該屬於我的位置。
我喜歡窩在主人胸前,除了軟綿綿的以外那是個味道的寶庫。
除了她的味道以外,還有一些是那些男人遺落的。
可能是我的動作讓她醒來了,她看見我的眼神是失望,而我也是習慣她這舉動了。
她把我抱緊,那溫度讓我有些難受。
但我感覺到我頭上的濕潤,於是輕輕的轉過身幫她舔去眼淚。
我的頭被她輕巧的撫摸著,也只有這個時候會想到我的好,無奈的喵了一聲。
「為甚麼我都遇到這種男人呢?」她哽咽的說。
「因為物以類聚。」我是想這樣說,但我只能喵喵叫。
「你是人類的話會不會也是這種男人,咪咪。」她說,而我想翻個白眼,但我做不到。
陪著她躺在床上,可以從她漸鬆的手感覺到她又睡了。
我默默的聽著她的呼吸,享受她胸前的溫暖和柔軟,也睡著了。
夢裡的我變成了人類,做了我常常想對她做的動作-捏她鼻子。
然後很努力的把她緊緊牽著,不讓她出門。
潛意識裡就不喜歡她跑出門,可能是因為她偶爾會忘了我的食物,
又或是,其他的。
場景一轉,到了我和她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那個寫著懇請收養的紙箱。
她看著箱子裡橘白斑紋的幼貓,皺著眉頭輕輕撫摸牠的頭。
她的溫柔從眼神中滿溢出,我想我可能就是因此死巴著她不放。
「咪咪,就決定這樣叫你了。」
-
醒來時我安穩的躺在豆豆袋上,伸出手,我是說爪子,確認自己已經離開夢。
面前擺好一碗滿滿的食物,我沒聞到她的味道,應該是出門了。
迅速的吃完不知道是早餐午餐還是早午餐的這頓飯,我在房間裡溜達著。
我知道怎麼出去外面,但我還是留在房間裡找東西玩耍。
因為我想要聽到鑰匙聲時馬上跑到門前乖乖坐下,某種程度的迎接。
想要她在回家的時候抱著我,感受一下體溫,雖然我會一下子就傲嬌的跳開了。
我躺在我專屬的豆豆袋上,在那狹小的空間中尋找著安全感。
多希望醒來的時候,她能夠不帶人回來,而我們能夠有個專屬的空間。
那天下午我睡得很沉,甚至她晚上回家時都沒發現。
到我起床時飼料碗已經出現了滿滿的食物。
我看著床上那熟悉的雙腳,沒有其他人的味道,只有她的。
她輕輕地在嘆息,我可以感覺到她抱著棉被,還有人類的眼淚那酸苦的味道。
「喵。」怎麼了,我想說的。
「咪咪,你起床了呀,陪姐姐睡覺好不好。」
「喵。」好。
她的懷裡很溫暖,但她臉上的淚水沾濕了我頭上的毛。
心疼的我只是輕輕地舔起那些傷心。
「我想要好好一個人生活了。」她是這樣說的。
「不再依靠任何人。」
「可以的話就我們陪伴彼此好嗎。」
「喵。」好。
她摸著我的頭和下巴,而我就這樣呼嚕了起來。
那手指的溫度讓我覺得很舒適,溫暖的很單純。
抱著我的她就這樣睡著了。
而我也難得沒有跳走,而是乖乖地躺在她懷裡,
讓她至少感受這世界上還有隻貓在乎她。
雖然不是人類。
-
那個清早我被門外的吵鬧聲吵醒。
「我說了我不要你這臭錢。」那是她的聲音。
「佩穎,爸爸只是希望妳過得好一點。」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那你用錢把我媽還我。」那是她冷靜的語氣。
「爸爸只是想彌補妳。」
「十六年,你離開十六年。」
「對不起,但我還是回來了。」
「不要再來找我了。」她接著說。
「還有,我沒有爸爸。」
咚的一聲,她關上了門然後又撲倒在床上。
聽見她啜泣聲後我就跳上了床,對著她喵喵叫。
