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妹娘這個故事起稿的時候,我泡在浴缸裡面,當時只是為了接上一章的尾巴,
想說添一點增加豐富性就好。
結果這"一點"讓我從晚上九點泡水到凌晨三點,緊接再抱著筆電滾回床上繼續寫,
天亮後進公司繼續寫(好孩子要乖乖上班哦不要學)、一路拚到晚上八點半下班。
當天回到家之後我只有一種感覺:
可以活著上床睡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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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喜妹娘】貳
有一天三樓的飲水機壞了。
一整年最忙的周年慶檔期剛結束,華以容累積兩個月的操勞一次爆開,成為可怕的重感冒
。回宿舍才打開門,咳嗽跟噴涕響的連在三樓陽臺食供的原居民都聽得見。
她那個月忙到無法休的假剛好積來養病用,大部份時間都在睡、醒了就用小電鍋熬孤單的
一人稀飯、有點體力就歪歪扭扭地外出買感冒藥跟一大堆薑茶包,拼命地跑飲水機倒熱水
。
可能是使用的頻率太高,也可能是原居民貼心地怕她病的雪上加霜、一個個避她避得遠遠
,卻一大票都貼在飲水機周遭(鬼的驅性)干擾電路板。總之那臺電子開飲機就在她第N次
使用時,啪一聲秀斗了。
『請用溫開…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開飲機跳針了,什麼按鍵都不再有反
應。
她絕望地把額頭抵在飲水機上:「天要亡我……」。
「別這麼喪志啦,容妹子。」一旁的鬼魂很好心地安慰:「一樓還有一臺…」。
她很悲傷地朝祂們看一眼,突然很羨慕鬼魂可以穿牆的本事,如今她連下樓梯都得靠著扶
手滑行。
等她掙扎著爬到一樓、盛完水,轉身要回房間時,位處飲水機旁的105室,輕輕地傳出一
聲:「誰?」
她轉過頭,看著緊閉的門扉。
就算華以容病弱到靈感怎麼殘破,都本能知道這是一間沒有人住的房間,門板後面沒有任
何活的人氣,是一間很久很久沒有住人的空房,甚至眾生的氣也薄弱到趨於零。
而門框的四邊,卻透著微微的、櫻花色的粉光。
華以容從入宿後就未曾踏近這裡,所以從來沒發現一樓有房間設了這樣的結界;……咦?
她這才想起來,鈺爺讓她別靠近的房間,就在這裡。
全身一凜像是做壞事怕被發現的小孩,捧著水瓶,華以容倉皇地逃回三樓
她還是花很多的時間睡覺,但在那之後就開始做夢。
恍惚中又來到一樓,站在105號房前;平時被原居民擠滿的走廊淨空無聲,只有105室的門
框依然透著四邊粉光,淡淡的波動。
「誰…妳係誰?」房裡隱隱傳出聲音,柔柔的、很好聽的女聲。跟鈺爺一樣,很優雅的閩
南口音。「來…妳來。」
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智算不算清醒,卻忍不住地被那聲音吸引般、伸出手,顫顫地碰上了門
板……。
然後她醒了,睜開眼,一室黑暗。她睡在自己床上,夢境中伸出的手直直地探向天花板、
撈了個空。
作夢啊……她不以為意繼續睡。但只要一閉上眼就看見一樣的畫面、然後在同一個環節醒
來,醒來的時候總是伸著手,像隱約想要抓住什麼,並按捺不下心口那股莫名傾流的悲傷
與疼痛。
重複的夢境、同樣的驚醒、然後渴睡地循環。
第四次站在房前,無法控制地讓劇本以同樣的過程發展,但這次房裡傳來不一樣的臺詞:
「來,別怕,告訴我妳係什麼人?」
「我叫……」她處於清醒與昏沉的漩渦,保持著警覺的思緒,卻也什麼都不願多想,茫然
中交出自己的名字。「華以容。」
「好,我讓妳進來。」女聲相當溫柔,話語像有魔法般引導著華以容伸出手,搭上門把,
轉動。
然後她醒了,這次倒在二樓的樓梯間。
幾個鬼魂圍了一圈富饒興味地看她,但還是好心地離她遠遠:「容妹妹,有趣呢,重感冒
還夢遊?妳怎麼會選這兒睡?」
她怔怔看著眼前的原居民,好一會兒才硬撐著站了起來,還是搖搖晃晃了一陣,磨石子地
板喀得她全身骨頭疼。「……我去了哪裡?」
一幫子鬼魂搔了搔頭。「沒人知道呢,注意到時妳莫名其妙就睡在這裡了。」
她的頭更痛了,光著腳一步一步地踩階梯上樓,回到房間還栓了門鍊,最後的力氣只夠撐
著躺下來。
滿屋子的原居民,沒一個看見她怎麼出房間,…鬼的鬼遮眼?
抓過護身符來捏著,隱隱感覺事情不單純,心裡估算著從開始做夢以來她自己睡了多久、
過了幾天,可越想越分不清、看著天色的青光也分不出是清晨或向晚。只是感覺睏,怎麼
樣都無法清醒地睏,即使撐著身子逼迫自己別躺下、還是搖搖晃晃地墜入夢境。
「我叫……華以容。」按照劇本,她伸出手,說。
「好,我讓妳進來。」房間裡應答,她推開房門。
黑,而略顯蒼藍的房間,她依然辨認出一室月光。房裡的擺設與宿舍其它房間大抵相同,
卻收得相當乾淨,乾淨到可說是…空白。
窗邊的床板上躺著一位身形飄渺到幾乎像綹煙的女子,瘦弱而憔悴,年紀看著相當輕,月
光下蓋不住一張溫潤面容。
女子半坐臥起、輕輕對她招了招手。「足久嘸見過活人囝仔了,妳係誰?為什麼會抵這裡?
