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破天今晚特別開懷,不但結交了阿弦做朋友,又得池王令,日後共圖大業,奉享
人間香火。他與荷蘭人有不共戴天之仇,這條命就是死在紅毛手裡,這筆血海深仇
早就想討回來,只是荷蘭人船堅砲利,紅毛城高牆厚,就算是做了鬼,鬼兵的火槍
仍叫他們吃足苦頭!
「來來來阿弦,這杯我敬你!」當晚鄭破天大開宴席招待阿弦,阿弦當然吃不到鬼
物,但見眾鬼盛情,也只是做做樣子聊表敬意,倒是賈子年來到台灣後從未吃上一
頓好的,雖然滿桌都是殘羹菜尾冷酒冷菜,但也已大飽口福,賓主盡歡了。
就在酒酣耳熱之際,鄭破天說道:「阿弦,你若是袂打紅毛仔,現在這個時候尚好
!」
「這話是安怎講?」阿弦不解問道。
「哈哈哈,幹汝開基祖,原來這件歹誌連你也不知!好啦!算我好人做到底,報你
一條明路啦!你聽好喔,現在他們紅毛國有貴人來大員,你若是活捉了這個貴人,
到時所有的紅毛仔咁會不聽你的?」
「貴人?」阿弦越聽越奇,不明其意。
「哼!我說到這你還不明白?一個多月前大員這不是做風颱?隔沒幾天,我們幾個
兄弟去海上看看有沒有新死魂魄,找看看有沒有東西吃。結果在海上看到一個人,
是查某人,頭髮攏是金耶!穿一件很奇怪的裳,躺在一條小船上在睏!」
阿弦聽到這,心中已是一驚,又聽鄭破天繼續說下去:「沒多久天亮了,就看到紅
毛仔好幾人,坐了好多條船出來,我們有一個兄弟是聽得懂紅毛話的,他說他們是
出來找公主的,紅毛公主!原來剛剛那個金毛查某人,就是他們紅毛國公主!哈哈
哈,阿弦,我說你若是抓到這個金毛公主,到時紅毛人是死是活,不就憑你一句話
了!」
圓桌上幾個當時在海上有看過公主樣貌的小鬼也紛紛附和說道:「是啊!而且那金
毛公主生得真好看,皮膚白擱水,阿弦你若是抓到她,不一定你就是紅毛國的駙馬
爺囉!」
「只是很奇怪!」另一個小鬼說道:「我看那個公主不怎麼像紅毛人,鼻子不凸、
眼睛也是黑黑,卡像我們這裡的人!」
「啊!我知,一定是紅毛國的皇后討客兄,討到一個漢人,才生出這樣一個像我們
這裡人的公主!」這促狹鬼一說完,惹得眾鬼哈哈大笑!就只有阿弦忽然立地而起
,握拳瞪眼,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嚇得那促狹鬼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一溜煙就不
見!
阿弦已經可以確定那個紅毛公主,一定就是阿娟沒有錯!而且再向眾鬼打探後,更
可以確定最後公主是被帶到了普羅民遮城。他雖然奉「池府王爺」令,得到了鄭破
天等上千鬼兵相助,但普羅民遮城內內外外也有不少荷蘭鬼兵,一如生前盡忠職守
地守護城牆,而且更不用說這固若金湯的城堡,到處都派有重兵站崗,火砲火槍把
守,他只有一個人,就算有一票打不死的鬼兄弟又有何用?
