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呂組長和三名員警的出現，彷彿宣告著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實驗室內的氣
氛頓時急轉直下，空氣凝結到了冰點。
李志傑上下打量呂組長，呂組長身穿皺皺的西裝，頭頂微禿，看起來是個
不起眼的中年男子。李志傑打從心底佩服這名刑警，他不但在短時間內釐
清案情，還比自己早一步發現兇嫌的身份。
「我再說一次，」呂組長揚起眉毛，用嚴厲的語氣說：「林素蘭，妳被逮
捕了，請妳乖乖配合，和我們一起回局裡！」
林素蘭低沉著臉，面色陰晴不定，久久不發一語，沉默持續了半分鐘。
「為什麼這麼快就查到我頭上？」林素蘭說：「我天衣無縫的犯罪計畫，
照理說沒有人會聯想到我的。為什麼這麼快就查到我了？」
「多虧了這位李志傑，還有他的老婆。」呂組長說：「他的老婆來局裡報
案，我調閱了他們夫妻的資料，他的工作背景給了我靈感。這也許是巧合
，或者是命中註定吧。」
李志傑一聽，心中不禁暗暗焦急。淑芬跑出醫院了？淑芬到局裡報案，應
該是在尋找孩子。不曉得淑芬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為什麼？我這麼的聰明，想出這麼前所未有的犯罪手法。」林素蘭喃喃
道：「天底下能猜透我的人，應該不超過三個才對。」
林素蘭停了一下，將頭抬了起來。
「呂組長，我有個請求，」林素蘭說：「我和這位李志傑還有尚未結束的
對話，能否讓我們講完話再走呢？」
林素蘭說完，也不等呂組長同意，轉頭看向李志傑，逕自繼續說下去。
「李志傑，你剛才講到一半，」林素蘭說：「我真的很想聽你親口說說，
我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召喚並驅使了那成千上萬個嬰靈？趁刑警把我帶走
之前，我想聽你的答案，請你現在告訴我，我很想聽你說說。」
李志傑和呂組長對看一眼。呂組長點點頭，暗示李志傑趕快說。
「複製人。」李志傑說。
「啊？」
「妳用了複製人的技術，」李志傑說：「創造了成千上萬隻嬰靈。」
此話一出，林素蘭臉上表情瞬間凝固，她呆了半晌，再次把頭低下去，一
臉陰沉。
一旁的員警，除了呂組長外，全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的，複製人，」李志傑繼續說：「我們這層樓的實驗室，研究主題是
生命科學，其中涵蓋了分子生物學、生物化學、人類DNA、RNA解譯，都是
這門領域最先進的研究。
「在我們實驗室的研究中，我們嘗試複製過老鼠、兔子、青蛙，我們對於
生命科學有著深入的瞭解，對於國際人類DNA解譯計畫有一部分貢獻。
「而妳，林素蘭，妳也參與了我們的研究，接觸過我們的研究資料，並且
有權限任意使用這棟大樓的設備，以妳的知識和經驗，要使用複製人的技
術，並不是什麼難事！
「當然，以目前的科技而言，還無法做出完整健全的複製人。事實上，在
全世界的研究機構，還沒有成功做出複製人的前例。
「但是，妳不需要做到那樣，妳不需要做出完整的複製人。
「妳需要的，只是複製一個個受精卵胚胎，給予養分慢慢培養，在它們發
育為成熟的胎兒之前，把它們殺掉，如此便能取得嬰兒的靈魂。每一個胚
胎，都是一個完整的生命，妳殺死幾個胚胎，就能取得幾個嬰靈！
「妳發現了這個異想天開的方法之後，便開始了妳的殺人計畫。
「妳不斷製造複製人，然後加以扼殺，反覆取得嬰靈數量，妳殺死的複製
人胚胎越來越多，最終一直累積到誇張的數量！」李志傑激動地大吼：「
妳殘忍地複製了胎兒，再殘忍地殺死胎兒，如此把生命和靈魂，當成工具
一樣量產！嬰靈有多少隻，妳就殺了多少複製人！
「告訴我，林素蘭，妳究竟量產了多少嬰靈？」
「不多不少，總共一萬個。」林素蘭冷冷地說。
「為什麼？」李志傑大吼：「為什麼要生產那麼多嬰靈？妳殺的不只是劉
采涵、徐莞婷她們，妳還殺了一萬條人命啊！
「這、這完全違反了科學道德，也違背了人類倫理，更徹底泯滅了人性！
這麼殘忍的事情，妳為什麼做得出來？林素蘭！想不到妳是如此冷血的女
