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的奇怪故事─3.學姐(下)
有一次學姐問我要不要賺點外快。
我們住在一起差不多一年了吧!雖然都很忙,見面的時間不多,不過我和學姐很合得
來,話題也相近(哪裡食物便宜好吃、通識課怎麼選、他媽的電腦又要重灌了、打工順不
順利等等。)所以偶爾學姐打工的地方臨時缺人,都會叫上我。
不過搜山這種事,倒是第一次。
「學姐是搜救隊的喔!看不出來內!」爬山很累,我直覺式的不認為學姐會去找這麼
麻煩的打工,而且我也討厭爬山。
「是搜救,但是不是搜救隊的。」學姐抓抓頭,想著合適的形容詞。
「學姐妳想好再告訴我。」可是我不喜歡爬山啊!就算只是合歡山步道我也不想去。
就算我一輩子都沒看過雪,我也不想為了看雪爬山。
學姐突然伸出手指在腦袋旁邊點著點著,眼睛瞪大了盯著我:「對啊!是招魂啦!」
「三小?」
學姐揉了一下鼻子:「老人家被山裡的魔神仔抓走,找到的時候三魂七魄都跑了,現
在已經出院回家啦……意思是魂魄找不回來的話,就直接辦後事了。」
「我還是不懂內!那找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宗教界人士:「我連爬山都不會。」
「學妹,商量一下。」學姐說了一個讓我立刻失智的數目。
然後我就去爬山了。
我不喜歡山,是有致命性原因的。我小時候有陣子經常跟家人去爬山,不過當年我不
知道自己腦袋有問題,偶爾經過某些特定地形的路段,我會產生很嚴重的視覺錯覺,或者
說幻覺,長大後我沒有再上山去實證過,所以真正的狀況並不清楚,只曉得小屁孩的我運
氣可真好,沒摔進坑裡或直接掉到山下。
我在出發前把我小時候的經驗再次告訴學姐。我是真的有可能把沒路的地方看成有路
,或者視覺扭曲整個人失去平衡掉到山坡下的。
學姐說沒問題,她只需要一個跟她有默契、看不見陰界的人可以跟她互補,兩人同行
可以互相成為對方的眼睛。
我和學姐走在最前面,後面是當時找到老人家的兩位民間搜救員,再來是幾名家屬。
民間搜救員來幫忙確認找到老人家的路線和地點。
老人家在山裡迷路很常見,失智症之類的疾病是比較普遍的原因,但偶爾會有真的魔
神仔出沒的事件,情況嚴重的話,民間搜救隊會找像學姐他們這種行業的人幫忙搜山,但
必須低調行事,不能再驚動那些壞東西。
學姐說,這種情況不多,以前是她師父帶她一起,現在他師父人不在台灣,只好另外
找人。
「學姐,我以為不算個事,才找我這個外行的……」我看著學姐用條紅布把我們兩個
相握的左右手捆在一起。
「不要擔心,這種工作靠的是默契!而且,別人我不敢說,但是妳直覺好反應快,絕
對沒問題的!」學姐笑得挺有把握的樣。
「喔,那我要做什麼?」看在工資的份上,我早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當我看著眼
前的山,不禁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年輕太衝動。
「跟著我走、保持呼吸、保持心跳。」
「好喔!一定會的喔!」我覺得我背後開始出冷汗了。
「我問妳什麼,妳就回答什麼,覺得感覺不對、和妳平常知道的不一樣,就馬上跟我
說。直覺就好。」
「我懂了。」啊!真是令人安心的回答。
「然後記得保持呼吸、保持心跳。」
「學姐,妳是認真的嗎?」
我和學姐走在隊伍最前面,後面的人隔著大約五到十步的距離跟著。這時候晨間登山
運動的人潮已經退得差不多,人煙漸稀,而且我們這次走的不是登山步道,因為老人家被
帶走一定是不可思議的偏僻路徑,我們都必須十分小心,免得沒實質上遇到拍咪訝卻摔下
山溝得到物理性傷害……
我盡量深呼吸著跟緊學姐的腳步,我們兩人算平行行走,學姐的腳步只稍微快我一步
,為什麼她不乾脆走我前面?當我們走進樹木繁茂的獸徑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
「注意腳下。」學姐說。
獸徑雖然不容易走,但仔細點一定看得到一條踩踏出來的小路。除了真正該轉彎的時
候,學姐會很明確的說出來,其他都由我帶著學姐走,變成我稍微快她一步。
學姐能看見的東西太多了!其實進了牠們的地盤,我看見的東西反而比學姐更真實更
確切,不會被引入危險的地方。
可是我只是一般人,難道那些東西可以迷惑老人家,就不能迷惑我嗎?正當我這樣想
的時候,那股我小時候在山上出現的暈眩感又來了!
我眼前景像出現短暫的扭曲後,路面突然開始急遽縮小,狹窄到比一根手只更細的程
度,我知道那是假的、是幻覺,但是我心跳加速又盜汗卻是真的!
