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人蠱之三‧在山裡(上)

媽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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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總覺得,在山裡,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


銀色豐田在山路上奔馳,裡頭是妳和朋友安安。妳負責開車,安安坐在旁邊

說話。


山路曲折蜿蜒,越走越窄,周遭景致越來越荒涼。


妳們迷路了。


然而安安渾然不覺,兀自高聲談笑。


握著方向盤,妳內心有幾分焦慮,妳們迷路了,但妳不想跟安安說。


安安遇到一點小事就大呼小叫,不是商量事情的好對象。


「欸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妳男朋友,阿賢啊,不是以前讀那個和岳高中嗎?」

安安完全沒感受到妳的焦慮,「我有個朋友,他的爸爸以前當過演員,在一些鄉

土劇裡面演配角,不過現在在開計程車……」


安安說話總是離題,妳一邊找路,一邊漫應著。


「他以前遇過一件很奇怪的事,有個年輕的男孩子,也是讀和岳高中的,有

天不知道怎麼了,聽說他是演員,就打電話給他,叫他假扮成那個男孩子的爸

爸,去學校跟他們訓導主任說要轉學。」


「真的嗎?怎麼會有這種事?」妳說。


「真的呀。我朋友他爸爸本來想,這種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犯法,原本不想答

應。結果那個男孩子說要給他很多錢—我猜是真的很多錢,多到我朋友都不願意

講—因為他爸爸工作不穩定,他又要上大學了,很需要錢,就答應了。」


「後來咧?」


「後來喔……後來也沒怎樣啊,他就真的去了,現場還有那個男孩子的『媽

媽』,也不知道是真的還假的;那男孩子也沒跟他說什麼,訓導主任問他一堆問

題他都答得支支吾吾,沒辦法,他跟那個男孩子根本不熟啊,結果後來還是順利

過關,讓他辦轉學了。」


「喔。」聽起來很怪,但又很平淡。


妳繼續開著車。


「欸好無聊喔,怎麼還沒到啊,都快睡著了,不然妳講個鬼故事好了。」安

安說。


「什麼鬼故事啊?」妳說,「我怎麼可能知道什麼鬼故事?」光找路都來不及

了,前路依然偏僻,似乎沒有即將連接上主要幹道的跡象,妳的胃隱隱抽緊。


「不管啦,什麼都可以啊。」安安說。


「好啦好啦,妳還記得我們隔壁班美工科那個劉任全嗎?」妳隨口說。


「是以前頭皮屑很多,然後常常穿拖鞋來上課的那個男生嗎?」


「對,」劉任全學生時期不是什麼受歡迎的人,「妳知道他後來去做什麼嗎?

