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嚴肅的在說著今日凌晨疑似精神病的惠姊,在自宅自殺,
現場未留遺書,接著介紹他的生平,主播右方有子母畫面,是惠姊生前的照片,
大意是他曾在知名醫院就職,女兒在大陸因被麻醉盜竊器官,失血過多而死,
研判她的自殺是擺脫不了女兒的死亡陰影,而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不是這樣,我在心中吶喊,昨天他說的那些,還有他跟老七的通信,
我妻子的死亡絕對脫不了干係!她膽小的逃開了!
我憤怒地把啤酒罐扔向電視,啤酒的褐色汁液噴的滿牆都是,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頷,鬍渣驚人的恣意蔓延,我站了起來。
我想到了涂醫師的醫療團隊,我撥了通電話給徵信社。
方醫師接到我的電話,語氣驚慌失措,
態度頗為符合他的年齡,一個未滿三十的年輕醫師,
三十歲,在其他行業可能已經在社會打滾五六年,
但對於醫生來說,僅不過是「後學生時代」的再兩年而已。
我戴著玳瑁眼鏡,貼上了灰白的鬍子,加上頭頂的假髮,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二十歲,
現在我扮演的是方醫師父親的債主。
方醫師學業成績極為優秀,
在涂醫師手下是大力拔擢的前幾把交椅,
但鮮為人知的是,他的父親因為過去的炒股失利,
自他從學校畢業升任為實習醫生的那刻起,
他就被告知要幫忙清償巨額債務,
否則父親將被討債集團帶走,他必須每月固定償債。
以他的薪水,也要二十年才還得清。
我選擇聯繫方醫師的原因是,
另外一位醫師和護理長都資深許多,
而且在個性和經歷上,
方醫師最容易被攻破心防:欠了鉅款,單親。
我後悔當初為何不直接從涂醫師周遭的人開始調查,
也許我已預設它們為一丘之貉,
而現在有個絕佳的機會,來驗證我的判斷是否正確。
會面時,方醫師拜託我不要出現在醫院,
畢竟這群白袍人們極為重視各項能力:道德、專業的「兼優」,
社會彷彿認為,他們坐領高薪,
就應該在形象、道德以及專業上都完美無瑕,
原來,薪水的一部分是用來給付美德的糖衣。
我們約在市區一家飯店的高樓咖啡廳,平日下午客人不多,
冬日的陽光難得的從整片落地窗外灑落,我坐在背光處,
這樣陽光會直接照在方醫師的身上,他的表情我將一覽無遺。
方醫師看起來是比實際年齡年輕的斯文醫生,
眼神透露著承擔生活的壓力,
以及妻子難產過世後獨力撫養兒子的疲憊。
他的眼光無法游移,因為我的背後就是窗外的街景,
禮貌上他只能看著我,而我可以環顧他身後以及餐廳的一切,
以前看過談判教學的書,書上說約見客戶時,
這樣子安排座位對於談判最為有利,
既可以讓對方專心,同時也讓自己得以掌握全局。
我說我是某個資產管理部門,
也就是討債公司,代表方醫師的債權人,
他正襟危坐,可能在思索我是打算提高利息,
還是將債權轉移給哪個更狠的討債公司。
「我今天來,是要幫我的朋友問一件事,我可以抵扣你的債務。」
我拿出了一些偽造的借據和本票取信於他,方醫師點頭聆聽。
「方先生,你這一年是不是有醫療疏失?」
我突然身體往前傾往他看去,
我的前臂撞擊到桌上放置咖啡壺的瓷盤,產生劇烈的碰撞聲。
方醫師駝背的身軀忽地坐直,眼睛睜大,表情頓時僵硬,嘴巴緊抿。
有鬼,我暗喜,但一方面我鎮日累積的無名火也益發炙烈。
「放心,我們做長輩的只是關心一下,如果你願意說,可以將利息降低。」
方醫師的手一直抖,我想對於暴力討債的方式,
他應該已經見識過很多才有如此反應,
他個性老實,禮拜日還會帶幼稚園的兒子上教堂。
「我說了,真的..可以降低利息?」
「你沒有錄音?我...我可以檢查嗎?」
他結巴結巴的說著,提出一些他自知荒謬的要求。
我用大笑來拼命掩飾我的盛怒,我急切的想知道是否可以得到解答。
「你有這個資格討價還價嗎?」
我雙手交疊在我臉前,只顯露我的上半臉,
一邊展現我的優勢,同時也壓抑我的怒氣。
方醫師進退維谷,他的汗在冷氣房內特別的顯眼。他開始說了。
出事的那天是某個禮拜一,
涂醫師和他以及學長郭醫師已經連續工作十小時,
將要進行第六台的手術,
他很佩服涂醫師的體力,既有政府要事要處理,
技術方面也毫無退步,完全看不出老態,
自己的目標就是要像院長一樣吧,他都叫他涂院長。
第六台的手術頗為簡單,
從報告上來看,是四十歲的婦女長了子宮肌瘤。
「小方 等等suture就留給你囉。」
涂院長一派輕鬆的請方醫師處理縫線。
「好阿 不過要用幾個零啊,院長?」
「needle holder這樣拿才對,用mosquito捏住再拉過來。」
「這位熟女還滿美的,身材皮膚都保養的真好。」
「嘖,小郭,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喜歡熟女阿,人不可貌相呢。」
突然,噹一聲,手術刀落到地面,
院長和兩位擔任助手的主治醫師都看呆了,
一幅沒有看過的景況,驚人的呈現在他們眼前。
「你繼續說。」
回到現實裡,我交叉的雙手指甲,
用力的摳進指尖的縫隙中,痛楚非常強烈,
我心跳非常急促,中斷方醫師的談話,
目的也有一部分是減低我激動心悸的程度。
看到這樣的狀況,資深的單護理長關心的詢問:
「有甚麼需要幫..。」
她正要走向手術台時,就被涂院長大喝一聲:「等等!」
三個醫師,現在手足無措的圍住手術台。
方醫師看到院長的額頭上,汗珠涔涔而下。
剛剛的錯愕,已經稍稍的冷卻下來,
但是,怎麼會發生這種失誤?
