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篇醫院夜班故事感謝迴響，讓本肥再次獻醜
如果有興趣的版友可以先看前一篇同標題文章
這次出場角色依舊是A學姐 B學姐K醫師
==以下內容皆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這是發生在大夜班的故事
「為什麼有這麼多床病危的在我們家啊！」B學姐一上班就開始抱怨
「大概是加護病房滿床吧」A學姐皺著眉頭說
「可是這樣，我們一個人要顧三床Critical耶，還不算其他病人！」
B學姐即使嘴裡都是珍珠，仍然不住的批評，我真怕她噎到
「不過值班的是K醫師，可以來個矛盾大對決」A學姐一臉幸災樂禍
「誒，學妹，妳聽聽妳學姐在講什麼鬼啦」B學姐翻了白眼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病患清單，勾出狀況最差病人
04B床的患者，73歲，有高血壓和糖尿病，洗腎6年多
這次是急性心肌梗塞入院，做了導管放了支架
現在問題是肺炎引起的敗血症，和心律不整以及心臟衰竭
交班訊息顯示，病患這幾天高燒不退，血壓偏低，呼吸愈發急促
病情並不十分樂觀，病人也開始出現幻覺，說有人要帶他走
病危通知單在昨天發出，家屬也被告知現況
04B床的兒子，一個斯文的中年人，在此時走到護理站來
「護理師，我要借拖把，我們04B床的地板上有一灘水」
「我請清潔阿姨來清好了」我反射性的回答
「那麼晚，我自己來就好了」他回以禮貌性的微笑，逕自進了清潔間
給完抗生素，我稍微端詳了04B床的病人
體溫正常，血壓在升壓劑使用下算是穩定，呼吸則略為淺快。。。
病人沒問題，倒是地上有一灘水，顏色偏黃，延伸到病床輪子邊
明明沒多久前家屬才自己拖過地的，怎麼又有水？
床邊沒有被打翻的東西，點滴沒有漏，病人沒有尿，水從哪裡來？
我打電話叫了打掃阿姨，便繼續工作
「護理師～04房地板我清好囉」阿姨推著清潔車離開
我低著頭說了聲謝謝便繼續發藥
K醫師在此時也來了一趟，看過幾個病危的患者
「那個04A是什麼Case？」K醫師臨走前問
「04A？是04B吧，A床白天就因為狀況不好就回家啦，現在是空床」
「喔喔，對啦，是04B」K醫師搔搔頭
「那04A回家是帶周邊靜脈管路嗎？」K醫師問了個跳tone的問題
我蛤了一聲，然後催促他去休息，他又再看了次04B床才離開
不愧是K醫師，時過凌晨四點，病房一片祥和
我和兩位學姐都穩坐在護理站輸入記錄
遠方叩叩聲響起，像是有人穿著跟鞋走在走廊
果然一個長髮披肩，戴黑粗框眼鏡的四十多歲女人，出現在櫃檯
她的雙眼微微突出，眼影似乎太過重了點，
嘴邊有顆黑痣，蒼白的臉，配上鮮紅的嘴唇
黑色套裝，和有大大Logo的名牌包包
「小姐，我要找負責我爸爸的醫生」
「嗯，請問你是哪一床的家屬？」A學姐親切的回應
報了姓名，原來是04B的女兒，美國回來的，氣勢凌人
這時B學姐用了「學妹又是妳」的眼神瞄了我一下
「你好我是阿伯的護理師，現在晚上只有值班醫師，無法解釋病情」
「我不想聽你們nurse解釋，叫醫生來」她略顯不悅
「值班醫師不像白天醫師了解伯伯的病情，只能處理緊急的狀況」
我盡可能的解釋，但看來效果有限
「我爸不是病危嗎，這樣難道不緊急？」
「啊他不了解病情，出事了怎麼辦？」
「妳怎麼講話這麼沒有邏輯？」
「你們醫院的practice 有問題吧，這麼嚴重的病沒有住ICU」
「上次看到他人還好好的，怎麼來你麼這裡看病之後就變差了」
「他狀況不好，醫生都不用來看他嗎」她音量逐漸拉高
「我去看我daddy，我出來的時候要有answer」接著走進病房
我陪著她走進病房，而04B床的地上又有一灘水