他開了一個個人工作室,只要做得到的,什麼case都接,也幫人家做模型,他說

他會做人像……」


「劉任全喔?我才不相信咧,」安安插嘴,「人像很難做吧,人像欸,況且我

覺得那些蠟像什麼的,看起來跟真人一模一樣的東西真是噁心死了。」


其實妳最討厭的東西只有劉任全吧。妳心裡默想,劉任全曾經想追安安,但

被狠狠拒絕了。當然,他一撥頭髮,雪花紛飛的攻勢會讓最隨和的女孩卻步,這

不代表他是個壞人,但在安安眼裡,劉任全就是頭皮屑。


「有一次,劉任全接到一個case,是一個男人委託的,要他幫忙做一個女孩子

的全身像。


那個男人沒有讓他看到真人,而是給了他很多女孩子的照片。劉任全說那個

女孩子很奇怪,她的表情總是很無神,眼睛空空的望著遠方,身體總是癱在躺椅

上,就好像一條死魚似的。」


安安不合作地「噗哧」一笑,「劉任全知道什麼是死魚。」


妳忍不住跟著笑了。妳是真心喜歡安安這個朋友,喜歡她的坦率和百無禁忌。


阿賢就不是啦,他討厭安安,討厭她說的每一句話,所以妳總是瞞著他和安

安出來玩,他要是知道了,嘴上不說,心裡一定不開心。


此時,妳看到前方出現一輛摩托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妳猜這是當地人。


「他一直跟那男的說很難做,但那男的不理他。總之,他還是花了很多心血,

把作品勉強做出來了。他開著車,去到客戶家,親自把東西交給對方。」


妳一面說著,一面不自覺地跟著前面那臺摩托車走,很多人都這樣,在山上

迷路的時候,就跟著前車走,往往可以找到出路。再不濟頂多也是騎到別人家裡,

再問路就好了。


「他進到客戶家裡,聽說客戶家很大、很漂亮,但是客戶的氣色很差。


他本來想交了貨領錢就走,結果好死不死,他肚子痛,想上大號,只好跟客

戶借了廁所。


客戶跟他說了廁所在哪,叫他自己去,結果因為房子太大,居然迷路了,繞

來繞去,還是找到一間廁所。


上完廁所後,他突然注意到旁邊的浴缸,浴簾是拉上的,浴缸裡隱隱約約有

東西。他覺得好奇,就拉開浴簾。」


「他看到什麼?」安安追問。


「那個女孩。」


前面摩托車轉彎,妳也跟著轉。


「什麼啦!到底怎麼回事?」安安罵。


「妳聽我說完。他看到那個女孩,就是他做的那個蠟像,在實際生活中存在

的那個女孩子,她已經死了,埋在鹽巴裡,躺在浴缸中。」


「哎—喲—好恐怖喔,真的假的啊,劉任全有沒有趕快報警?」


「好像沒有。劉任全嚇都嚇死了,根本就忘記了,他馬上衝出那幢屋子,跳

上車就跑了。後來他也沒再回去看。」


「沒用的男人,」安安抱怨,「這件事也太恐怖了,應該是騙人的吧,也只

有他這種人想得出來,太噁心了,就跟他的頭皮屑一樣。」


妳聳了聳肩。


前方摩托車又拐了個彎,妳不自覺跟著進了一條岔路。該不會對方也迷路了

吧?那可就糗了。


但妳還是硬著頭皮,尾隨前車。


「不然妳有什麼好故事?」妳反問安安。


「讓我想想……有有有,有一個,我以前不是去我叔叔的公司實習過嗎?」

安安突然興奮起來,「我有說過他公司裡一個年輕主管失蹤的事情嗎?」


「沒有。」


道路左彎右拐,看起來不太可能接回主要幹道上。難道前面的摩托車真的是

要回家?運氣真不好。


天色漸漸變晚了,黃昏的霞光已經浮現在天際,假如沒有在天黑之前找到路,

妳們就得摸黑前進。


前方的摩托車突然停了下來,就在路中央。妳們也迫不得已跟著停了下來,

是因為發現妳們在跟著他,所以停下來嗎?對方該不會覺得妳們是壞人吧?妳有

些惴惴不安。


天又要黑了,此時發生什麼狀況,只會讓事情更麻煩而已。


「小靜,妳看!」安安突然驚叫起來。


剛剛妳只用眼角餘光瞄過,大致知道這裡是一處茂密的草叢。現在轉頭一看,

發現周圍都是墳墓,密密匝匝地,環繞著妳們,在逐漸昏暗的日光下,生滿青苔

的墓碑影子拉得長長的,散出一股沁冷透心的寒氣。


而此時,剛剛背對著你們的機車騎士,也緩緩地轉過身來。












李先生是個好人。直到現在,妳還是這麼說,對阿賢這麼說,而且妳也對自

己這麼說。


阿賢的眼睛是因為他而好起來的,妳相信是的,雖然妳沒跟其他人說過。


妳還記得那時的情景,到他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坐在寬敞整潔的客廳裡,

妳們好奇地打量四周。


他就是之前妳們尾隨的那個機車騎士。


「先喝點熱茶吧,」他說,聲音溫和而低沉,很吸引人。


他站在妳面前,妳注意到他腰際,掛了一個小小的、鮮紅色的蝴蝶吊飾。


不,不是蝴蝶,那是蛾。或那是什麼,妳從來沒個頭緒。


妳抬起頭打量他。剛剛在路上時沒有注意,現在才發現突然發現這位李先生

是個極為英俊的高瘦男人,卻略有病容,清癯臉龐流露出抑鬱的氣息。


他走到妳們對方的沙發上坐下,「妳們怎麼會來這裡,這裡……」他遲疑了

一下,「很少人來。」


「是她要……」安安正要說話,妳用手肘頂了她一下。


「我們是出來玩的,誰知道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妳說。


「是嗎?」男人笑了笑,妳知道他看出妳們有所隱瞞。但妳不在意,反正頂多

在這裡待一晚,明天就走了。當然,如果今晚就能出去是更好。


