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很久之前的存稿,久到是在喜妹娘之前寫的(...其實不過兩週前),
但一直到現在才有機會放上來...(汗 ←一打起文章就會話很多...
所以好像有點感覺得出用字段落比較生澀(我自己是有感覺啦...
並且最後提到的設定,其實只在楔子出現過一次;
讓我不禁思考...到底還要寫過去的事情寫幾篇、才要開始接她辭職後?(省
然後就是,
如果您或身旁的人與本篇的次女主角姓名雷同,
純屬機率比較高的巧合唷唷唷( ˊ 灬ˋ)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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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靈】
華以容後來學會可以不用黃紙跟硃砂,完全是誤打誤撞。
她雖然被調到台北,偶爾還是會回到中部出差。有一次回去,久未回家的她險些戀床過頭
,匆匆忙忙拎起包就出門,卻忘了帶那個放硃砂黃紙的檔案夾。
風風火火地搭計程車趕到會場,準備指揮新品上市記者會的現場佈置。上一次的經驗讓她
很抗拒走進這間飯店大門(…對,就是那間讓她肉身收鬼初體驗的飯店),但她可悲的工作
狂熱症又讓她很不服輸地大步猛衝。
直到電梯門一打開,看見眉清目秀的少年地基主搓著手、笑容滿面地迎上來。
華以容美麗的臉孔硬生生抽了一下。
「小姊姊,好久不見。」地基主在她猛按電梯關門鍵的同時衝上前抵住門板、笑得很諂媚
:「您好久沒有來了呢,聽說調到北部去了?我才常跟我們土地爺爺嘆說中部少了個您這
樣菩薩再世的度魂者、該怎麼才好……」
在電梯裡跟祂角力不過,華以容瞪了地基主一眼,乾脆走進會場,跟現場同事打過招呼後
開始忙碌。
她忙得滿場子亂跑,一下子拿場佈圖跟工班協調陳列、一下子要指揮花店師傅擺花、另外
得一件件交代自己部屬準備需要的販促品…;而地基主從頭到尾跟在她後面,嘰嘰喳喳沒
完。
「夠了!!」她工作時需要絕對的專心,實在沒辦法放這個聒噪的青少年在她屁股後面轉。
「祢到底要說什麼?」
地基主大鬆一口氣,忙不迭從身後拉來一個單薄的人魂。
不對…華以容定眼一看,「生靈?」
地基主急切地點點頭。「這女人幾個月前在我們這兒吞安眠藥鬧自殺,三魂都離了一條才
被送醫。命是救回來了,可是軀體在陽世被各大醫院扔來扔去…總之程序出了差錯,最後
這魂兒找不到她原本的主。」
「找不到?」她皺著眉:「名字呢?」
「她還記得名字,但也只剩名字而已了。如果能縮小範圍倒也好,可她偏偏這麼大眾化的
叫”陳怡君”……我說全台灣幾多個陳怡君啊??這年頭天上冥府都不管人魂了,區城隍又
忙得很,只吩咐我們差去的式神挨家挨戶找別煩祂、就把公文扔回來了。可…她若不在本
區、是個外地人呢?誰帶她回家?」地基主可憐兮兮地、扁著俊臉就一副要哭。
「……我乾爹讓我做的事情是度化,」看著地基主的眼睛,又看看那個只有一絲神識、手
一捏就能散形般的生靈,華以容艱困地從齒縫蹦幾個字:「我只管遊魂。」
「但您做的事是引路,」地基主熱切地打蛇隨棍上:「本質是一樣的。」
看她咬著牙齒一下子又不說話,地基主哇地一聲丟下尊嚴、半哭地抱她大腿。「小姊姊您
幫幫忙、讓她回家吧。她魂魄少了這麼一塊,身體活著也不完整、掉的這魂又天天在我們
飯店裡轉,哭得活人跟死人都雞飛狗跳不平安…。我們也是食香火的啊,能保的都盡力保
了,只這起實在能力有限,您同情她也可憐我們……。」
她鐵青著臉看著地基主快把鼻涕糊在她A|X的裙子上,心想這算不算職場性騷擾?雖然說被
