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店小二剛進店裡,便一陣嚷嚷。
「掌櫃的,不好了,客棧遭小偷啦!」
什麼,有小偷?我原本懶懶的賴在床上,聞聲立刻三步併成兩步衝下樓,顧不得睡眼惺忪
看不明階梯,連絆了好幾腳,疼的要命。
跑到了大廳,還來不及喘,第一抬頭看掛在屋梁的龍鳳玉珮,只見玉珮好好的在原處發著
碧綠光澤,第二看角落裡莫名生出桃花的畫,裡頭的一家三口一個人也沒少,不禁鬆了口
氣,這間客棧值錢的東西大概也就這兩樣。
「我說阿,哪裡遭小偷了呢?大呼小叫的。」我疑惑的對著店小二喊。
店小二聽到我的聲音,從後院的窗口冒出頭來,指著破舊的倉庫,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這裡這裡,我今天到後院打水時,見到倉庫門沒關上,進去一看發現裡頭被翻的亂七八糟
,這不是遭小偷是什麼?」
這讓我更加疑惑,先倒了杯水咕嚕灌進喉嚨,驅趕走睡意,來到後院,果然看見店小二所
說的景象,原本放置著店裡雜物的倉庫,莫名被翻騰了一頓,不過這可讓人傷腦筋,因為
這倉庫中的物品全是父親留下的,而且大多都是從那些付不出飯錢的客人拿來抵帳的東西
,金銀珠寶絕對沒有,破銅爛鐵倒是一堆,父親過世後,我也未曾想要一一清算,這樣要
找出少了什麼,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會不會是野狗闖進來咬的?」我有了其他的想法,畢竟怎麼說,偷兒也應該會取店裡的
鎮店之寶,跑來翻這老倉庫豈不浪費時間?
「也有可能。」店小二覺得我說的有理,跟著附和。
忽然間,背後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才不是野狗。」
「阿靜,妳那麼早就來客棧幹嘛?家裡不用幫忙嗎?」我自動忽略店小二看熱鬧的表情,
板起臉孔對阿靜說。
「爹跟娘要我來的阿,他們說過要我在這裡幫忙的嘛,掌櫃哥哥你忘啦?」阿靜完全無視
於我的正經八百,繼續說道:「而且我剛剛還把這枝髮簪拿去給附近的大嬸們看呢,她們
都想看看京城裡的木工活有多厲害。」
我的老天爺。
「不是吧!」我拍了下額頭。
「就是。」阿靜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店小二忍著笑,強裝鎮定的打斷了阿靜的話。「欸,小丫頭,妳從哪裡確定不是野狗?」
「很簡單阿。」阿靜走到倉庫門邊蹲下,「野狗又不穿衣服,這裡有塊被勾破的衣角,不
是人那還會是什麼?」
我跟店小二恍然大悟的噢了一聲,阿靜滿臉驕傲的仰起臉,剛升起的陽光撒在她秀氣的臉
上,有種介於少女和孩子間的靈氣。
其實阿靜長大應該會是個美人兒呢,我不禁心想,然後又趕快搖搖頭,把這突如其來的想
法驅離掉。
「你看什麼看。」阿靜沒好氣的說。
「沒事。」我瞪了小二一眼,阿靜說的很有道理,排除了野狗的可能,但這又讓我陷入了
不知如何是好的狀況。
「要不要報官?」店小二問。
「好…」這是最方便的方法
不過阿靜立刻阻止我,她拾起破損的布料,端詳了一會,「這質料很粗糙,應該不是什麼
富貴人家,窮人家的衣服破了一角不會丟棄,我娘剛好接了很多縫補衣服的活兒,待我回
去問問娘最近有沒有人來補衣服再說吧,說不定運氣好能夠找到小偷呢。」
「這樣也對。」我不由得讚賞。
「那我先回家一趟。」阿靜拿著衣角,一溜煙的就往客棧門外跑。
「欸!」我叫住她。
阿靜回過頭,「幹嘛?」
「妳…妳沒事把頭上的髮簪拔下來吧,年紀輕輕用這裝飾多老氣。」
「我才不要,我等等還要去給藥房的阿姨看。」
「...」
唉,真是奈何不了她。
~~
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的順利,當天下午,客棧的生意依舊興隆,那個草包少爺也依舊沒有
放過我的出現在客棧裡吵著要買玉珮,害我多花了半斤米把他趕出門外。
阿靜來的時候剛好米灑完了,她喜孜孜的踏進客棧,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還擺大款的要
店小二替她泡杯我專喝的武陵。
「瞧妳這德性,有消息啦!」我在她面前拉了張椅子坐下。
阿靜嘿嘿乾笑了兩聲,從懷中拿出衣角放在桌上。「算你好運,今天早上我娘剛好接到了
個活,破掉的地方和這衣角完全吻合,你說巧不巧?我左拐右拐的把客人的地址問出來了
,是隔了三條街的老陳。」
「老陳?」我更意外了,印象中老陳已經年過六十,跑來我這倉庫當賊也嫌年紀太大。
「是阿,就是老陳,我也是覺得不對勁呢,要不然等會客人少了,我們一起去老陳家走一
遭好不好?」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不過…
「我自己去就行了,帶你這小丫頭不方便。」
「忘恩負義,別忘了是我找出線索的,你想把我丢下來一個人去冒險,多不像話。」
「說不定很危險。」我好言相勸。
「危險就危險囉,反正我相信你會保護我的。」
阿靜完全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一股溜的就跑到廚房幫忙店裡的工作,我望著她的背影,又
是覺得麻煩,又是覺得溫馨,當了獨生子二十年的光陰,有個妹妹相伴也真未嘗是件壞事