」
「這是我公司的房子,我寄宿在三樓。」她順著女子的手勢在床邊坐下。端詳著祂看起來
很古老的神識,在小房間裡散發著薄弱且蒼冷的氣息,聯想到久病的病人。「妳呢?妳從
哪裡來?為什麼留在這裡?」
女子說她是民國年前生的鬼魂,往生的時候才20初歲。
她七歲的時候就被賣到城裡的大戶人家當女工,幾年後主人經商途中被流賊打死,家破了
,又輾轉被過給城裡另一個走商人家;沒多久與小老闆墜入情網,她禁不住仰慕卻誠惶誠
恐,戀情談得私密而小心,一直到多年後小老闆不顧家人反對硬將她過了門,才算有了結
果。
「彼咧時陣,金辛苦吶……,老爺跟夫人攏強力反對,老實講我自己亦感覺對他們不起、
怨嗟身份低微…。但係阮頭家講,出身不是阮可以選擇的,自結髮了後,伊可以給阮新的
人生……。」
「妳的丈夫是…鈺爺?」她大膽地下了推測。
女子飄渺的臉龐微微生動,漾起羞赧的光暈。「係啊,阮頭家對阮真好吶,所幸結婚一年
就給伊生了囝仔報答,係兒子呢;只係、只係……」她垂下肩膀,嘆了一口氣。「只係阮
…艱苦生,生產時頭家出外,婆婆對產婆講要留囝仔……。」
她忍不住伸出手,拍拍女子的手心;女子睜著圓圓的美麗眼睛看她,溫和地一笑。「阮心
內嘸怨啦,只係一直跟在囝仔身邊,看伊大漢看伊行、看伊讀冊看伊娶。有時陣伊會自己
一個人躲在房間偷偷喊阿母、阮攏有聽……雖然心頭緊疼咧,但係總會想,萬幸有將伊生
落來……。」
「妳的血脈,一定很順利的延續了下去吧,透過這些孩子。」華以容輕輕的說。
「係啊,如今,阮連玄孫都有了哩。」女子瞇著眼,笑得很開心;她拉過華以容的右手,
很親切的續道:「還未呷妳講阮的名,阮叫……」
「囝仔!!!」她聽到一聲大喝,一轉頭,鈺爺站在房門口,瞠目看她,渾身驚怒地激顫。
「鈺爺,我……」她站起身開口想解釋……。
「出去!!」鈺爺大吼,華以容眼底瞬間襲上一股黑暗。
然後她就醒了,這次是被住在一樓的同事搖醒,她穿著睡衣倒在105門口。
正要出門上班的室友一開門就見她昏在走廊上,嚇得慌亂,確認她清醒後還是反覆問著要
不要送醫;她搖搖頭後道謝,慢慢回到自己房裡。
有關105室的那女人沒有再夢見過,幾天之後病也漸漸好了。好長一段時間她心情很沉重
,出入大門卻依然快速經過玄關,沒有再靠近105室。
而那之後,她也沒再看見過鈺爺。
隔了個把月,冬至,她從市場買了湯圓回來,供了一碗在陽臺外。她鮮少供奉熱食,如今
又合時節,幾個對陽世記憶有所眷戀的原居民們撲過來搶成一片。
她坐在一旁,也捧著一碗熱呼呼的暖手,忍不住多日疑惑,佯裝漫不在乎地問起有關105
室的女人。
「哦,那個啊,」一干原居民蹲在地上捧著芝麻湯圓吃,忙得頭也沒抬。「那是喜妹娘,
鈺爺的牽手。」
「喜妹娘……。」她輕輕地念一遍這個名字。
「容妹子,妳別靠近那裡。」其中一個平日待她尚好的鬼魂嚥下湯圓,很嚴肅地看她。「
喜妹娘的人魂薄到像縷煙,鈺爺連我們都不讓靠近,怕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就讓她散了。目
前不受妳的影響是因為鈺爺在她房裡放了結界,妳去的話,那股神威應該會直接把她滅個
乾乾淨淨…。是不知道鈺爺會把妳怎麼樣啦,不過槓上妳的神威也拚個玉石俱焚我想是基
本的。」
「鈺爺的年紀很大了,照理喜妹娘也是。」她說出她最深的疑惑。「這樣古老的魂,理應
已入冥府轉世輪迴…為什麼還會留在這裡?」而且還用一種可說是拘禁的方式……被喜妹
娘眼裡那個待她很好很好的丈夫。
她不明白。
「不知道,也沒人問。」鬼魂很事不關己的說。「鈺爺讓我們住在這裡的唯一條件就是不
靠近那裡,我們只要有地方留就好了,其它的我們不管。」
華以容的心情突然變壞,不管一幫還沒吃足的原居民大聲抗議,就悶悶地收了碗,回到房
裡。
關上門,盯著自己的右手看,這陣子很常做的動作。
她平常把香灰跟諭文收在錢夾裡,每日護身也讓她依附了些微神威,有時候沒帶護身符在
屋子裡來去、連鈺爺這樣的正鬼都不太靠近;但她那晚是攢著護身符入睡的,虛弱得只存
一絲神識的喜妹娘卻無感地碰上她的手。
她想不透,但也似乎隱隱明白,喜妹娘是個很善良的人魂,而且……很需要她。
可是她不明白前因後果,更不知道怎麼過鈺爺那一關、解開所有疑惑。即使她莫名地掛心
著那位溫柔而寂寞的女子。
這個苦惱又維持了很多天,直到有一天早上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從來沒有離開一樓的鈺爺,親自上三樓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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