這種國、高中似的小男生抱大腿實在一點感覺也沒有……。
「誰是你小姊姊?」背後一大票部屬忙著來來去去,沒看見她冷靜優雅的面具瀕臨崩解、
抖了抖大腿試圖甩開這個牛皮糖:「去忙你的!!」
地基主歡天喜地般逃走了,留下她與那個眼神迷離的生靈大眼瞪小眼。
她嘆了口氣,沉下肩膀。如果可以,很想罵髒話。
其實不是幫不上忙,乾爹教她的已經很夠用,這兩年來,死去的亡靈她很有經驗了,幫一
個活活的生靈開路並不算一件難事。
只是她一向看不起這般不愛惜生命的人,不管自殺的理由為何。
這麼多年來看盡各式鬼魂,會在人間排徊的,除了等候陰司來接、喪智迷途、或是帶業拒
入輪迴的之外,還有一部份是自殺的。這種自殺的鬼特別污濁,通身散發著黯黯的黑氣,
但那種黑氣跟瘴癘不一樣,自殺鬼魂的黑氣像一種活著的腐敗,會一層一層地蛻下、同時
不斷從心裡長出來,祂們若不是怨、就是在哭。
自殺的原因因人而異,但這類遊魂都一概散發著一股執念:不想死、還想活下去。
每次遇見這樣的鬼,華以容都難過而不解。這些人生前讓自己以最殘忍的勇敢結束生命、
卻在死後抓緊神識裡最後一道身為人的清明,巴巴地、渴求為人的依戀不放。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但眼前的生靈不論如何,終究算個活人。看著她乾淨的外貌與魂體、連空茫的眼神都透著
孩子般純真,這女人,應該是有人在等待的,可能是她的父母、情人、丈夫或孩子,甚至
是她的貓、她的狗。
只要她還沒有被放棄,就必須得活下去,這是身為人的義務,也是那些等待她清醒的眾生
的權利。
她實在無法丟下這種被等待著回家的人不管。
「妳想回家?」華以容對她開口。
生靈緩緩點了點頭。
「記得名字嗎?」
「我是…陳怡君……。」她的聲音連在空氣中都像好幾重迴音,模糊得幾乎聽不見。
「好,陳怡君。」華以容喚她的名,指著她的眉心定住眼:「到土地爺那裡去,晚上七點
回到這裡,我送妳回去。」
生靈點點頭,煙一般的身影緩緩飄進牆後。華以容垂下手,嘆了口氣,同時哀傷地發現自
己從開始伏鬼後嘆氣的頻率不減反增。
她回到會場,總算可以專注地繼續陀螺忙,卻忍不住想:不是說要讓我存福份嗎…乾爹?
可再這樣嘆氣嘆下去,那些積來的一點福報都快耗損光了…。
忙了一個早上的前置作業、活動在下午如預期般完美開場,賓客都到了、流程按步進行,
接著太陽下山,記者會順利結束。
她跟同事一塊送記者還有賓客們離開,會後還得忙把現場復原,好不容易讓廠商把最後一
箱東西撤走。同事們歡呼著去慶功宴,她拉過中區主任,低聲:「妳帶她們先去,我去一
下化妝室……一個小時後就到。」
「又一小時?妳這次又怎麼了?」中區主任小燕臉都綠了,那年活動完華以容說要在房裡休
息一小時,卻鐵青著臉爬出來昏倒在大家面前的畫面歷歷在目。
上次是說她累了要睡一下、一小時還可以理解(只是為什麼她會昏倒終究是個謎);這次不
過是要上洗手間,為什麼也要一小時啊……?
華以容笑得很尷尬,這次租的是宴會廳沒有小房間,休息的藉口沒辦法用。「哦,沒什麼
啦,就…妳知道的嘛……」含糊其詞後匆忙對主任留下一句:那她們就拜托妳了。接著抓
起包包倉皇地奔進化妝室。
中區主任在後頭看著她逃難似的背影,滿臉斜線地心想:知道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啊?!
華以容則無奈地鎖上洗手間的門,時間正好是晚上七點,生靈跟著她穿牆飄了過來。
雖然空間比較窄,不過裡頭有個大理石化妝臺,充當施術的壇也很夠了;她讓生靈在一旁
等,打算從包包裡拿出必要的東西……
拿出月陰水後她一怔,驚慌地往包裡一陣亂翻:裝硃砂黃紙的資料夾咧?
