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森】壹
「我覺得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小白目陰陽師看著她，臉黑得不能再黑：「為什麼我每
次看到妳，都會覺得妳往人間的道路偏移得更遠了一點？」
「嘿嘿。」華以容放下行李，能回應的只有乾笑兩聲，
「笑屁笑！妳給我回去！」嘴巴上氣急敗壞趕人，但看著她幾乎可以說是東拼西湊的外型
（非物理的），小白目陰陽師反而佔著門口擋路，偏偏氣又不打一處來，乾脆揮舞著鞋拔
繼續吼:「每次妳走投無路跑來投靠我都沒有好事！妳手上那股惡意不但沒有減少還變強
了、身上也沾了更多怪東西，甚至靈魂都沒好好黏在身上……妳之前到底幹什麼去了？」
華以容掛好外套關上衣櫥，扳起手指頭：「我想想…妄癔、魔瘴，哦，離魂稍稍去魔道滾
了一圈、然後在陰陽路上打了一架……。」
地基主翻了個絕望的白眼，咬牙切齒的問她：「妳還記得、妳原本的身份只負責渡魂嗎？
」他記得當初連最簡單的生靈引路都能讓她哭哭咧咧好一陣子，現在想來那時候多可愛啊
，怎麼現在淨挑凶險的火坑跳？
「大勢所趨嘛，莫名其妙就變成這樣了。」她努力地表現無辜。
「我沒有在開玩笑，妳現在看起來真的是靈肉分離的。」他沉著臉地把手靠近她額前仔細
地虛畫了一陣。「拜託妳這陣子不要亂跑，哪天一定會莫名其妙被牽走。」
華以容的眼裡綻出希望之光，撲上潔白整齊的飯店大床。「那我可以留下來了？」
「我說的是待在家裡！妳明天就給我回去！」憤怒的青少年失控大吼，床墊隨之靈性一彈
把她送去與地板親密接觸。
「我要是現在這個狀態回去，一定會被罰跪在神明廳、被乾爺爺拿神座的車輪輾好幾十遍
。」她揉揉撞疼的屁屁，很仔細的想像了一下，覺得那個家庭畫面一點也不歡樂溫馨。「
而且怎麼說……外界實在是，太吵了，我想了很久，最安靜的只有你這裡。」
「不要老是拿飯店當避難所！再說留妳對我有什麼好處？幫我超渡那些佔著空房不走的鬼
嗎？」
「好啊。」她答應的很乾脆。
只是順口發難的小白目陰陽師張著嘴說不出話、幾乎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可惜他生前是個
還沒發育完的乾扁青少年，細皮嫩肉的臉上除了可口的膠原蛋白什麼都沒有。
「所以拜託了，收留我嘛？」她舉起傷口猶在的左手發誓。「我保證我會好好幫忙、超渡
鬼也絕對精挑細選、只挑安全性最高的，絕對不找麻煩。」
「……不要把上神大人留給妳的狐魅用在我身上，白廢力氣。」地基主拉下她的手兇巴巴
的發牢騷，同時口嫌體正直的開始往她手上放式紙剪成的小人。
純白紙人碰到她之後慢慢染黑、最後起火化為灰燼，直至兩人腳邊滿地幽火、她一身的黑
霧還未完全燒淨。可能是狀況真的太慘，臉色陰沉的青少年終於心軟丟出一句「算了算了
隨便妳！」
「地基主萬歲～☆！」她歡呼一聲。
被盛讚的地基主沒有虛榮得樂陶陶，只是冷冷看她一眼，揚起另一張符喚來竹風、吹淨滿
室渾沌。
他很沉重的皺起眉頭。「小姊姊，我說不上來，但是妳整個人都不太對勁。」
華以容只是對他笑了笑。「小孩子不要太聰明，會顯得不可愛哦。」
地基主把竹葉全部颳到她身上，氣呼呼地穿門走了。
事後回想，好像在離開鈺爺他們的那天晚上之後，華以容就一直感覺自己某個部分壞掉了
。她試過讓自己很理智的思考：愛情、友情、職場，到底是哪一個失去了對她造成的影響
比較大、抑或是因為恰巧倒楣的全部一起發生、才在崩壞上產生了加成作用？
總之，她知道自己表面上能動，但內心已經失準，像少了零件的鐘。
除了妃的事件她是真心想幫忙，後面亂七八糟的案子其實就有點算故意沖著危險去接的。
她想試試這些刺激能否讓她意識到現實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做、藉此喚回原本神采奕奕充