「為什麼這裡有水？你們醫院到底在幹嘛？我爸跌倒怎麼辦」
她靠近病床邊，猛力把伯伯搖醒
「爸，是我啊！我是妹妹」
伯伯勉強睜開眼睛，但太虛弱，說不出半個字來
此時病患的兒子也醒過來，睡眼惺忪
「哥哥你們是怎麼照顧爸的，我才幾年沒回來而已就變這樣」
「爸，你看誰回來看你了，你還好嗎」她又繼續搖著伯伯
我試著告訴她病人需要休息，卻換來一陣咆哮
「你不要吵，我爸每次看到我都最開心，你們不懂」
「醫生呢，為什麼醫生都沒來看他」
「哥，你幫我把地拖乾好嗎，我怕爸會跌倒」
我和04B的兒子走出病房，他給我一個略帶抱歉的點頭，走向清潔間
才過沒兩分鐘，04B的兒子從病房奔出，拖把被染成黑紅色
「我爸爸流血了！」他有些驚慌
AB學姐和我跑進病房，地上一地鮮血，被拖過的那部分糊成一片
04B的寶貝女兒，嚇的縮在一旁，面容有些扭曲
看見血從床鋪上滴下，A學姐一個箭步掀開棉被
原來是大腿上的靜脈導管與點滴連接處脫落，鮮血從管路逆流而出
接上管路，出血立即停下，但病患的心跳似乎加快不少
同時也有發燒，人抖個不停，呼吸則是更加急促了
K醫師在不久之後出現在病房，指示給與靜脈輸液與輸血
基於剛剛發生的事情，K醫師必須向家屬解釋狀況
確認好家屬身分，才正要開口。。。
「你們醫院的Management，怎麼會讓病人流血」
「在美國這樣的事情，我的lawyer 早就讓你們賠死了」
女兒張開血盆大口，先聲奪人，兩排牙齒淨白無瑕，亮的有點刺眼
「您從美國回來的啊，美國哪裡啊？」K醫師瞇著眼問
「我和我老公都在矽谷上班，醫生你有聽過矽谷吧」她略顯得意
「喔～當然有，在加州嘛，所以你是從加州回來的女兒？」
K醫師的眼睛更瞇了，口罩下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揚
「那我爸現在是什麼狀況」04B女兒雙手抱胸，離床遠遠的
「伯伯這幾天的狀況一直不算好。。。。。。」K醫師開始說明
「WHAT？上次我回來他都還很好！」她的聲音又尖又高
在哥哥的安撫下，04B的女兒終於聽完說明
04B床也完成清理，病人換過衣服棉被
她癱坐在04A的空床上，然後又是一聲驚叫
原來她的鞋跟，剛好踩在04A床旁的一灘黃濁的液體上
不僅如此，連04A床的床鋪本身，竟然也是濕的
而黃濁的水就是這樣從床上滴下來
沒有人用的病床會濕掉，這讓我感到十分詫異
正想上前探看，卻被K醫師龐大的身型擋住，他活像個移動路障
04B女兒的手和高級套裝也沾濕了一部分，氣得跳腳，正要發作
「不好意思，我們沒想到有人會直接躺到空床上」K醫師平和地說
「可能你們美國比較開放，家屬會自主使用醫院的空床」
「台灣還沒有跟上時代，這點我們還會再更精進」K醫師一本正經
04B的女兒一時語塞，只好轉身去陪著病人，就這樣趴在床邊
K醫師把04A的兒子拉到房外，再次討論危急時是否急救。。。
「啊啊啊啊～」尖叫聲從病房傳出
04B女兒手上和衣服褲子上都沾了血，倉惶衝出病房
整支靜脈導管掉在地上，鮮血從傷口裡流出，病床和地面都是
K醫師讓04B的兒子幫忙加壓止血，他有些驚恐，但仍能夠幫忙
我瞥了一眼04B的女兒，她居然又重新倚坐在04A的病床上
手上的血在病床上留下兩道抓痕
雙眼佈滿血絲，卻又沒有焦點，彷彿眼前的一切與她無關
最讓人感到不舒服的，是她的嘴巴
就像是看到糖果的小孩，開心的微笑與張嘴
她的口紅掉了一大片，這時隱約還可以看到齒縫間有黑色的菜渣
「這人有病」我心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A學姐發覺有異，正上前要關心她，卻被K醫師攔住
「小姐！」K醫師低聲喝道，引起她的注意
她這才才闔上嘴，將頭轉了過來，笑臉也隨之收斂
「你們醫院太不OK了，我爸爸要轉院！」她已經有點歇斯底里
