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無聲的誑誕
亂發脾氣果然不是什麼好事。
根本沒什麼…不過是個渾水摸魚的歪果死神,有什麼好生氣的…這不是第一件也
不會是最後一件。
看吧,亂發脾氣有什麼好下場…除了讓自己頭更痛,痛到吐,連飯都沒辦法吃,
更不要說洗澡。為了不把膽汁都吐出來,我只能倒在床上逃遁到夢裡去。
老天爺這樣玩我,到底還是給我留了丁點慈悲…我幾乎不會做夢,尤其不會做惡
夢…呃,應該說,惡夢也是比較級的。
每次夢到比較詭異類似恐怖片的場景,我都會不適當的笑出來。
跟我的經歷比起來,真是夠假的了。也可能是我的想像力很貧瘠…這大概是正解
。連做夢都沒有絲毫創意。
真不想睜開眼睛。睜開眼睛一會兒,劇烈的頭痛就如影隨形的撲上來。坦白講,
我不怕非人,但我很害怕這種痛…好像腦袋時時刻刻挨著斧頭劈,沒有一刻安寧
。
情緒波動太甚,只會讓斧頭變成電鋸,痛得想撞牆。人類的醫學幫不了我…就生
理上而言,我健康得過分。反正查不出病因就一定是身心症候群,往精神科送就
對了。加上我過往的「病史」,大概得去療養院渡過餘生了…假設還有餘生的話
。
去了就出不來啦,在水泥建築物裡,我沒把握活滿一天。
等清醒了點,額頭一片清涼,玉白溫潤的手輕輕覆著,讓我沸騰似的頭痛冷卻,
直到足以忍受的程度。
…真奇怪。白玉荷很難得進屋裡,對我接近不聞不問。通常我病痛得快掛點的時
候,帶著強烈惡意的黑玉荷來欣賞我的痛苦,他也會把冰冷的手放在我額頭上,
理由只是這麼有趣的生物掛點太可惜了。
「謝謝。」我有點虛的說。
白玉荷起身,鬆垮的穿著某個時代的古裝,露出一點點雪白的胸膛,不綰髻,披
頭散髮。踩著木屐的腳玉白。如一般花妖,在鬢邊繁生單瓣的梔子花。
植物妖通常都很美,被人所種植的植物妖更因為植人的想像力更美化數分。我不
得不承認,玉荷頗似魏晉遺風的美男子,若生在那時代大概可以跟被看殺的魏玠
燒黃紙拜把子…可惜魏玠芳魂不知何去,錯失了這大好機緣。
他冷淡的望著我,像是看著一只螻蟻,一言不發的穿牆而出。
坦白說,我真的比較喜歡白玉荷…雖然他一直堅持沒有黑或白的區別。只是對我
的健康而言,我喜歡一個沈默到簡直鄙視的護法,更遠勝於一個時時刻刻想調教
我的護法。
我慢慢的坐起來,還頭抵著膝蓋好一會兒,確定不會天旋地轉了,才小心翼翼的
踩在地板上。
脾氣真的要好好控制才行。
六點多,太陽已經迫不亟待的散發過度的光與熱,照得人眼花。正在澆水,意外
看到裝草裝了兩年多的孤挺居然開了。
實在是太會生小球,所以我直接地植了。又要全日照又怕風,最後是種在牆角,
幾乎沒什麼在澆水,都是看天吃飯的,花太多,常常被我忽略,忘記施肥。
結果開得這麼喧譁囂鬧。據說是白肋孤挺…難怪會在夏天開。
一面清除孤挺群的雜草,一面哼著歡樂頌。感覺得到,她們是很開心的。可惜我
不會任何樂器…據說植物喜歡莫札特。
雖然被太陽晒得發昏,拔雜草也讓我的手挺痛的。但我的心情,非常美麗。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維持到去花店,老闆又被一群女孩子圍著說話。什麼時候老闆
這麼受歡迎了?他雖然和老婆分居,但還沒辦離婚手續,切勿自誤啊…
但那群女孩子看到我,立刻鳥獸散了,跑得無影無蹤。
「現在的女孩子真是莫名其妙,」老闆叼了根煙,搔搔頭,「拜託,咱們這花店
哪來的樓梯啊?妳想把人推下樓梯,也得先有樓梯才行啊喂…說風就是雨,這些
沒事找事的小鬼。」
「我?」
「嗯啊,說是什麼八卦版看到的…什麼啦,影響生意。」老闆發著牢騷,又去對
面藝品店喝茶了。
我幾時做過這種事情,為什麼我…等等。
打開老闆拿來玩麻將遊戲的筆電,我登上ptt,尋找八卦版。以為要找很久…結
果居然在爆文找到了。
有個畢業校友神秘兮兮的爆料,說附近花店的女店員是個不穩定炸彈的精神病患
,曾經將他推下樓梯過,害他骨折住院了半年…最近經過時,發現那個女店員還
在那個花店上班。
推文還滿精彩的,有的直說好可怕,再也不敢去買花了。也有人反唇相譏,說花
店小姐人很好,態度很親切…吵得翻天。
什麼啦,沒有骨折好嗎?只是脫臼,兩個禮拜就好了。再說,我只是個學了點保
命的小伎倆,沒辦法橫空取物的將三尺之外的人推下樓梯。
但說我完全沒責任…那也不對。當時太年輕了啊,才剛搬來台中不久。冤親債主
多少有點弱智,不怎麼明白搭火車的「縮地術」,所以在台北徒勞無功的搜尋,
非常憤怒的。
那時的我,多麼年輕天真啊。以為這樣一切都結束了。完全罔顧罕言的白玉荷所
言:「一段時間的安寧。」
一切似乎非常美好。我在離家不遠的花店找到工作,大叔老闆不管事,而我可以
沈浸在花草植物中,再也沒有恐懼和生命危險。
那是我二十年來笑容最多的時候。
甚至,有個大四的學生,含羞帶怯追求我。生平第一次,我嚐到了戀愛的蜜味。
自由與愛情的甜美,真的、真的很難令人忘懷。
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包括白玉荷的更加漠然,和黑玉荷形同譏諷嘲笑的行為
。
歡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誠然。有回我跟他去看電影,這個羞怯的學長鼓足
勇氣握了我的手,輕聲問我要不要當他女朋友。
我…也能擁有正常人的人生,對吧?