「天色晚了,妳們現在要離開,這裡路不好走,很危險,如果沒有說有急事一

定要走的話,就留在這裡吧。」李先生說。


「這個,不過我明天還要……」妳正要撒謊,看見安安在瞪妳,實際上妳們

請了三天的假,的確是要出來玩的,不過還得把該做的事做完才行。


「對啊,我覺得太危險了,」安安突然不合作地打斷妳,「幸好我們有多請

幾天的假出來玩,所以不急。如果可以在這裡休息一晚的話,那就太好了。」


妳瞪了安安一眼,她也回瞪。


「那好,」李先生裝作沒注意妳們兩人之間的角力,「我去準備一下房間,

好久沒有客人來了。」


客房裡是一張乾淨舒適的雙人床,妳和安安躺進柔軟的被褥中,被單還散發

出太陽晒過的香味。


「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走。」妳對安安說。


「幹嘛那麼急啊?」安安說,「那個李先生啊,看起來人很好耶。」


「對啊,他人很好。」妳隨口說。


「欸,而且啊,他很帥耶,妳不覺得嗎?」安安說,妳翻了個白眼。


「還有,他一個人住在山裡,還是住這麼大又漂亮的房子,應該算有錢吧,」

安安自顧自地說著,「說真的,妳覺得他是不是在注意我?剛剛他就一直看著我

耶。」


「想太多妳。花痴。」妳潑了她冷水。


「別這樣嘛,我隨便說說的,妳幹嘛這樣,」安安訕訕地說,「不過真的要

我住在這種大房子裡,我也不幹,就算跟超級帥哥在一起也一樣,嘿嘿。」


「少幻想了,」妳敲了安安一下,她也不甘示弱拿個枕頭丟妳。兩個人打鬧

一陣之後,就躺在各自的位置入睡。


安安很快沈入夢鄉,發出規律的打呼聲。


妳聽著她的鼾聲,卻遲遲無法入睡。跟會打呼的人睡在一起就是這樣,你先

睡著,就一覺到天亮,相反的話,你便註定整晚不得安寧。這個想法讓妳有點惱

怒,忍不住用手肘偷偷頂了安安一下,存心不讓她好過。


安安卻只是翻了個身,又繼續打呼。


妳想起阿賢。阿賢就不會這樣,他對妳不但很好,而且睡覺時也不會有一堆

怪聲音和怪動作。


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


上天真不公平。


躲在被窩裡,妳偷偷地流著眼淚,因為突然想念起他,也因為他所的怪病,

不知道是不是有痊癒的一天。


長夜漫漫,妳的思緒起伏不定,不知為何,想的淨是些令人難過的事情。妳

想起了一段關係,伴隨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那是妳還非常年輕時候的事情,非

常年輕。妳從來不敢跟阿賢提起這段往事,雖然妳跟阿賢在一起之前,也跟幾個

男人交往過,在他面前從不諱言,唯獨這段,妳從來不提。


安安在妳旁邊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妳羨慕她,在陌生的環境裡也如此自

在。而妳始終無法成眠。


一陣細微的窸窣聲傳來,使妳突然警醒。


聲音好像是從門後面傳來的,也許是老鼠,妳有點害怕,希望牠自己趕快離

開。天不從人願,那個鬼鬼祟祟的東西在門後徘徊不去。


精神越來越緊繃,終於,妳再也無法忍受,爬下床,走到門口,用力拉開。


妳希望門外空無一物,一切都是妳的幻想。


顯然並非如此。


地上有一坨東西,覆蓋著零亂稀疏的毛髮,毛髮下面是充滿皺摺的肉色肌膚。

它蠕蠕而動,慢慢越來越高。


妳應該關上門,或至少大聲尖叫,但恐懼令妳動彈不得。


那東西越來越高,直到妳腰際。


它抬起頭,那模樣像個人,又不像個人。五官的位置扭曲,與其說是五官,

不如說是一堆骯髒扭曲的孔洞,一堆妳分不出來是眼睛、嘴巴、或是鼻孔的孔洞,

從其中淌下了透明黏稠的液體。


它發出了尖銳的嚎聲,那聲音如此刺耳,像斧頭劃過玻璃,像粉筆的銳角刮

過黑板。


妳捂住耳朵,一陣暈眩和噁心。
















猛然從床上坐起,渾身大汗。


做惡夢了,好可怕的夢。


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讓妳一時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窗外天空半明半暗,分不清楚時間,妳一看手錶,五點。


早上五點還晚上五點?


妳坐在床上,好一陣子才找回昨天的記憶。想起昨天迷了路,在陌生英俊男

人家裡借住一宿的事情。


身邊安安睡得倒安穩,妳一向嫉妒她這點。


妳已沒心情繼續睡,只好下了床,走出房間,想上個廁所。


上完廁所,經過客廳時,發現燈竟然開著。李先生已經醒了嗎?


李先生坐在客廳裡,臉色蒼白。


妳忍不住驚呼一聲。


他的左手臂有一處很深的傷口,向外汩汩地淌著血。血沿著他的手臂蜿蜒成

許多分支的小河流,最後匯集到指尖,在地上濺出一朵朵怵目驚心的紅花。


他抬頭看妳一眼,然後又低下頭來,吃力地用右手拿棉花壓住傷口,再用紗

布一圈圈環繞。


妳走上前去幫忙,他默不作聲地任由妳接手。


包紮的過程中,妳發現他的手臂上,原本就有許多新舊傷口,有些深,有些

淺,昨天因為他穿長袖衣服,所以沒看到。


他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誰會傷害他呢?還是他自殘?


