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之章
他們其實都明白。
打從一開始，
他們的相遇，他們的故事，
都是一種詛咒。
可他們依然，選擇詛咒了對方。
張晉被甩了。
他和女友交往了七年，
一切看似平靜安穩，
所有人都以為，
再過幾年他們就會結婚。
女友卻在某天吃完晚餐後，
坐在張晉的床上，
提了分手。
她當時的表情冷靜、沉痛，
獨自坐在床上，看著張晉的背影。
把這深埋很久的決定，
淡淡的說出口。
「我們可能沒辦法在一起了。」
聲音細微，
但震耳欲聾。
張晉當時飛速敲著鍵盤，
正在整理下一期的會議報告。
他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這句話，
頓了一下，ㄉ
打錯了一個字。
但沒有回頭，默默的繼續手邊的工作，
直到告一段落，按下存檔。
他才轉身看向女友。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這個人的面容突然讓他覺得好陌生。
他從未見過女友的臉上，
曾經出現如此憂傷的神情。
她皺著眉，嘴角下沉，
難過，但哭不出來。
「你其實不想娶我，我知道。」
「你老是這樣子，我知道。」
「在你的生命中，還有很多事情比我更重要，我都知道。」
每個女人天生都有一種能力，
她們能在男人的眼中，
看見男人對自己的情慾和愛意。
張晉沒這麼愛她了，
或者說，
張晉不愛她了。
張晉其實願意娶她，
給眼前這個女人一個應得的歸宿，
給她一份世俗認定的幸福。
可是，不愛她的，
她不要。
所以她離開了，
俐落乾脆。
沒有互相惜惜，
沒有大哭後的抱抱，
沒有來一場邊哭邊幹的分手炮。
她皺著眉不發一語收拾東西，
叫輛計程車就離開了。
張晉的心中非常複雜，百感交集。
是的，她說的都對，
他不愛了。
張晉坐回電腦前，想繼續打報告，
但他覺得心情好煩，
想說話，但不知道要找誰說，
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他癱在椅子上，
對著空曠的天花板嘆了口氣。
抽根菸吧。
他幾年前抽過，後來不抽了，
但此時此刻，他突然很想抽菸。
或許只是想藉吐菸的動作深深嘆氣，
也或許，
只是想趁著頭暈的這幾分鐘，
逃離這個世界。
超商外的吸菸區，
平時會有人在這喝酒聊天，
但今天一個人也沒有。
安安靜靜的，
張晉只聽的到自己的聲音。
嘶，
呼。
嘶，
呼。
此時的安靜，
是一種會殺死人的寂寞。
尼古丁和一氧化碳衝進張晉的腦內，
徹底將他癱瘓。
他疲軟的坐在吸菸區外的鐵製椅子，
雙眼無神的看向夜空。
一片黑，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靜靜的感受著，
有種怪物在他的身體內肆虐著，
張晉不曉得是化學物質，
還是分手後的疼痛。
好痛喔。
張晉紅了眼眶，但沒有落淚。
但他不明白，
為什麼此時心中冒出的話是，
『對不起。』
偶爾有幾隻飛蟲飛過張晉的身旁，
撞在超商的玻璃上，
咚的一聲，然後墜落。
折斷了一邊翅膀，
在地上啪答啪答的揮著另一邊翅膀，
他靜靜的把菸抽完，
待在椅子上，
等待反胃感退去。
然後聽見一個人粗魯的拉開椅子，
匡啷匡啷的，
把自己的身體摔在椅子上。
咚的一聲。
張晉就是在這裡遇到芝芝的。
她就坐在那裡，旁若無人的哭著，
就像嬰兒的啼哭，劃碎了整個夜空。
張晉無奈，
走進超商裡要了兩張面紙，
一張給自己，一張給芝芝。
芝芝哭起來的時候，
總會用雙手蓋住眼睛和大半個臉蛋。
她一直都覺得，
眼前這個卑微狹小的黑暗空間，
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容身之所。
他走到芝芝身旁，右手拿著面紙，
輕輕的點了點她的肩膀。
芝芝止住了哭聲，放下雙手，
轉頭看向張晉的時候，
下意識的遮起了左手背的瘀痕。
張晉把面紙遞給她，
沒有說話。
芝芝接下了面紙，
擦乾眼淚。
「你是誰？我見過你。」
芝芝沒頭沒腦的問了他。
張晉苦笑了一下，
他印象中沒見過芝芝，
也不曉得她是在哪見過自己的。
突然被這樣問，
他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不知道。』
張晉聰明一世，現在還沒四十歲，
他的事業成就早已超過許多人，
但此時此刻，
被別人問起他是誰，
他居然只能回答不知道。
芝芝盯著張晉的臉，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副神情，
是腦內快速翻轉，
急欲找到答案的模樣。
張晉站在一旁，
看著芝芝哭到紅腫的眼睛，
靜靜的等著她找到解答。
芝芝是一個嬌小瘦弱的女孩，
看起來很年輕，
可能還沒成年…
芝芝的皮膚很白，
在黑色長髮的相襯下，
這種白色顯現一種病態的美。
在衣物蓋不到的地方，
隱隱約約看見有幾處瘀痕，
深淺不一。
張晉的心中浮出了一陣心疼的酸楚，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
輕輕的摸了摸女孩的頭。
芝芝睜著水汪汪的眼睛，
傻望著他慢慢的把手伸過來，
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頭。
這支陌生的手掌溫溫熱熱的，
用很輕很輕的力道摸了摸自已，
有種軟軟的暖意，
緩緩的流進自己身體裡。
這份陌生的溫柔，
