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的男主角(算是吧?)設定是個講閩南話的斯文帥爺爺，為了讓文章"有聲音"(我希望)，
寫他的臺詞時我盡可能的以懂台語的人可以一眼看明白、
不懂台語的人也可以從 前後字 大略猜出完整意思的寫法去呈現。
因為相較之下，我覺得這種："擱愛瞎底襖ㄅㄧㄚˋ該雖(還要寫在後面解釋)"的呈現法
可能音會比較準，但實在會造成某種程度上的閱讀障礙，
最重要的是打壞文章節奏，我不喜歡。
所以請大家包容我一下這種國台語混和雙打的寫法，如果看著還是很難懂...
那請忍耐一下吧，三章之後就過去了(攤手。
--
五、【喜妹娘】壹
說是這麼說，頭回伏鬼時，雖然心知是”篩過的”，她還是怕得要死。
畢竟她可以這麼堅韌地一路活到這麼大，除了家裡一票神明暗暗保佑外，最大的原因是她
一直用精神力催眠自己跟眼前的鬼魂”我看不見祢我看不見祢”，練習20多年有時候連自
己都會相信。偶爾遇到猛的，還得裝不知者無罪般從祂身上穿過去(得精準到掌握呼吸心
跳、連雞皮疙瘩都不能起)，天衣無縫到沒幾個鬼看得出她有陰陽眼，自然也減少被找麻
煩。
初到北都就不一樣了，她帶著”生人”的氣息，所有當地妖鬼都會好奇地多看幾眼，比較
具實驗精神的甚至靠上來又嗅又聞，直到”轟”地燒焦了鼻頭，一票鬼怪妖異哇哇大叫、
滿街爭相警告來了個”親帶關帝聖諭的異人”，所有非人居民對她的態度從好奇或不友善
轉為更加不友善。
她實在是很想用以前那一套裝死混過去，直到有個生前是獵人的鬼魂遠遠地朝她拉滿弓，
她不閃行嗎?也就是這一閃才沒傷到神識，但無妄地膝蓋中了一箭，在多雨的北都讓她患
好長一段時間的風濕。
被原居民確立”看得到”又”帶武器”的華以容，從此背著一股惻惻的仇視。即使她很盡
力保持低調，在總公司的工作有段時間不是很順利，灰心了很長一陣子。
這城市的仇恨值像是不用錢似的，人跟非人都不太親切，她慢慢才學會以前那套在這城市
不管用，忍氣吞聲只會被欺負得緊，這個體悟在她搬進公司宿舍後深刻驗證。
她沒太多東西，一個旅行箱加一個手提袋就夠放她所有行李，搬進台北員工宿舍的那一天
，她在鏽蝕斑斑的不鏽鋼大門外…站了許久。
眼前是一棟有”二重影”的建築物。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現象，但這現象顯示這房子缺乏氣場足夠的”正主”。一般房屋權
狀會寫上不動產持有者的名字，成立後就會形成房屋的"界"。但如果持有者死亡、生氣衰
弱、甚至時運低，房子的”界"就會破損，形成有破洞的容器，看在鬼魂眼中是很好的收
容所，輕輕鬆鬆即被侵門踏戶，霸道的隨時來去。這種房子在他們陰陽眼中，呈現普通外
觀與鬼影幢幢二重交疊，是為二重影。
有些建築物雖同樣人鬼流動率高 (比方戲院、賣場或飯店)，但為保平安通常供奉土地公
、起碼會有地基主，有點神威在，多少管理別讓什麼龍蛇雜混都闖進屋子。至於二重影沒
有正主又缺乏供奉，簡直像公園一般，路過就可以躺下來。
更簡單的說，就是所謂的鬼屋。
她雖然隱約聽說總公司在台北的員工宿舍其中有一棟鬧鬼，但老實說哪棟建築物沒有鬼?
只沒想到是這種最低劣的情況，台北宿舍四五棟，怎麼運氣會低迷到抽中這裡……?