滿幹勁、健康的自己；可惜打完收工之後她依然感覺自己渾渾噩噩，徒勞無功。
在妃家打擾太久不好、也不想拖著頹廢的心靈回家讓座上的神明與父母擔心，更可能是因
為這時候的她不想聽太多無謂的安慰或憐憫，總之她最後想得到的安靜之處只有這裡。
華以容安然地在飯店小住了下來，也很認真的履行承諾。
雖然地基主不只一次表示現在她才更像是那個需要被修補的人魂，威脅她什麼也不要做安
份養神，但她堅決表示無事可做才是真正讓心智荒廢的蠹蟲，每天固定做好事說不定還可
以促進修為，小白目陰陽師拗不過，只好隨著她去。
數代以來地基主一直很兢兢業業的工作，因此這間飯店雖然歷史悠久但一直沒出過什麼大
亂子，整體沒什麼戾氣，非常平和而乾淨，會出現的大多是過路的迷失亡靈，對華以容來
說不難處理。她一視同仁地細細撫過祂們外型上的殘缺、回復完整的面容，事成後揮揮手
，送祂們離開。
但其實她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神識是否真如地基主所說般零零落落、能否用這樣的施術彌
補回來。可惜的是即使把自己離魂放上紙、肉體只會相對地進入沉眠，她無法用同一套來
對付自己。
所以她現在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房裡，隨心地幫路過得亡靈修復，當養心。
可即便渡化的亡靈增多，華以容還是覺得那種不踏實的感覺依舊，這導致她再怎麼謹慎，
還是身不由己的會在施術時偶爾走神。終於某次在撫下最後一道手勢時，她跟著手底的亡
魂一起摔進了無盡的黑暗裡。
她濕漉漉地從水中掙扎著爬起來。
舉目無光，周遭是無盡的黑暗，就連天幕也不見星月，只有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能看見矮
矮的城樓與燈火；周遭安靜的像是風也停止流淌，她只聽見湍急卻黏膩的水聲。
華以容艱難地在泥濘中拔腿緩步而行，試著打橫越過水流方向來尋找靠岸，但總是不斷踩
到濕滑的不明物體偏回原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頹喪地承認自己還是在原地打轉；接
著她發現周遭不是完全沒有光源，水面上不時一點一點飄過淡淡的幽火，照映出底下粼粼
白骨。
那些屍骸在水裡堆疊的像厚重淤泥，有幾具甚至還會動，它們抬起殘腐的胳膊不斷往她襲
來，又被神威駭得遠遠，然後沉進水底潛伏一陣後又無所覺似地不斷冒出水面、復始。
華以容暫時並沒有很害怕，只是覺得有點傷腦筋。她一直以為謝亞斯事件時沾染鬼門已經
是人生中最接近冥府的一次意外，怎知如今一時手滑就能直下黃泉。
她發現地基主雖然白目，但畢竟是神明，說話真的還是會有幾分準確的先機，不由得稍稍
對他升起敬仰之心。
不過想想他的綁魂咒才畫了兩天就失效，暫時要判斷為黑心商品，回去以後得威脅他加強
保固期。
她繼續在水面上半浮半沉地踽踽前進，同時盡量不要去思考腳下踩到的骨骼形狀大概會是
人體的什麼部位。適應黑暗後，她才發現水面上不時有其他人魂淌淌而過；華以容想試著
問出返回人間的道路，但這些人魂全都是普通的亡者，對她的攔路置若罔聞，自顧逕直地
順著水流飄去。
華以容悶悶不樂，決定逆水而行去尋找鬼門的出口，看看能不能找到鬼差問路，但走沒幾
步她停了下來，懷疑水上有視線正盯著她看。
那是一個纖瘦的人影，身著直挺的古裝，而且--不是錯覺，那人開始往她走過來，還開了
口，很優雅的青年男音。「生人何以到達此地？」
對方的神識很乾淨，雖然站在黃泉沾染滿身屍血、但初步判斷不是殺人犯。所以她老實道
：「……我迷路了。」
男人露出很慈愛的眼神看他，然後對她說：「在水裡說話危險，抓緊我。」就把華以容沒
重量似地一把扛起、讓她坐在他單邊肩頭上。
「這邊沒其他適當的東西，請擔待。」大方出借肩膀的他略帶歉意地說，接著往某個方向
逕直走去，行動自若的像是已經習慣這飄滿屍骸的黃泉，卻一路小心著讓華以容足不沾水
