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和歌山的小山人形與狐狸】參
「狐狸狐狸眼睛笑笑、狐狸狐狸尾巴彎彎、
狐狸啊狐狸當鬼了,
在月亮出來的夜晚,伸出手獻上稻荷,
不然會到夢裡吃人唷。
睡吧睡吧,安安靜靜睡吧,
在稻生的保護之下,穿過紅色的門。
睡吧睡吧,安安靜靜睡吧,
醒來的時候,窗台上會留下石頭……」
少年橫臥在赤朱色的鳥居上,一條腿閒適的垂掛在外、悠然地一晃一晃,在漆黑無星的夜
色裡晾著月光唱歌。
鳥居下有個女子正緩行而過,被歌聲吸引,停下了腳步。
「請問…你唱著什麼呢?」她抬起臉,輕聲。
「很久以前從伊奈利家召喚狐仙的祭文裡引申出的歌謠,在孩子們間傳唱,現在已經失傳
了。」祂從鳥居上坐起身,微微扳開臉上的狐狸面具,從縫間看著女子的臉。
「很有趣的曲子,是否可以教我?」白色的帽隱下,抬起一張美麗少女的面容。
「當然。」祂輕輕一笑,戴回面具,在月光下高唱;漸漸地,有個小小的女聲複和著,一
遍又一遍。
風起了,少女離開之前,問了祂的名字。
「我叫隱里。」祂說,面具的眼洞下透著水晶似的黯紅。
「隱里大神,謝謝您。」她對著鳥居深深一鞠躬,轉身就要沒入夜色。
看著穿著純白嫁衣的獨行少女漸漸走遠,忍不住從鳥居躍下,輕足點地,叫住了她:「美
麗的女子…妳是誰?」
她微微回過身,芳影隨即在黑夜中霧散,夜風留下輕輕的迴盪:
「我叫小夜子。」
鳥居旁的竹林喧嘩,颯颯地搖。
--
在隱里守護的伏見稻荷大社不遠處的和歌山市,有一個規模不大、但很有名氣的「淡嶋神
社」。
之所以有名,是因為這間原以供奉女兒節人偶為主的神社後期收養了許多被遺棄的人形,
漸漸許多鬼娃娃的傳說也出自於此,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那個頭髮會長長的市松人形;久而
久之,越來越多懷疑被詛咒的人偶就會被各地民眾送至淡嶋神社供奉。
小夜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新婚當天被殺的新娘,死去的時候還穿著一身嫁服,怨魂就附念在一旁由娘家送來祝
賀、穿著與她同款白無垢嫁衣的小山人形裡。
純潔美麗的新娘人偶後來被輾轉脫手,每換一個新主人就締造一次鬧鬼傳說,包括主人睡
醒後發現它換了地方、半夜在家裡四處走來走去、不斷地從人偶體內傳出哀傷的哭泣聲、
或是會從眼眶裡流出眼淚……之類,最後才被送到淡嶋神社。
淡嶋神社不是硬性的祛邪神社,因此被送來的人形即使真具有附靈,也會留下來接受供奉
,過得還算平靜自由,因此小夜子有時候會在附近散散步。
她就是那個時候邂逅了隱里,一只明明不應與厲鬼親近、對待她卻異常溫柔的神社守護神
。
每年的三月三日,是日本的女兒節(雛祭り)。有女孩的家戶會在家裡擺女兒節娃娃、祈求
女兒平安長大;而某些地區則保留折紙偶人、代表將病痛與災殃轉移到偶人身上,在這一
天把偶人帶至水邊流放的習俗。淡嶋神社則會在三月三日為社內的人偶舉行祓禊淨化的儀
式,儀式過後在傍晚時將人偶與千羽鶴置於小舟,在水燈的引領下隨水流去,稱為流雛祭
典(流し雛);神社裡的人偶會被分批次進行流雛,其中不乏被靈魂附身的娃娃們。
有一年輪到小夜子搭上那艘小舟。
同行的靈魂們一個個都隨著流雛儀式昇天,她則因為隱里一句「別走」留了下來,隱密地
住在稻荷大社裡。
可惜不管怎麼隱蔽,小夜子對稻荷神社來說都是個很異樣的存在,稻荷神社終究容不下她
,隱里只好帶著她回到和歌山,住進淡嶋總社的另一個分支神社。
不久之後,小夜子與她的小山人形突然地從神社裡失蹤。
隱里一下子慌了、慌得心底張狂,間接打聽到這種人偶神社偶爾會有人帶著道士或陰陽師
來收養、甚至偷竊附魂娃娃,作為他們行各式卑劣惡事操控之用。
祂肯定小夜子絕非出走,是被偷的,綁架的人道行不淺,饒祂這樣一個上古神明卻甚麼都
探尋不著。偶爾偶爾會有小夜子滲溢的意念從遠方傳來,但待趕赴,往往又已遠去。
