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碌的深夜,外貌樸實、沒有任何身材亮點的少女邱半伊,整晚
待在餐廳廚房,水槽裡堆積如山的油膩碗盤,就是她要面對的工作。
這也沒辦法,來自單親家庭的她,因為家境不佳,總是過著有一頓沒
一頓的生活。升上高中後,更是惡夢的開始,老爸欠了大筆的賭債,就拋
下她開溜,從此不知去處。待在紛擾混亂的阿土國萬財市,她體會出最重
要的道理,那就是要學著自立自強。
「明明幾分鐘前才洗完的,怎麼又多出來了?我的手都快洗爛了。」
邱半伊只是稍微離開一下去喝水,回來之後,不禁自言自語的抱怨。
「這很正常,餐廳客人多,盤子當然也多,垃圾也是滿坑滿谷的。」
說話的阿伯是甘明耀,他是資深員工,一個人要打掃所有區域,現在
就站在邱半伊的背後,手中拿著掃把。
或許是連續工作十一個小時的關係,甘明耀顯得疲憊,掃把碰到邱半
伊的小腿。原本邱半伊想一直洗碗,不過,當小腿連續被掃了五次以上,
她好奇的回頭看看。他臉色發白,握掃把的手不停的抖動。
「你怎麼了啦?」
「抱歉,掃把竟然打到你了,都是我的錯,忙了一整天,實在太累了
。」甘明耀也發現自己不對勁,趕緊走到牆邊角落,和邱半伊保持距離。
「你要坐下來休息嗎?」
「廚房沒有椅子,我也不能坐地上,制服可能會弄髒,不用擔心我,
一下子就好了。」甘明耀將掃把放在一邊,腰身彎了一半,雙手撐著膝蓋
喘氣。
甘明耀的右側,一位滿身血斑如塗鴉藝術的白衣女子,像是西方神話
的傑克魔豆,從地面緩緩昇起,身形不斷抽高,直到頭頂住天花板為止。
她並不像湖中女神,手中沒有金斧頭、銀斧頭,也缺乏閃閃發光的眼神,
因為她的眼眶一片漆黑,沒有眼白,就像是兩只深不見底的黑色窟窿。
「不用擔心我,衣服不會弄髒的。」
白衣女子冒出後,改變姿勢,雖然在地面盤腿坐,但上半身仍是修長
的怪異不對稱體態,比邱半伊站著還要高。
儘管白衣女子出聲,但甘明耀卻沒有發覺到她的存在,反倒是邱半伊
,被嚇到臉色發白,而水龍頭還是開著,水不停的流下,滴到了地面。
「放心,他看不到我的。」白衣女子講話的對象,當然就是邱半伊。
白衣女子僵硬的臉龐,擠出詭異的笑,整個空間似乎頓時收縮,緊緊
壓迫了邱半伊如紙一樣脆弱的神經線。
「妳……妳在跟我講話嗎?啊……」邱半伊說時,舌頭變成僵硬的菜
頭,竟然被牙齒咬到,不自覺叫出來。
「我當然在跟妳說話了,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回話的是甘明耀。
「不只啊!」邱半伊指向甘明耀左邊。
「有什麼東西嗎?對了,妳那邊的水正在漏,是不是要關好水龍頭?
老闆很嚴格的,如果他發現員工沒有節約用水,會亂扣錢。」甘明耀手一
揮,只有虛無的空氣迎接他。
邱半伊無暇顧及水龍頭,眼前更詭異的滴水景象,已勒住她的心思。
白衣女子的兩只眼眶,各伸出漆黑的舌頭,黏稠的不明液體,像是勾
芡般滴落,但發散的則是腥噁的臭味,更勝過萬家餐廳廚餘桶的總和。她
的舌頭要比邱半伊的靈活許多,勾住了甘明耀的脖子,還打出漂亮大方的
蝴蝶結。
「妳不覺得,我很有藝術天份嗎?今晚是聖誕夜,妳也應該好好的打
扮一下,和男朋友約會,如果妳有的話。」白衣女子搶一步插話。
接著,白衣女子用手捏斷舌頭,她轉向邱半伊,眼眶又冒出新的長條
舌頭,但這次變成血紅色,而表面還有幾個小小的綠色三角形突起物,看
起來就像是聖誕樹的形狀。
「好噁心啊!妳不要過來!」邱半伊大叫。
「什麼東西噁心?我一直都站在這裡,沒有動啊!妳怎麼了嗎?」甘
明耀發覺到,邱半伊似乎不太對勁。
「講實話吧!告訴他,妳看到了什麼,可以順便講,他身上多了什麼
東西,妳看他會不會相信妳?嗚!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嗚!嗚
!」白衣女子除了狂伸舌頭,也一展驚天動地的歌喉。