妳不禁心生一絲憐憫。


包紮完畢,他很客氣地向妳道謝,但對於為何受傷,卻隻字不提。


妳也不好意思問,換作安安,大概會嘰哩哇啦一陣。


妳這麼早起來,不累嗎?男人柔聲詢問。


妳本想回答不累,睡不著。


誰知一陣睏意馬上襲來。


累了吧,妳們昨天繞了這麼久,一定是累了,累了吧就繼續回床上睡,不

急,還很早呢。


他說。


這句話彷彿有魔力,本來不累的,現在眼皮卻沉重有如灌鉛,幾乎睜不開。

李先生送妳回到房間,妳頭一沾枕,馬上沉入了沒有夢境的黑暗當中。


再次睜開眼睛,窗外豔陽高照,不知道已經幾點了。


妳走下樓,安安已經和李先生坐在餐桌旁吃早餐了。


一反平常聒噪的模樣,此刻安安異常沉默,氣氛有點古怪。


餐桌上除了他們兩人之外,桌邊還坐著第三個人,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孩。


「早。」妳說,一邊偷偷打量那女孩。


「這是我妹妹。」李先生簡短地介紹。


妳和安安交換了個眼色。妳突然發現,其實李先生沒說他一個人住,只是妳

和安安都想當然爾地認為他一個人獨居。


妹妹的膚色白皙,就跟李先生一樣,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秀氣的鼻梁下面

是抿緊的小嘴,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都是清秀的女孩,只是病懨懨的,毫無

生氣。


妳又轉頭看了看李先生,大熱天的,他還是穿著薄長襯衫,行動自如,看不

出受傷的樣子。他注意到妳的視線,轉過頭來,盯著妳微微一笑,妳下意識轉開

視線。


「妳們急著走嗎?如果不急……」李先生說。


「我們還有事,」妳打斷他,「而且在這裡打擾你太久了,很不好意思。」


「這樣嗎?」他沉吟著,走到窗邊,窗簾是拉下的,看不到外面的狀況,「不

過現在外面正在下雨,路況也很不好。」


妳心裡嘀咕,剛剛天氣正好,大太陽還照到床上呢。


正當妳這麼想的時候,李先生拉開了窗簾。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他話語的影響,

妳覺得天色好像真的暗了下來,不久,更飄起了毛毛細雨。


「真的呢,」安安說,「外面好暗,可能就要下大雨,這種天氣開車的話,

應該也很容易出事吧。」


閃電劃過天際,「轟」的一聲,落雷引起巨響,旋即滂沱大雨落下,雨滴打

濕玻璃,窗外景物頓時模糊不清。


「看來,妳們一時半刻是走不了了。」李先生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要不

要來我的玻璃溫室參觀?」


「你有玻璃溫室?」安安驚訝道,旋即和妳互看一眼。能在這種地方蓋個玻璃

溫室,看來這個李先生是真的很有錢哪。


穿過狹隘的屋廊,屋後別有洞天。


李先生的溫室還真不是普通的大。一進去就是一整排色彩繽紛的繡球花,從

粉藍到桃紅,每朵花球都有碗公大小。


「哇,好漂亮!」安安忍不住讚嘆。


緊接著後面是一排排的百合、玫瑰、鬱金香,溫室的牆上則爬滿了一整片的

紫藤,淡雅的淺紫色花朵舖成一條柔軟的地毯。


安安高興起來了,她挽著李先生的手,身體半貼在他身上,不停說話,指東

指西的,興高采烈地要他介紹溫室裡的植物讓她知道。


妳落在後面,但並不介意,安安總是這樣,雖然她一向都不是認真的,但妳

可不要在這時候當電燈泡,以免自討沒趣。


眼見前方兩個人越走越遠,不知怎地,一轉眼突然就看不到人了。


妳左顧右盼,隱約還聽得到講話的聲音,只是看不見身影,妳也不急,只是

慢慢地走。


越過一整叢比人高的大花曼陀羅後,眼前豁然開朗,一株巨大的洋玉蘭矗立

眼前,雅致的白色花朵幽幽吐露芬芳。


洋玉蘭……妳伸手撿拾掉落的花朵,這麼纖弱而乾淨,妳不忍看它沾到塵土。


這是妳母親最喜歡的花,生前她最喜歡這種花朵,街上有時會賣,她總是會

買一小袋,取下一朵簪在鬢邊。


妳下意識地嗅了嗅花朵。


「妳喜歡洋玉蘭?」妳嚇了一跳,是李先生,不知何時出現的。


「不是我,是我媽喜歡。」妳回答。


「妳要不要摘一些回去帶給妳媽?」


「不用了。我媽媽……她過世了。」


「喔,抱歉。」李先生也從地上撿起花朵,「她人一定很好,妳看起來很想

念她。」


「對啊,她……她對我很好。」不知為何,妳的語調有些結巴,「我從小是

單親家庭,靠媽媽一個人把我撫養長大。」


「真是辛苦,妳媽媽真是了不起,」李先生應和著,「這很不容易。」