接下來不禁臉色發青,想起資料夾被她擱在回中部時必帶的那個行李箱裡……。
盯著在一旁等待的生靈,華以容頭痛了起來,並參透了新的人生智慧:她千不該、萬不該
跟這生靈協定”時間”。
鬼魂的行事方式很魯直,俗稱土地乾爺爺老對她耳提面命的”死人直”。祂老人家常警告
她沒事別亂允眾生的諾,一但約定成立,什麼但書都沒有用。就算追到天涯海角甚至轉生
多世,祂們非追到完成契定不可。
眼前這個雖然是活人的生靈,但屬性上依然是魂魄,換個角度來看,其實也是某種程度上
的”鬼”,因此思考模式跟鬼是一模一樣的。
現在七點已經零五分,陳怡君的生靈站在一旁定定地望著她,散發著嚴厲而專注的期盼,
想是不會接受任何藉口讓她出去;她也不奢望一條已經沒有思緒能力的生靈可以聽懂並接
受”我回去拿東西、待會再來”這種要求。
別在開口要暫離時撲過來試著掐死她就不錯了。
只是這會兒該如何是好?沒有黃紙,等於少了施術時最關鍵的東西。如果是缺月陰水頂多
過程漫長一點、缺硃砂還能以血寫就,可是缺黃紙…她什麼都不能做呀?
再肉身開道一次?想想上次的下場,下意識掏掏耳朵,她可不保證這次乾爺爺會不會把她
耳朵吼聾、也不想挨她乾爹的刀背擊。
生靈的眼神越來越凌厲,隨著秒針的移動、像是要一點一點地用目光切開她;她急得滿頭
大汗,瞥眼看見包包裡一大疊A4紙……。
那陣子她在公司裡幫員工上課,內容是國家美容師乙級執照考試,裡面有個很重要的必考
是彩妝紙圖。
那是A4大小的測紙,上印有臉廓、眼框、口鼻位置點。每個美容師都要學會把這張只有臉
型及眼型的黑白線譜,用化妝品構圖、上色,成為五官明確的彩色版美女全臉圖。
她剛跟關帝學畫伏鬼臉譜時,其實就有聯想到這個工作慣用的彩妝紙圖,當時只敢悶著頭
笑、沒真把荒誕的想法說出來。如今雖情勢所逼……但真的可以嗎?
看著陳怡君越來越凌厲的眼神,目光彷彿快從那飄渺的虛影裡蹦出來了,華以容只能嘆口
氣,反正沒別的方法。
把A4紙攤在化妝臺上,硃砂毛筆沒帶,她就改用眼線液筆,一切都死馬當活馬醫,某種程
度來說算是一種絕望的豁達。
結果相當意外,施咒進行得很順利,甚至摸起來手感更好。想想也是,影印紙的纖維畢竟
比黃紙滑細多了,至於為什麼關帝教她時執意用黃紙硃砂…說起來沒什麼違和,畢竟是神
明嘛。
細想她也從來沒問,就一直跟乾爹學的走,若不是這起意外,恐怕也永遠不會參透”器”
只是一個形式,重點在於”咒”本身吧。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她對流程已經相當得心應手,看著手底的魂魄輪廓越來越清明,
想是快要成功了……。
直到要壓下晴明穴時,她的手卻定住,怎麼推都推不動;正疑惑著試圖繼續,手底卻一陣
急顫,陳怡君皺著眉、渾身抖得牙齒喀喀響,回復一半神識的她依舊處於陰陽交界的虛無
,華以容卻聽到她開口破碎地說著:「我是…陳怡君…,讓我…進、進去……」。
這是在對誰說?怎麼回事?
沒來得及多想,陳怡君顫著白眼猛地坐了起來,手還連結著她身體的華以容重重地往前一
摔、撞在鏡台上。接著生靈劇烈發抖,用著刺耳的聲音尖叫,彷彿在與看不見的東西角力
。
華以容試圖喚回生靈的神識,對方卻什麼都聽不見。
她的咒被”擋”了?是誰?
