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例前言：
遲到很久，第二部第一章終於是補完了。
一直卡著看不見結局的殘缺感終於消除，也算對幾年來曾經寫信過給我的人們一個交代。
大部分的信我雖然沒有回，但一直掛在心上，真的很感謝你們。
身為一個寫故事的人這個篇章對我來說尤其重要，
也希望能分享給其他受過類似傷痕的男孩或女孩。
當然第二部還有其它故事，如果可能，我會盡可能把美容師完整地收完。
感謝多年前就認識我的你們，同時獻上祝福。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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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妃亞蘇小姐】參
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正枕在某個軟軟的東西上，溫暖的熱風不斷地往她臉上襲來，伴隨著
嗡嗡的嘈雜。
好幾秒後才清醒了些，華以容坐在身側，似乎是讓出了大腿讓她枕著，手正忙著幫她吹乾
一頭長髮。
「……發生什麼了？」她虛弱地問，想撐起身體卻發現使不上力，徒勞無功地倒回原位。
「妳在浴室裡待太久昏倒了。」華以容垂著眼簡短地說明，卻刻意略掉最關鍵的不尋常。
妃在浴室裡發出的聲音不是正常成年女性的哭喊，即使怎麼提著嗓子都不對。
那是貨真價實、初生嬰兒的哭號。
「嗯……」妃只是輕輕挪了挪蒼白的嘴唇。「還好妳在。」
「妳曾經這樣過？」
「偶爾，」她垂下眼簾，華以容將它理解為她在迴避目光。「通常頭暈過了一會就沒事了
，直接昏倒是第一次……」
然後又是一陣靜默，滿室迴盪吹風機的運轉聲。
「妃，」華以容關掉開關，彎身拔下插頭。「……如果身體有什麼異狀，可以……」她猶
豫了一下，明知不是最佳解還是開口。「跟我談談。」
「我沒事。」妃逞強的微笑了一下，拒絕溝通，只是虛弱地閉上眼。
隔天妃一大早就起來趕著上班，沒想到家裡另一個人比她更早醒；華以容拎著一大袋早點
從外面回來，對著正要衝出門的她笑。
「我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所以都買了一點。」華以容把熱氣騰騰的袋子在她眼前晃晃。
「挑幾樣？」
「……都好。」她只是瞥了華以容一眼，低下身穿鞋，任由裝滿食物的袋子被塞進包包裡
。
「妃，」華以容邊把夠她吃到當午餐的份量塞給她，邊問：「我台北還有些事要處理，能
不能在妳家多留幾天？」
妃只是從門邊的小木櫃上拿了支備份鑰匙給她，說了句：隨妳，就踩著規律的步子揚長而
去。
華以容目送她的背影。
門關上前，還是看得見那個橘色光點，在她長長的馬尾間，淡淡地忽隱忽現。
交通車上，妃一直把頭抵在玻璃窗。
每次那種暈眩過後伴隨的總是隔天一整日深深的疲倦，但醫護工作是絕對無法放下的個人
責任制，就算身體再怎麼不情願，還是必須上班。
她食指抵著眉心，一路跟著車搖搖晃晃，周遭傳來同車乘客間歇低語、與窗外呼嘯的引擎
聲。
但在嘈雜的通勤車上竄過一個細小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清晰可聞。
『媽媽。』
她緩緩張開眼睛。
玻璃上映著她的倒影，而自己蒼白面容後，是個模糊的嬰兒臉龐，黏膩地偎在她的肩頭、
混濁的眼珠正好對著她的目光。
對視好幾秒鐘後，她選擇閉上眼。
交通車剛好到達醫院，全車魚貫下車離開，等所有人都走了，妃才站起身，剛剛看見的異
影已經消失無蹤。
她長呼了一口氣，強打精神步入醫院。