於是他想到了總舵主的交代,若有紅毛消息,就到鎮上找一個江湖郎中傳訊。他現
在急需國姓爺的大軍來救,雖然他知道鄭成功攻打荷蘭人,並把他們趕出台灣是歷
史必然,但這件事到底是發生在什麼時候,可沒有人告訴他。想到阿娟被困在普羅
民遮城中,多待一天就危險一天,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第二天一早就坐了渡船來
到熱蘭遮鎮中繞繞………
當時熱蘭遮鎮作為大員的國際門戶,商業機能成熟發達,素有「台灣第一街」的美
譽。阿弦來到這時代這麼久,也是第一次從赤崁街跨海到熱蘭遮城鎮,只見紅瓦白
牆斜屋頂的歐式樓房櫛比鱗次,形形色色不同種族不同穿著的人往來其中,有腰配
細劍頭戴寬邊帽的荷蘭人;頭纏頭巾皮膚黝黑的馬來香料商;還有留著辮子穿著絲
袍的中國買家,整個城鎮可以說是商機蓬勃,在巨大高聳如燈塔的熱蘭遮城庇護下
,航行四海的三桅帆船與戎克船都來大員朝聖。
但阿弦可不是來觀光的,他在彷彿歐洲老街的市中心,撐把油紙傘到處亂繞,之所
以要撐傘是因為當時還是九月艷陽天,他怕賈子年長時間下來會受不住陽氣熾熱。
最後也是眼尖的賈子年,在一處不起眼的拱形長廊下發現畫有紅日與藍半月為記的
藥膏旗。
「那江湖郎中在那,我們快去看看!」賈子年興奮說道。
「賈兄且慢!」阿弦趕緊阻止道。雖然世界上有「陰陽眼」的人可說是極少數,但
若是這江湖郎中也跟他一樣有第三隻眼,那他不曉「切口」一事就穿幫了,於是他
和賈子年先在遠處觀察。
只見那江湖郎中看似年紀頗大,一口白鬚與滿頭白髮,而且全身極白,要不是阿弦
看他有影子,不然也會以為是白日見鬼了!那老人看來身型極為瘦弱,駝背躬身地
坐在小木椅上抽著旱煙,身旁則是一口木製藥櫃,上面插著一根藥膏旗。有人來到
攤位前坐下,那老頭先探探脈搏,問明病灶後再從藥櫃中抓藥予人。
「看起來是個尋常的江湖郎中!」阿弦道,並走了過去。
一到攤前,阿弦仔細一看,那老頭兩眼翻白,是個瞎子!保證看不到鬼,於是他與
賈子年便放心地坐到攤位前,並把手搭在藥櫃上。
「看病啊?」江湖郎中雖看不到,但也聽到有人坐下來,於是便把手搭在阿弦脈搏
上。
阿弦示意賈子年可以說「口訣」好探探口風時,忽然老頭一臉神情古怪,探著他脈
搏時神情也凝重了起來,並把手稍稍移動到阿弦的手掌中,不像是在把脈,倒像是
在摸骨摸紋了!
阿弦也感奇怪,難道是自己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忽然又聽老頭說道:「這位兄弟
,是為何而來啊?」
阿弦一聽,忙要賈子年復述「切口」,跟著說道:「我一目日,一目月,兩眼半分
明,有何藥可治?」
老人倒也沒露出什麼驚訝表情,聽了一會後,接著說道:「兄弟眼睛不好使,有一
帖『復明目丸』,只十兩金要不要?」
阿弦一聽,果然一如總舵主交代的「切口」無誤,只是心底覺得好笑:「這帖『復
明目丸』給這瞎子來賣未免太瞎了!真有效,怎麼不自己試試?」
一旁賈子年早已接著應道:「那有能消清惡毒,去滿頭瘡的藥沒有,十兩金不多,
萬金又何妨?」阿弦也趕緊正色說道。
老人一聽,知道接頭的人是天地會兄弟,便收拾藥箱,低聲說道:「這位兄弟借一
步說話。」然後揹起藥箱脫了藥旗,竹旗竿隨即成了導盲棍,阿弦就跟著老人一前
一後往小巷中走去。
走了七彎八拐路,阿弦不禁暗暗佩服,這瞎子大概是把路都摸熟了,要我再走一遍
,我可記不住。隨後,老人從後院進到一間屋中,進了廳堂,腳一站定就朗聲說道
:「地振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
不待賈子年提示,下一句阿弦已能立馬應道:「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然
後老人再問:「兄弟在紅花亭畔住哪一堂?」阿弦看了賈子年一眼,兩人皆有默契
一同道:「青蓮堂。」有那麼一瞬間,賈子年覺得自己從未死去過………
「堂上燒幾炷香?」老人再問。這問題阿弦可不知怎麼回答了,他知道五柱香是香