人！」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想到的？」林素蘭低著頭，緩緩地說：「大量製
造嬰靈，然後驅使嬰靈殺人，如此前所未見的手段，我很意外，你是怎麼
想到的？」
「很簡單，」李志傑說：「當我抬起頭，看著滿天飛舞的嬰靈，忽然有個
奇怪的感覺，我原本想不通，但是後來我明白了，如果有那麼大量的嬰靈
，就一定要有相應數量的胎兒。
「但是……那群嬰靈，全部都長得一樣啊！除了雙胞胎之外，世上沒有兩
個胎兒會長得一模一樣，但在我眼前卻出現成千上萬一模一樣的嬰靈，最
後我只能歸納出一個答案，就是複製人。」
林素蘭沉默良久，接著嘆了一口氣。
「唉，想不到，想不到，竟然被你看穿這一點。」林素蘭慢慢地說：「也
許，我不是我想像中的那麼聰明吧？
「最開始，我只製造了一個複製人，然後讓他成為嬰靈，我讓嬰靈陪在我
身邊，就像我的親生孩子一樣。
「漸漸地，我感到這樣很開心，我覺得不再寂寞，於是我忍不住生產了第
二個、第三個，我無法停止，第十個、第二十個……我愈做愈多，最後我
把實驗室的儀器全部啟動，日夜不停地生產。
「你明白為什麼嗎？志傑，你知不知道，那些複製人，是複製了誰的基因
？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妳說什麼？」李志傑疑惑地說：「是誰？妳複製了誰？」
「是我自己的孩子啊！」林素蘭大聲咆哮。
此話一出，李志傑登時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呂組長的身體也輕微震
動了一下。
「林素蘭……妳懷孕過……懷過孩子？」李志傑顫聲道：「我怎麼從來沒
聽說過？」
「是啊，我和男方原本說好了，只是玩玩而已，想不到我懷孕了，」林素
蘭說：「他是有家庭的男人，我沒有資格對他要求什麼。然而我感到痛苦
，我不忍心把孩子墮掉。
「真是諷刺啊，我幫許多女孩進行了人工流產，卻不忍心替自己流產，我
想把孩子生下來，我很努力保護著他。想不到，有一天我睡覺醒來，發現
床上全都是血，是的，孩子流掉了，根據醫學統計，有11%的孕婦會遭遇到
自然流產。
「你知道我多難過嗎？那是我的孩子呀，是我的身體血肉所孕育出的孩子
，我沒有好好保護他，我是個不夠資格的母親。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當
我從床單上的血漬中，找到那個胚胎，我把他捧在手心，全身卻瘋狂發抖。
「我難過了好幾個月，我把孩子的基因保存起來，期待著複製人技術成熟
的那天，我等待著，等著，我好恨，我恨那孩子的父親，也恨我自己，我
要投入複製人的研究工作，讓我的孩子有重生的一天。
「痛苦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許多女孩子來醫院墮胎，我一邊幫她們夾掉小
孩，一邊想起自己的小孩。
「她們怎麼忍心做這種事？我一邊想著，她們不懂得孕育生命的喜悅嗎？
她們怎麼有資格懷孕？她們有資格當母親？我看著這些身體健康，卻要求
墮胎的女孩子，我開始恨她們。
「劉采涵、徐莞婷、廖佳茜、黃詩欣，她們都被我經手墮過胎，她們沒有
資格當母親，在我眼中，她們甚至沒有資格當女人，她們不配活在世界上
！」
林素蘭講到最後，越來越激動，青筋暴現，雙眼通紅，幾乎用嘶吼著喊出
來。
「所、所以妳驅使嬰靈，把她們一個一個……」李志傑顫聲說。
「是的，我恨死她們了！我恨死全世界跑去墮胎的女人！我希望她們全部
死掉，我也恨健康的孕婦，我恨妳老婆，但我竟然幫她接生……當我看到
妳老婆生出基因突變的畸形兒，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哈哈哈！我簡直樂
歪了！這是報應！你這輩子第一個孩子，是個畸形兒！哈哈哈！」
「妳……妳……」
李志傑氣得臉色鐵青，渾身發抖，指著林素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現在的我，非常快樂，我有了一萬個孩子，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母親。