掙扎著爬回原本的位置,強迫自己不能把手放開,一旦放開這生靈會脫”道”立馬散魂、
陽世僅存的活體也成廢人了;然而生靈不住地亂扭尖叫,華以容還來不及想出穩定的方法
,突見附紙中心出現一個刺破般地的小點,接著竄出火燒般的焦痕,沿著中心慢慢拓開、
開始燒毀陳怡君的附紙……。
情況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她瞠目看紙面擴大的燒破開始超現實下陷、流沙般成為一汪黑洞,從裡頭灌出強烈的風,
吹散華以容悉心梳好的髮髻,而手底的魂體開始往洞裡沉、隨著風刮,好不容易聚回來的
魂體開始漸漸散形……。
「陳怡君!!」她兩手抓住生靈的肩膀,努力著不讓她掉下去,邊拼盡了力氣大聲喚她的名
字。「記住妳的名字,別忘了妳自己!!回來!妳還活著!!」
陳怡君的雙肩抖了一下,神識稍稍凝聚回來一點點,但已經夠華以容分神了,情急之下不
假思索大喊:「地基主祢還愣?快救人啊!!!!」
老實說這實在是很破爛(兼沒禮貌……)的召喚,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時間喊的是那個愛
哭包青少年,沒想到竟真把祂唰地喊來了。
「有人擋妳的路啊,小姊姊。」地基主站在她身旁幫著拉人,一張俊臉顯得很憂慮。
「這我看得出來!!」被狂風蓋掉聲音的她大叫、還得忙著把數度又被吹散的陳怡君叫回來
。「快想想辦法!!附紙快毀了!燒掉寫了她名字的地方…我不知道會怎麼樣啊……!!」
「這很容易啊。」她都急得失去形象,沒想到地基主卻不慌不忙地空出右手,沾月陰水後
快速畫了圓把紙圈起來,接著在圓裡畫上星樣,紙張正擺在中心的五角框裡。
霎時間風停了、焦痕也不再拓展,只是黑洞還在,陳怡君還是陷在洞裡搖搖晃晃,但燒破
的痕跡只來得及爬到她用眼線液寫下的名字邊邊、暫時解除了危險。
混亂平息太突然,華以容的頭髮緩緩飄下貼住她的臉、還有一部份剛剛吹在嘴裡,讓她極
其狼狽的咬著髮絲說話:「祢剛剛這是……?」
「先別管。」地基主忙著把陳怡君從黑洞裡拉出來。「繼續,否則維持虛無狀態太久,她
會在陰陽交界口迷路回不來的。」
華以容怔怔地看著像汽球般輕得會往上飄的生靈,又看看幾乎被撕碎的紙圖、還有那個深
不見底的洞。「……怎麼做?」
「繼續”開道”。」地基主幫著華以容牽她,省得一失神讓她的生靈給飛了。
「…怎麼開?我的壇被破了,她現在沒辦法完全附在這張紙上,我不知道怎麼繼續……」
她畢竟是第一次…碰到咒紙被這樣用內在的力量強力破壞,很徬徨也很恐慌。
「不是原本那樣。」地基主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妳是被擋道,身為施咒者,得牽著她親
自破擋才行。」
「這意思是…?」華以容有很不好的預感。
「妳離魂,繼續沒完成的開道儀式。」地基主很就事論事的說,就像離魂是個普通技能。
「……」她看著地基主的眼睛,無言地沉默很久很久,腦中開始幻聽到乾爺爺破口大罵的
回聲。
可以的話,華以容一點也不想回憶過程。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靈魂出竅,可悲的是在地基主口引下竟一學就會、自然的就像天生神
力。
用”生靈”的形態幫另一個生靈引路,她敢保證現世真正的靈媒做的也沒有她這麼多。比
靈媒還像靈媒的OL……這種自覺讓她很哀傷。
其實她也不懂為什麼要做到這樣,但可憐這女人只是想回家…毫無防禦力的生靈把所有期
望都託付到她手上,等於把整條命交出。答應都答應了,就算臨時出了這意外、她好搖頭
拒絕嗎?