每個人都說不容易,每個人都說了不起。所以妳也只能說,是啊,不容易,

真偉大。


莫名湧上的淚水突然刺痛了妳的眼睛,但妳眨了眨眼,把它收回去,妳已經

過了輕易掉淚的年紀了。


對妳媽媽來說,一切是不容易,比起其它拋棄孩子的女人而言,她已經是很

好了。


妳還記得,媽媽在生前的最後那段日子,總是不斷地對妳說,她是如何地愛

妳,人生是多麼不易,她知道自己做得並不好,但一切終究是為了妳,為了妳們

兩人擁有的唯一的家……


提到了生病的人,妳又想起阿賢。


妳知道他是這世界上對妳最好的人。他對妳說,我的眼睛是好不了了,妳沒

有需要陪在我的身邊,妳的一生還很長,如果想離開,就離開吧,我一個人也可

以好好地過下去。


「妳怎麼了?」李先生說,「昨天遇見妳,我就覺得妳心事重重,是不是在煩

惱什麼?」


溫室外風大雨狂,天邊一道閃電忽然照亮了妳們兩個人的臉。然而妳在這裡是

安全的,妳凝視著李先生的臉龐,年輕、溫柔,充滿了憂愁,他是多麼好的一個人。


「其實,我來這裡,是為了找一個……醫生之類的人。」妳還是忍不住向他和

盤托出了,即使妳擔心他會將妳視為傻瓜或瘋子。


「醫生?這種地方怎麼會有醫生呢?」他好奇地問。


「不,也不算醫生…」妳有些為難,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妳一向是不信的,

「我來這裡,是想找一位…有人傳說是半仙的人,要拜託他救救我的男朋友。」


李先生很溫和而沉默地看著妳,妳有些難為情,他大概不知如何搭腔吧。


「我在這裡,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一個人。」他慢慢地說。


「有的,」妳說,聲音很軟弱,「只要阿賢相信就好了。」


「阿賢是妳男朋友的名字?他怎麼了嗎?」


「嗯,他的眼睛快看不見了,但是他一直不肯看醫生,」不過在妳出來的這

幾天,阿賢答應要去一趟眼科,「他總是說,這是詛咒,不斷的說,直到我反駁

他,叫他別再迷信。他後來就不說了,只是我知道,他心裡一直認為那是詛咒造

成的。」


「是嗎,」李先生說,一面轉身整理一叢淡黃色的扶桑花,「如果找到了他,

妳打算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妳嘆了口氣,「既然他住在這種鳥……」鳥不生蛋的地方,

「住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應該很難請得動他去看阿賢。但是,就算跟他討個護身

符,或是幾句指示什麼的,都好。」哪怕只能稍稍安慰一下阿賢。妳也實在是沒

辦法了,看著他狀況不斷惡化,成天講些喪氣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要能為

他做一些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會讓妳感到一絲安慰。


「是嗎?」李先生漫應了一句。


安安突然從樹叢的另一端出現,她的雙眼亮晶晶,臉頰跟她手上抱的那束

玫瑰一樣地緋紅柔嫩。


「你去哪裡了?我才一轉身,你就不見了。」她對李先生說。


「這溫室很大,妳在前面走,我才想叫,妳就不見了。」李先生柔聲對她說,

用手輕輕將安安額前一綹掉下來的髮絲挽到耳後,順手接過了那束花,「交給我

吧,我們回去找個瓶子插起來。」


「妳怎麼會有這麼大一束花?」妳悄聲問安安。


「李先生剛剛親手採給我的。」安安嬌羞地笑。


一下子採那麼多,動作得很快才行。哪裡怪怪的。


妳抬眼看溫室外天色,毫無轉晴的跡象,內心不禁煩躁起來。


一天又不知不覺過去了,吃完了晚飯,妳數次提起離開的事,李先生卻一

再說服妳安全至上,說這裡山路容易坍方,至少等雨停再離開,安安也忙不迭

地附和,才經過一天,她的眼睛就離不開李先生,充滿了仰慕。


沒辦法,只好再待一個晚上。


妳撥了幾通電話給阿賢,沒接,也許是在生妳的氣,也許就只是漏接,他這

人有時候很粗心,妳不知道。


就算天氣轉好,妳也不想離開吧。躺在床上,妳略帶譏嘲地對身邊的安安說。


嘿嘿。她也心照不宣地笑著,妳看不出他有多優嗎,如果他跟我求婚的話,

明天我就嫁給他啦,這麼好的男人,誰不喜歡呀。你說他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以前妳覺得安安坦率得可愛,現在只覺得她可憎又自私,完全忘了妳們此行

