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離開我好嗎?」
「對不起。」
-
醒來的第一件事情是喝下昨晚放在床邊的那杯水。
關掉已經略顯沙啞的鬧鐘,坐起身在床沿。
乾涸的紅酒瓶在孤單佇立著,和一個燒完的香氛蠟燭散落在地板上。
頭好痛。
夢好痛。
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十八歲時的我。
十九歲時的他。
一個明明是秋天卻炙熱的日子。
在人潮稍嫌壅擠的大街上。
一段輕描淡寫的語氣。
一句最簡單的對不起。
大概離開我生命就如同當時進入的那般簡單。
他流著眼淚,但明明該流淚的人是我。
好像他的那些眼淚,我就會遺忘某些事情。
遺忘在中秋節那天他跟學姊去烤肉。
遺忘暑假總說要帶營隊忘記跟我通電話。
遺忘在某個夜晚他和學姊一起吃飯被我偶遇。
遺忘他在畢業前夕盡情的在我身體裡進出。
遺忘他灑落在我臉上滿滿的精液後對我說的我愛妳。
好像,
都快因為他的淚水而遺忘了。
我甩了甩頭。像是要讓自己清醒一點。
而那杯無色無味的水卻不知道為甚麼,嘗起來有那麼點淡淡的鹹味。
-
我好喜歡他在球場上踢著那顆黑白相間的球。
盤球,過人,起腳,射門。
我好喜歡他和隊友慶祝時總會靦腆的笑著。
不張揚,不誇大,就像是做好該做的事情那樣。
王子。
那是那個學校裡的小女生們對他的共同稱呼。
但我卻很討厭。
不知道為甚麼,總是很討厭。
那天放學我依然靜靜的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他們練習。
「嗨,同學,可以幫我把球踢過來嗎?」一顆球就這樣滾了過來,而他就這樣緊追在後。
我輕輕的起腳,用著黑色皮鞋踢了回去。
「謝謝!」他溫柔的眼神總是如此心曠神怡。
「那個。」我開了口。
「嗯?」
「我是賴雨柔。」我看著他,而他笑了出來。
「我知道。」他對我點了點頭。
那句「我知道。」讓我回家連晚餐都忘記是甚麼味道。
甚至隔天早上看著那張不及格的英文小考都輕輕的笑著。
-
「雨柔,這幾份資料幫我歸檔,然後待會回個公文到都發局。」
主管的聲音讓我從回憶裡斷線,連接回到現實世界。
我微笑的看著他,接著對他點了頭。
聽說他以前是足球校隊。
聽說他是這間公司董事長的駙馬爺。
聽說他大學畢業後就結了婚,然後馬上接了公司的管理職。
聽說他和老婆已經有個小孩,生活幸福美滿。
「雨柔。」他又再次喊了我的名字。
「嗯?」我抬頭望向他。
「有問題的話再連絡我,下午我會出公司一趟。」他笑著
「嘉蔚。」我叫了他的名字。
「怎麼了?」
「檔案我早上就歸好了,公文剛剛已經送出去了。」
「我知道。」他就像記憶那樣笑著。
-
那天他來到二年級的班上,
跟著幾個看似莫名其妙的隊友,
對著教室內輕聲地詢問了我的名字。
我看著同學們看著我露出驚訝又羨慕的眼神,
我只是傻傻的走向他,看著他一臉不知所措。
「嗨。」我淡淡地說。
「這是給妳的。」他提起手上的袋子。
「這是甚麼?」
「我很喜歡的蛋糕。」袋子上面寫著A-mo。
「謝謝。」我接下了蛋糕。
「那個...給我妳的手機號碼。」他的尾音沒有上揚,聽起來是命令句不是問句。
「嗯?」
「我禮拜天要去踢青年盃,妳可以來幫我加油嗎?」
「好。」我不假思索地看著他。
我看著他隊友們像是他進球一般的歡呼著,一邊拍著他肩膀一邊對他又吼又叫的。
而他只是害羞地搔搔頭把他的手機給了我,讓我好好地輸入我的號碼。
「要贏喔。」我也跟著噗哧的笑了出來。
「有妳在,一定會贏。」他的樣子是那樣的自信。
從他眼眸裡看見我的倒影,也曾有那樣天真純粹的微笑。
-
我泡了一杯咖啡,看著牆上的時鐘時針指著九。
辦公室外的霓虹燈火明滅著這城市的風花雪月。
自動門突然的開啟,讓我有些嚇了一跳。
「怎麼沒有下班?」嘉蔚有點驚訝地看著我。
「把明天的細項處理完之後就下班了。」我說。
