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是負責驗證靈童的札巴...。」
多吉聽完畢萊德的論述,非常驚訝,他從未想過,自己跋涉千里,
為的只是找到尊師的轉世真身,但在其間,竟有如此多的鬥爭存在。
「你對他們來說,從你指定一個黑人當達賴喇嘛開始,只是個麻煩製造者而已。」
畢萊德不客氣地打斷了多吉的話語,後者雖然不能接受,
但他自知無法辯駁,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之雅想起在多吉宣稱阿布是活佛後,多爾蒂局長的冷淡口吻,
語氣間的貶意還言猶在耳,現在連結起來,現在面臨的困境...也不是無跡可尋。
「那...你們呢?你們也有你們的目的吧?蓋亞...之子!」
多吉知道眼前的這些人應該是目前遇過最為坦率的一群人,
但來到澳洲一段時日,發現每個人皆心有城府,
蓋亞之子若無立場,怎麼可能花那麼多工夫來拯救自己呢?
「目的嗎...?呵。」
這時畢萊德望向前方的操縱儀,喃喃自語,而阿虎和牙籤聽到了這句話,
無奈的相視而笑,但笑容間又充滿了視死如歸的豪氣。
「其實,我們不是很確定,對這個世界來說,真相究竟有多重要。」
「嗯...?」
畢萊德話鋒一轉,突然提到了形而上的哲學問題。
「每個人對於正義的詮釋方式有很多種,但是真相卻只有一個,
多吉札巴,您認為什麼是真相?這個小黑人阿布,你真的確信他是達賴嗎?」
「...確信。」
「那麼,如何證明?」
「我...。」
「不用跟我說,我相信你,問題是『我』或是『我們』不能代表世界,
現在外面的世界,代表『總體』的世界,他們想抹殺掉你的存在。」
「...。」
「駛往真相的道路,絕對是崎嶇難行的,多吉札巴,必須先提醒你,
在接下來的一段不知長短的時間裡,為了求得真理,
其間的孤獨,就只有我們可以一路相伴,希望你有心理準備。」
畢萊德還想再說,卻被牙籤拍肩制止。
「講那麼多幹嘛,你就說我們是無可救藥的爛漫主義就好啦。」
「浪漫主義。」
「吼,還糾正咬字,你正音班喔?沒差啦!正經話說那麼多,應該渴了吧,
還有一個多小時才會到目的地,先歇會,來點飲料解解渴!」
阿虎捧著一簍罐裝飲料走了過來,將一瓶強塞到畢萊德手中,之後一一遞給眾人。
之雅接過之後發現是啤酒,他們說這是私人手釀的好酒,
多吉札巴搖手推辭,阿虎雖然直嚷可惜,但也不強逼。
之雅很少喝酒,尤其不愛麥子釀成的啤酒,味道苦澀不說,
還容易飽脹,但看著白姐也開心地接過一瓶,
並殷勤地向之雅舉杯,未免掃興,只好姑且啜飲少許。
意外的是,那白色的酒沫嘗起來竟分外甜香,之雅大膽地多喝數口,
甘醇清香的酒漿入喉,令她驚奇之餘又多喝了幾口,
一陣暖意從喉中,這才明白為何大家對此酒如此推崇。
「好喝吼,這酒精濃度比一般的高,後勁可強的很,之後還要幹活,
即使好喝,還是先一瓶為宜。」
「幹,講這種屁話。」
阿虎的手指緩緩圈繞著酒瓶四周,臉上已然浮現紅潮,
身旁堆放了三四罐空瓶,牙籤酸溜溜地譏諷,
這跟他口中所說「只喝一瓶」完全是兩回事。
「唉,這是那個在東北慕尼黑的小鬼釀的吧...不得不說真是好喝哪。」
「是啊...那也是他唯一的才能吧,唉。」
從阿虎和牙籤的喟嘆中,這些酒應該是一個年輕人所釀,
他們說完這句後,就默默地垂首不語,享受著酒後微醺的快活。
畢萊德站在前頭,拿著啤酒罐的樣子,就像是端著紅酒杯一樣,
他默默地看著視訊屏幕,看不出臉上的悲喜。
「欸,帥哥,放點歌來聽。」
阿虎揮手示意,畢萊德點點頭,他做了一些手勢,
鑽掘機裡立時迴繞著電子樂的強力重拍,
之雅看著眾人順著節拍悠然點著頭吟唱,
這首歌從來沒聽過的是台語搖滾。
「走出這個門我要來返,返去我的故鄉,我的家門,想到父母我的腳就軟...」
阿虎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著,雖然毫無音準可言,
但那質樸之氣,還是贏得了一串掌聲。
牙籤也一邊拍著大腿,一邊跟著和唱,就連畢萊德嘴巴也念念有詞,
這人...連台語也會說?