祂最後一次感覺到小夜子,是在往南島國的外海方向,用著一種幾乎是絕望的悲鳴,讓隱
里不顧後果地未呈報就脫離守護地盤,強行闖出日本國境結界一路苦追,好不容易追上那
艘架滿貨倉的商船時,卻撞上基隆外海的國都守護海神。
祂被當成侵略者攻擊,隻身無援,前方的異國武神漸聚攏來、後又有日本天上派來追捕的
神兵,寡不敵眾之下,祂耗盡神威劈開一條通道,硬生生闖破島國結界,渾身重傷地從台
北上空跌下來。
隱里摔入人間時元神幾乎殆盡、身上又拖著重傷,別說探小夜子、幾乎連基本神識都要喪
失,但祂還是傾全力神隱、虛弱而猥瑣地在城市角落躲藏。最後偶然碰上華以容這個結界
穩固卻不排斥祂的外祭壇,才潛進屋子偷偷受供奉,打算等養回元神再做進一步打算。
「我當初設祭壇時沒有防天上是為了禮貌,畢竟家裡這一堆鬼孩子常得受神明恩惠,不過
那些過路神明通常去找鈺爺分香火比較多,很少真會來碰。」她摸著隱里的毛笑了一下。
「沒想到竟然誘捕到狐狸一隻。」
她實在很想盡力表現幽默,可惜手底的顫止不下來。
「對妳真的非常抱歉……」隱里握住她那隻發顫的手,低低地說。
「瞎胡說。」反而讓她噗嗤一笑。「再說一次抱歉我就不養祢。」
「……給以容添麻煩不會的」化為人形的少年注視了她一會兒,鼻子在她手心磨了磨。「
神隱無效只對你們,我很小心。」
「傻狐狸,我不擔心那個。」她彈了祂的額頭一下,大腿上的美形青少年撫著額頭啊呀一
叫。「那麼現在,感覺得到她嗎?」
隱里撫著額頭的手還遮著眼,靜默了一會兒、悲傷地搖了搖頭。「還不夠…。」
「那好,」華以容乾脆的一笑:「我負責傾全力幫祢在這裡好好養元神,讓祢盡快恢復之
後找到小夜子。」
祂的眼睛從指縫間看著她,雖然很平淡,但確實透露著不可置信。
然後華以容沒再說話了,把祂逼回狐形趕去睡覺。
祂很聽話,只是不睡床硬要趴她肩上,怎麼拔都拔不下來。
…算了,她就讓祂趴在她身上呈小嬰兒狀。然後坐在書桌前起黃紙,在狐狸尾巴的妨礙下
、花兩小時寫了一封很長的家書。
地基主不愧是陰陽師,改天應該建議祂來台北地下道打工算命……她邊寫信、邊獨自在內
心發揮很糟糕的幽默感。
她明白天上有自行的律法制度,諒她一個人類也大概可以猜想無端棄守靈地的出走神明犯
的是多大的罪。但最糟糕的是祂連續闖破兩國的邊海結界,嚴重的程度等同於未辦手續自
行出境、抵達目的地後還強行闖過對方海關進入國都。
但她也知道天上固然政治,但消息封鎖且重度自恃處於天尊社會的祂們也很賠不起臉,對
日本而言出格了一個怠忽職守又疑似叛逃的罪仙、對台灣方而言則是防禦武陣法陣竟輕易
被單騎擊破、還一閃眼就找不到對方……這樣一個讓兩國天上都蒙羞的通緝犯,之所以還
沒有被公開地毯搜索,實在是礙於面子的緣故;說不準兩國的天上外交官正在上演表面客
氣溫文、一口一個”沒有啊沒這回事”,實際上交互打探著對方的消息與底線、醞釀烽火
連天的戲碼。
這就是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有聽到這個日本神仙被通緝的風聲,甚至整個事件都被隱隱壓
下來就怕消息傳到對方國去。所以身為地基主的小白目陰陽師不知道、鈺爺及一般宅府土
地公不知道,但她乾爹這樣的上神一定知道。
所以她才用這麼傳統的方式寫狀書,密實封起來後寄回去給華洛錚,交代她一定要連擲三
聖筊後當著關聖的面燒。
不是不信任其餘家神,只是茲事體大,天上的事務她不瞭解會如何走向,弄不好會因為她
一人失誤害慘華家一干人神、甚至無辜牽連鈺爺,只能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步步都要謹慎,一點隱里藏身在此的跡象都不能發出。她當然知道這樣不對,心裡罪惡的
像藏了個國際通緝要犯。
但華以容是很護短的,對於這樣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只為了救出一縷薄魂的上神,你捨得說
祂錯在哪裡?