「剛來這裡還習慣吧?」
「沒有甚麼不習慣的。」我對著他笑了笑,然後回過頭看著螢幕。
「我想也是,這個辦公室只有妳會叫我嘉蔚,其他人都經理經理的叫。」
我沉默,然後動起手上的滑鼠。
他走去茶水間不久後,拿著切好的阿默千層蛋糕放在我桌上。
「餓了吧。」
「還好。」我說。
「喝咖啡傷胃,吃點東西配著吧。」
他說完就走出辦公室,
整個空氣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指針的聲音。
而我看著那杯咖啡和盤子上的蛋糕,不知道為甚麼的把蛋糕丟到咖啡裡。
載浮載沉。
-
他第一次緊抱我的時候,
我緊張到連說句話都顫抖著。
那天我坐在場邊靜靜地欣賞著他在球場上的樣子。
看著他偶爾雀躍偶爾懊悔的神情,以及很偶爾的望向觀眾席上的我的。
大概是我最幸福的樣子吧。
贏得最後那場冠軍賽後,我走下比賽場地。
他興奮的跑過來擁抱我,讓我那瞬間僵硬。
我感受到他身上的汗水和他熱情的體溫,所以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後腦勺。
那被汗水浸溼的頭髮,和充滿青春的氣息,總讓我之後的晚上魂牽夢縈。
那天晚上他帶我吃了飯,然後牽手散步回家。
上樓前他給了我一個吻,一個無限顫抖卻又熱情如火的吻。
「當我女朋友好嗎?」
我沉默著,低下頭。膽怯的不敢答應。
「我會用一輩子對妳好。」
我抬起頭,看著他。
「然後一輩子不會離開妳。」
我點點頭,然後給他一個最溫暖的擁抱。
那天晚上沒有月光,
而路燈映照著我們兩個人擁抱的影子。
我以為那瞬間就是一輩子。
-
再次抬頭看向時鐘,指針在十一。
收拾了東西之後把咖啡杯沖一沖,然後關上了燈和冷氣走出辦公室。
出大門口準備拿手機出來叫uber,卻看到嘉蔚的紅色轎車停在門口。
「我載妳吧。」
我沒多說話就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
路途上他只問了我餓不餓,我沒有回答,只是靠著窗戶那邊睡著了。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撲鼻的雞塊味道迎向了我。
看著熟悉的路燈,從八年前的光亮到現在的閃爍。
又看著他靠在駕駛座一邊滑著手機。
「醒了嗎?」他聽到我有動靜,轉過身。
「現在幾點?」我輕輕的問著。
「十二點零二分。」
「謝謝。」
「下次不要待那麼晚了。」他的手似乎想摸向我的頭,但他阻止了自己。
「晚安。」我解開安全帶,開了門。
接著用著一種不知道逃開甚麼一般的腳步走進家門口。
關上門後的我喘著氣,不知道應該要緊張些甚麼。
只是蹲下抱著膝蓋,提著那袋麥當勞哭了起來。
-
那天放學時我照慣例坐在場邊看向球場的他。
練習結束後他換了套衣服牽起了我等著公車。
就像一般高中生情侶那樣,那樣單純的時光。
「今天我家沒人,要跟我吃晚餐嗎?」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跳有大力的撲通一下。
我想他也是挺緊張的樣子有些令人發噱。
我就這樣被他牽著下公車,
然後煞有其事的在他家前面的麥當勞外帶了雞塊餐,假裝我們是真的要吃點晚餐。
在他去洗澡的時候我把制服換了下來,然後躺在他的床上嗅著他的味道。
不知道為甚麼那股安全感讓我感到舒服到要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就只是坐在床沿帶著微笑的看著我。
我張開雙手要他擁抱我,而他似乎看見我把衣服脫下有點害羞。
他吻上我的時候和以往不同,
原先在外面輕柔的樣子,到床上就變得狂野許多。
不知道他從哪裡學來或者與生俱來的,熟練的用著舌頭挑逗著我。
而我就只能露出羞怯的表情任他宰割。
他的手漸漸的不安分了起來,但我卻因為這樣將熱情滲透到床單上。