的目的,只顧自己好。


即使如此,妳還是不會對她生氣的,妳不會對任何人生氣,妳希望他們愛妳,

不要有一絲怨懟。


對啊,李先生他人真的很好。妳附和著。


欸,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一定會常常招待妳來玩的。安安天真的說。


安安背對妳,很快睡著了,妳翻個身,看著擱在床邊的花瓶,裡頭插滿了玫

瑰、桔梗、百合,散發著腥甜腐敗的香氣,陣陣傳入鼻端。


不知為何,你想起了李先生掛在腰際的那個暗紅色蝴蝶吊飾。


很久很久之前,男人也曾經有這樣的一個吊飾,那是他迷信的元配太太給他

求來的護身符,堅信這樣可以斬桃花護平安。她那愚昧又痴心的妄想沒有獲得任

何回報,妳躺在男人的懷抱裡,看他如何無情地嘲弄自己的妻子。對任何女人來

說,婚姻觸礁,被丈夫看不起,毫無愧疚感,應該都是一件不幸的事吧。


但是妳的命運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的元配找上妳,男人則去找元配算帳,

在爭執中失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


失去他的援助,家中經濟因此陷入了困境。


想到以前的事,想到母親,妳忍不住躲在被窩裡,偷偷哭起來。有些事情,

只是過去了而已,不代表忘記。


來到這個地方後,妳好像變得易感了,常常覺得想哭。


事實上,妳破壞了他的家庭,並未讓妳得到一絲快樂,相反地,妳覺得自己

骯髒、下賤,一文不值。


男人的兒子跟妳差不多大小,妳曾經幾次在路上跟他打過照面,只是他認不

得妳。


有一次,妳打電話到男人家裡,是他兒子接的電話,這樣做很不理智,但妳

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這個年輕男孩,想必一定深深痛恨著妳吧。


「喂?」他說,妳察覺到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恐懼。


「喂?是誰?」他問。


妳不敢答話,只是呆呆地拿著話筒。


「神經病。」男孩把電話掛了。


那男孩便是阿賢。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妳不禁豎起耳朵傾聽,似乎聽到了女孩尖叫,還有

掙扎和踢倒傢俱的碰撞聲。


經過了昨晚的事,妳知道李先生有些秘密,躲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想必

他也有他的困難。雖然那不關妳的事,但妳還是忍不住爬起身來,悄悄地往樓下

走去。


客廳一片狼藉,桌上和櫥櫃上那些優雅別致的裝置和瓶罐都摔在地上,砸了

個粉碎。


在這片混亂中,李先生正和一個人扭打著。妳定睛一看,這不是白天時李先

生跟妳們介紹的妹妹嗎?


李先生試著捉住她,但她掙扎不休,又踹又咬,就像一個翻臉不認人的瘋婆

子,他抓著她,艱困地移動前往一道門,勉強騰出一隻手拉開門把,把妹妹關進

去。


他一轉頭,視線正好與妳對上。他的臉色蒼白,額上汗珠聚結,傷口經過剛

剛一番劇烈活動,又從白色襯衫裡滲出血來。


跟昨天一樣,李先生拿出了醫藥箱,妳則默默地幫他包紮。


不知為何,妳突然對他產生了一絲親近之感,他的秘密接二連三地暴露在妳

眼前。原來,看似如此完美的人,其實也有許多不得不承擔的沉重負擔。


包紮完之後,你們兩人坐在沙發上互瞪,一陣尷尬無語。


「睡不著?」他問,妳點點頭。


他到廚房幫妳泡了一杯熱牛奶,妳接過杯子,緩緩啜飲。


窗外的雨仍淅瀝淅瀝地下著,妳對他的事充滿好奇,卻又覺得不好這樣探人

隱私。妳知道秘密的難堪與沉重,也知道多麼難以啟齒。


「我妹妹,從很小的時候,就被人發現有些不對勁。」李先生突然開口了。


「一開始,他們認為她有自閉症,不過帶去給很多醫生看過,意見卻各不相

同,我爸媽也不知如何是好。


慢慢地,她長大了,情況卻沒有任何改善。她會像現在這樣,有時候很安靜,

好像不太關心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有時候卻好像發狂了一樣,像現在這樣,見人

就抓就咬。她沒辦法好好上學、生活、和人相處。我爸媽死得很早,到死前,都

還在擔心她的將來。她的親人只有我一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就沒有人可以幫

助她了。」


妳突然想起,妳媽媽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不過她說的是,小靜,這世界上

除了妳之外,就沒有人可以幫助媽媽了,媽媽這麼辛苦照顧妳,妳一定要聽話,

要幫媽媽。


妳感到一股淡淡的心酸,李先生雖然過得辛苦,起碼他曾經有愛他的家人;