釐清情況之後每一秒鐘都變的風聲鶴唳,變數隨時會在不知道的地方出現。她甚至以自己
的血為引,逼全體原居民簽對外保密條約。
鈺爺非常非常不贊同,即使體諒她有心事不說。
但她還是很慎重的向鈺爺道歉,在三樓祭臺與全體家鬼立契。
打點完所有相關人鬼,唯獨地基主那邊她決定不提。最好不要留下任何線索指向這位家神
跟隱里接觸過,祂畢竟屬於日本天上,知情不報只會害祂被扯進無妄的麻煩。
而就在華洛錚幫她處理完那張狀書的當晚,關帝及土地公就到夢中來找她,當時她的身邊
就盤著傷勢尚不全的狐仙元神。
金黃色的狐狸元神一見到雙神君,很謙恭地低下頭,華以容則是直接跪了下去。
「丫頭……妳到底還要給自己招多少禍事才夠?」土地乾爺爺這次沒氣著跳腳指責她,只
是垂著眉毛、語氣非常絕望。
關帝則是背手凝視她,沉默了非常久。
華以容不語,只是俯跪著身全身顫抖,不僅是懾服於那股神威之下、相當原始的敬神恐懼
。
也是面對無法掌控未知局面的恐慌。
她只是個人類啊…卻那麼無知卻任性地擔了下,到頭來卻還是不能捨去這一層靠山般的依
賴。
這讓華以容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可恥,而且沒用。
但她家這兩位神明是懂她的,否則也不會這麼十萬火急地就趕來。
論起來,隱里的神格比土地乾爺爺高不知幾多倍,但土地公從頭到尾一直瞪著祂不給好臉
色;反倒是關帝看了她一會兒就緩步到金色大狐的眼前,兩位大神客氣地執禮了一回,沉
重而不語地相互交會凝視。
過了一會兒。
「起來罷,容丫頭。」關帝將她托起來,塞了筆墨在她手裡:「我只在這裡教妳一次,切
記穩當。畫下後立即化灰、揉合了紅繩圈著屋外,直至祂要走之前,離都不許讓祂離一步
,明不明白?」
她顫抖著點了點頭,讓關帝抓著她的手在紙上畫字。那是一個線條單純、形式卻很繁複的
文體,奇異到華以容這樣從小在家神身邊耳濡目染的人,都沒看過的符號。
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是道教起源時非常古老的華夏符文,關帝教會她的這一道是以隱里
為陣心的神隱地域版,只要祂別脫離結界範圍之內,所有過路鬼神完全無法發覺祂存在,
直到祂踏出結界的那一刻。
「這不是為祂,是為了妳。」關帝垂著眼,捏著她提毛筆的手,一筆一劃。「往後出了事
,追不到妳這兒。」
她幾乎屏著呼吸硬背下符文的畫法,心裡又慚愧又感激。
夢醒之後立即起黃紙畫下符文,火化後將紅繩抹上符灰,沿著整棟屋子繞了一圈,完成的
時候剛好郵差經過,遞給她一封台中寄上來的信。
信封裡是一張畫了五芒與密密麻麻咒文的陣法,另外還有一張式神符,一落地就化為一隻
殭屍形態、齜牙咧嘴的貍精,搖著腦袋說:「我代大人來帶話:『給小姊姊早日脫離危機
用的。另外,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貍精話說完就碰的一聲從喉嚨噴出火,啞著聲穿牆一歪一歪地跳走了;相貌奇特到家裡一
幫原居民被嚇得遠遠近近尖叫。
化人形的隱里拿過來一看,輕輕地說:「這是周天陣。」
「周天陣?」
「煉氣養息用的,讓我早些可以修復元神。」說完便將紙張鋪平踏入陣法、閉眼調息,霎
時五芒圓輪瞬起999式青光色的符靈紙,繞著隱里殘破的元神運轉。