大概如同腦海裡演練幾千次的那樣,那些簡單的碰觸,親吻,
都讓我成為那些書中影片中漫畫中的那些女主角。
好渴望佔有他的全部,好渴望。
我將他翻過身,看見他在床頭上準備好的保險套。
用著健康教育課的記憶替他戴上,然後噗哧的笑了出來。
「雨柔。」
「嗯?」
「我好喜歡妳。」
那個理智斷裂的瞬間,
那個又痛又愉悅的時刻,
那個被全部佔有的滿足感,
我這輩子只想跟這個人做愛。
這輩子。
我舔舐著他從額頭流下的汗珠。
用腳夾著他肆意進出的腰。
用我最高聲的吶喊回應著他體內的熱情。
我從沒想過疼痛原來可以這麼美好。
即使撕裂的讓我流出眼淚,卻仍不顧一切地緊緊抱住他。
「我愛妳。」
在他射精的前夕,我高潮的瞬間。
他嘶吼著。
那句話如果是一幅畫,我應該會裱框在牆上。
我要一輩子看著它,永遠提醒自己在那瞬間,
多美好。
-
「下午兩點左右跟我去廠商那邊驗收。」嘉蔚一走進辦公室就直奔到我位置。
「好的高經理。」我看見後頭千金背著名牌包戴著墨鏡雙手抱胸,感覺事情不太妙。
「都發局回文了嗎?回文就可以準備通知下游廠商。」
「報告經理,已經寄信給廠商了。」
「很好。」
他說完就直奔經理辦公室,
然後後頭的千金小姐踩著喀拉喀拉的高跟鞋也跟了進去。
接著是連門都擋不住的暴怒聲。
「我說今天下午是浩語幼兒園的運動會,你要我說幾遍。」
「老婆,廠商那邊我沒出面不好交代。」
「你剛剛不是跟那個女生講完了嗎?她去就好了啊。」
「老婆...」
碰的一聲,門關了又開。
怒氣沖沖的喀拉喀拉聲緊接在後,然後留下辦公室的人面面相覷。
一小時之後的兩點整,他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神情就像是甚麼都沒發生那樣的自然。
他晃著車鑰匙示意我跟著他走,我也簡單的收拾好東西帶上公事包跟隨著他。
一路上他沒多說甚麼話,只問了我他可不可以抽菸。
「為甚麼我可以管你。」我是這樣說的。
他點點頭,從駕駛座底下的踏墊,拿出皺巴巴的菸盒。
然後從副駕駛座前的夾廂中的暗層拿出打火機。
而即使是抽菸,也是大力地把肺裡的菸吐出窗外,盡量讓車內不要存在菸味。
「人生吶。」他笑著,雖然我覺得他沒資格笑。
「人生吶。」我也跟著笑了出來。
-
「畢業生致詞。畢業生代表:三年七班,高嘉蔚。」
「高嘉蔚同學榮獲2010年全國青年盃足球賽最有價值球員,並帶領校隊奪得第一名榮譽..
.」
我坐在禮堂的最上排,看著那個看似遙遠的他。
他嘴裡唸著的是不久前他每天放學時都會背給我聽的稿。
我還依照之前參加過的朗讀比賽訣竅,告訴他哪裡該抑揚頓挫。
「祝福畢業同學鵬程萬里,在校同學與之看齊。」
在他結束致詞時,我把準備好的花束拿給了他。
他看著我那般的微笑,然後輕輕地擁抱著我。
我聽見眾人的驚嘆聲,和那些師長們有些尷尬的神情。
「畢業了也不許離開我。」我悄悄的在他耳邊說著。
那天晚上我瘋狂的和他做愛。
從畢業典禮結束後拍照的空檔,在圖書館的角落溫存。
到晚上回家時瘋狂的在他上面找尋那害怕失去的體溫。
從無人的客廳,到他房間。
從房間再到那凌晨的公園。
即使精液的味道有些令人作噁,但我仍吃的津津有味。
只要是他都好的那種感覺,他沒有壞的部分。
我忘記用了多少保險套,我只記得盒子少了一個。
然後他有些枯槁的臉也有些俏皮,回他家後我只是滿足地在他懷裡沉沉睡著。
想做一個不會醒來的夢。
-
「雨柔。」他在確認車內沒有菸味的時候就關上車窗開了冷氣。
「嗯?」
「跟廠商說會遲到一個小時。」
「好。」
「然後說驗收完我們會請他們吃晚餐。」他打了右轉燈。
「知道了。」
撥完電話後我看著路線規劃,然後他靜靜地把行車紀錄器關上。
右轉之後直走不遠處有家汽車旅館,接著就跟我想像的那樣他把車開了進去。
我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
上樓後我只是躺在床上,然後看著他。
他並沒有做多餘的動作,只是把咖啡包撕開,然後燒了熱水。
