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時候我修過一個學程叫做鑑識科學;
由於本科系的課很滿,能夠選到這個學程的課不多,
我只選上了刑事鑑定法律跟刑事鑑識實務兩門。
所以我很珍惜,每堂課我出席都坐第一個位置,認真記筆記。
刑事鑑識實務的老師是來自外縣市的警官,每週辛苦的開車上來教課,
為的是讓我們這些未來的法官律師們,可以多一些科學角度的思考。
然而這門課,老師主要是分享一些真實的案例,有已經破案的,也有懸案,
給我們體驗的實務則是採證指紋、證物拍照技巧,
或是實際嗅聞老師去勘驗現場當天穿的外套——混著屍臭和泥土味,
據老師說法就算洗過三遍也不會退掉。
投影幕上放的都是真實無碼的現場照,
你看到無碼這關鍵字有點興奮嗎?相信我,那種無碼大部份人看了只會反胃;
也因為是實際發生的案子,上課時不能拍照錄音,
我能做的也只有鉅細彌遺的筆記和速寫。
印象深刻的幾個案子細節稍做修改跟大家分享:
第一個已經破案的是一名男性犯人大學畢業多年後,
連續殺了兩個曾經笑他矮的女同學,該犯個性狡猾,指紋、兇器等都沒查到,
(聽老師講述時我一邊暗自祈禱,拜託趕快抓到他,不要再有受害者了。)
該犯預備前往第三個可能的受害者家,
終於行蹤暴露而被趕到現場的老師與同僚及時阻止,
最後定罪的關鍵是死者指甲中有嫌犯的皮屑;
而這個案子奇怪的是現場在一個玻璃櫃子上找到混有血跡的掌紋,
與死者和犯人的血型都不同,
該掌紋可辨識的部分和犯人也不完全吻合,但卻找不到涉案的第三人。
(我所能想到的解釋是死者或犯人可能有兩種血型或孟買血型,
但該情況十分稀有以及當時是否有孟買血型的知識,這方面資訊老師沒有提及。)
第二個是一對情侶涉毒,警方監聽意外得知女方兒子被虐死埋在樹下多年,
奇怪的是警方在情侶聲稱棄屍的區域繞了很多次都沒找到男童屍體,
其中特別執著的一名員警A也拍了一堆照片回去反覆看,就是看不出棄屍地點。
有一天A又在現場繞,發現一棵樹下的土堆裡似乎有衣服的一角,
但對照手上同一地點的照片既沒有動物挖掘造成新出現的痕跡,也沒有拍到任何衣物。
『怎麼做得出這種事!(虐童棄屍)』受訪影片中的A表示自己婚後遲遲沒有小孩
『遇到小孩的案件我就特別難過,每次都想這個小孩能給我養多好!
我在這裡找到的時候我說,弟弟,沒事了,謝謝你願意被叔叔找到。』
回想起員警A這番話至今還是能讓我心痛。
第三個還是一宗懸案,恕我不能透露。
畢業多年後的某一天,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坐在教室裡,剛考完期末,記憶猶新,
寫完四大面申論題的手腕還微微發熱,現場照片的殘影還隱隱地顯現在我眼前......
有點不敢相信,我幾乎是一字不差的把我的筆記默寫出來,我背法條都不見得有如此正確
率。
大家陸續散去,我前方一位穿著無袖、有點胖胖的男同學似乎還沒打算離開,握著手機正
在瑟瑟發顫,我正想拍拍他肩對他笑笑,有難寫到這麼崩潰?都考完了就放輕鬆~
但他接下來對我說的事,令我對自己原本想開他玩笑的打算感到愧疚。
「犯人找到了」他輕輕地說。
一開口就是這句,我知道接下來會聽到一個故事,
只不過他用的詞是「找」到了而不是抓到了,
我隱約預見這故事會是一個遺憾的結局。
他國中時,幾乎都是班上第一個到,
自然地,開教室門的任務就落到他身上。
有次他發現門沒鎖,有同學更早到嗎?
他放眼一望,沒錯,他隔壁座位的同學是已經到了,
雖然只有一部分;
隔壁同學的桌上,有一雙焦黑的斷腳和血淋淋的頭。
報警之後他情緒崩潰,問訊結束他甚至還自焚,想知道被燒的面積這麼大有多痛。
我看著他手臂上大片的刺青底下隱約的疤,心想原來如此。
死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被領養之前曾反覆的想著為什麼死的不是自己,
原生家庭家境不好,待過社福機構,
就算自己被殺死,家長也不會在乎,而他朋友家庭美滿卻遇害......
我接過他的手機,螢幕上是某某警官傳給他的一則簡訊,
內容是當初想綁架他以及殺他同學的兇手是同一個,已經找到了,
只是,兇手人在養老院,精神狀態很差,恐怕也很難使其入監。
我對於「綁架」一詞提出疑問,他才接著提及,
他國小時曾經被人開車刻意撞倒,兇手還想抓他去車上,
掙扎掉之後一路跑,跑進警局,運氣好裡面有兩個警察,犯人沒有得逞。
雖然當時監視器還不普及,所幸媒體已經很普及了,犯人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犯。
起先聽到他的同學出事的時候,我感到驚愕,
但就像在新聞上看到偶發驚悚的兇殺案一般;
這麼說或許冷血,但對平凡人來說只是朋友見面之間的談資,
情緒的擾動很快的沈澱下去——
而當我知道他是老師口中所說的「倖存者」的時候,我非常激動,
也許我開始執業以後會接觸不少倖存者,
但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
為什麼激動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只有一個勁地抱著他,邊大喊「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
然後我哭著醒來。
夢中的一切仍歷歷在目,我甚至還能推測出犯人觀察我同學許久,
認為他好下手才會膽敢在警局附近犯案,綁架未遂後還長年跟蹤我同學,
所以才會知道他是第一個進教室、好朋友是誰、座位如何等等細節,
會燒屍體或許是因為性侵或劇烈抵抗留下跡證怕身份洩漏,
會砍下腳是針對被他逃掉的報復:「這下沒有腳不能跑了吧」的一種示威心態,
想到同學多年來處在可能隨時被跟蹤的恐懼狀態下,令我寒毛直慄——
我不知道,在如此普通,向來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日子裡,
是受了什麼刺激我才會做這麼長這麼完整的夢,
但,畢竟是夢,深究也沒什麼意義。
收拾好公事包,走路上班,街上的風景也不特別,
坐定辦公位,翻開文件夾,開始整理新案子的資料......
不同以往的是,這個案子似曾相識
我忍不住自言自語:
「犯人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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