華以容在一旁看著看著,心底揚起一股震顫,情緒激盪得差點落淚。
明明是她自己放不下手的隱憂,卻有這麼多人挺著替她扛,連明明沒必要也最不該插手的
地基主都幫著她想辦法。
甚至往後原居民也不再提要玩狐狸了,大家保持著一股不明詳情但同聲共氣的心照不宣。
另一方面,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關帝跟日本天上代表私下開了場會。
「找到祂了。」可憐日方代表滯留著與我方神君語意不清地僵持了這麼多日,關帝乾脆打
開天窗說亮話。
日方天上代表先是愣了一愣,接著眼中竄過一絲如釋重負。「非常謝謝天尊您的協助,那
我們這就……」
「但不會交給祢們。」關帝説得輕描淡寫。
日方代表的臉都僵了:「天尊大人,為何……」
「祢們的人私闖我們國境,還打破我國守護結界,此等罪神您說帶就帶走?神坊大人,這
說不過去。」
「該有的補償我們必定……」
「我們不需要。」關帝坐直身子。「據我們查證當時隱里大神欲阻下的那艘船上有偷渡的
附魂體,數量多達百具,經貴國能人道者下了多重禁咒企圖遮天,至目前為止那百具附魂
體尚下落不明。」
日方代表咬著牙暗抽了口氣,抓著椅背汗涔涔,關帝更進一步地說:「讓走私附魂體闖入
我國土?神坊大人,這事您該做何解釋?」
「那是……」
「因此,對我們而言隱里大神是來協助我們查案的貴客,」關帝明確地下了結論。「在此
期間,只要祂不願意,於情於理,恕我們不曝露祂的蹤影。」
日本神坊被這麼一堵,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半晌,祂很無力地垂下肩膀。「我們只要那隻狐仙。」
「即使暫且不論我剛剛的說法,我國國境被闖過是事實,於法有拘留之必要、另外在我們
還不知道為何守護海神無端被傷前,恕不放人。」其實那些守護神的傷勢一點也不嚴重,
只是隱里劈路時靠近了點、震碎了一些防具而已。
完全說不上話的日本神坊只能咬牙切齒地盯著關帝看。
「一切是我們這邊必要的程序。」關帝站起身喚了門外小仙送客。「望您諒解。」
日方代表上神悻悻然地走了,離去前不忘留下話。「祢們會後悔的,狐狸是多情且寡情的
生物,無端留下只會帶來天災。」
關帝揚了揚手讓小仙送客,遠遠目送日本神坊離去。
處理完這頭,再轉而對內,上告狐仙是日本天上方面私自派來行天伏的,因情況緊急故才
出了程序上的疏漏,不慎闖入國都,後續由祂接手親自審問。
整個過程於內於外關帝一點謊也沒說,交待得完美確實且又自願承擔下,所有相關單位見
天尊都開口了也就沒說什麼,案子就這麼莫名過去。
接下來有將近一個月,狐狸就待在她的房間幾乎足不出戶,醒著的時候不是翻著她的書,
就是待在周天陣自行修養元神,偶爾空下來時,還是賴在她腿上撒嬌。
「我沒有什麼好回報祂們……」有一天隱里從陣法中踏出來,美麗的臉龐卻鎖著眉頭、顯
得相當沮喪。
祂這樣一個修為近千年的狐仙,此時卻僅存一身養不全的神力,同時綁縛著動彈不得。
華以容只是微笑著,揉亂美少年那顆橘子頭。「祢是為了小夜子而來的,就得貫徹始終的
把她救走;這才不辜負幫忙至此的這些神明期望。」
隱里看著她,突然很恭敬地彎下腰,用排序很奇怪的中文慎重地說:「如果我找到了小夜