她看見我跳上床後,就緊緊的抱著我。
「我們都是失去爸媽的孩子對吧。」
「還好有你懂我。」
「喵。」不客氣。
「所以我們永遠不要離開彼此好嗎?咪咪。」她哭著撫摸我的下巴。
「喵。」好。
-
大概過了好幾個日夜吧,我也沒數。
日子很安穩的過著。
醒來吃飯,玩耍了幾下又睡著,接著等她回家,被抱著睡覺。
偶爾看著她喝著紅酒配著那小小螢幕上的不知名語言。
偶爾她會對著鏡子檢視自己,撫摸自己的臉頰,然後默默的落下眼淚。
而那時我就會輕巧的跑到她腳邊蹭著,試圖讓她好些。
有天晚上她回家時,門內的我聞到了那個似曾相似的熊寶貝味道。
我看著那兩對腳輕輕地進了門,然後我歪著頭看著那個有點熟悉的臉。
「嗨,咪咪,好久不見。」那個雄性人類是這樣說的。
「你幫我餵他一下。」她的聲音傳來。
接著他從冰箱拿出了昨天剩下的鮪魚罐頭,用湯匙挖起之後放在我碗裡。
我輕輕地嗅了他的手,沒有菸草味,很好。
在我吃晚餐的時候我看見他們擁吻著。
但我不知道為甚麼她像是流下眼淚一樣,因為我聞到了一些眼淚味道。
「今天別做愛好嗎?」男人的聲音。
「嗯。」她說。
「還好嗎?」
「不好。」
男人嘆了氣,接著擁她入懷裡。
那個舉動感覺很溫暖,就像是她抱著我時的那個動作。
「可以的話,以後讓我陪妳吧。」男人說。
我看見她輕輕地推開他,然後搖搖頭。
接著她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
「我不想依靠任何人。」她說。
「我都會在。」男人說。
「沒有擁有就不會失去。」她是這樣說的,接著跑過來摸摸我的頭。
「妳還是想玩嗎?」男人說,而她搖搖頭。
「我只是想填滿一些我缺乏的愛。」她淡淡地說。
「我很愛妳,佩穎。」男人用著有些哀怨的聲音碩著。
「你比不上一隻貓。」她是這樣說的,然後把我抱在懷裡。
那天晚上她陪著他睡,我夾在中間。
而我沒睡著,只是靜靜地趴在他們之間。
男人也沒睡著,我可以感受到他呼吸的不平穩,
和偶爾的淡淡感傷。
-
接下來的日子我偶爾會遇到那個男人。
應該說會進來這間房間的人類男性只剩下他。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但他偶爾帶來的肉泥讓我對他好感度大升。
有時候她去上班的時候,他會留在屋子裡陪我。
我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他也是靜靜的看著我。
有時候我會從豆豆袋下來,然後走到他旁邊坐著。
他會摸我的頭,然後問我餓不餓,但我也不會回應他。
可能是他身上那個溫暖的味道讓我願意靠近吧。
他會像是想事情那樣的呆呆坐在地板上和我過一下午。
然後等她下班之後我們一起到門前迎接女主人的歸來。
其實他不太愛說話,可能覺得我聽不懂吧。
但我能感受他一直在思考那句「你比不上一隻貓。」
某些夜晚我會聽到他的喘息和她的呻吟。
但更多的夜晚我是聽著她一個人的哭泣。
-
不知道又過了幾個日夜,那天是她自己回家的日子。
她洗好澡之後就抱著我,輕輕地撫摸我的頭。
「咪咪,你覺得我應該跟他說清楚嗎?」
「就是我支離破碎的原因。」
「那些東西好醜陋噢,好難以啟齒。」
「喵。」我不知道。
「那我先說給你聽,看你怎麼想。」
「喵。」好。
「我從小就被叫婊子的孩子。」
「喵。」嗯?