她委託地基主看好她的肉身,把乾爹乾爺爺的護身符緊緊攢在手裡,就牽著陳怡君跳進紙
張下的黑洞,領著她慢慢地向前走。
整個空間黑呼呼的,她捏緊護身符,想著乾爹說的”必錮而焚之”,心裡的害怕就輕了一
些。她只要牽好陳怡君別讓她走散,就安全了。
黑洞裡沒有空間跟時間感,能做的就是一直往前走。在絕對的黑暗裡,一分鐘跟一小時的
感覺差不多;當她開始懷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時,前方星點般地閃著一道光亮,她大喜
拉著生靈往前奔,知道那是陳怡君的家。
踏出黑暗前華以容心驚膽戰、做足萬全準備,直到站在一棟樓房前,她這才吁了一口氣,
真正放心下來。
她想過最壞的狀況就是遇上靠採補人魂累積道行的魔與妖,到時就真的得靠乾爹的諭文拼
命。但“擋”她們的其實不是什麼難處理的東西,而是陳家的門神。
她第一次度生靈,所以少算了這一關。表面上,陳家小姐沒死、肉體也安安穩穩到家了,
所以這個掉在外面的生靈一心想著回家,但虛弱得形體跟講話都不清不楚,耿直的撞進去
後就被門神打了出來;況且陳家供的又是武門神,其中一個手上拿的是把帶火屬的長槍…
…這就是為什麼華以容的”器”會莫名其妙燃燒起來的真相。
「兩位大爺。」她很恭敬的上前一揖。「我帶陳怡君回來還魂了。」
接下來就陷入了漫長的官腔跟鬼打牆,足足噴了她應該有30分鐘的口水。她這才知道門神
也是一種很魯直的生物,陽籍未撤、肉身猶活、陰差未批、或同宅家屬未認可的遊魂,對
門神而言都不是自家人、絕不放行的。即使她努力地要祂們看清陳怡君的外貌,讓生靈說
自己的名字(魂對真名不說謊),這兩個腦袋盡裝兵器的門神還是堅持眼前這個小姐是外面
的孤魂野鬼。
爭論不下,華以容徹底惱火了,伸直手臂把關帝諭文一推、口條明朗地大喝:「我是華家
供奉五代、三界伏魔大帝關聖帝君天尊親認的乾女兒!今天用我乾爹的名義,親送”陳怡
君”回家!!人送入府、您倆若有什麼問題,接下這紙諭文找我乾爹議論去!」
兩個大門神看見諭文、哎哎地後跳兩步,一整個肅然起敬,這才畢恭畢敬的站開,邀請陳
家小姐入門。
她收回諭文無力地垂下肩膀,平時在公司或廠商間拿高層壓低階已經是很不得以的生存法
門了,怎麼連這些神鬼都這麼政治……。
她把陳怡君往前一推,才讓那怯怯的生靈敢走近家門。身影在靠近家時越顯清明,終於在
跨過門檻後,成為”完整”。
「謝謝妳……」陳怡君回頭、對她露出感激的笑容,接著慢慢隱沒在房子裡。
幾秒後屋裡傳來小孩稚嫩的叫喊,欣喜若狂地:「阿嬷!!媽媽醒了!!媽媽張開眼睛了……
」
「好好活下去啊。」華以容笑了笑,轉身就要走。
突然天地一陣劇烈地搖動。
地震?她顛了一下撲倒在地,慌亂的環顧四周,卻發現顛簸的是她自己。剛剛走過來的通
道開始旋轉扭曲、從裡頭飄出人聲,叫著她的名字,越叫越急……。
然後她看見自己跪倒的下半身詭異地拖長、長得像一條看不見底的蛇尾,被捲進剛剛走過
的通道,接下來全身一緊一抽、十倍G5般的恐怖超速感,讓她眼前一黑長達數十秒鐘……
。
有人在搖她搖她、劇烈地搖…搖得她骨架都要散了……。
「別搖了…,」她第一次離魂,實在不適應這種”裝進身體”的感覺。「我想吐……。」
眼冒金星的抬起眼皮,她才想起來自己待在飯店化妝室;地基主已經不見了,搖她的是主
任小燕。
「妳還真的在這裡待了一小時啊?」小燕看來受了不少驚嚇,妝都花了。「我很擔心妳所
以回來看看,服務生說妳一直都沒有出來,我請他們幫我開門就看見妳昏倒在地上…妳、
妳真的還好嗎?不要嚇我啦…!!」