而他的妹妹就更幸運了,有這樣的哥哥照顧她。


「幸好我早年做生意有賺一些錢,」李先生說,「至少現在我們住在這裡,

沒有人會對我們指指點點。」


妳默然。李先生看起來像是個含蓄內歛的人,卻肯對妳說這麼私人的事情,

妳有些受寵若驚,不知該作何反應好。


牛奶有點冷了,妳啜了一口,凝固表面的薄膜沾在妳的嘴唇上,一股冷牛奶

的腥氣衝入妳鼻端。


妳突然感覺一陣強烈的噁心。


捂住嘴,衝到廚房裡,妳趴在水槽邊,把晚餐連同剛剛的熱牛奶吐了出來。


李先生走過來關心。妳倚在水槽邊,有氣無力地向他道歉。


妳不需要為了身體不舒服向我道歉。李先生說。


他倒了杯白開水給妳,你們走回客廳坐著。


妳的視線不自覺地又落在他腰間的蝴蝶吊飾上,李先生注意到了。


「想看看嗎?之前看妳好像一直在注意這個。」他把吊飾解下遞給妳。


妳有點怕,蝴蝶的顏色好像又變深了,那比例異常肥大的絨毛腹部此刻顯得

更加鼓脹,好像還活著。


即使如此,妳還是伸手接過了它。


不知是否錯覺,那肥軟的軀體似乎在妳掌心蠕動了幾下,一股電流伴隨著雞

皮疙瘩竄過皮膚,那瞬間妳幾乎沒辦法忍住噁心的感受,想把它遠遠地丟出去,

就像妳狠狠拋棄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一樣。


妳故作鎮定,把吊飾放在桌上。


一股傷心而委屈的感覺突然從心底湧現,妳開始哭了起來。


不是以前,也不是未來,而是現在。妳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這股情緒突

如其來地湧上來。


「怎麼了嗎?」李先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妳搖搖頭,繼續哭泣著。


他仍然繼續追問著,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妳只好抽抽噎噎地對他說,妳是多麼地憂心阿賢的病情,而他又是一個多麼