「學姐,我開始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山區限定的特典。
而且這次很嚴重,我渾身站起雞皮疙瘩,不明的恐懼由身體內部擴散出來;不只是腦
內暈眩,視覺上還真的旋轉了起來,我失去方向感,覺得整個人浮起來並且頭下腳上地顛
倒過來了……
學姐扯了我的手一下(我們綁在一起的手),我瞬間回過神來,看見自己還踩在地面,
雖說如此,但那種奇特的漂浮暈眩感還在,我眼前的路線也還是細狹的一條線,走不下去
的說!
學姐伸手擦去我頭臉上的冷汗,頓時我又暖和了,身體不再顫慄,稍微平靜點後,我
努力以理性克服視覺的幻象,小心翼翼往前踏,用腳尖確定我踩在真實的土地上,才跨出
步伐。我這樣緩慢地踏過視覺上是懸崖的路徑。
學姐也沒有猶豫地跟著我,我們走得比一開始更近,近到我幾乎能聽見學姐的呼吸聲
。我跟著那個聲音調整自己過度換氣的呼吸頻率。
我緊緊握著學姐的手。
我不知道已經走多久、走多遠。該轉彎、該往上爬、該往下走,都聽學姐說的,我也
管不了後面的人有沒有跟上,只能專注跟自己時好時壞的幻覺對抗;然而看見自己走進樹
林更濃密的區域時,那股沖擊似的黑暗寒冷感再度喚醒我的恐懼和顫慄,我在雙腿逐漸失
去力氣的同時往學姐身上倒,我開始覺得模糊了……
學姐的聲音唱誦著陌生的語言,我的雙眼竟然也慢慢恢復對焦,可是最先恢復的竟是
嗅覺。
我聞到某種連續豪大雨才會出現的雨水味,我很小的時候住過偏遠鄉下,那種雨味沒
有廢氣的汙染,很乾淨很清新;接著出現的是明亮的新葉綠,是脫了嫩芽期黃綠交融的軟
色調,真正青翠的新綠色,和晨曦陽光搭配著真的無比亮眼鮮活,還有風,風像是從源頭
吹來的一樣涼爽乾淨,很柔軟,一點塵沙也不帶,簡直像新生兒軟嫩肌膚的觸感……
那個啊,永遠都待在這裡,放棄當人也沒關係喔!
我又看到了一群嬉嬉鬧鬧的小孩子,我看著看著,幾乎已經完全入迷了,可是卻又一
瞬間感到恐懼──像突然被一顆小石子打到一樣──我被嚇了一跳才發現那群「小孩」裡
面,只有一個是真正有手有腳、人模人樣的小孩子!其他都是形體詭異、面目模糊又四肢
錯置的不明小動物,可是又不像,那些在跑跳的東西身體雜雜糊糊的好像沒捏成形的黏土
……
我趕緊朝那個「小孩」招手,叫她過來,說姐姐這裡有糖果(媽蛋這真的超像誘拐犯
的),快跟姐姐回家……
等我清醒的時候,我和學姊,還有搜救隊、家屬,都已經站在山腳下了。
學姐狠狠地捏著我的兩頰肉還帶轉,我立刻哇哇大叫痛著醒過來!
「痛啦!」我感覺眼眶濕濕的,這個百分百痛真的。
「醒啦?醒了就好。」學姐放手,然後把紅布條當場燒了,搜救隊的前輩自備了水來
滅火,滅完之後學姐收灰,把現場清理乾淨。
然後我就看著家屬拿出幾包紅包出來,我們每人被塞了一包……喔喔喔喔喔都是千元
新鈔耶耶耶耶耶!
託學姐的福,我活著回到人間來領工資了。
事後我們各自解散,我和學姐去吃了一頓好料,學姐沒解釋什麼,談論的話題還是哪
裡食物便宜好吃、哪門通識課很爛、他媽的電腦又要重灌了、哪裡的工讀雇主很黑心等等
,我認為,如果學姐不解釋,那我還是別問比較好,看在新台幣的面子上我可以臨時支援
,但是一點也不想涉入其中。這個默契我們竟然這樣悄然立定了。
我和學姐同住到她畢業,後來她的那間樓上主臥房換我住,房東給我的好處就是我住
的那一年免繳房租。由於我大四那年非常忙碌,沒有再處理新的人際關係了,所以後來住
在同一棟樓的學弟學妹都不知道這間房子的事情,也沒真的鬧過什麼,日子平平靜靜的在
過。
學姐畢業前,我也些捨不得,有一段時間不管她有沒有回她房間,我都在那睡,我看
著學姐混亂的房間越來越乾淨,東西一件件一箱箱的少,直到最後她也沒把她的新手機號
碼給我。
她說,她太師祖(師父的師父的師父)體質跟她一樣,死得實在太難看了,她不想那樣
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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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學姐的天亮前的奇怪故事,在這裡告一段落了。有時間我會再寫其他新的創作,
就寫那種看了會笑的鬼故事吧。
謝謝大家的觀賞,尤其是推文的讀者們!感謝你們看著我書寫的文字,希望你們都在
故事中得到滿意的情緒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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