「你覺得一輩子有多長?」我沒來由地問了這句話。
他愣了一下,沒有回答我,
只是把東西放著,坐在床沿上。
我坐起身,從背後擁抱著他。
他應該從脖子感受到我淚水的滑落,所以轉過身抱著我。
我們就順勢躺在床上。
整整一個小時。
-
第一次搭車到台北以外的地方,而且也是第一次找一個人離開家那麼遠。
對於一個剛滿十八歲的人來說,那其實是有些障礙的。
大學生比較忙,我也可以理解。
而且在住外面就不用怕爸媽突然敲門。
沒抽到宿舍的他,夜晚的日子總是精彩了起來。
偶爾我的電話會沒接到,也偶爾忘記回撥給我。
那倒是無所謂,我也得面臨升學考試的壓力。
雖然那就只是短短的五分鐘,讓我知道他在,而已。
好不容易的周末,好不容易的路途。
好不容易的見他,這一切好不容易。
他對於我仍然熱情如往,
畢竟是個十九歲的大男孩,那天又是個數不清次數的夜晚。
但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卻又找不到個問題點在哪。
我試圖從地板找出蛛絲馬跡,未果。
在衣櫥內翻了翻是否有其他痕跡,未果。
從他的眼神中想找出一些端倪,仍舊未果。
真要說,就是他在牽我手的時候力道少了許多。
在再次離開他的那晚我多要求了一次。
他只是輕輕地抱著我,然後我們就這樣睡著了。
那是一個習慣的呼吸,習慣的體溫,
卻也是我最不想習慣的習慣。
-
我拚命的想幫他擋酒,但他還是被灌的無藥可救。
所以我選擇不喝,待會才能開車載他回去。
「喂,高經理,你帶的這個秘書看起來很能幹喔。」酒酣耳熟的男人們總沒什麼好話。
「她不是秘書,她是我底下的課長。」
「唉,出外人我們都明白的,不多說啦,喝吧!」
我看見他義正嚴詞的反駁,其實內心是有些竊喜的。
但我也只是微笑地陪著他,直到飯局結束。
「高經理,該續攤了吧。」那些男人的眼神讓人很不舒服。
「不行了我得回家陪老婆了。」
「你這課長這麼漂亮還要回去陪老婆呀?」
「王董,您別再嘴上吃豆腐了。」他用著清醒的眼神說這句話,讓那群男人有些訝異。
我一邊說不好意思高經理喝多了,一邊扶著他到車上,然後拿起了鑰匙。
「妳會開車嗎?」他說。
「我長大了。」我說。
「我長大了。」我又復誦了一次。
他沒說話,車裡面的酒氣讓我有些不舒服,於是開啟了車窗。
「我家在...」
「我知道。」
「妳怎麼知道?」
「信義區也不大。」我對他微笑。
那天晚上我們再也沒有對話,
只剩下那些大樓的燈火忽明忽滅的。
和他臉上的淚水,以及我的淚珠,
閃閃發光。
-
「我們分手吧。」我有預期,但我沒想過真實來臨的時候會痛不欲生。
大概是一個小時的沉默吧,咖啡廳面對面的我們。
就算我提前一個晚上到他那邊,他門口的那雙女鞋讓我已經崩潰了一個晚上。
「不要離開我好嗎?」這是我想了一個晚上加上早上加上面對面一個小時,所能擠出來的
話。
「對不起。」
我起身,獨自走到車站。
他在我耳邊告訴我可以載我,但我其實沒有再聽見任何他說的話。
耳朵裡只有轟隆隆的聲響,和我內心的聲音。
「原諒他。」
「沒事的。」
「那只是意外。」
「告訴他繼續在一起也沒關係,我不介意分享。」
「我走了。」我唯一擠出來的話。
在公車上我也沒有哭。
回到家我也沒有哭。
考試前的每個晚上我都沒哭。
看手機的合照我也沒有哭。
甚至到考完試,上了大學之後,我還是沒有哭出來。
就算每分每秒都痛徹心扉,但終究擠不出任何一滴眼淚。
淚腺死亡。
我是這樣想的。
一定是。
那天,風光明媚。
那天,風和日麗。
「畢業生致詞,畢業生代表:三年五班,賴雨柔。」
「賴雨柔同學多次參加校外朗讀比賽、作文比賽,皆榮獲佳績......。」
那天,我在全校師生的面前大大的痛哭一場。
他們以為我是為我的畢業感到哀傷,甚至有許多人被我感染著也掛上鼻涕。
不,我沒有那麼偉大。
我哀傷的是我那逝去的青春,
我知道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