「妳今天臉色有點差。」中午，稍事喘息的短暫用餐時間，護理長捧著便當走進休息室，
看向坐在角落沉默地啃著飯糰的她。「是不是最近大夜上太多？」
「不是。」她搖了搖頭，禮貌性地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現在人力不太夠，大家的班表都很亂，妳又常白班接大夜的上……擔待
一下。」護理長眉間有著很深的煩心紋，一臉抱歉地對她說。
「沒關係，謝謝阿長……」她道謝時下意識地放下袋子，結果不慎滾下了一些飯粒，彎下
腰伸手去撿，地板上沒摸到東西，反而是有什麼緊握住她的指尖。
低下頭，桌巾下伸出一隻慘白的小手。
妃動也不動，從一數到十，數了三次。
那隻手沒有消失，而是慢慢的、把她的手牽著、往桌下的深處拉去……
寒意從指尖神經往她的手臂竄上來。好冷……怎麼樣都無法忽視的，整隻手插進冰窖般地
冷……。
「怎麼了？」護理長出聲喚她，她才打了個激靈，大夢初醒似地抬起頭。
手跟著一鬆，回復了常溫，再往下看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沒什麼。」她把剩下的食物收進袋子裡，站起身離開休息室。「我去忙了，阿長。」
「可是妳幾乎什麼都沒吃……」護理長看著桌上她已經從早上開始放到現在還幾乎沒什麼
動的食物。
「沒有胃口。」她關上休息室的門。
還好繁重的病房工作忙得她焦頭爛額，無暇分心去想多餘的事。這樣也好，有時候一絲自
己的思絮閃過時，她會慶幸：忙碌也好。
可惜上天像硬是要跟她開玩笑般，她收到通知下午要將一位病人轉病房，對象單位是骨外
科。
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地推著病人完成轉房手續、再一臉平靜地與對接同事交完班，要回單位
時經過了某間病房，那個她曾經躺了三個月的地方。
所有的惡夢就是從這個病房開始的。
她緊繃著神經走過病房門口，下意識朝自己曾待過的床位匆匆瞥了一眼，裡頭除了陌生的
患者與家屬什麼也沒有。
剛感到放心，嬰兒的笑聲在她背後響起。
一陣驚懼，她回頭、有對夫婦正抱著嬰兒，緩緩向她走來。
夫婦倆低聲逗弄著懷中的嬰兒，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她呆在原地，眼神完全無
法移開地看著，複雜的神情中涵蓋著多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當他們抱著孩子從她身邊經過時，襁褓中的孩子轉頭面向妃的方向，原本天真可愛的笑臉
突然一滯、接著開始放聲大哭。
抱著孩子的夫妻沒發現異樣，只是被突如其來的哭聲慌了手腳；妃掩著嘴，顧不得手上的
東西摔了一地，反身衝進廁所裡向著洗手臺，嘔了滿盆酸水。
痛。她按著肚腹，下體一陣濕熱，她知道那是什麼，血。
按著疼痛的肚腹淚眼盈盈地抬頭時，鏡子裡，那個血淋淋的孩子盤在她左肩上。
滿身瘡痍的嬰兒一隻手勾著她的髮，另一手緊緊勾著她的肩頭，輕輕地喃喃著：媽媽……
。
妃很悲傷地看著，伸出顫抖不已的指尖、緩慢回應鏡子裡孩子的手，摸向實際上什麼都沒
有的左肩。
她到家的時候，華以容拎著抹布正在打掃。
「妳不是有事要去辦？」妃問，疲憊地放下鑰匙進屋。
「還不到時候。」華以容笑了笑，收拾著其他東西。「吃晚餐了嗎？」
「不餓。」妃只是淡漠地回答，頭也不回就進房關門。
華以容搔了搔頭，想著她面若死灰的臉色，還有那個顏色漸漸黯淡到不行的光點。
不處理似乎不行。所以稍晚的時候她帶著乾淨的紙圖與筆，去敲妃的門。
「妃？」沒有回音，她遲疑了一下，慢慢開了門。
妃背對著她坐在化妝鏡前，鬆開的馬尾散在背後，眼神空滯地望著化妝鏡裡某個虛無的定