子有一天,完成回日本請罪後,一定回來跟妳道謝。」
「別了,我可不想上演現代版的狐狸報恩。」華以容哈哈一笑,把可愛的狐狸青少年抱在
懷裡,思量了一會兒:「真的要謝,就教我唱那首狐狸之歌吧?」
隱里抬起臉來怔了幾秒,才揚起非常好看的笑容。
華以容的日文其實非常破爛,大概只有看日劇時能聽懂片段單詞的程度;即使隱里將歌詞
以平假名寫給她,她也壓根看不懂,只能憑著一句一句口引的方式、學會了那首充斥古老
方言的歌謠。
接下來的日子裡,睡前她就會跟狐狸一起哼著這首歌,這是屬於兩人之間靜謐而沉靜的溫
柔。
周天陣的養護下,隱里的傷好了近八成。
但不論祂放出神識探了整島多少圈,甚至最後已經有能力探出外海,小夜子的氣息依然丁
點未尋。
直到有一日,接受了狐印的華以容(後記註)在夜半突地與隱里一同醒來,踞在她床尾的狐
狸警覺地看著窗外,動了動耳朵。
下一秒,夜空中劃過一道尖銳的、悽楚的女聲。
隱里狂了,第一次在現實世界竄回金色大狐的原身,引天嗷哮著,卻像是被矇了眼、完全
辨別不出小夜子的方位。
「在哪裡…在哪裡……?」金色大狐閉著眼慌亂地在房裡把四方都轉過了,卻不住地悲吼
著:「還不夠…小夜子…小夜子!!!」
華以容在一旁急著想安撫祂,但幾近發狂的狐狸卻什麼也聽不進去,最後她只能流著眼淚
抱著退回狐身、卻被激狂逼得全身褪為白色、氣喘吁吁的隱里。
「至少確定了一件事,就是她還在這裡。」平靜下來之後隱里化為人形,銀白色的髮沾著
溽汗,很虛弱的說。「我要去,以容,她在受苦,必須把她找出來。」
「我明白,」她將祂擁在懷,一下一下梳順那頭髮絲的動作卻像在安撫自己:「…但可以
嗎…現在真的可以嗎?」
隱里抬起頭望著她,眼神很悲傷。「我答應了天尊大人的,當時機成熟之時離妳遠去。」
「但現在還缺了一點…祢還缺了一點什麼,起碼現在這樣不可以。」華以容只是流著淚不
斷地喃喃著,突然抬起頭,抓著祂的肩:「…給我吧?把你對小夜子的思念交給我?」
隱里驚愕地看她,眼睛在月光下閃過一絲微光。
「祢說過祢有面具吧?祢別這樣就去、別這樣還沒恢復全部的元神…就自己去。」她發現
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畫給祢、把我的力量跟面具一起畫給祢……」
於是祂付出了對小夜子的思念,在華以容遞過的小盒子裡像一灘銀色的水,接著隱里將自
己進入華以容的式紙中,她在紙下寫下了小小的兩個字:隱里。
然後她從化妝箱裡選出幾色,開始細筆工描地、用粉彩沾附著祂的”思念”,一點一點補
足祂元神剩餘的缺口;兩個小時之後,在紙上完成了一張細緻精美的狐狸臉譜。
元神終於回復完整的狐狸站起身,將它化為面具,卻將紙圖完整地留給她。
「再見,隱里。」她抱緊了那個高她許多的美豔少年,眼淚沾上祂那頭銀白色的髮絲。「
祢一定、一定要找到小夜子。」
「好的,以容。」隱里哀傷而溫柔地看著她,把臉埋進她的頸窩。「再見。」
然後祂戴上面具走了,夜空中一尾銀白色的狐影從她的窗臺躍出、在月光引領下呼嘯而去
。
在那以後、以後的以後,華以容一直都是驕傲的。
在狐仙的狐魅之下,她並沒有不由自主地愛上那隻狐狸。
卻也深深地愛著那隻狐狸。
她一直把這張紙圖,貼身放在身上。心想終有一天,祂會找到小夜子,然後兩個人一起回
到京都、坐在鳥居上就著月光輕歌吧?