好的人。


事實上,妳知道自己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哭泣的。


媽媽說,小靜,這世界上除了妳之外,就沒有人可以幫助媽媽了,媽媽這麼

辛苦照顧妳,妳一定要聽話,要幫媽媽。


很久之前,媽媽在酒店上班,認識了男人。嚴格說起來,男人不是客人中最

有錢的,但他們卻維持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關係,他對她向來很大方,直到因為

喜新厭舊而離開了為止。


這次久別重逢,男人又關注起了她的近況。不同的是,這次他的目光,不在

年華老去的女人,而是轉移到了妳身上。


他是媽媽的朋友,他人真的很好,乖乖聽他的話,他會對妳很好。他是一個

很好很好的人。媽媽說。


朋友。妳想起來就噁心。往事是一堆嘔吐物,在妳胃裡沉甸甸地待著。


但是形勢比人強。這段過往令妳感到極端羞恥,但在發生當下,一切好像再

自然不過。妳向男人奉上妳的一切,包括身體—其實他貪圖的也不過是妳年輕的

肉體,他則保證妳們的生活無虞,媽媽常常對妳說,他是一個多麼好的人,這麼

好的人,如果讓他生氣了,那一定是妳的錯。乖乖聽他的話。


他是一個多麼好的人。多麼好的人。妳恨這一切。但妳最恨的是自己,因為

妳假裝自己愛他,假裝這段關係有意義。


直到妳知道他殺害了自己的妻子,全是因為妳。妳突然驚醒,意識到自己是如

此地污穢、罪孽深重。


那段時間,報紙上各式傳聞沸沸揚揚,講述這男人用如何殘忍的手段殺害結

髮妻子,媽媽和妳只能想盡辦法把自己藏起來,躲得遠遠的,再也不想和男人有

任何瓜葛。


後來終於吊車尾考上了離家遙遠的一所私立大學,妳從此離開了媽媽,對她

幾乎再也不聞不問,靠自己的能力,半工半讀地完成了大學學業。


再次見到媽媽,她已經臥病在床。即使如此,她還是有辦法對妳造成傷害。


她對那些來探望的親戚朋友說,妳很少關心她,工作之後,也沒有給過她生

活費。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有責怪過妳,畢竟妳有妳的人生,她不好拖累妳。


妳媽媽是多好的一個人,所有人都對妳這麼說。雖然她的出身不好,卻也沒

有虧待過妳,親自把妳拉拔長大,妳不可以因此嫌棄她。


這些一點都不了解事實的人,在妳成長的過程中徹底缺席,在妳需要幫助的

時候事不關己袖手旁觀,現在卻莫名其妙地跳出來,指責妳忘恩負義。


而媽媽的病勢迅速變得沉重,她那溫馴的昏睡變成了最強烈的指控,在妳無

法做出任何辯解時,她就這樣趁勢死了,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句抱歉。


也許是因為妳不值得。


妳不斷哭泣,彷彿累積了一輩子的眼淚,都在此時爆發出來。


李先生坐在妳身旁,非常沉默,似乎也不打算探詢。妳對他暗暗感激,他真

的是個很好的人。


後來,妳已經忘記怎麼上床睡著的了,只知道隔天醒來時,眼睛腫得跟核桃

一樣大,喉嚨乾得要命,聲音也很沙啞。


真糟糕,給安安看到,她又要追問不停了。


所幸安安早就不在床上了,妳看了看手表,已經快中午了,沒想到自己睡了

這麼久。


看了看天色,窗外綿綿陰雨,沒有一點放晴的跡象,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走

才是。這麼想的時候,覺得雨好像小了些,妳走進浴室裡,稍微整理了一下,覺

得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糟之後,才走下樓去。


還沒走到二樓樓梯口,就已經聽到安安和李先生在樓下嬉鬧;聽聲音安安似

乎在廚房要幫忙做飯。


妳不禁微笑,安安廚藝之糟糕,妳有很深的領悟。上次把平底鍋整個燻黑就

算了,還差點把自己的手指切下來。


幸好從他們談話的內容,妳知道李先生沒打算把水果刀交到她手上。謝天謝地。


妳從樓上走下來之後,一路進到廚房,恰好看到李先生拿著水果刀,安安說

了句什麼好笑的話,他搖搖頭,有點拿她沒辦法似地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妳眼花了,妳看見李先生拿著刀,在安安的背後,朝著她的頸

側比劃了一下。


李先生轉過頭來,對妳露出親切的微笑:「早安!」


妳相信自己眼花了。


流理台上已經擺了一盤豐盛的水果拼盤,妳幫忙把東西拿到餐桌上,回頭看

見安安拿了一顆葡萄餵李先生,他也自然而然地就著她的手把葡萄吃掉。


妳不自覺地別開視線,感到一絲尷尬,好像妳在這裡是多餘的。


才不過一、兩天的時間,他們兩人已經趁妳不注意的時候陷入了熱戀。


安安的異性緣一向不錯,但妳從不曾看過她這麼快就和一個人好成這樣。奇

怪的是,安安雖然精神亢奮,妳卻覺得她的面容有些憔悴,有些蒼白。


妳有些不安,同時也感覺惱怒,覺得自己被安安背叛了,任性的傢伙,完全

不記得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幫妳。


妳坐在桌邊,看著安安跟李先生兩個打情罵俏,一點點小事就可以笑上半

天,只覺得有些意興闌珊,連陪笑也懶,坐在一邊,注意力慢慢游離。


不知道為何,妳突然想到,李先生不是有個瘋子妹妹,怎麼家裡好像很少女

性用品?


妳用叉子弄著盤子裡的煎蛋和火腿,油膩的氣味衝進鼻端,妳的胃部一陣痙

攣,忍不住捂住嘴巴,跑進廁所裡。李先生在妳背後說了些什麼,好像有些著急,

但妳沒注意聽。


這兩天老是這樣,妳緊抱著馬桶,吐了又吐,掏心掏肺地,眼淚都飆出來。


好不容易,這股兇猛的衝動終於平息了,妳奄奄一息地跌坐在馬桶旁邊。


在馬桶旁坐了一會兒,妳才敦促自己爬起身來,洗把臉,振作一下。


身邊的浴簾是拉上的,妳突然注意到。


拉上的浴簾給妳一些不好的聯想,妳又想到了阿賢,想起阿賢曾在一次夜深

人靜睡不著時,跟妳講起他母親的事情。阿賢對於妳那段過去毫不知情,也許他

有察覺些蛛絲馬跡,但頂多也是知道妳的過去不太光彩,如此而已。


總之,那是一個難得的時刻,一個在夜深時刻,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吐露生命

秘密的時刻。


他說,當他母親死去的時候,他就在旁邊,隔著薄薄的一道浴簾,以為母親

正在沖澡,其實不然。


他的語氣平靜淡然,妳卻察覺得到他話語裡隱藏的深沉傷痛。


簾子後面總是藏著秘密,尤其是這種不應該被拉上的簾子。但是往往,簾子

都不過是因為使用人的疏忽而被拉起來的,說到底,好奇心大部份時候都殺不死

貓,於是妳拉開簾子。


李先生妹妹赤身露體地躺在裡頭。


「對不起。」妳說,旋即發現這句話是多餘的。


李先生的妹妹早就死了。她仰躺在浴缸裡,纖瘦的四肢抹上一層鹽巴,皮膚

濕漉漉;眼珠上一層薄薄的眼翳,嘴巴大張,暴露出裡頭踡縮萎縮的舌頭。


「喀!」的一聲脆響,屍體的頭部突然轉過來,混濁的眼珠盯住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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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wardgee1樓頭香 07/19 01:20
bowbow12082樓 07/19 01:43
hannah1683樓 07/19 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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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bus265樓推很深沉沉靜 07/19 12:17
chjghjg94876樓 07/19 12:34
kc8907樓好看 07/19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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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scuitscu9樓 07/20 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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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insung13樓環環相扣, 好看,推 07/21 09:37
jilluck14樓很好看 李有好多秘密的樣子 07/21 18:32
ltyhua15樓這是故意湊齊三種人稱的概念嗎?:P 07/23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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