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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儘管四樓的環境乾淨,色調簡單,又難能可貴地接近至無塵的程度,但十年就是無法
喜歡。
無論規模大小,這裡終究是醫院,瀰漫著這種場所才有的特殊氣味,冷冷的,過於沒
有感情而令人聯想到死亡。
十年不怕死,每次的行動都是在生死邊緣徘徊,以性命作為賭注。一旦失手,下場自
然無須多說。亦不曾畏懼,只怕無法殺盡成員,一償多年的宿願。
病床純白得連床舖的皺折陰影都要無法顯現,十年老早就換上同為白色的成套衣物,
寬鬆簡便,方便密醫定期檢查傷勢。負傷的他這幾天都待在病床上,偶爾才會下床走動。
可惜活動範圍有限,只限於這狹窄的白色空間。
因為活動量驟減,十年在夜間更難入睡。今夜又是無法入眠,取代睡意的是如塵埃飄
揚的思緒,凌亂地沉沉浮浮。
聽以豪說,張霖青的女兒同在這棟大樓。原來名字叫培雅。
那一天的情景躍然浮現,十年沒有忘記這女孩是如何反抗,拼死阻止他傷害她的弟弟
──儘管十年不曾想對兩人出手。
那時候的十年陷入無解的困境,滅口雖是選擇之一,卻也是完全不會動用的選項。他
區辨出這兩個孩子是無辜的局外人,對父親的所作所為全然不知情。
沉溺在虐殺取樂的人擁有一種獨特的味道,十年之所以能夠準確辨認這些傢伙,正是
因為擁有這類嗅覺。人是視覺的動物,容易被表象迷惑、欺騙,可是傑克會所有的外在偽
裝都是徒勞無功,無論以何種樣貌出現在十年的面前都無法欺騙他。
比如張霖青,這個人看起來是個和藹可親的小學教師,帶著讀書人的儒雅氣質。十年
猜想,他在家長之間的風評應該很不錯。張霖青是如此巧妙地隱藏住右胸的刻印,還有不
能被人所知的嗜虐癖好,就連長年同住一個屋簷的孩子也沒有識破他披上的假貌。
可是,為什麼那個女孩產生如此戲劇性的轉變?如果以豪所說為真,她就是地下室傳
出的哀號的始作俑者。
要讓一個單純的女孩形變成這樣的面貌,這其中究竟要經過如何煎熬痛苦的歷程?十
年無法猜想姚醫生是如何從中蠱惑,但她絕對是關鍵。
十年越想越是警覺,當初是姚醫生設局讓張霖青死在他手上,現在又接手培雅。她究
竟在盤算什麼?是否要引導培雅復仇?
復仇者被另一個復仇者給追殺,這種走向的確有姚醫生的風格。
十年不會天真到放棄戒心,尤其是負傷居於弱勢的現階段。他在枕頭下藏著小刀,以
便隨時取用。
現在的首要目標是專心養傷,一旦傷勢痊癒至可以負荷長時間行走,他就會立刻離開
。越是久留,風險越高。若不是這身傷勢無法自行處理,十年是絕對不會踏足此地的。
傷處又隱隱作痛,十年要抑制痛楚似地將手按在腹部上。對於姚醫生的憂慮,就這麼
被另外新起的思緒給轉移。
就是這個位置,十年心想,稍微加重力道。開膛就是從這裡下手,一刀插入,劃開,
就此一分為二。
受害者在死前會遭遇各種折磨,端看成員的喜好,他們自有一套行事方式,但無論如
何玩弄、無論受害者的性別老幼或身份地位,最終的結局絕對脫離不了開膛。這是一種默
認俗成的儀式,為了彰顯開膛手傑克之名。
喪心病狂。十年只能下這樣的註解。
心亂的十年索性下床,百般聊賴地東看西瞧。這裡的諸多儀器對他來說都是只認得形
貌,卻完全不知道怎麼操作的陌生東西。不過,有一樣物品吸引他的注意。
那是一排攤開擺放的手術刀,通體以不鏽鋼鑄成,刀刃擁有各種相異的形狀。十年拿
取其中一把,觸手冰涼堅實,跟慣用的小刀相當不同。他隨手把玩,又拿備用的床單試割
,輕鬆俐落的手感讓他相當訝異,遠比想像得還要鋒利。
十年掂了掂手術刀的重量,很輕。順著刀身的反光,他注意到牆上的鐘,凌晨三點十
九分,快要記不起來這是第幾個失眠的夜。
他忽然想起外面的光景,莫名地想起充斥著沐浴精氣味的超市,想到微涼夜裡的小屋
燈光、冒著熱氣被端上桌的麵……
莫名其妙。十年搖頭,這些不屬於他,他不擁有這些。
也不能擁有。
*
遠遠地,在路燈的昏黃橘光之下,一台黑色休旅車毫不客氣地並排停在路肩。
時已深夜,路上無人無車,空曠得足以筆直望見道路盡頭。斑馬線號誌的黃燈獨自閃
爍,很久很久,才偶有一台車輛疾駛而過,帶起轉瞬即逝的小小騷動。