一想到自己一整晚幹了什麼好事、再想到回去該怎麼面對家裡眾神們的”關切”,她抓著
小燕的手,在昏過去之前終於哀號出來。「我只不過…只不過是個美容師啊……!」
然後雙眼一翻,又被七手八腳地送醫了。
從那之後公司就有個關於她的奇怪傳聞,說那個工作之鬼般的華課長,備課壓力大到把自
己關在飯店的洗手間趕紙圖,畫不滿意就歇斯底里放火燒(……),甚至走火入魔到幫紙圖
人形取名字(……)。
她昏倒前那句哀鳴更加深了大家的猜想空間,上司認真反省是否給她的工作量真的太重,
在她住院期間火速幫著把業務分攤開來,副總以為快要痛失愛將,嚇得帶秘書端一大籃水
果南下探病、小心翼翼地問她要不要休年假。
這次比較幸運,只住了三天的院;但如果可以,她實在想住得久一點。
回到家,土地乾爺爺氣得連話都不說了,面著牆表演神仙版的怒髮衝冠,一片白鬍白髮懸
浮空中、啪啪狂冒火花靜電;關帝乾爹則是默默地抽了一張黃紙,這次寫得更長更密再遞
給她。她接過來一看,內文大概是把天上冥府、妖界甚至魔道都打點過了。
「乾爹,」捏著新的護身符,華以容抬起頭,很認真的問:「我再這樣玩自己…真的好嗎
?」
關帝凝視了她一會,接著往後一瞥眼、確認了土地公沒在看這邊,才轉過身對華以容激勵
一笑、很違和的比了一根大姆指。
“去吧,丫頭!!”關老爺的眼裡閃著慈愛而有力的光芒。
看著她乾爹的眼神、手上拿著那一紙代表著前方更多磨難的神諭,華以容只覺得……
她還是當個安份的上班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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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以容住那三天院的期間,病房裡來了位訪客。
那是看來約莫十四、五歲、單薄俊美的青少年,白面朱唇,身著淺色直衣,頭戴立烏帽,
活脫脫像是穿錯時代或是跑錯棚,走起路來還輕飄飄的。奇怪的是外觀看上去這麼特異的
孩子這樣正大光明從醫院大門口進來,一路上卻沒有人朝他多看一眼,彷彿被下了暗示般
地對他視而不見。
只見那青少年從容進了病房,見到華以容先很有禮貌的鞠了躬:「小姊姊,我不能離開飯
店太遠,所以差了式神來探望妳,請不要見怪。」
「式神……?」華以容瞠目平常穿著白T恤牛仔褲的地基主現在違和地穿的像個日本時代劇
演員,突地想起祂那天在附紙上畫的圖樣……
她倏然張大了嘴,驚慌著將地基主拽到眼前,不顧人家掙扎地翻開祂頸後衣領。
「地基主……」她抓著衣襟、很錯愕地看著祂後頸的五芒星圖案:「別告訴我…祢是陰陽
師?!」
俊秀青少年被華以容壓在大腿上,無害地咧開嘴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是啊,雖然是分
支出來的流派,不過我的祖先可以往前追溯到安倍氏家哦。」語畢很洋洋得意地抬了抬頭
。
……華以容覺得腦袋被打了一道落雷。
「拜託別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呀呀呀!!!」安倍?哪個安倍?近一千年前平安時代那個?!她放
開手(讓祂往後踉蹌了一下),硬是壓下才沒在病房裡大喊出聲:「祢為什麼會在台灣啊??
」
俊美青少年站直身體、理平被抓亂的衣領,歪著頭眨眨非常清澈的眼睛:「很奇怪嗎?」
「……蛤?!」華以容的驚嚇程度讓她只能發出這個單音。
雖然各色人種旅居世界各地在現今時代稀鬆平常,可是正統日本陰陽師的鬼魂在台灣管飯
店?
……這不奇怪嗎?!