每當看著那張紙圖,她心中就會這麼相信著。
雖然從此往後,那隻曾經答應會來找她道謝的狐狸,再也沒有回來過。
--
提前安插一段未來時間軸,這個故事的結局發生在三年後。
辭職後的華以容告別了家神與原居民們搬出宿舍,留在台北找了棟大樓租房生活,在那裏
開設了自己的工作室、當接案美容師。有一天她突然心血來潮,去拜訪一位算是因為華洛
錚才認識的男性朋友。
華洛錚雖然是個普通人,卻因緣巧合下認識一位叫曲奏樂的女高中生驅魔師,華以容再因
結識曲奏樂而認識了他;而這男人雖是曲奏樂的同業,卻不領魔道驅魔司的任務與薪水,
是個帶了芙蓉花魔的自由工作者。
華以容到他家按門鈴的時候,是芙蓉開的門,而這叫麗的男人全身繃帶地躺在舊沙發上、
手邊有個快要成菸蒂盆栽的煙灰缸,用尼古丁養傷似的抽著菸。
麗說他剛結束一件案子,地點在一個敗德政府官邸的地窖。那個養滿了小鬼的地下室被一
隻無端闖入的大魔壞了一室罈子,所有小鬼被那只魔或放出或吞噬……總之破壞的乾乾淨
淨。
而被自己養的眾鬼反噬、瀕臨家破人亡的政客最後不得不散盡錢財找麗除魔;他原本沒接
,但沒多久當地的地仙跟著出面,哭著說那魔物這般作祟、地脈震蕩不安,整個城市連連
幾日承受猛烈撞擊,表面上沒有感覺、不出數月就會坍落一片、下陷數十丈成為一汪地獄
。
麗這才踩過那個政客的臉叫他去死、接下這個工作。
然後他日本臺灣來來回回飛了三趟,最後一次回台灣時從當地帶回那只魔的真身,進入地
窖迎戰那個從稻荷神社脫離、由天上遁入魔道的魔狐。
談判對那只喪失神智的魔狐無用,麗終究動了手;而祂直至氣絕之前,懷裡都緊緊護著一
尊被惡意拘在地窖、身著嫁服的古舊小山人型。
人型裡是空的,原本住著的魂魄在更早之前就已被用符法差譴支使、最終慘絕地消磨殆盡
。
華以容從頭到尾沒說話,靜靜地聽完就道別離開。
不是他的錯、不是他的錯……
不是……
雖然她心裡明白,回到家後還是起紙圖寫上自己的名字,反轉元神衝進麗所在的大樓、狠
狠跟他打了三天的架;最後是莫名嘔了一口血的華洛錚飛車上台北,哭著把離魂太久、在
床上形同死屍的她連紙圖一起拖回家,被關帝強制拉回元神才送醫。脫水過度加上重度營
養不良,在醫院整整躺了一個月下不了床。
麗來醫院看她時,兩個看起來都外觀完整、神識卻皆形同重傷的人對視良久。
然後他遞過一尊跟手掌差不多高、石磨的古舊狐狸像,什麼也沒有說就走了。
石像外觀跟當年那隻踞著她床尾睡的小狐狸一模一樣,那雙彎彎的眼眶線則與她記憶中、
總是帶著笑意的美麗紅眼睛很像很像。
古舊的紅色領巾,上頭原本寫”獻奉”的地方,變成了一排小小的日文:
「あ り が と う。」
a ri ga to u
她看著,無語、無語……木然近一個月的臉龐終於動了動,然後滾出淚水。
謝什麼呢?為什麼要道謝?
傻孩子、傻狐狸……
一直到眼淚止住為止,她都把隱里緊緊握在手心,好幾天沒有放下。
--
狐狸狐狸眼睛笑笑、狐狸狐狸尾巴彎彎、
狐狸啊狐狸當鬼了,
在月亮出來的夜晚,伸出手獻上稻荷,
不然會到夢裡吃人唷。
睡吧睡吧,安安靜靜睡吧,
在稻生的保護之下,穿過紅色的門。
睡吧睡吧,安安靜靜睡吧,
醒來的時候,窗台上會留下石頭……
偶爾,入夢後,她會輕輕地唱著這首歌。
那尊狐狸雕像被她放在床邊的窗台,伴隨著月光。
明明知道不會了,華以容卻寧可隱隱相信,
這樣的話,或許祂就來過了。
--
註:上一篇的留言今晚應該能回完,謝謝大家真的非常(\ ˊ灬ˋ)/←學狐狸
另外我答應你們了,所以明天(應該)會有狐狸特別篇轉換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