黑色休旅車的後座車窗降下,露出一張活屍般憔悴的臉孔。
是先前闖入小屋意圖殺害十年的傑克會成員,他在成員之間的稱呼正如富有特色的外
表,就叫「活屍」。
活屍有長期的睡眠障礙,浮腫的眼袋積著厚重的黑眼圈,也讓他的脾氣比誰都要暴躁
。那對混濁的眼珠越過馬路,彷彿在等待負傷獵物斷氣的禿鷹,緊盯目標建築。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下車的是個打扮中性的女人。髮型刻意剪成男性的俐落短髮,恰
好露出戴著黑鋼耳環的右耳。素面襯衫及皮靴皆與耳環同色,像隻烏鴉。她的身形瘦長但
不柔弱,透著不輸給男性的銳氣。
她叫凱莉,這個綽號來自開膛手傑克的最後一位受害者。
凱莉拿出寶亨薄荷煙,叼了一根在嘴後點火。隔著上升飄散的煙霧,她的視線與活屍
一致。
「這幾天出入的人多了。」凱莉尋思。
「麻煩死了!」活屍煩躁地抓亂稀疏的頭髮,劇烈的動作牽動傷處,痛得咬牙。於是
又想起十年,這些傷都拜他所賜,這個可恨的小子。
一時的敗逃沒有讓他們放棄追殺十年,相反地,兩人竟然循線找到此處,監視十年的
藏身處。
「聽說是私人的諮商診所,要不要,你裝成看病的混進去?」凱莉問,「反正你本來
就有病。」
活屍怒瞪,不善言詞的他回擊很虛弱:「你才有病!」
凱莉滿不在乎地聳肩一笑,故意往活屍臉上吐煙。活屍不顧身上傷勢,碰地一聲推開
車門,狼狽地跳了出來,手探進外套就想抽出暗藏的鋸齒刀。
凱莉按住他的手,「想幹嘛?有力氣要殺我為什麼不先殺那小子?魯蛇。」
隨著凱莉的嘲諷,活屍越加不快,耳朵漲成不自然的紅。
凱莉很享受活屍的惱怒,愉快地把煙蒂遠遠地彈開,然後直接鑽進車內。「今天就這
樣了,上車。」
怒氣未消的活屍不為所動,一股勁地猛瞪。
凱莉倒是不以為意,用著過份輕鬆的口吻說:「不要讓Mr.J01等太久,今晚有表演。
去不去?不想看就當賺免費的酒喝。」她拍拍方向盤,「如果不去就把車門關起來,我要
走了。」
「啊吼!」暴怒亂叫的活屍鑽進車內,然後碰地關上車。後座的他幾乎要伸手掐住凱
莉的頸子,「等我殺掉他們,再來就是殺你!」
「等你啊。」凱莉無視活屍的叫囂,再含根新的煙,一手操縱方向盤,一手靈活地點
火。
凱莉駕車來到捷運民權西路站附近的商圈。活屍心不甘情不願地下車,不免俗地又用
猛力摔上車門。
露出輕笑的凱莉沒理會活屍刻意的粗魯舉動。她把煙盒收進襯衫口袋,拎著車鑰匙走
進騎樓,穿越半升起的鐵捲門,踩著通往地下的階梯。
盡頭是一扇玫瑰金色澤的不銹鋼門,樓梯一側掛著靛色的招牌,上頭有一行飄逸的金
色字體「Whitechapel」。
活屍早一步進入,凱莉接著推門。
吧台裡,身著西裝背心與白襯衫的男性酒保握緊雪克杯,酒與冰塊在來回甩動中撞出
悅耳的聲響。酒保對著剛進入酒吧的兩人微笑,示意活屍與凱莉隨意找位子坐,手上動作
不停,往面前的玻璃杯注入橙黃色的調酒,冰塊與柳橙丁搖搖晃晃、載浮載沉。
酒保拿取另外的玻璃杯,倒入苦艾酒又扔進一株迷迭香,點火後直接夾取被藍色火焰
包裹的迷迭香,放在調酒之上。
藍火緩慢熄滅,迷迭香的香氣隨之漫出。酒保把完成的調酒輕推給面前的金髮綠眼的
外國男人。
「你的ice ball,慢用。」酒保有禮地招待。
「Mr.J01,謝了。」外國男子道謝,口說的中文當然帶著外國的腔調。
被稱呼為Mr.J01的酒保是這間酒吧的擁有者,亦是大工廠的委託人,代號「蛙卵」。
至於外國白人,他不是無知闖入的酒客,他跟在場的Mr.J01、凱莉還有活屍一樣都是
成員,綽號「鷹勾鼻」。今晚,是傑克會的專屬聚會。
Mr.J01接著親切地招呼:「要喝什麼?」
「Stinger。」凱莉說。
「當然。這杯『嘲諷者』太適合你了,凱莉。」Mr.J01會心一笑,當然也沒忘記活屍
:「你呢?」
「給他牛奶就好。」凱莉插嘴,藏不住嘲諷的笑意。
活屍氣得拍桌:「你才喝奶!給我威士忌,不加冰塊不加水!百分之百純的!」
「今天怎麼樣?」Mr.J01忽略發怒的活屍,開始準備調酒。
無須用眼睛確認,他單憑感覺直接拿取白蘭地與白薄荷香甜酒,開始調配Stinger。
這間酒吧是他的王國,對於所有酒類的擺放位置當然瞭若指掌。
「那小子還是沒有出現,不相關的人倒是進進出出。搞不好是排哨站崗當守衛。」凱