主,「寧隱山莊」的郭香主就是,但自己現在可還不是香主啊!只聽賈子年應道:
「一柱香。」阿弦一聽,才知自己的「坎層」真是低!接著賈子年又提醒阿弦自報
姓名與會中職份云云。
「原來是新入會的尹兄弟。兄弟姓陳,名不二,在青蓮堂中燒三柱香。尹兄弟今日
來找我,可有什麼軍情要報?」老人坐上廳中的太師椅問道。
阿弦要報的軍情沒有,倒還想向老人打探情報,於是一開口就問道:「國姓爺的大
軍什麼時候才會到?」
老人一聽,只差沒從椅子上摔下來,畢竟國姓爺攻台是極機密的大事,此事少有人
知,甚至當時上船的眾將,也不知道目的是要去台灣,所以更不會有人知道用兵如
神的國姓爺會在何時親征來台。於是老人臉色大變,驚慌問道:「尹兄弟,此話…
…這話……哎…是出了什麼大事嗎?」
阿弦一聽不禁暗暗叫苦,如果說他探聽到荷蘭公主來台,也許這會讓鄭成功改變攻
台計畫,這段歷史的發生有可能會提早或延後,而且如果到時國姓爺要他把公主交
出來,那不是讓事情更複雜嗎?於是只好迂迴說道:「ㄜ....其實是我有一個朋友
,現在正困在普羅民遮城中,希望國姓爺的大軍能來相救!」
老人一聽,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說道:「哼,尹兄弟未免太過兒戲!兵者,國之大
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豈可為了區區朋友之情,不顧國家軍機大計。況且你
會如此情急,只怕其中是兒女私情,尹兄弟聽老夫一言,勸兄弟以天下社稷為重,
兒女私情為輕,反清復明大業,可再容不下第二個吳三桂啊!」賈子年在一旁點頭
稱是,阿弦則白眼猛翻。
後來老人又訓了阿弦一頓,自然又是教忠教孝的老八股,讓阿弦只想趕快離開。要
走之時,老人忽然意有所指說道:「老夫抓藥把脈是家傳淵源,摸骨看相卻是半路
出家,說得未必準。我摸尹兄弟骨相精奇,恐怕也是會通陰陽、奇骨貫頂之人。只
是陽有盡、陰有時,天意有在,人鬼殊途啊。唉!尹兄弟你究竟所為何來?真是奇
哉奇哉!」這話聽得阿弦與賈子年面面相覷,要再問時,老人已走進後廳了。
那一晚,阿弦回到沈大夫的草屋中,想到雖然已經知道阿娟就在普羅民遮城中,但
卻苦無計策能救她逃出高城,不禁心煩意亂,苦惱糾結。「現在最要緊的,是要讓
阿娟知道自己就在附近,千萬要好好活下去!」阿弦自言自語道。
但要怎樣把這訊息送去給阿娟呢?這時代可沒有手機或mail啊!在房中走來走去的
阿弦,苦思有什麼好方法能讓阿娟知道、看到或聽到………忽然他看到了笛子!
萬籟俱寂的深夜,只見阿弦一人獨自坐在門口,對著遠方的城堡吹著江蕙的「返來
我身邊」。他不確定阿娟會不會聽到,甚至聽到了是否了解其中寓意,但有一個同
樣也睡不著的人卻被幽怨的笛聲吸引,她悄悄來到了門口,看著月光下阿弦吹奏的
背影,思慕微微地低聲唱道:「敢講阮的心情,伊攏無聽見,為何猶原越頭,做伊
去………」
待續........
工作又開始忙了,要從日更改成隔日更。
我後來發現這故事會非常巨大,可能要分成三部。
目前會先把「殺」部做一個完結;以後再寫「破」與「狼」。
禮拜五、小廟口、說書人、再見囉!
江蕙 返來阮身邊|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5b7ZVB2R9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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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馬人 https://www.facebook.com/horsep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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