華以容站在門口揪結很久，實在不想踏進去，可是她北上第一天就在辦公室忙了個昏天黑
地，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下班；三重又偏僻，她已經不想再去找飯店了。
拿出宿舍鑰匙，想起早上人事室辦事員交給她時，鑰匙”滋”地在掌心燒出一團鬼火，她
還不以為意。
實在應該有點先見之明的，明天進公司一定得要求換宿舍，一定。
打開大門，屋子的結構就像一般公寓：一條長廊、沿牆共有五扇門，盡頭有洗衣機跟飲水
機。日光燈冷冷地亮著白光，照亮整條通廊，公司平常會請阿桑來打掃公共環境，因此看
來還算乾淨整齊。
乾淨整齊是一般人看起來，看在她眼裡可精彩了。
打開門的一瞬間只感覺到一陣鬼氣逆著往她刮來，一屋子的原居民擠得看不到地板、在走
廊裡各個角度亂飄，且都在她開門同時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
所幸華以容已被名為”經驗”的老師訓練得很好，默默當什麼都沒看見，關上大門就拾階
而上往三樓房間去。只是她身上帶著”武器”，在擁塞的屋子裡免不了烤焦幾個來不及跑
的，讓她仇恨值一路上升，最後不得不每過一個轉角就假裝大聲咳嗽，表示：有人來了。
她心情有點複雜，護身符太強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雖說大部分鬼本能知道她身帶神威
，不會笨到真往她撲過來，但在這種眾目睽睽之下，想成功的佯裝成普通人看來是不可能
了……。
她用很慢的速度上樓、很慢的打開房間門、很慢的往自己的床位移動(省得不慎燒死幾個
還沒睡醒的)，不管鬼魂們問她什麼都假裝沒聽見，但她越來越抵擋不住那股越逼越緊的
陰壓，直到把香灰跟黃紙符文拿出來放在桌上，整房間的原居民才耐不住、跑了個乾乾淨
淨。
她這才虛脫地癱軟下來，還得提起最後的力氣洗床板，大致打掃過後再慢吞吞的摸進公共
浴室洗澡。
她一旦出房門就盡力保持目不斜視，但其實嚇得連洗澡時護身符都不敢離身，一屋子鬼怪
猛的讓她甚至不敢關燈睡覺。
雖然居住環境如此糟糕，她卻一直沒機會去抗議要求換房。一方面是她真的很忙、一方面
是公司很大，她怎麼樣都遇不上那個管宿舍的辦事員，偶爾想起來這件事撥分機過去，對
方不是不在位置上就是忙線中。
還好她每天早出晚歸，那陣子正逢活動大檔，一回宿舍就累得像條狗，整棟樓的室友(活
著的)都沒見過幾次面，飄來飄去的那些反正也碰不到她，她就順理成章繼續裝麻瓜；即
使大票原居民常常在房門外討論要怎麼祟殺她好搶奪回”居留權”，她也只是矇著被子累
得呼呼大睡。
開什麼玩笑，她妨礙到誰的居留?這宿舍好歹也是登記在公司內部某人的名下、以董事長
用印打了契約正大光明讓她住進來的，祂們別來妨礙她就不錯了，一群路過的沒主還妄想
趕她，是誰侵犯誰?