莉自信地說:「早晚會逮到他的。我不信他可以一輩子躲著不出來。」
「當然。我們不急。只要現身,就逮住他。」Mr.J01節奏規律地搖晃雪克杯,有股專
業的職人氣勢。
「活逮。慢慢凌虐,直到他哀求要我們殺了他。」鷹勾鼻擁有與漂亮的綠眼睛不相稱
的陰狠。
Mr.J01搖頭:「哀求沒有用的。他會死得很痛苦、很痛苦。」
「什麼時候要表演?」活屍打岔,他已經不管威士忌了,事實上他對酒還有這些談話
毫無興趣。受傷讓他這幾日累積不少的憤怒還有怨氣,就想看表演發洩,最好還有機會實
際動手。
「先喝完這杯。」Mr.J01笑答,取來雞尾酒杯,將調好的Stinger緩緩倒入。
凱莉向Mr.J01致意,啜了一口美好的調酒。活屍在旁催促:「直接喝完,不要浪費時
間。」
凱莉斜睨一眼,故意喝得越加緩慢,吊足活屍的性子。
「媽的,欠教訓的賤女人,信不信我幹死你!」受不了一再被挑釁的活屍惡狠狠地威
脅:「不要以為穿男裝你就會變成男的!」
凱莉豎起食指,輕挑地左右晃了晃:「一根手指,賭你不舉。」
Mr.J01捧腹大笑,在他過份爽朗而愉快的笑聲之中,活屍的臉因為憤怒變成誇張的慘
白,他的身體明顯地顫抖,雙手死死握拳。
「喂!」鷹勾鼻大喊,因為活屍突然拔出鋸齒刀,銳利刀刃直抵凱莉的頸子。
可是凱莉不為所動,任憑刀架在脖子上,自顧自地喝酒。
Mr.J01拍拍手,安撫小孩似地說:「好了好了,到此為止。把刀放下,可是不要收起
來,等等用得到。最後讓給你收尾。」
「真的?」活屍喜出望外,枯槁的臉頰散發著違和的活力。
「當然,那有什麼問題?」Mr.J01走出吧台,拿刀在手的活屍青年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
凱莉斜眼看著情商極低卻又容易被安撫的活屍,跟鷹勾鼻交換眼神,兩人都藏不住鄙
視的冷笑。她擱下空酒杯,又點了根煙,才與鷹勾鼻一起走到酒吧盡頭的隱蔽房間。
上次獨活的那名女上班族還被囚禁於此,不過已經不再倒吊在半空,Mr.J01終於讓她
能夠踏實接觸地面。
女上班族的雙眼哭得紅腫,臉頰留有半乾的淚痕。多日沒有清洗的油膩頭髮披散在臉
頰與肩上,像個邋遢遊民。
進門的Mr.J01、還有手拿鋸齒刀的活屍又讓女上班族陷入混亂的驚慌狀態,她掙扎著
要逃開,盡一切力氣想要避開活屍,可是她的雙腳被鐵鍊綁縛,鐵鍊的一端與天花板的鋼
製掛勾相連,再逃也沒有多選,被絕望地限制範圍。
眼看著Mr.J01步步逼近,女上班族的臉孔害怕得扭曲,放聲大哭,像個嬰兒似地用力
啼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令Mr.J01心癢難耐。
凱莉雙手抱胸,冷漠地倚在牆邊,看著其他三個成員團團包圍女上班族。活屍興奮地
揮動鋸齒刀,發出陣陣銳利的風聲。
女上班族親眼目睹同事慘死,知道接下來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慘劇。她瘋狂搖頭,
一頭亂髮左右亂甩。
「不要……不要啊……」
Mr.J01清了清喉嚨,故作隆重地宣佈。
「表演,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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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謝啊這次更新比較遲,這幾天出了趟遠門,電腦不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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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在夜裡練習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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