白衣女子的聖誕歌,多了悽厲的哭喊,音調悲慘,像是屠宰場天亮前
所發出的哀嚎,如果不看她的外表,只聽聲音,絕對會被當成職業級的孝
女白琴。
「這裡有鬼啊!她幫你打了一個很噁心的蝴蝶結,就套在你脖子上。
」邱半伊指向甘明耀。
「有鬼?怎麼可能?我都在這家工作超過十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任何
靈異的狀況,別的員工也沒有遇到鬼。」
甘明耀說時,白衣女子的舌頭,已經快逼近邱半伊的臉頰,邱半伊從
水槽拿出一只瓷碗,往白衣女子砸去。不過,瓷碗卻穿越了白衣女子的身
體,砸到牆上碎裂。
眼見丟碗無效,邱半伊拔腿就跑,但後方的舌頭還是窮追不捨,她沒
有思索太多,把架上的湯鍋、炒菜鍋、鏟子以及各種廚具都往後頭丟,整
個廚房已經變成了世界大戰般的廢墟。不過,無論她跑到哪裡,白衣女子
的舌頭總是緊追不捨,就算她抓了一把水果刀亂揮,還是無法砍斷這個女
鬼的糾纏。
甘明耀則是面露無奈,看著這個小姑娘發瘋似的狂奔,他知道她曾在
上班第一天時,就提到餐廳有鬼,不過,他只是把她當成在開玩笑,畢竟
自己曾以人格來保證,餐廳絕對不會鬧鬼,也沒有發生過命案,而別的員
工也從來沒有發生過撞鬼的情況。他無法理解,邱半伊所說的是否真實。
「先冷靜一下好不好呢?如果真的有鬼,我可以找廟祝來幫忙,看看
要不要念經貼符咒之類的。如果被老闆發現到廚房這麼慘,那就完了。」
甘明耀信心喊話,但沒有發生效用。
邱半伊現在像是某個知名的武打明星,右手從架上拿了一大袋麵粉要
砸白衣女子,結果卻打到左手掌,不停的甩手呼氣,臉上刻劃著痛苦。
「妳看,老鳥都保證了,這裡沒有鬼,妳何不先休息,讓我送上禮物
,妳一定會喜歡的。」白衣女子就站在甘明耀旁邊,露出凌厲的亂牙,咬
向他脖子。
「小心啊!吸血鬼來咬你啦!」邱半伊在廚房的另一端,看到白衣女
子對甘明耀的攻擊,連忙出聲提醒。
「哈!哈!妳電影看太多了……嘶……」忽然間,甘明耀脖子間感到
刺痛,似乎被不明尖銳物刺入。
白衣女子暫時中斷對邱半伊的舌頭攻勢,將甘明耀的脖子當成罐頭,
利牙牢牢勾住,吸取他的溫熱血液,而她的臉頰,也展現出些許的晚霞紅
潤色澤。他因為體內的血量大幅下降,昏厥倒地。
為了解救甘明耀,邱半伊從地上慌忙亂抓,竟然從一個翻落的紙箱內
,找出了幾只用透明封口袋裝的白粉和一把沙漠之鷹手槍。她衝到白衣女
子面前,先灑了全數的白粉,再拿槍對準。
「可惡!不准妳亂來!」邱半伊拿槍的右手抖個不停,這可是她第一
次握著可以致命的武器,而槍身也比她預想的要沈重許多。
白衣女子嘴角揚起,而她的兩片嘴唇,隨即往兩側裂開,而下唇和滴
血的下巴也同時脫落,像是飛碟一樣,飄到邱半伊面前。
「再靠過來的話,我要開槍啦!」邱半伊被白衣女子的分離式下巴嚇
住,不自主的後退幾步。
不過,厚實而沾灰塵的手卻停在邱半伊的肩膀上,擋住她的退勢,她
回頭,眼睛睜的像撞球一樣大。
「妳到底在搞什麼?」出聲的是一個肥胖的高大男人蘇雄國。
這個穿花襯衫、黑長褲、藍白拖、樣貌兇狠的老兄,嘴裡咬著三只煙
,他猛抽幾秒,吐出的煙圈往邱半伊臉上噴去。
「老闆,有鬼啊!她好可怕啊!老甘還被她吸血了。」邱半伊受不了
煙味,拿槍的右手往鼻子猛搧。
「妳從哪裡拿到的?」蘇雄國沒瞧倒地的甘明耀半眼,反倒是火速搶
走邱半伊的沙漠之鷹手槍,插入腰間。
白衣女子的下巴,返回和臉頰結合,露出勝利者的笑臉。
「我不曉得啊!就是隨便從紙箱拿出一把玩具槍,我只是把她嚇跑而
已。」邱半伊指了白衣女子所站的方向。
蘇雄國望去,只是狐疑的瞇起眼睛,他和甘明耀一樣,都無法察覺白
衣女子的真實存在。接著,他走到甘明耀身旁蹲下,稍微探視一下,聞了
聞附近殘留的粉末,一臉懊惱。
「什麼吸血鬼?老傢伙身上哪有咬痕?妳小說看太多了嗎?」蘇雄國
眼中,最在乎的還是那些白粉。
「沒有嗎?」邱半伊瞄了倒在地上的甘明耀,頗感驚訝,他脖子上未
出現任何傷口。