我答應了,那個大孩子似的學長,歡呼的拉著我跑下樓梯。直到我發現,我們的
距離似乎太遠,我握著的這隻手…沒有溫度。
然後學長在我面前,被那個多出來的「人」,推到樓梯下了。果然只是一小段時
間的安寧…如此短暫。
我尖叫,吸引住冤親債主的注意力,距離玉荷太遠了…即使竭力抵抗,拖到玉荷
到來,我還是內臟破裂,開始吐血了。
說起來很驚險恐怖,但在人類的學長眼中,我像是個瘋子一樣跑來跑去,跟空氣
搏鬥,好幾次撲向他。或許,他有看到一點點吧…但人類就是會歸於幻覺,排除
所有「不科學」的所見所聞。
後來的事情我就不怎麼想提了,真想把那段白癡似的哭泣和哀求當作黑歷史。幸
好這段黑歷史很短,因為終於找到我的冤親債主和我開戰了。
苦心經營的花園半毀,玉荷重創,梔子本株落近了花與葉,而我,吐血不止。
但我第一次正面打敗了冤親債主,我想在他養好傷之前是煩不到我的…那會是一
段很長的時光。
活著,真不容易,你說是嗎?
怪學長什麼的,那倒也沒有。雖然他拖著脫臼的腿狂叫的逃跑了,還撥了110。
但他背後一個清晰的瘀青掌痕,比我的手大太多了。我摀著手帕狂咳,警察還比
較同情我,囑咐我一定要去看醫生。
不管願意不願意,甘不甘心,流了多少混著血的淚。我終究割捨了、殺害了,渴
望愛情的欲望。
即使是學長,我還是喜歡的。因為他…就是個人類,普通人類。和我這樣一隻腳
跨在幽冥裡掙命的人,實在太不搭調了…搞不好他還會送命。
這是我不能接受的。
結果嘛,這位已經出社會的學長,卻在八卦版爆了一筆,和事實距離天差地遠的
一筆。
當時果然太年幼無知。
這是什麼心態?我不懂。我既沒有回去尋他,甚至刻意把這段黑歷史隱瞞到我自
己幾乎遺忘。
但天天來「朝聖」的人越來越多,而這些朝聖者不買花,造成我很大的困擾。
事實上,我並不太會把自己花園的植物送人。跟邪惡的花鬼生活在同一塊土地,
多多少少都有點…唔,不是那麼正常。
可我想要安寧的生活,最少這份工作我並不想丟。
所以我從花園中挖出幾株含苞的白肋孤挺,翻出最漂亮的陶花盆。這是個網路猖
獗,個人資料極度沒有保障的時代。所以我很輕易的找到學長任職的公司,請他
們的櫃台小姐送給學長。
我想他應該是收到了吧。白肋孤挺很美,不開花也有優雅的線條足以賞葉,異常
的在夏秋交際開花。
對於無惡意的人,這就是一盆美麗的白肋孤挺。但對有強烈惡意的人…孤挺花有
種魔力,最少我種的孤挺是有魔力的。她會無聲的喋喋不休,挖掘人內心最黑暗
卻不肯承認的一面,直到悔改為止。
我猜學長悔改了吧。八卦版的文章刪除了。原本在ptt的帳號,突然沈寂下來。
他應該還養著那盆白肋孤挺吧。因為,很偶然的時候,我感覺得到在城市另一端
無聲的歡笑,誑誕而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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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子談鬼說狐,案牘勞形,窮經而皓首。然日漸虛耗,感來日無多。
一日泣於倫子曰,「吾墓望銘之『彼皆耗盡,再無所存』。」
倫子慨然應之,曰,「必銘『此人已乾』。」
--蝴說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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