我的孩子很聽話，我叫他們殺誰，他們就殺誰，我感覺，很好，我，我…
…無所不能了，不管我想要什麼、希望誰死，我的孩子都會幫我辦到。」
咯咯……
在林素蘭地獄般的嘶吼聲中，李志傑驚訝地發現，實驗室內不知何時，竟
已聚集了成千上百隻嬰靈。
嬰靈埋伏在黑暗中，在林素蘭背後，瘋狂蠢動著，發出一連串雜亂的笑聲。
「現在，志傑，請你看看我的孩子們的力量……他們都是乖孩子，我叫他
們殺誰，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快、狠、準，一律死無全屍。」
林素蘭陰惻惻地說著，嬰靈如雨雲般刮起一陣陰風，在林素蘭周遭盤旋飛
舞。
李志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接著發現呂組長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他回頭一
看，呂組長另一隻手放在腰際，似乎已做好了應變的準備。
「殺掉。」林素蘭說。
此話一出，整間實驗室的嬰靈，頓時如猛虎出閘，翻翻滾滾，朝李志傑一
群人直撲而來。
就在同一個瞬間，呂組長拔出手槍，朝前方開了一槍。但他終究慢了一步
，嬰靈群已經像潮水一樣，一轉眼就殺到面前。他這一槍的子彈，穿透好
幾隻嬰靈，擊中了實驗室的牆壁。
「撤退！撤退！」呂組長大吼道。
李志傑才剛反應過來，已經被呂組長拉著往後直退。
他腳下一個踉蹌，鼓起力氣奮力轉身，跟著呂組長和員警後頭，快步奔出
了實驗室。
「全面開火！」呂組長嘶吼：「我再說一次，全面開火！看到在空中飛的
都殺掉！」
眾人在走廊上奔跑著，三名員警一邊俐落地朝後方開槍。
頓時之間，槍聲大作，火光不斷閃動，伴隨著嬰靈群的尖叫聲、怒吼聲，
響徹整棟大樓。
咯咯……咯咯咯咯……
李志傑拼命往前狂衝，一邊聽到嬰靈群的笑聲在耳邊響起，距離自己非常
近，感覺只有不到一公尺的距離。
眾人發足狂奔，沿著實驗室的走廊，一路跑到了走廊轉角處。
這時其中一名員警，朝後方多開了幾槍，腳下一緩，落在了最後頭。
嬰靈的速度來得好快，一隻嬰靈臍帶一捲，已纏上了那名員警的前臂，另
一隻嬰靈舉起臍帶，用力揮去，將員警的手槍打落在地。
「救……」
員警才剛喊出一個字，脖子立刻被臍帶纏住，雙手雙腳也隨即有臍帶纏了
上去，瞬間停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面露驚恐，雙眼圓睜，手腳肌肉拼命鼓動，試圖擺脫嬰靈的糾纏，但更
多的臍帶伸了過來，將他全身上下綑得牢牢實實。
李志傑察覺身後有異狀，百忙之中回頭一瞥，只見嬰靈的速度快得讓人來
不及反應，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數十隻嬰靈已撲到員警的臉上、胸口
、腹部、大腿，瘋狂撕咬，員警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沒在滾滾嬰靈之中.
「別回頭！」
呂組長腳下不停，繞過轉角，率領眾人繼續往前逃命。
「報告總部，報告總部，」呂組長一邊奔跑，一邊對著對講機大叫：「這
裡是醫學院的研究大樓，要求大量警力支援，一名員警殉職，我再說一次
，一名員警殉職，要求警力立刻前來支援！」
呂組長講完，把對講機一扔，拉了一下李志傑的手臂。
「李志傑！」呂組長大叫：「這棟大樓你最熟悉，我們現在要往哪個方向
撤退？」
李志傑心念電轉，他知道此時情勢凶險萬分，嬰靈群受了林素蘭的指使，
非要將自己這群人至於死地不可，只要一個判斷失誤，就是立刻落得死無
全屍的下場。
他身為科學研究人員的腦袋立刻飛快運轉起來，整棟大樓的立體結構圖在
他腦中浮現。
從五樓到一樓出口最快的方法，就是搭電梯，但此時的情況，搭電梯等於
自尋死路，既然如此，只能利用大樓設置的三處逃生梯，現在只能朝距離
自己最近的逃生梯前進了。
他用力一拉呂組長，指著前方的走廊轉角。轉角處透著綠色的燈光，那是
逃生出口的指示燈。到那邊之後，進入逃生梯，一路下到一樓，再往大門
方向逃命，即可離開研究大樓。
呂組長點了點頭，率領剩下的二名員警，一邊開槍，一邊往前奔逃。