祂笑起來,很純真無邪地:「沒有啦,陰陽師就只是我的家源而已,現在日本的本家也快
要失傳了。」祂頓了一下,很納悶地看她:「不過那間飯店是日本人蓋的,老闆是我族後
裔。當年我被飄洋過海地請來,從此成為飯店的守護神……我一直以為妳知道吶,小姊姊
。」
誰會知道?!華以容張了張嘴、還是沒喊出聲;要不是床欄上現在沒跨著那張床上桌板,她
真想翻桌。
在震驚中一皺眉、想起最重要的問題:「……祢到底是哪個時代的人?」
虧她還一直被祂叫”小姊姊”,說起來就是這個稱號的錯,只能說這個資深青少年真的裝
得太像,害她一直以為面對的就是一個新鮮純正的小阿飄……。
「不要問,」小鹿般的眼神終於透出一抹古老魂魄該有的精明:「很恐怖。」
她的頭更痛了。
只能說不論人神鬼、青少年的學習能力果然特好,在台灣待幾年中文講得字正腔圓、一點
口音都聽不出來,又很入境隨俗地穿的輕便簡約,平常又沒什麼架子地跟在一堆正統台灣
神明後面晃來晃去,她就這麼理所當然的叫了人家好一陣子的地基主……。
殊不知人家可是堂堂正正的家神,搞不好還是有官位的……華以容扶了扶額頭,壓下很想
一頭撞死自己的衝動。
「這陣子以來真是非常抱歉……」不論如何,敬神是她家神明老大們的家訓。可惜她被點
滴礙在床上,只能把手放在身體兩側、儘最大可能彎身鞠躬。
「道什麼歉啊,」祂開心愉快地表示:「我可一點都不覺得妳有什麼錯啊?」
「沒關係…如果可以的話請別追究了。」她真心這麼祈求,很慚愧的抹了抹臉。
「沒關係啦,小姊姊,我不介意妳繼續叫我地基主,反正我聽著還滿喜歡的。」青少年笑
得很歡快,一屁股就在她床邊坐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過以後妳有什麼困難都可以
叫我救妳唷!就像這次這樣。」挺了挺乾扁的胸脯:「畢竟我會陰陽道我超強!!」
華以容表面不動聲色地抽了一下眼角。……不愧是青少年,這到底在哪裡學到的中文?
不過她轉念一想,很快地打起精神。「所以…祢當時幫我畫在咒紙上的……?」
「那個啊,陰陽師的五芒星是很有咒力的符文哦,」祂很活潑又得意的說:「依照五行編
排筆劃不同,可以創造、也可以毀滅,當然也可以禁錮…簡單的說就是一種結界,可以不
被外力侵擾、相對的也不會從內在發亂。厲害的陰陽師是可以設立結界後,穩定一切亂象
、既而持續施咒,就像我幫妳的那樣。」
華以容猛地上前、握住地基主的雙手,先前的矛盾跟疑惑都棄之腦後,眼底自顧閃著熱切
而誠摯的光芒。「……教我!!」
住院期間她仔細想過、這次經驗讓她連帶想起那次伏喪鬼險些失利的慘痛教訓。開始認真
思考自己的儀式有個最大的缺口:就是她只會執咒,卻不會扶界。如果地基主當時那一手
可以教給她的話,她這帶有隱憂的儀式過程就可以得到連帶的改良。
為了精求完美也要不恥下問,是華以容一貫的原則。
「好啊。」資深青少年倒是答應的很輕快,只是眼中閃著很狡黠的笑意:「條件是以後飯
店裡如果有需要小姊姊幫忙的,妳得無條件幫我?」
她心頭飛快地盤算了一下,除了可以增加術的精進、還能補強咒的效力,如此一來不論再
生猛的靈魂都可以由她掌管局勢不再被牽著走…值!「幫!一言為定!!」
於是這個古老陰陽師開心應允了下來,從來沒有學生的祂很認真地花了一下午教會華以容
劃結界。親力親為間順便身兼實驗品,享受了幾次純正日式臉部按摩,舒服到差點忘了回
魂;要不是被結界綁著、險些就飛回日本升天。
身具道教背景而自創門路的華以容,從今往後學會在伏鬼前先畫五芒陣綁縛鬼魂、再執行
施術;這就是她之所以會有這種本土道術混日式陰陽道法的奇妙大雜拌流程、背後來由的
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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