「這首歌是...?」之雅問道。
「伍佰的返去故鄉,1998年。三十多年前,多美好的九零年代,
也是他唯一的一張台語專輯。」
「伍佰...?我沒聽過台語的搖滾樂...」
對於自己的文化隔閡,之雅感到有點格格不入,
但是這些正在人邀飲杯中物,看起來對她的窘態毫不在意。
「所以我說,生在這個時代,是台灣人的悲哀啊,台語已經瀕危,
台語歌這幾年沒有任何作品,託附庸在中國底下的政府之福,
現在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會說台語的比例,
已經不超過百分之五了,而中國那邊,早就已經取締方言,強制實施普通話了。」
「你要讓一個世代、一個族群徹底銷毀,就是從他的語言、歌曲開始禁絕,
一二個世代之後,這個擁有集體意識的文化記憶就會發生不可逆的崩壞了。」
「嗯...。」
「唉,不知道伍佰還活著嗎?很難想像他變成活屍,
然後唱著你是我的花朵的樣子啊...。」
伍佰的歌聲繚繞著,彷彿正歌頌著台灣在上個世紀末的榮光餘暉,
悠揚而充滿朝氣的曲風中,不知為何,之雅有種憑弔一些什麼的唐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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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回台灣啊...」
阿虎翹著二郎腿,迷濛的雙眼看著白姐。
「子媗啊,你那本離鄉,我每次看都好想哭哪...
那時你是要逃出台灣,我可是只想回去啊...。」
阿虎出身在屏東的一個農夫世家,說是務農,家裡種的是檳榔,
而在當時的台灣,檳榔被認為是口腔癌的元凶,而且檳榔樹根極淺,
不但危害人體健康,對於山地水土保持的戕害也非常巨大,
在諸多政治不正確的因素之下,年輕的阿虎,對於父親堅持要種檳榔,
十分不諒解。
「阿爸!我都不敢跟其他同學說我們家種檳榔,丟臉!」
阿虎的父親每次聽到阿虎這樣的質疑,都無奈地笑笑,而母親總是為父親抱不平。
「你這孩子!要不是爸爸做這個,要怎麼供應你上學?
你的電腦、手機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可以轉型啊!我們可以種花,像是蘭花,還可以外銷!
又不是沒有資本!死守在台灣鬼島,
靠著賣會危害健康的檳榔過活,我們良心過得去嗎?」
「阿虎,我們家從你爺爺開始就種檳榔,
種了幾十冬了,做人要飲水思源,要知感恩...」
「時代在變,我們也要跟著變!只要思考怎麼去提升附加價值,
就可以環保和產業兼顧,而不是毫無顧忌地悶聲賺錢!」
「少年耶,你把生意想簡單了。」
聽著還沒出社會的兒子的大放厥詞,母親的嘆息不絕於耳,
阿虎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爸爸早就想要轉成民宿業,
只是需要的資金,比想像中的大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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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來,我會幫阿爸的想法實現!」
「阿虎,在美國要好好讀冊,學費機票都很貴,可以的話過年回來就好。」
踏上去美國的班機之前,阿虎抱著送行的父母,神采奕奕地道別,
母親暗暗擦淚,一向木訥含蓄的父親,竟然捨不得放開,緊緊握著兒子的手。
那一年,是2016年。
幾個月後,阿虎在網路上看到中國爆發活屍病毒的消息,
起先只以為是系列電影的宣傳手法,
但是,沒隔幾天,家裡打來,竟然說活屍已經登陸台灣了。
「阿虎,爸媽現在要去銀行換匯,聽聯合國說,有安排難民遷徙計畫,
台灣現在很亂,好好待在美國,千萬不要回來,知道嗎?」
阿虎那時才發現事情不對勁,他連忙看著CNN轉播台灣當地的消息,
發現軍隊已經跟這個莫名出現的怪誕生物開戰,而且戰局顯然不利,
登陸點在台南,離屏東的老家不過一百多公里...。
阿虎心急如焚,持續地與台灣的家人保持聯繫,
隔天起美國就關閉了所有赴航台灣的班機,
幾天後,台灣被認定為戰場,連轉機到台灣的方式也沒了。
媽媽有點微顫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發抖,阿虎握緊了話筒,
爸爸傾盡所有老本,要把整個家族全數帶離台灣。
「我們已經得到了撤退的難民資格,
只要我們想辦法到北部,就可以到澳洲去了。」
「阿母別擔心...我看美軍好像最近會過去幫忙,安啦。」
「這裡的電視新聞好恐怖,聽說台南那邊,所有人都已經變成那種怪物...嗚嗚嗚。」
阿虎拼命地安慰著媽媽,心中忐忑不安,
他想著從屏東到桃園、台北,即便開車也不過五六個小時的路程。
但他不知道,當時的台灣,已經遍地活屍,到處都是被感染的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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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媽媽的聲音。」
「有時候,最痛的是,你目送著悲劇發生,而你完全使不上力。」
阿虎淡淡地說著,仰起頭來,眼睛一片霧氣。
「如果我知道那一次會是訣別,我怎麼樣也不會掛電話的...。」
阿虎在電視上看到台灣慢慢地淪陷,
心痛如絞,他知道自己的家族兇多吉少。
不久後,活屍從加拿大以及美國西岸入侵,美國也被迫後撤,
這時阿虎發現,銀行戶頭裡匯入了大筆的資金,匯款人是爸爸。