。
~~
晚餐過後,我和阿靜到了陳家門口,陳家並不富裕,門口的木梁被白蟻咬出一個又一個的
小洞,幾乎是輕觸一下就會崩塌的脆弱。
我輕輕敲了兩下門。
「誰阿?」一個年老的聲音傳來,跟著是緩慢移動的腳步聲,幾分鐘後門開了,來應門的
是老陳,他一隻腳不良於行,在地上拖著,臉上佈滿歲月刻劃的皺紋,任誰看了都會興起
惻隱之心。
老陳看見我和阿靜的到來,臉上有種掩不住的驚恐。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句話都沒說,老陳已經噗通的跪在地上,不斷磕著響頭。
「這是幹什麼呢?」我連忙扶起他。「我不是來找麻煩的。」
「噢?」老陳抹去臉上的眼淚。「可是我昨天擅自翻了客棧的倉庫,你難道不是來抓我回
官府的嗎?」
真是誠實。
「本來是這樣打算…」我話說到一半,阿靜立刻咳了一聲。「…不過,我想你應該有你的
苦衷,所以想來問問是否有什麼困難能讓小店幫上忙?」
老陳頓時老淚縱痕,一邊哭一邊把我和阿靜請進屋中,我注意到小屋中有一個供堂,上面
立了個牌位,應是老陳過世的妻子。
他替我們各斟了杯茶,坐下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慢慢道出原委。
年輕時候的老陳是個遊手好閒的傢伙,平日除了賭博就是喝酒,常常醉醺醺的回家,賭輸
了就對妻子拳打腳踢,生活上的開銷全賴妻子負責,他的妻子不但白天要去當奶媽,晚上
還要到酒樓裡洗碗盤,可謂是半刻歇息的時間都沒有。
終日勞累的結果,老陳的妻子患上癆病,一病不起,看到妻子憔悴的模樣,老陳才發現自
己這些日子讓妻子吃了太多苦,決定洗心革面想重新做人,誰料為時已晚,妻子已經病入
膏肓,藥石罔效。他為了救妻子,散盡了妻子的積蓄,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的細軟,但前
不久妻子依舊病逝。
話說到此,阿靜已哭成了淚人兒。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我說:「可是這跟你來客棧行竊有什麼關係呢?」
老陳有些彆扭,他訥訥的低下頭,「妻子過世的晚上,我夢見她打著赤腳,走在石子路上
,腳上鮮血淋漓,她說她想要穿上當初嫁過來的繡花鞋上路。」
「那你就把繡花鞋燒給她不就得了。」
「可是…」他頓了會,「可是幾年前我就把鞋拿去客棧裡換酒喝了,我沒錢去把鞋贖回來
,只好出此下策。」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
「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官府阿,我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的。」
「放心,我不會如此沒人性。」我握住老陳顫抖的手,想了想,「等會回去我就替你把鞋
找出來,兩個時辰後你到客棧找我,拿到鞋就快燒給你老婆吧!她在人世間已經如此辛苦
,死後別讓她也走的難過。」
「謝謝,謝謝,你真是個好人。」老陳千感謝萬感謝的說著,直到我們走出他家,那持續
不斷的謝謝還環繞於耳。
回到客棧,我立刻要店小二關了生意,把所有的精力拿來找一雙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繡花
鞋,不過我猜既然是陪嫁的衣飾,應該是華麗的大紅繡花。
阿靜和店小二把倉庫的東西紛紛搬到後院中,這時我才發現父親居然有著各式各樣奇怪的
物品,不同花色大小的瓷盤,古色古香的銅鏡,從頭到腳的細軟,甚至是嫁服都一應俱全
,我看我乾脆來開個古董店算了,不用本的生意或許更有賺頭。
找了幾刻鐘,忽然店小二大喊了聲:「有了。」
我和阿靜放下手邊的工作湊過去,一雙大紅的繡花鞋被包在一塊米色繡布中,雖蒙了灰塵
,卻不掩那做工細緻的花樣。
「應該是這個吧!」阿靜對著我說。
「嗯。」我同意的點點頭。
~~
老陳很準時的在兩個時辰後出現於客棧門口,當他看見我手中捧著的繡花鞋,激動的放聲
哭喊。
「老婆,是我對不起妳阿。」
「別哭了,先把鞋送去給她吧。」我把鞋塞入他手中。「哭也彌補不了什麼,從今後好好
做人,別讓你老婆擔心。」
「我知道,我知道。」他拿著鞋,緊緊的抱在懷中,好像永遠都不打算放開。
待老陳離去後,阿靜感觸頗深的嘆了口氣。
「妳嘆什麼氣?小孩子。」
「他如果早一點頓悟不就好了。」阿靜顯得很悶。
我捏著她的臉。「所謂的如果就是遺憾阿,很多事情都是註定好的了。」
「嗯。」阿靜的眼光遠遠地投向遠方,第一次,我不知道這女孩的腦袋裡裝了什麼。「但
真的燒了鞋又能改變什麼呢?」
「這也只能問當事人了。」
他的妻子到底收到了鞋誰也無法確定,不過那天晚上,我跟阿靜還有店小二都做了同一個
夢,夢裡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她腳上穿著那雙大紅色的繡花鞋,滿臉笑容的走在一條
花舞紛飛的小徑中。
是那樣幸福,那樣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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