眾人一路過了轉角，忽然耳邊傳來「啊」的一聲驚呼。
李志傑飛快回頭一瞧，原來其中一名員警在經過轉角時，拐彎過慢，雙腿
已被臍帶纏上。
嬰靈群勢若瘋虎，飛快地朝那員警撲了上去，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員警的
身形也被捲進嬰靈洪流之中了。
「可惡，這群王八蛋吃掉我兩名手下！」呂組長痛苦地嘶吼。
轉過轉角之後，眼前就是逃生梯的鋼門，李志傑率先衝在最前，他「砰」
的一聲，一腳踹開肛門，閃身進入逃生梯，沿著樓梯飛奔而下。
身後的呂組長和剩下一名員警跟在後頭，眾人來不及管門有沒有關上，頭
也不回地衝下樓梯。
李志傑感到心臟砰砰直跳，如果能順利抵達一樓，大樓出口就不遠了。只
要能先逃出研究大樓，之後的事情再做打算。
他三階併作兩階，在樓梯轉角處用手幫助身體轉彎，飛也似地朝樓下狂奔
，四樓，三樓，二樓……
「呂組長，小心！」
剩下那名員警突然大叫，李志傑連忙回頭一看，原來一條臍帶已經纏上了
呂組長的手臂。
李志傑雖然和呂組長初次見面，但也瞭解他是刑警局的重要人物，這場林
素蘭掀起的惡夢，之後還必須仰賴呂組長來解決，此時此刻，絕對不能讓
呂組長被嬰靈拖走。
但現在眾人顧著逃命，只要腳步一停，立刻就是會被撕咬成碎片，眼見呂
組長手臂被擒，李志傑心中焦急萬分，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砰！砰！砰！」
只見那員警舉起手槍，連開三槍，射斷了呂組長手臂上的臍帶。
然而，就他開這三槍的時間，腳下緩了一緩，員警身上立刻被纏上了十幾
條臍帶。
「啊啊啊！」
員警慘叫聲中，嬰靈群一擁而上，很快地他頭腳上下全被嬰靈團團包圍。
呂組長甫一脫困，毫不遲疑，大步一跨，跟在李志傑身後繼續奔逃。
李志傑見員警捨身搶救呂組長，他心中明白，呂組長沒有回頭是正確的選
擇，不然只是徒然多賠上一條性命。
「可惡，小陳，我會替你報仇！」呂組長痛哭道。
轉眼間，兩人已經過二樓，來到通往一樓的轉角邊。
就在這時，兩人陡然停下腳步，臉上表情都怔住了。
「慘了……」李志傑喃喃道。
眼前下樓的道路徹底被堵死。通往一樓的樓梯間內，密密麻麻，翻滾蠢動
，擠滿了上百隻嬰靈！
「撤退路徑被封鎖了！」呂組長咆哮道：「我們逃不掉了！」
雖然呂組長這麼說，李志傑還是極力保持冷靜。他飛快地打量周遭一圈，
很快地，他看到了一扇鋼門，那是通往二樓走廊的逃生口。
他一有想法就立刻行動，他一個箭步，衝到了門邊，迅速打開門，回頭正
要招呼呂組長跟上。
然而，他正要回頭的瞬間，就聽到呂組長發出一連串慘叫。
「啊啊啊啊啊！」
只見呂組長雙手、雙腳，被纏了十幾條臍帶，定在原地，無法動彈。這下
就算射幾百發子彈，也無法幫助呂組長脫困了。
「李志傑，你快逃！逃得越快越好！」呂組長嘶吼道：「不用管我了，快
點逃吧，快啊！」
「呂組長……」李志傑大叫。
「我的警界前輩們啊，我今天要光榮殉職啦！」
呂組長大吼聲中，數以百計的嬰靈迅速湧上，很快地包圍了他全身上下。
「呂組長！不要啊！呂組長……」
李志傑哽咽著哭喊，隨即知道自己不能耽擱，他迅速通過逃生口，進入二
樓走廊，「砰」的一聲，重重將鋼門關上。
四名警察接二連三被嬰靈殘殺，速度快得讓人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李志傑
暫時沒有力氣前進，他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這個問題，其實他早該想到了，只是他過於執著於追查兇嫌的身份，而將
這個嚴重的問題拋在腦後。就在這個四個警察被連續殺害後，這個天大的
難題，陡然在李志傑心中浮現。
就算知道林素蘭是幕後真兇，然而，現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人，有什麼
方法，要用什麼手段，才能消滅這一萬隻發瘋的嬰靈？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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