「那剛剛只有妳在裡面，管子怎麼會掉出來」B學姐也不甘示弱
「而且那條管子當初有縫耶。。。。。」A學姐小聲附和
K醫師搖頭示意，請激昂的學姐們先別再說下去
「小姐，妳坐飛機回來累了，先回去休息吧」K醫師緩緩的說
「什麼累了，跟你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曾經連續工作24小時」
「我都一天不睡也不會累」「加班對我來說太容易」
「台灣的醫療還是輸給美國，一個好好的人醫成這樣」
「在美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要不是有繳健保費，我也不想回來看病」
「我愛我爸，你們不懂」
「我希望躺在床上的是我，我爸就不用被你們折騰成這樣。。。」
聽到這裡，原本沈默的K醫師，突然「喔」了一聲
「這樣子，妳說的我們都瞭解，時候不早了，妳該走了」
「伯伯這裡有你哥哥和我們在，他會好的，妳放心走吧」
K醫師也是累了，講話有點語無倫次，還給了家屬渺茫的期待
得到些許的承諾，04B的女兒稍稍滿意了一點
又再一番連珠砲後，才終於離開病房
「你妹妹真很孝順你爸爸耶」K醫師對著04B的兒子說
大概察覺K醫師的話中有話，兒子顯得有些困窘，只能應付著回答
K醫師請他放開壓住傷口的雙手
此時血已經止住，K醫師細細檢查大腿
除了導管本身的小洞，再沒有其他傷口了
「交班說有縫耶，但是剛剛丟的管子，上面沒有縫線」A學姐喃喃自語
「大家工作那麼忙，交班難免有誤嘛，我幫他再打一條就好」
於是K醫師放完靜脈導管，開過醫囑走了
大夜下班前，B學姐語帶尷尬的在講電話
「K醫師，晚上04B床的導管同意書被我不小心碎掉了」
「我看病歷裡面已經有一份你簽的，以為是重複的，就把它碎了」
「兩份只有日期不一樣，害我看錯，抱歉啦。。。」
「那麻煩你再幫我簽喔～」B學姊鬆了一口氣
「蛤？你說04A床地板不用報修抓漏？為什麼？」B學姐一臉黑人問號
「這我們處理就好，你快去查房，掰掰」B學姐掛上電話
一個因家屬而起的混亂的夜晚終於結束。。。。。。
隔幾日的病房會議，討論著病危離院的病人，是否能帶中心靜脈導管
畢竟台灣有留一口氣回家的習俗，在路上會用強心劑維持表象
那天04A床是帶著管子回家的
未料到家之後，奄奄一息的病人，突然發出一股怪力
猛扯腿上的管路，竟然連縫線也被扯開，皮開肉綻
黑血與體液沾滿床鋪，病患最後竟是手拉管子，怒目而亡
這使我們再次研討離院病患的管路問題
聽到這裡，大家開始七嘴八舌。。。
「好可怕，人都要走了，還有力氣去拔管子」
「可能不想有管子在身上吧」
「就是管子在滴藥才一直撐著有心跳啊」
「這樣更讓人想拔吧，為了家屬撐著不能好好離開」
「他應該先剪掉縫線再拔，就不會痛了」
「都要過世了，哪裡會找有剪刀可以用啦」
「不然要用牙齒咬斷喔？」
「哪有幾個人咬得到自己脖子或大腿」
「那可能要找別人幫忙吧，跟拿長筷子餵別人一樣」
「你白癡喔，還討論這麼認真XDDD」
不知為何，我腦中浮現了當時04B女兒伏在床邊的情景。。。
後來伯伯的狀況逐漸改善，一個月後順利出院
而他的美國女兒，則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註一：中心靜脈導管由醫師執行，放入後會決定是否縫合固定
註二：導管和點滴管不明原因分家，血流滿床到地板，不是創作
註三：文中04A床，白天空床到大夜都沒有新病人，這大概87%是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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