同時間,他收到了來自爸爸的電子郵件。裏頭有還有爸爸一筆一畫,
勾勒出來的,理想的山間綠色民宿。
「阿虎你是讀書人,台灣暫時是不能住人了,我們也不知道能不能離開,
爸爸希望,以後等台灣安全了,你可以回台灣,
幫爸爸把民宿給蓋起來,在國外要好好照顧自己。」
沒有任何「爸爸很想你」之類的思念詞句,保守的爸爸用他的方式,
來表達對兒子的親情至愛。
「什麼美國,什麼學業,什麼環保...我只想要...爸媽還在身邊...。」
「我好想台灣,好想回去...,老實說,我甚至覺得他們到現在都還活著...」
這個粗裡粗氣得大男人,說著說著,竟然眼淚就撲簌簌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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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雅聽著聽著也紅了眼眶,白姐拍著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之雅看著牙籤,看著畢萊德,看著達瓦,彷彿感受到一種撫慰感,
年幼時烙印在心底的慘痛傷痕,在這裡,每個人都曾感受、經歷過。
「嗚...嗚嗚。嗚!」
這時,眾人聽到了突兀的悶哼呻吟聲,看看周遭,
才發現是被布條綁住口舌的柴向宣正在哭泣。
「怎麼哭起來了?」
「哼!我只是為他爸爸感到很悲哀而已...!嗚嗚嗚...」
柴向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滑稽的樣子讓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直接說你被感動了就好,又不丟臉,幹麻不承認?」
「操!囉唆!」
「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繼續髒話連篇,
我就把我的襪子或是內褲之類的塞進你嘴裡,
另一個是你乖乖的閉嘴,
那我的內褲還是會好好的穿在我身上的。」
阿虎收起方才的感性,他乘著醉意,
走到柴向宣身邊,還貌似友好地搭了後者的肩。
「...。」
「不罵了吼?這樣才對嘛,年紀輕輕,長那麼帥,滿口亂七八糟的。」
阿虎用力摸了摸柴向宣的頭,柴向宣用力扭動了一下身軀表示抵抗,
態度依舊任性而驕縱,但已沒有一開始那樣頑劣不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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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掘機的前進速度開始改變,似乎緩慢了下來,機內的眾人紛紛動了起來,
有的正在調校機體引擎轉速,有的則正與外界做遠端聯繫,
之雅詢問白姐自己可以幫到什麼忙,但白姐只是笑著推卻,
彷彿把之雅當成小孩子一樣。
「白姐,其實我可以做點什麼的。」
「白姐知道啊,只是現在還不需要你,也許等等就會開始忙起來囉。」
「我可以提供一些英美聯我所知道的一些...資訊,
一些...連我自己也覺得奇怪的地方。」
「唷,那麼快進入狀況啊,那是好事,
不過...我們在每個單位,幾乎都有蓋亞之子喏!」
牙籤笑笑地從一旁經過,意思似乎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準備接觸湖水,請確認氣密狀態妥善率百分之百。」
「已確認。」
接觸湖水..現在...是在水中嗎?
這時,鑽掘機產生了一些搖晃,接著外殼似乎開始微震
,震盪持續了一二分鐘才停止。
「現在的時令,艾爾湖剛好正值氾濫時令,是這幾十年來湖水最多的一次。」
艾爾湖...那個澳洲最大的內陸湖泊?
牙籤咧嘴一笑,跟著一副說漏嘴的樣子,說:
「啊,應該稱之為丙Yそ的,都是自己人,應該不需要那麼有芥蒂吧!」
鑽掘機的運轉聲逐漸停止,工作人員進行了艙外壓力的對應調整,
幾分鐘後,艙門終於開啟而艙外有好幾批工作人員守在一旁,看來已經等候多時。
「開工了開工了!那個中國帥哥,看能不能來幫忙,我們要把影片上傳到網路上!」
「哪一位是西藏高僧?就是你?我們這裡走,有許多獨立撰稿人會跟你做採訪!」
許多人衝了上來,氣氛立時從剛剛艙內的歡愉轉變成高強度的作業模式。
但是,那種充滿朝氣的團隊合作的默契感,卻是之雅沒有體驗過的。
這時,有一連串規律的腳步聲走來,這樣的步伐,
之雅並不陌生,那是部隊行進時,充滿紀律的走路方式。
一列部隊走到了鑽掘機前,部隊為首的,是一個黑髮獨眼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清矍,神情嚴肅。
「那個小靈童呢?」
開口就是討人,這人身上散發的氣質,與之雅看過的蓋亞之子成員,完全兩樣。
「鷹派現身囉。」
白姐在之雅身後,悄聲說著,但這時,之雅並沒有聽清楚白姐的話語,
因為她的目光,被另外一個人給吸引住了。
「東方美人,又見面啦。」
穿著蓋亞之子服裝的李維,泰然自若地與之雅打招呼。
【待續】
看來會超過20回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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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我都不要再富奸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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