她就用這種雖然害怕卻反骨的傲氣住下了，一住就是好幾個月。
等到百貨公司活動案結束、新品發表會各種雜項有了著落、幾十種不同的案件跟報表分門
別類的歸檔後，已經半年過去。華以容已熟悉了北區業務跟陌生的辦公室環境，而此時她
”看得見”的傳言已經從外面傳到宿舍的原居民耳裡，再裝就不像了。
她知道許多原居民還對她懷抱恐懼跟敵意，也知道有幾個甚至跟在她身邊干擾她工作的進
行、甚至影響她的同事，讓她的新辦公室社交營造的非常破爛；原本想保持以前的鴕鳥作
風避不處理，以為時間一久祂們膩了就過去。
沒想到原居民來擾亂的次數太過頻繁，原本就沒什麼交集的同事也莫名地根深柢固排擠她
；她本來就不好交際，大部份時間寧可專注地做自己的事，但畢竟是個區域主管，總不能
把自己搞得講話都沒人聽。
最後抽了個假日認命地與一窩原居民”開會”……老實說過程滿恐怖的，起碼畫面很恐怖
。
會淪落到沒人供奉無家可歸的鬼魂，一部份是生前無後、或子孫不孝背宗棄祠、或者是在
外往生後法師沒招乾淨、也有極少數飄泊成性，成鬼後樂當個吟遊詩人的背包客(背包鬼
…)。
更大部份的，是橫死在外卻沒有家人領、或破碎得喪失神識找不到路只好四處流離的冤鬼
。這些魂魄死於意外災禍，各式各樣人為劈砍、土石砸扭、水泡浮腫、火燒蝕融、車輪下
拉長好幾截的…總之相貌通常不會太完整。即使華以容從小看到大，這麼多觸目驚心的非
人聚在一起、同時盯著她看……她怕得很啊!!
但她強制啟動苦練20多年的鎮靜，看起來氣定神閒、泰然自若。她家裡那掛神明有幾個曾
經偷偷教她：不管是談判還是打架，起頭的氣勢不能弱，一弱就輸了(……)。
同時沒把護身符貼近放在身上，只以黑布虛蓋著、擺離一個手臂遠。
神器不貼身、以黑布掩蔽緩解神威，表示她對原居民們的尊重；但保留一點距離，暗指她
想要的話伸手就有，同時顯示威嚇。
她拿出契約書開始與原居民談判，指出玄關、走道、樓梯間、或頂樓屬於”公共空間”，
不管是她的室友或過路鬼魂都可平等地共同自由活動；但”304”號房歸她個人，以契約
為憑，要求祂們不可踏進她的私人領域。
引起一陣忿忿不平(畢竟在她搬進來之前，有幾個私劃領地”住”在304房裡)，但鬼魂是
很被契約禁錮的東西，不論陽契陰契，只要形式正規，祂們只能強迫性地服從並遵守。
一幫鬼多口雜，幾個神智清明的還想鑽漏洞跟她爭，另外幾個曾被諭文燒脫形還補不回來
則在一旁添亂、衝上前抓她的衣領要陪，最後被一個緩緩踱進來的老者擋下，所有鬼魂一
致退了一步，恭敬一致地喊祂鈺爺。
她住進來半年，看過這老人幾次，一頭收得乾淨的白髮短鬍，穿著青布衫長馬褂，平時很
少看見，偶爾才會在一樓走廊的最尾端出沒。華以容注意到祂平時碰見人類室友會側身而
過，不像很多鬼魂會惡意地穿透人身，以看她們起寒顫為樂。
鈺爺的氣正，再兇的厲鬼在祂面前都顯得畏瑟，單就”格”而言甚至直逼陰神；但祂畢竟
是人魂無法管理這棟陽房，只是憑藉居留的資歷最久偶爾插手管管秩序，其餘後進也很尊
敬地維持這種先來後到。
「難為妳跟這些魔神仔交涉，囝仔。」老人家溫文慈祥的看著她。「祂們心都不歹，活著
時畢竟也係人，只是死後比較魯直。可憐無家可歸，不得以混著呷這些凡人囝仔作伙住，
這幾年來相安無事。妳是這厝唯一的能者，望不通怪罪、也不通呷祂們驅趕，通也不通?