讓她心裡某個地方開始碎裂，
原本的麻木開始隱隱作痛，
越來越痛。
好痛喔。
芝芝紅了眼眶，
又開始哭了起來。
這下換張晉急了，
他瞪大眼睛，看著女孩。
本來不是不哭了嗎？
怎麼碰一下就又把人家弄哭了？
他真的很怕有警察跑來關切，
或者別人看到了會覺得他幹嘛半夜不睡覺跑出來欺負小女孩。
張晉趕緊拉椅子坐到芝芝旁邊，
想要哄她，但不知道該怎麼起頭，
他明白女人在哭的時候，
你只在一旁說著不要哭了是沒有用的。
這幾天下過雨，
大半夜的，空氣中有種濕冷的寒意。
張晉脫下自己的外套，
披在芝芝身上。
轉頭走進超商，又要了一次面紙，
還順帶買了兩瓶熱飲。
他輕輕的拉開芝芝的手，
替她擦去了眼淚。
芝芝把頭轉向另一側，
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
張晉牽著芝芝的手，
替她擦眼淚時，兩人越靠越近，
然後他就在芝芝的側臉印上了一吻。
一個情不自禁。
芝芝止住哭聲，
轉過頭來，和張晉四目相對，
兩張臉的距離僅僅只有十公分。
她依舊流著淚，微微啜泣，
芝芝輕咬著下唇，
看見張晉眼中的愛憐，
她閉上了眼睛。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
「我可以跟你回家嗎？」
芝芝對她爸爸沒有什麼印象，
可能跑了，可能先走了，
她不敢問媽媽。
她媽媽常常白天看不見人，
晚上回來的時候都醉醺醺的，
一不高興就會打她。
芝芝會自己躲起來偷偷哭。
哭累了就拖著蹣跚的身體，
慢慢走回家，
洗把臉，替媽媽把棉被蓋好，
然後上床睡覺。
日復一日。
芝芝其實不恨媽媽，
媽媽很辛苦，她都知道。
只是，只是，
她快受不了了。
她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沒有遇到張晉，
她今天會跟往常一樣，
自顧自的哭完，擦擦眼淚，
慢慢走回那個早就不敢回去的家。
張晉聽完之後，
沒有點頭，沒有搖頭。
他只是將芝芝抱進懷裡，
緊緊的擁住她。
芝芝把臉埋在他的胸口，
放肆的汲取張晉的體溫。
他們擁吻，
他們赤裸交纏。
他們藉著彼此的身體，
進入了彼此的靈魂。
這是芝芝睡的最好的一晚。
芝芝醒來後，在枕頭蹭了蹭。
翻了個身，
卻發現張晉早就醒了，
正躺在她身邊微笑著看著她。
芝芝突然覺得有點害羞，
拉起棉被遮住泛紅的雙頰。
張晉拍拍她的頭，道了早安。
芝芝其實是個堅強開朗的女孩，
雖然很愛哭，但也很愛笑。
笑聲很純淨，一塵不染的開心著。
吃完早餐後，他們坐在早餐店裡聊天，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嚴格說，芝芝就是一個翹家少女，
隨意收留的話會有很多社會問題的。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張晉一看到芝芝，
就有種想保護的心情，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眼睜睜的看著芝芝傷痕累累。
而自己無動於衷。
他是真的真的不知道。
「一定是你上輩子欠我的。」
芝芝這樣下了註解。
自此往後，
每次芝芝都會問張晉，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張晉都會笑著摸摸芝芝的頭，
『因為我欠妳的。』
芝芝其實像個小動物一樣，
只要對她好一點，
就會加倍回報。
她會赤裸裸的表達愛意，
她想要被支配、被佔領、被擁有。
「下次做的時候…」
「可以把我綁起來嗎？」
這是芝芝提過最露骨的要求。
為此，張晉還特地跑去買專用的繩子，
特地上網查了綁法和注意事項。
笨拙的把繩子纏上芝芝的身體，
拉緊，反覆確認。
『妳… 好美。』
芝芝被大字型固定在床上，
身上綑著常見的龜甲縛，
黑色的繩子緊貼著雪白的皮膚，
性器早已充血泛紅。
她很想要了。
近乎凌辱的，
在芝芝身上找到一種異樣的快感。
他插入芝芝，又揉又啃的，
最後掐著她的脖子，
射進芝芝身體內。
解開後，
張晉心疼的環抱著芝芝，
一手緊抓肩頭，
另一手柔柔的撫著她的背。
『痛嗎？』
芝芝輕輕搖頭，沒有說話。
『我愛妳。』
「我也愛你。」
芝芝的臉依舊埋在張晉胸前，
聲音細微，帶著點哭腔，
氣若游絲，但語氣無庸置疑。
他們其實明白，
他們都在自私的需索對方，
直至力竭。
他們其實明白，
他們努力舔拭對方的傷口，
卻徒勞無功。
他們其實都明白，
他們的相戀，對彼此，
都是一種詛咒。
可他們依然，選擇詛咒了對方。
芝芝接到媽媽的電話，
媽媽要嫁去國外了，
芝芝必須要跟她一起去。
芝芝就崩潰了。
她大哭，
她說不要，
她一直大哭，
她說不想離開，
她沒辦法，
她絕對不要離開。
「我會報警把妳帶回來的。」
芝芝歇斯底里的大哭了一場。
「救我。」
「救我。」
「求求你。」
「救我…」
芝芝哭暈前，
一直重複著這幾句話。
張晉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們唯一的辦法，
就是劃開對方的肌膚。
這是他們第一次傷害對方。
『下輩子…』
「你還欠我的。」
『我們… 這樣就能一直…』
「一直在一起了。」
他們在逐漸殷紅的床上，
相擁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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