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該從何說起呢。
以前我跟玲總喜歡趁著假日找個山區裡不知名的民宿住住,而且越少人越安靜的越好,
彷彿這樣就能消解平日累積的市儈和疲倦。然而經過那一次以後,讓我們再也不敢踏足籍
籍無名之地。
星期六早晨,我跟玲一如往常朝著某個偏僻的民宿出發。
那是個貨真價實的山中民宿,就連在GOOGLE MAP上也僅有幾條顯示虛線的山
徑圍繞。於是我們坐公車到半山腰,再一路徒步走上去。
「誒,這裡像不像電影裡棄屍的場景啊。」半路上,玲開的劣質玩笑讓我神經緊繃。
「別亂說啦。」我忙掐她一把,省得她繼續說下去。
可惜腦中有了暗示,罕有人煙的小路立馬變得鬼影幢幢,兩旁茂密的林木徹底遮擋住視
線,要真藏了些什麼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像這種偏僻的山區一年總要失蹤幾個人,彷彿
被山林吞噬了一樣。
不過,我們原本就是要追求與世隔絕的感覺的啊。都怪玲亂說話,她是個神經大條的人
,只怕到現在都沒當一回事。
一想到這我就來氣,才正想要說玲幾句,卻不得不打消主意。
「誒,妳看。」我說。
岔路口的路標被噴上黑漆,原本寫的字眼已經看不清了。
「真沒公德心,也不想想老闆只有自己一個人。」
玲試著抹了抹那黑漆,不過那顯然不是可以輕易清除的。
「妳確定是這條路嗎?」
老實說,我很希望不是。但事與願違,玲很快就確認了方向,之後又是一段崎嶇難行的
山路,才總算抵達。
「到啦。」
玲指著不遠處的房子。那是棟說不出特色的普通人家,要不是她先前在網路上看過照片
,恐怕我們會直接略過。
這是民宿老闆的家。他是個長得有些粗曠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約莫四十出頭,一身過度
曝曬的黑,理著俐落的平頭,還有一雙深沉的目光。
當我們示意是從網路訂房的時候,他從門縫裡不甘地點點頭,卻又關上門讓我們乾等好
一陣子,才肯帶我們爬上階梯,越過一大片樹林,來到今晚的落腳處。
一棟被樹林環繞的小木屋。
說真的,看上去竟然沒有比老闆的家好一些。外牆的漆已經明顯剝落,地上的石階被雜
草覆蓋,更不提木屋後面已經歪下腰的樹枝。
老天啊,難道就沒有比較好的空房嗎?
在老闆嘗試鑰匙的時候,我還不死心地詢問了一下,沒想到被立馬否決。
等到好不容易打開門,老闆面無表情地把鑰匙交到我手上,轉身就走。看著他的背影,
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
玲當然沒有察覺了,她還嚷嚷著:「走吧,我們去附近繞繞,再晚就要天黑了。」
我點點頭,不想被老闆壞了興致。
草草把背包一扔,索性到山中漫步。
不得不說,山裡的環境還是特別好的。空氣清新、環境幽靜,徹底遠離都市的塵囂,就
連人聲都銳減到玲跟我的低語……奇怪,老闆不是說沒有空房的嗎,怎麼連半個房客也沒
見到?
疑惑很快就隨山風而逝,當時的我並沒有想太多。
我們一路逛,逛到太陽快下山才回到小木屋。
「快、快──」
玲在旁邊原地踱步,等我一把門打開,她就搶先溜了進去。
瞧她急的,好在我們提早往回走,要不然鐵定要就地施肥了。
我走進門。一股撲鼻的霉味沖來,還有在日光燈管下飄揚的灰塵,看得我登時一楞。雖
說不是沒踩過雷,但這也太雷了吧……
我掐住鼻子,忍受地打量起木屋。撇開環境衛生的問題,屋內的狀況倒是跟玲敘述的一
樣。
一樓有個小巧的客廳,再往裡走照理還有一間房間,再來就是衛浴,二樓的樓中樓則是
睡覺用的大通鋪。
我瞥了一眼。裡面的兩個房門一個緊閉,另一個半開。估計是玲第一次沒猜對,第二次
才找到廁所。
「妳好了沒啊?」我倚著門,說:「我也有點想上耶。」
「快好了啦。」
玲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八成又是隨口說說。何況以她往日的尿性來看,沒在廁所待
個五分、八分的把坐墊捂熱,是絕對不會甘心起身的。
也罷,反正我也不急,索性到旁邊的房間參觀參觀。
半掩的門扉被我拉開。比霉味更加複雜的氣味頓時灌滿鼻腔,嗆得我差點沒喘過氣來。
那像是打翻整罐香水的刺鼻。
憋住氣,我把燈打開。窗戶被厚重的布幔遮擋,一床老舊的雙人床躺在房間的正中央,
上面還鋪著像是古時織錦的被褥。我不由得心想: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人用這種棉被嗎?
老舊的擺設引起我的好奇,不料前腳才踏進去,就立馬被床頭上的大面鏡子嚇個正著。
我整個人彷彿中了定身咒,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等到沖水聲傳來,我才忽地又回過神來
。這才陡然驚覺:這房間也太陰冷了吧。
雖說是在山中,但房間的溫度明顯低上一截,加上厚重的布幔,陽光根本沒有機會光臨
這個角落。
不知不覺的,冷汗已經溽濕整個後背。我的視線卻像是開啟了自動搜尋,突地聚焦在床
頭櫃上。
一本厚重的書被壓在床頭,墨黑色的紙鎮蠻橫地攤平書頁。
一瞬間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腳底卻像是上了膠似地拔不開。幸好玲總算肯從廁所出來了
。
「我好了喔。」玲說。
「嗯……」我趕緊走出房間,一離開就像見鬼似地把門關上。速度之快,連門框邊緣的
紙都飛了起來。
紙?