切開子宮後,婦女的體內,根本不是子宮肌瘤,
而是個大約幾周大的胎兒!
學長郭醫師說:「是個瘤啊。」
涂院長的臉紅一陣青一陣,輕聲說:「是嘛…?」
方醫師在裡面輩分資歷最為資淺,
他不敢越權主動說話,但聽兩位前輩的說話越來越離譜。
涂院長想到自己一生,經歷好幾波鬥爭,如履薄冰的扶搖直上,
最近運勢簡直到了頂峰,下個月的諾貝爾獎,即將升官的政府要職。
難道...要承認醫療疏失嗎?
難道要把傷口乾脆的縫上,出去跟家屬說,
對不起弄錯了,不是瘤,是個健康的胎兒?
這樣不僅自己完蛋,醫院也會賠上了名聲,最近還在爭取預算..。
「院長,當時看片子還有抽血數據分析,都是腫瘤,這點就資料來看沒問題。」
郭醫師暗示性十足的說著,一邊用手肘頂了方醫師。
我閉著眼睛,深呼吸想平抑自己的情緒,方醫師並沒發現我的異狀,
方醫師繼續說著,像是對神父告解一般。
時間流逝的像是黏稠的膠糊一般。
幾個人在手術檯周圍凝滯了。
一旁的單護士好奇的看著,是甚麼難以解決的狀況嗎?
「單姐,不好意思,silk沒了,去十樓拿一些回來,拿多一點。」
單護士感到奇怪,開刀房明明有庫存,為何要跑到樓上去拿?
發言的還是郭醫師?而不是主刀的褚教授?
「快,不然我們會開天窗。」
郭醫師又敦促了一聲。
單護士趕忙衝出手術室。
「院長,我認為,應該出去跟病人家屬說明白。」
方醫師見沒有外人在,急切的說。
「可能是檢驗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可以再跟超音波和抽血站確認一下...。」
「你要負責嗎,小方?」
對郭醫師突然這樣的詢問,方醫師感到困惑。
「我說你要負責嗎,小方?」
「學長我..」
「你會吃上官司,背負巨額賠償,然後我們說不定還會被撤銷執照,
小方你除了會開刀之外,你還會什麼?」
「…。」
「院長...單姊快回來了。」
「別吵!」涂院長厲聲說。
「這不只是為了我,還有你們的飯碗和醫院的聲譽。」
院長終於有了定見,儘管如此,
他握著手術刀的手,從未如此顫抖過。
病患下體血紅一片,
依稀可看到一個脈動的小肉塊。
跳動著。
蠕動著。
涂院長緩緩的拿起手術刀。
方醫師閉上眼睛。
當我回神的時候,我正揪著方醫師的衣領,
拖著他走出咖啡廳,到了樓頂的天台,
我痛毆方醫師,
偽裝的鬍子和假髮因為施力過猛而掉落,他認出我了。
他沒有還手,嘴角滲血,邊哭邊道歉:「對不起,我知道我們..。」
我重拳落下,方醫師的鼻樑歪了噴出血來,
他口齒不清的說著話,嘴裡吐出一些斷裂的牙齒。
「那張紙條是我寫的,也許我也希望你知道..這些日子我好難受..。」
發現事實真相,我痛不欲生。
他繼續說,手術時因為太過緊張,
加上妻子的體質,手術後她因失血過多死亡,
涂醫師下令竄改病歷,將一切證據刪除,命令所有人封口。
會發生這樣離譜的結果,肇因在於兩個近乎不可能的巧合,
老七因為酗酒抽錯了超音波片子,
惠姊又因喪女之痛憂鬱而將驗血報告錯置。
而在手術時,涂醫師團隊發現了,但不願修正錯誤,致成這樣的悲劇。
「我要殺了他們..。」
這時我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
然後,我後腦杓受到重擊,我因為劇痛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在醫院,由警方戒護中。
我被控傷害等一連串的罪,
家中所有有關於此事的資料不翼而飛,
紙條也不見了,我在法庭上控訴涂醫師一干人,
方醫師列席於證人席時,
低著頭不語,我數度想衝過去痛打他,但都被法警攔阻。
判決下來,我必須關進精神療養院中,
他們說我荒誕的陳述,
顯示我的精神狀況絕非正常,
報紙以極小的篇幅敘述著醫療疏失的死者,
其丈夫精神異常,控訴院方謀殺自己的懷孕妻子。
我抬頭看著氣窗外的陽光,
我討厭這裡全部漆成白色的牆。
我手中握著那張紙條,
紙條上的字跡因為汗漬以及不斷的翻閱而褪色。
我屈膝靠牆,看著紙條,彷彿它是我與真理的最後連結。
我妻子死了,我兒子也死了。
但只有我是這樣認知,他們都說我是瘋子。
(完)
本篇為在下幾年前所寫的一篇斷尾長篇,另一種視角的短篇摹寫。
情節以及角色設定略有修正,如果未來有餘力,會繼續完成長篇。
現在醫院都已電腦化全面連線,文中所述,在二十幾年前,
才比較有可能發生(基本上應該還是不會發生啦XD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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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我都不要再富奸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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