「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欸,就是你爸爸本來有老婆然後又跑來跟你媽媽做愛生下了你。」
「喵。」嗯。
「然後從小就很少見到爸爸,也很少聽到關於爸爸的故事。」
「那時候,媽媽常常會收到一包現金,但她都只是丟在衣櫃裡。」
「她說,那些錢她死也不會碰,她要的只是一個家。」
「我就心想啊,這裡難道不是家嗎?」
「媽媽很努力的工作養活我,一直到我上了高中。」
「然後有一天我看見她倒在沙發上,不管我怎麼叫都沒有醒來。」
「我那時候才十六歲吧,大概就是你們兩歲的時候。」
「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我只能呆呆地看著醫生跟我說對不起。」
「然後看著醫院批價的金額,想到衣櫃那些錢。」
「我那時候數錢的時候手從來沒有那麼顫抖過。」
「反正對那年紀的我那個金額已經是無法想像的。」
「喵。」我淡淡地聽著。
「後來那個自稱是我爸的人來了。」
「我舅舅跟我阿嬤揪著他的衣領大吼著只有現在才來關心。」
「我只是淡淡地看著他。」
「那個叫做爸爸的男人,帶著歉意地看著每個人。」
「後來他看到我,就這樣哭了出來。」
「他跑來抱著我,不知道為甚麼那感覺有點噁心。」
「人死了才出現。」
「他對我說對不起,說以後會好好照顧我。」
「然後我就回房間把那一袋數過的現金就這樣整袋丟到他身上。」
「喵。」我想表達我笑了出來。
「那時候吧,我有跟一個學長說這件事情。」
「他說,他覺得很心疼,想好好照顧我。」
「我那時候覺得太溫暖太美好了,所以就這樣相信了他。」
「那天他把我帶回家,然後告訴我我其實很好還是甚麼的。」
「然後就把我上了,交配,你懂嗎?」
「我那時候甚麼都不懂,只覺得痛所以一直掙扎。」
「他打了我,讓我有點嚇到,但卻不知道應該做甚麼情緒。」
「後來他還找了學校的同學,不知道那裡的朋友。」
「用戲謔的語氣,和奇怪的扮演一起上我。」
「他們總說我是小母狗,很乖很聽話。」
「而我不知道為甚麼總是配合著,我以為那是愛的一部分。」
「後來我有了寶寶,他們就跑了。」
「那時候我才十七歲。」
「喵。」我舔去她的眼淚。
「我跑去找那個叫做我父親的男人。」
「結果我遇到那個女人。」
「她像是嘲笑般的告訴我,我們家的女人就是那麼賤。」
「我生氣地打了她一巴掌,然後她驚恐的臉讓我感到很愉悅。」
「寶寶我拿掉以後也沒有去考大學。」
「名為父親的那個男人問我要不要去國外讀大學。」
「我只是掛掉電話然後找了個地方搬家。」
「到了新的地方之後我就遇到你了。」
「那時候看到你啊,就覺得你好可憐,跟我一樣沒有家。」
「那天好冷,讓我想到媽媽倒在沙發的那天一樣。」
「喵。」我歪著頭看她。
「後來的我,感覺人生也沒有甚麼目標。」
「但總是缺乏愛吧。」
「所以很多時候,都會覺得是誰都好,給我一個擁抱吧。」
「而即使代價是必須和他們上床,那也沒關係。」
「畢竟我試圖把上床這件事情看淡到只是吃飯睡覺那樣。」
「不這樣想的話,以前那些痛覺就會湧上來把我淹沒。」
「然後遇到他。」
「樺平。」
「就是聞起來有淡淡熊寶貝香味那個男人。」
「喵。」我知道。
「他是一個很奇特的存在。」
「怎麼說呢?」
「他有時候像個朋友,知道我的喜怒哀樂。」
「有時候像個情人,體貼的為我做一些浪漫的事情。」
「有時候...像個爸爸吧。那樣的無微不至,那樣的真摯地在關心我,但從不說出口。」
「但我總是在某些瞬間想起學長那些事情。」
「想起我媽。」
「想起每一個我遇到的男人,那些迷幻又甜美的言語。」
「他真的沒有不好,我總覺得是我不夠好。」
「喵。」妳沒有不好。
「總覺得現在的我好害怕再失去任何一個在意的人。」
「所以不要在意任何人會比較好吧。」
「可以牽手擁抱接吻上床,但不要跟我談現在未來。」
「我有你就好了。」
「對吧。」
「喵。」我也不知道。
「咪咪,從我遇到你到現在,我想想喔,七年了吧。」
「所以你也快八歲了。」
「我還想要你陪我很久。」
「好嗎?」
「喵。」好。
那天她一樣抱著我睡著,
但至少我看見她是帶著微笑的。
那就好。
-
男人的物品漸漸多了起來。
還好房間還算大,所以不太礙事。
在那個冷到不行的冬天,他帶了一條毛毯給我。
上面有些許淡淡的,屬於他的味道。
我很喜歡。
我喜歡看著他們有時候坐在電視前看著不知名語言的影片。
我喜歡每天他們起床後在浴室會放的歌。