我深吸了口氣,定睛一看。門框原本似乎被貼上了封條,但是在玲開門的瞬間早就被拉
扯得破碎不堪。
那些老舊的字條糊得不能再糊,但我再蠢也知道這些紙有個更確切的名字,而且不管是
幹嘛用的,看起來就是不像招財進寶。
一句話也不說,我把兩個背包揹上,拉著玲就往老闆家走。
「怎麼了,妳不滿意那間屋子啊?」玲的神經肯定有電線桿那麼粗,「是髒了點,先將
就睡一個晚上,下次別來就好了嘛。」
「別問了。」看我態度堅決,玲只好妥協。
我們火速朝老闆家走去。半路上,我沒能沉得住氣,問了玲一句。
「玲,妳在網路訂房的時候有查過民宿的評價嗎?」
「有啊,這間是老闆退休後開的,服務聽說不錯。」
「退休?」
「對啊,我們看到的應該是他兒子吧。」玲若無其事地說,我腦中的疑問卻越發巨大。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只能祈禱順利下山……可事情哪裡有這麼簡單呢。
當我們再次見到老闆時,他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怎麼還沒住就要退房啊?」「最近的人手不夠,房子是髒亂了點,要不我給你們打個
折啊。」「天色也晚了,要是現在下山很危險的。」
老闆活像是轉了性子,百般地想讓我們留下,跟先前那種不耐煩的態度簡直判若雲泥,
不過我還是堅持要退房。
「還是先來我這間將就一下,裡面還有多兩個房間。」老闆倏地收攏笑臉,下意識地把
整個房門敞開來。
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我們還是回小木屋睡好了。」我搶在玲答應之前回答,聽得她都蒙了。轉身我拽著玲
往回走,她還嘀咕著:「妳不是不滿意小木屋嗎,怎麼又不願意去老闆家住一晚了?」我
扯著她的手,示意她別再問。
身後的目光卻彷彿遲遲沒有移開,果不其然的,老闆沉聲問:「小姐,你們不是看到什
麼不該看的了吧?」聽到這一句,我立馬打了個哆嗦,才忙轉身回話:「就是髒了點。」
老闆點點頭,目光回到初見時的深沉。
等一回到小木屋,我就把門鎖上了。兩段式的門鎖,外加一條不粗不細的門鏈。直到確
認全部鎖上後,我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到底怎麼了啊?」玲好像這才感染了我一點緊張的氛圍。
我顫抖著慢慢把想法都說出來,估計嘴唇都是煞白的。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老闆的鞋櫃上還擺著噴漆罐……現在回頭想想,如果不是從網路訂
了房,那根本就不會有人爬上這條小徑,找上這家民宿,他也就不用硬著頭皮接待我們…
…
看看外面,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太陽早就沒了蹤影,偏僻的山路也沒有路燈,要是貿然
下山恐怕只會更加危險。
手機呢?想都別想。兩個禮拜前,我們才為山區沒有訊號而沾沾自喜,眼下看來,根本
就是自尋死路。
「妳想太多了吧。」玲擅自作出結論,反而更加確信她的猜測,「所以他才是老闆的
兒子啊。趁著假日過來幫忙,當然什麼都很不熟悉。」
「……只希望是我猜錯了。」我雙手合十,朝屋內一拜。
當晚深夜,樹影斑駁,風聲颯颯。彷彿整座山頭都玩起了波浪舞,而我凝視著玲的後背
,睡意全無。
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覺往往會大幅提升,但與此相伴的則是神經也會像繃緊的弦,
拉扯在夜裡煎熬的理智。
真虧玲睡得著。她的呼吸平穩而冗長,相較之下我的心跳就像急促的小鼓。儘管在我的
堅持下,通往二樓的樓梯被堆滿了障礙物,但還是不足以讓我安心。
然而,就在一片寂靜之中,還是響起了我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咯嚓──咯嚓──咯
來了!
我腦袋一陣麻,心跳頓時漏跳一拍。
頑強的門鏈還在堅持……不會的,門鏈沒辦法從外面打開。
正當我這樣安慰自己的時候,巨大的撞門聲轟然響起。
砰!砰!砰……
該死,這傢伙打算硬來了啊!我得趁現在去把門堵上才行。
我倏地坐起身來,手臂卻被猛然拉住。原來玲壓根就沒睡著,她睜著一雙大眼,一把就
把我拉進被窩。
棉被劈頭就蓋了下來,我還在著急卻聽見玲用顫抖的聲音說:「別去,那是屋裡傳來的
──」一聽見玲說的話,我整個人就愣住了,剛才太過著急,怎麼就沒聽出來呢。
砰的一聲巨響,門打開了……
那晚,我們抖了一夜。天方亮,我們就朝山下奔去。
小木屋的門鎖被打開,門鏈也被扯斷。不過障礙物倒是一動也沒動過,就連詭異的老闆
兒子也不見蹤影。
隨後我們報了警,而且打死都不肯再上去。
一個禮拜後,我接到警局來的電話。他說:
「民宿的老闆失蹤了,倒是在小木屋的床頭櫃裡,發現了一具理著平頭的男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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