。
華以容注意到他雖然滿身濕泥，但隱隱能辨識泡髒的衣服底下是繡線麗緻的錦衣，半紮著
烏黑的長髮垂下幾縷瀏海，那底下是一雙非常澄淨的眼睛。
男子終於踏上了岸，將她放了下來。「還好及早發現。再過去就是忘川，一但橫越到達冥
府即無法輕易回到陽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華以容只能苦笑。「我在幫人魂超渡，一個失神把自己拖了下來
。」
他看著華以容的眼神溫柔地就像看著孫兒發蠢的祖爺。半晌後開口：「黃泉清道夫。」
華以容好一會兒才聽出他在自我介紹。
「我叫華以容，」她倉促地鞠躬致謝，同時又忍不住好奇：「我對冥府的行政分佈其實不
太了解，請問您的名諱……」
男子露出有點困擾的溫柔笑容。「其實我甚至很久沒有跟人說話了…名字早被世間遺忘。
」他停頓了一會說：「不過我的真株是一枝白芍。若再見面，妳可以喚我芍藥。」
華以容看著他，總覺得非常的不協調。
身處冥世卻不屬於冥府，真身是高潔的土生植物卻泡在屍血中、染盡無窮瘡痍。
甚至卑微到連名號與職司都沒有。
不過男人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牽起她的手，在虛空中找尋冥世與人間的夾縫。
「所以芍藥先生，你為什麼要在這裡……整頓黃泉？」事實上她比較想說清水溝--沒辦法
，踩在裡面才知道裡面的怪東西到底有多厚，不知道冥府是不是也有公帑私吞的問題，嚴
重經費不足，這種清理河川的大工程竟然只由一個人力擔當。
芍藥對於她的問題溫柔地發笑，輕輕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黃泉沉澱了太多悲鳴著的殘肢廢
骨，不論生前功過，在冥府裡眾生都是均等的，他不過是在黃泉裡撿拾這些迷失的枯骨，
撫淨安葬以鎮低鬼戾，得來三界安詳。
華以容注意到了關鍵字。「不包含魔道嗎？」
她感覺自己被握住的那隻手抽了一下，而男子回過頭來看她，只是溫和地指著虛空中某個
破口。「快回去吧，此地於妳不宜久留。」
她感覺自己又輕飄飄地被托了起來，男子說：「願僅於妳身故後再見。」
聽起來很奇怪，不過華以容覺得他說得非常誠摯。
「芍藥先生。」在感覺自己就像快要睡著似地沉上眼皮前，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你就
這樣一直在這裡捨身泡屍水，要到什麼時候才回天上去？」
男人朝她揮手道別，笑得平靜而充滿柔光。
「黃泉冤魂消盡，方為吾歸之時。」
她醒過來的時候，除了趴在桌上寢落、散了一地畫紙，加上睡姿不良手有點麻之外，其餘
真的很像只是普通地做了個夢。
但是地基主走進來時崩潰得非常狂野，大罵她哪裡沾來的滿身屍臭味，接著招來比平時多
三倍的竹葉暴風、還喚出水符猛力沖刷她（力道約等同洗車機），讓華以容一邊滿身凌亂
、一邊暗暗思忖瘟神名單上”急性感冒”那一頁，應該很快就會出現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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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其實是歡樂小白目陰陽師的主場，
芍藥叔叔只是來亮個相，之後暫時不會見到他。
不過他未來會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要記起來（幫劃紅線。
上章留言回覆完畢感謝大家（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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