至於白衣女子,則是緩緩接近蘇雄國,作勢要咬脖子。
「老闆,吸血鬼要咬你啦!」邱半伊出聲提醒。
「妳真是一個好員工,他對妳這麼糟糕,妳還要保護他,到底為了什
麼呢?」白衣女子不禁搖頭。
「粉是不是妳亂撒的?這是客戶要的,很珍貴的,再過十二小時我就
要交貨,現在少了,我要去哪裡補呢?」蘇雄國對邱半伊咆哮。
「老闆,這不是太白粉嗎?如果用完了,可以去便利商店買啊!」邱
半伊不解,明明她一直在努力救他,為什麼得不到他一句感謝的話。
「妳明天不用來了。」蘇雄國比了餐廳門外的方向。
「什麼?」邱半伊大感驚愕。
「我已經容忍妳很久了,之前妳好幾次說餐廳有鬼,我都當成妳吃藥
吃太多,才會胡言亂語,不過,妳把廚房破壞成這樣,就不能怪我了,任
何一個正常的老闆,都不可能受得了像妳這樣只能當負債的員工。」
「真是可憐啊!好慘呢!像我,都不可能被開除的,想待多久就待多
久。」白衣女子則是在一旁深表遺憾。
「妳給我閉嘴啦!」邱半伊對白衣女子大叫。
「你叫我閉嘴嗎?現在的小朋友,可真是沒大沒小,一點禮貌都沒有
。」蘇雄國臉紅脖子粗,頭頂似乎噴出開水般的熱氣。
「老闆,我不是罵你啦!我是在罵那個吸血鬼。」
白衣女子聳肩,一副你拿我沒皮條的模樣。
「我從一數到十,如果妳沒有從我的視線中消失,那麼,我就會用別
的方法讓妳不見,這可不是玩具,是殺傷力強大的沙漠之鷹,想要試試嗎
?」蘇雄國從腰間抽出手槍,往空中繞圈。
「嗚……」邱半伊急到哭出來,她沒想到,竟然會被開除,不知道未
來的生計該怎麼辦。
「一……二……妳怎麼還不滾?」
負責看戲的白衣女子,則是站在蘇雄國的背後,模仿他說話的嘴型。
「嗚……老闆……如果我要走,是不是要發工錢啊?」
「哼!工錢?如果要一筆一筆算妳造成的損失,妳根本不夠賠,沒有
叫妳賠錢,已經算是我佛心了,妳還敢要工資?妳現在還有八秒鐘可以滾
,三……四……」蘇雄國繼續倒數記時。
眼看要錢無望,邱半伊只好拖著腳步離開,當蘇雄國數到十,她也走
到了餐廳門口,不過,他則是跟在她後面,在地上丟了十幾枚硬幣。
「算了,這就當成妳的車資。」蘇雄國語畢,又回到廚房裡。
邱半伊轉過身蹲下,慢慢的將硬幣撿起來,這就是辛苦整晚的代價。
之後的幾天,邱半伊投了不少履歷,只不過,全都石沈大海,而她之
前辛苦存下來的積蓄,已經快用完,如果再沒有工作,她可能就要被迫去
住公園了。學校的午休時間,她在圖書館翻閱各大報紙,希望能圈選適合
的求才啟事。不過,其中一版的社會新聞,剛好吸引了她的目光。
「……餐廳老闆離奇身亡,原因待查……」
邱半伊摀嘴,社會新聞裡的照片,就是蘇雄國本人,她實在想不到,
一個看起來可以當摔角選手的人,竟然會莫名的掛掉,而報導特別提到,
他的脖子上,有兩個凹陷的傷口,似乎是被動物咬的痕跡。
「一定是白衣女鬼弄的。」邱半伊想起了當時的景象。
此刻,手機鈴聲響起,中斷邱半伊的思緒。
「我們這邊是陀華診所,已經收到妳的履歷了。」
手機的另一端,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雖然聽起來有童稚感,但語氣
頗為冷淡。
「陀華診所?是看病的嗎?」
邱半伊臉上浮現了問號,她雖然在人力銀行網站投了許多履歷,但印
象中,並沒有投過和診所相關的工作單位,會接到這樣的電話,她不禁有
些疑惑。
「這是人力銀行自動配對的,我們在應徵助理。」小女孩似乎聽出邱
半伊的困惑。
「助理?」
「今天晚上十一點來面談,遲到就沒有了,診所地址是……」
邱半伊趕快記下,抄完後,才想到問題。
「真的是十一點嗎?這麼晚?」
「想賺錢就來。」接著,是喀擦的掛斷聲。
唉!這是目前儘有的面試機會,再晚都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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