我喜歡男人偶爾會坐在我旁邊等著那扇即將開啟的門。
我很喜歡偶爾他們鬥嘴時候的那種淡淡幸福味道。
但我很討厭他們交配很久忘記我沒吃飯就是了。
「對不起,我有信任障礙。」
那天剛下班回來,她坐在沙發上喝著紅酒。
而男人也在不久後推開了門。
他在聽完那句話之後就這樣愣了愣,
然後沉默著。
「怎麼了?」他說。
「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她說。
「為甚麼?」
「我會再相信愛。」她說完這句之後我馬上聞到那酸苦的味道。
「不好嗎?」他問。
「對我不好。」她哽咽。
男人在門口歪著頭,然後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我。
然後他轉過身走出門之後拉上,一切是那樣緩慢而流暢。
我看見她就這樣把臉埋首在膝蓋裡大哭著。
但我卻沒有跳上沙發,而是慢慢地回到那條毛毯裡,輕輕地嗅著那剩餘的香味。
-
隔天晚上我聞到其他雄性的味道,正要進房間。
那個味道讓我覺得很不適,很不舒服。
在他進門後,我直視著他,然後把耳朵壓低,然後對著他狂哈氣。
「我的貓比較兇喔。」她說。
「哈哈沒關係。」雄性人類這樣說。
所以我直接了當的跳了過去咬了腳踝一口。
血流如注。
「幹!」他的大吼讓我愉悅。
「對不起。」她對他說,接著看著我說:「咪咪不可以咬人。」
我哈氣,呈現了耳朵壓低的姿勢。
「臭貓。」他用腳踹了我,但我輕鬆地躲掉。
「不准碰咪咪。」她輕輕地說,但我感受到她的生氣。
「不過就是一隻貓。」雄性人類看來是想打哈哈混過去。
「藥給你,你回家吧。」她說,然後從藥箱拿出碘酒。
當下的氣氛有些尷尬,而我仍持續地對著他哈氣。
雄性人類悻悻然的拉上了門,瞪了我一眼。
她則是靜靜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漫步的回到那個蓋著毛毯的豆豆袋裡躲著。
不久後我聽見罐頭開啟的聲音,然後聞到滿滿的鮪魚香氣。
但我沒有離開毛毯,只是捲曲了身體試圖讓自己更溫暖一點。
我聽見她的嘆氣,接著毛毯被抽開然後被她抱上床。
「咪咪你在生我的氣嗎?」
我轉過頭,不想理她。
「不要這樣好不好。」
「喵。」不好。
「對不起。」
「喵。」道歉不該是對我。
她又抱著我睡著之後我輕輕的從她身上爬走,然後躲回我的毛毯裡。
「妳得長大。」
我是這樣想的,一直都會是。
-
在她起床出門後,我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
我聞到的是那熟悉的熊寶貝。
開了門後只有他一個人,我們在玄關相望。
他先看看我的碗然後就走去冰箱挖了罐頭,
然後從塑膠袋裡拿出肉泥拆開餵我。
「喵。」謝啦。
他摸摸我的頭,就在我旁邊坐下。
我看見他身後有個大背包,不知道他是不是來收拾東西的。
如果是的話,我會覺得很遺憾。
「那天聖誕節我們出去吃飯。」
「我問她為甚麼不跟我在一起。」良久,他不知道是對著空氣還是對著我說了話。
「她就把她的故事跟我說。」
「我靜靜地聽完,然後摸著她的額頭跟她說沒關係啊。」
「她哭著又笑著,然後緊緊的抱著我。」
「大概是她最用力的一次抱我吧。」
「我告訴她,沒事的,我不在意以前,我只希望我們能有一個以後。」
「她愣了一下,然後把我推開。」
「她說,像我這樣的人,不需要接受這樣破碎的她。」
「很好笑對吧,我根本就不在意啊。」
「喵。」唉。
「然後我跟她說不然我們就同居吧,彼此能有個照應。」
「她沒說話,只是淡淡地說想回家了。」
「上車的時候,她問我甚麼是愛。」
「我說:『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我愛妳。』。」
「然後她就只是看著窗外。」
「好像不管我怎麼說,她總覺得事情不會是美好的那個樣子吧。」
「喵。」對。
「所以吧,隔天。我就用我存了很久的錢去買了一個戒指。」
「然後買了她很喜歡的乾燥花。」
「還有要給咪咪,對,給你的貓砂。」
「我到她上班的地方,然後等她下班。」
「她看見我時是帶著微笑的。」
「然後我開始講話的時候,她就慢慢收起笑容。」
「接著我拿出戒指的時候就哭了。」
「那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走掉。」
「喵。」我明白。