「待會把上個月的報表呈到我辦公室。」他在進辦公室時總會第一個到我座位上。
「電子檔已經在你信箱了,紙本的話我待會就可以印給你。」我說。
「下個月我跟人資部門詢問一下,妳甚麼時候可以接副理。」他看著我。
「我才進來兩個月。」我說。
「在這裡的資歷不代表一切。」他說。
「我知道。」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下午麻煩妳代替我去廠商那邊。」他顧左右而言他,然後準備離開。
「你這輩子都別想彌補我。」我淡淡地說著,然後給他一個微笑。
他進去辦公室不久後我又聽見喀拉喀拉的鞋聲,
那聞起來昂貴的香水味從我座位旁邊飄散,接著又是砰的一聲。
我戴上耳機不想去聽那些話是關於甚麼。
但我依舊聽到行車紀錄器甚麼的,不知道為甚麼突然掛上了微笑。
-
他提分手後的第三年,不巧在我去的展覽遇到了他。
我以為設計師高嘉蔚跟我認識的那個高嘉蔚不同,
畢竟以一個學生而言要在那個場地策展,那費用可是天價。
「喜歡我的作品嗎?」他看見了我,並沒有避諱。
「這是甚麼?」我指著那張少女的圖像。
「這個作品是《我知道》。」
少女穿著我們母校的制服,頭微微歪向左邊,右眼清澈但左眼迷茫。
右手食指抵著心臟的位置,嘴角帶上彎彎的弧度。
「畢業後的你想做些甚麼?」我看著他,那樣熟悉卻又更改許多的臉。
「畢業當兵完就會先結婚了。」
「這麼快嗎?」
「人生吶。」
我笑了出來,和我想像的不同,我以為遇見他會有些創傷症候群,但好像也沒有。
「那妳呢?畢業後想做些甚麼?」
「還不知道。」
「但妳在最高學府,不管怎樣都會有工作的對吧。」
「你怎麼知道?」
他露出了我總是會知道的表情,然後笑了出來。
「跟我吃頓飯吧。」
那天晚上他出現在我訂的那間旅館的床上,
然後我們又整整做愛到天亮。
不知道為甚麼那天我們總是很沉默,誰也沒有提起以往的事情。
誰也沒有。
-
「賴副理,到辦公室一趟。」那喀拉喀拉的鞋聲到我座位旁,令人不悅。
我跟著她走進辦公室,我才發現嘉蔚不在。
「這樣說好了,我想妳應該是跟嘉蔚最熟的同事,還是算下屬?妳有沒有看到他最近跟哪
個廠商哪個女人很接近的?」她翹著腳坐在沙發上。
「沒有。」
「希望妳好好幫我看著他,妳看起來就是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孩,應該是很正直的才對。」
「好的。」
「妳知道嗎?他這個人一工作起來就把家庭都忘記了,妳要知道,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
家庭的力量在支撐他,要是沒有我......」
我看著窗戶外面的鳥群飛過,桌上的咖啡半滿著。
沙發上的皺紋又多了幾痕,茶几上的茶包該補了。
「希望妳以後挑男人的時候千萬別挑這種的!唉!」她終於結束了抱怨。
「知道了,吳老闆。」
「謝謝妳,就是因為妳很能幹,總是讓他可以早點回家,我才可以這樣信任妳。」
「您過獎了。」我點點頭,向她示意然後走了出去。
吐了一口氣之後坐回位置上,
那盤阿默蛋糕我還沒吃完,冰箱還有兩大盒,
中午吃剩的麥當勞還留著兩塊雞塊在盒子裡。
在我上班前就放在我辦公桌旁邊的生日禮物包裝得很好,是個大大的長方形。
而在旁邊的小卡片則寫下了「致10年的妳,生日快樂。JW」
該是時候拆開包裝了,而內容物跟我想像的差不多。
差別是那個少女上的學生制服,多了一串學號,和那個我看了二十七年的名字。
「賴雨柔。」
身後的喀拉喀拉聲從遠而近,又從近而遠,直到辦公室自動門關上。
我把畫放下,然後又泡了一壺咖啡,接著戴上耳機。
不知道為甚麼而微笑著。
噢,不對。
我知道。
-
ins
escitalopram_sto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