」
她打小聽爺爺奶奶說閩南語，所以聽得懂，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最後由鈺爺代表與她協議，大意是不可甘涉祂們的居住自由(勉強同意只住空房不干擾其
它活室友)、尊重這房子的"傳統(……)"不可限制眾鬼魂自由來去、幾個神識清明的答應
在必要時替她擋下新來尚不知死活的白目鬼、前提是她不可以蓄意放出她的聖諭以免殃及
無辜。
她提出的要求是，離開這間宿舍就不准干涉她的生活、左右她身邊同事的意識。
鈺爺一怔、問了個詳細，接著威厲地把惹事的罵了一頓，逼祂們答應不可再犯，否則一律
轟出屋子。
那幫子本來就只是出於無聊瞎鬧，被這麼一罵雖然心有不甘，但同一票人類玩久了也很無
聊，也就答應不去鬧事。
華以容心中暗暗慶幸，這宿舍雖然是二重影、且鬧鬼鬧這麼久卻沒兇到會被拆，應該就是
包含鈺爺在內依然有幾個比較清醒的，為求一塊安靜的生存空間，在無主的屋子裡也暗暗
地維持著倫理。
所有條件均達成雙方協議，只另外有一個要求，是鈺爺私人的。
「囝仔，妳這個符…」鈺爺望了桌上那塊蓋著的黑布一眼，眼神透出唯一一抹憂慮。「神
力太嗆，有一些氣虛的鬼是不堪的。妳若甘伊捺在身軀，不通偎近一樓的最尾房間，尤其
不通入內，行嘸?」
華以容爽快答應，一樓本來就不是她的活動範圍，走廊底更是不太可能接近，她本來就沒
道理會往那跑，得到她的應允，鈺爺的臉色才舒坦了些。
開完會後她回到房間，很慶幸隔著牆一天到晚要崇殺她的詛咒終於可以不用聽到，省得她
遲早真的精神衰弱。
但心理掛著納悶：鈺爺不論外貌或神識都是乾淨的，乾淨到應該是某個宗祠下的家神。為
什麼會飄泊在外跟這些無家可去的流浪漢住同一塊?
但與裡世界牽涉這麼多年，她明白什麼是沉默與尊重，非自己該管的事、尤其是陰事，就
別去管，知道了並沒有任何幫助，還容易挾帶災殃。
相安無事地又住了好幾個月，她學會行經走廊盡量走中間、小心別靠到牆，畢竟她這個身
帶關帝諭文的人殺傷力實在太重，常常一靠牆就不小心撞到附牆游移的鬼，”滋”地在牆
面烤出一個人餅圖…，常惹原居民按著傷口來對她又哭又罵，她除了鞠躬道歉還得忙在牆
上刷油漆掩飾(室友跟清潔阿桑都誤會她有怪異的牆壁潔癖)，哭訴的鬼多了，最後只好在
三樓曬衣陽台角落隱密的設了祭壇，每月按時供奉血食跟月陰水，才稍稍讓祂們服心一些
。
雖然多做的這些實在打破她多年來的原則…但一想到那些無家可去的鬼魂其實也滿可憐的
，供品反正花不了她幾個錢，拜完帶去辦公室慰勞那些看見零食就歡得像小鬼的部屬…也
就很心甘情願地做了。
後來她隱隱發現，屋子裡的原居民以一種緩慢卻肉眼可見的方式變得清朗，房子原本那股
參雜污穢的氣息漸漸飄淡，有些原本陽壽已盡卻徘徊流連至今的，一個一個都找到路回冥
府。
她原本以為是供奉的緣故，後來才知道她的護身符雖鋒利，但只要別直接觸碰，其實傷不
了周遭的鬼靈，甚至可以讓祂們遠遠汲取淡淡的神威、接受淨化與增加修為。(「就有點
像是，」當原居民試圖對華以容解釋時，她歸納了一下，得出這個結論：「吸收抗體、增
強免疫力?」
眾原居民：「……」。)
兩位老人家給她護身符的原意是給她防身用，但也設想周全、暗暗幫著她做人，只要別惹
祂華家的孩子，祂們就很大度的互惠。
她的到來對鬼而言也不全然是壞事。在二重影漸漸淡去的時候，滿屋子的原居民總算是正
式接納她了。
-
寫了一天，等等再來回上一篇的推文:)謝謝大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