「然後回來的時候,你也看到了。」
「她一個人喝著酒。」
「說那些話。」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是該走了嗎?」
我起身,走到了他送我的毛毯那裡。
輕咬著毛毯然後拉到他面前,試圖讓他留點味道在上面。
他似懂非懂地拿起毛毯看著我。
「喵。」遺留一些氣味給我吧。
他裹起了毛毯看著我,然後微笑。
但我不知道是剛剛太過用力還是怎樣,突然一陣暈眩。
然後就這樣倒了下來。
-
大概是那陣太過明亮的燈照著我,我就這樣醒來。
我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人類,他有著溫暖的味道。
「腎功能衰竭,以後要多注意飲食跟飲水,之後再來追蹤檢查。」他輕輕地說著。
「謝謝醫師。」我聽見的是她的聲音。
我被抱進籃子裡,在籃子裡搖搖晃晃的,又睡著了。
而夢中,我遇見了她。
「咪咪,你也要離開我了嗎?」她是那樣哭著對我說。
「對不起。」我說。
「我的人生只剩下你了啊。」她緊緊的抱著我。
「妳還有很多很多的美好。」我輕輕地對她說。
她看著我,似懂非懂。
然後我就被搖醒了。
「咪咪,吃藥了。」她拿著像是針筒的東西看著我。
我嗅了一下,那個味道讓我瞬間作噁,但我還是勉強地吃完了。
可以的話,讓我再多陪她一下吧。
搖搖晃晃的走到貓砂上面,然後卻尿不出任何東西。
所以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咪咪,不要離開我。」
她就這樣哭著,眼淚滴落在地上。
我從貓砂起了身,走到了毛毯那裡。
然後用微弱的力量把毛毯咬到她面前,接著在她面前坐下。
我不知道她懂不懂,但我希望她能夠理解。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的話,她還有什麼。
-
情況愈來愈糟糕了。
我自己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一天比一天更沒有活力。
她回家後第一時間都會確認我的狀況。
看見我還在呼吸的時候就把我的毛毯蓋好,即使天氣已經漸漸地轉熱。
男人沒有回來。
還沒有。
我只是偶爾看見她接起電話,然後摸著我落下無聲的眼淚。
而我卻不能像以往那樣輕輕蹭她的腳,或者舔走她的哀傷。
「喵。」讓他看看我。
「嗯?」
「喵。」我咬著毛毯。
她似乎會意,但臉上寫滿著猶豫。
緩慢的將毛毯拖到她面前,然後靜靜地坐下。
她看著我,輕輕撫摸了我的下巴。
那個瞬間,她大哭了起來。
像是體認到即將失去我那樣。
-
那是個蓋著毛毯會嫌熱的一天。
熊寶貝的味道已經淡到快不見了。
我醒著的時間已經很明顯的小於我睡著的時間。
但我還是努力的把藥吃完,多一天是一天那樣。
那天晚上我聽見電梯聲後出來的兩個腳步聲,
然後是熟悉的熊寶貝味道。
我用盡力氣的走到了玄關,抬頭望向門。
門開了之後的她和他,就跟不久之前一樣。
那牽手的畫面美如畫,而我也輕聲喵了一聲回應。
他蹲下來輕輕摸我的頭,小聲地說聲好久不見。
我蹭了他的手,讓他知道我沒事我很好。
而她則是看著我們,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那天晚上的他們就如往常一樣的鬥嘴嬉鬧,
也如同某些夜晚的呻吟嘶吼,
不同的是我已經不會覺得吵雜,
而是看著他們幸福的模樣漸漸闔上雙眼。
那次的睡眠很沉,
我夢見了第一次見到的她,那雙溫柔的眼睛。
夢到每一次她抱我入睡,輕輕的呼吸聲。
也夢到了他,
特別是那個熟悉的熊寶貝味道,
和那天他和我難得敞開心扉的對談。
我睡了好久,好久。
在我恍惚之間,我聽見有人叫我。
「咪咪,咪咪。」那是個輕聲地呼喊。
我沒有動作,或者說我沒有力氣動作。
只是輕輕感受我毛上的濕潤,和那手掌間有個金屬物在碰觸著我。
「咪咪。」那聲溫柔的呼喚是我最後聽見的聲音。
我努力地移動貓掌,在她手指間的金屬物上撫摸。
然後也輕輕的、溫柔的回應了一聲「喵」。
而我在她的溫暖的懷抱中,
在那件充滿熊寶貝味道的毛毯裡,
最後一次沉沉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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