點。
「妳很不對勁。」華以容拉了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認識妳以來從未看妳這麼沒
精神過。」
「妳……」妃凝滯著鏡中的視線一會，才緩緩地看向她：「妳相信嬰靈嗎？」
華以容沒有回答，不自覺地將目光移向妃的肩頭。
「大約兩年前的時候……」妃把右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左肩，又慢慢放了下來。「我流產了
，車禍的關係。」
兩年多前，妃有一個男友，當時兩人已交往多年，幾乎到了論及婚嫁的程度。
雖然常常開玩笑的談論著什麼時候該結婚了、偶爾也會認真的討論這回事，但更大部份的
時候，是男方興致沖沖的詢問並規劃，但都被妃避重就輕的躲開了。
她自身產生了一種矛盾，她想要一個穩定並廣被世人接受的＂應有的人生規劃＂，也就是
所謂的婚姻、生子、成立一個新的家族系；但心底更深處的想法是，她渴望一個永遠自由
掌握自己、無拘無束的人生。
她很認真的想過，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衝突。她並不是不希冀屬於自己的美滿家庭與婚
姻生活，相反的，那是她的夢想；但之所以在適婚年齡甚至有合適對象時卻退怯……說到
底，是由於母親孤寂的生活的原故。
父親在她懂事以來就外遇不斷，家裡常常只有她跟母親在家，夜晚睡醒時，會發現母親一
個人坐在只有一盞微光的客廳、面對著不知丈夫何時歸來的大門。
關於女人的束縛與寂寞，她從小到大看在眼裡，已經太深太沉重，甚至還年幼時，只是個
小學生的她就曾對母親說過：『早知道妳會這麼不幸，當初我不要出生就好了。』
所謂的＂婚姻＂與＂成為某人的妻子＂，在她的成長過程中，被等劃為一道鏽痕斑駁的無
解枷鎖。潛移默化間，她一直認為婚姻是一種罪孽，一旦揹上了，就注定了長久的桎梏與
不幸。
這道枷鎖像詛咒一樣長年壓在她的心上，她不信任，也不想去碰，就這樣懷抱著對未來的
憧憬與自由的渴求，這樣雙重的矛盾下漸漸成為大人。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懷孕時，她整個慌了。
「他很高興……他非常非常高興。」妃把手滑了下來，順勢撫上自己平坦的肚腹。「可是
我很不安，甚至可以說是害怕極了。我說不上來為什麼，但我當時一直覺得不該是現在，
我甚至無法接受，自己會生下一個小孩、然後進入一個我根本沒準備好的家庭這樣的事實
……我好怕終有一天，換我自己的孩子告訴我：要是妳沒生下我就好了……」
事實漸漸演化為一種對任何人都無法解釋的矛盾：她深愛那個男人，卻不接受自己懷著他
的孩子。
「我愛他，但沒有深愛到足夠有勇氣承擔他的、與承擔一個孩子的未來。我以為有了孩子
我就會自然地接受這一切、更想成立一個家多一些，實際上卻是一想起所謂的婚姻就讓我
頭皮發麻。」
所以她下了決心，她要瞞著男人拿掉那個孩子，儘快，在孩子還沒有心跳之前。
車禍是在她單獨前往醫院的路上發生的。
開著車，在路口糾結著這樣的做法究竟是對是錯的同時她失了神。眼前的號誌燈轉為綠色
時她下意識踩了油門，忽視左手邊那部貪快的大貨車早已從視線餘光撞了過來。
醒來時是在自己任職的醫院，骨外科病房。她在厚重的包紮下感覺到自己的肚腹像被抽空
，心裡隱隱明白了一切。同事們一直把焦點都放在她身邊的儀器、傷勢程度與預後，卻迴
避著眼神，最後才終於小心地告訴她：孩子在第一時間就已經沒有了。
住院那幾天她一直昏昏沉沉、偶爾才會醒來。有時候睡著睡著她會盜滿一身冷汗而驚醒，
艱難地移開敷著厚重石膏的手，潔白的床單，下身處漫出源源不絕的鮮血。
她看著濃稠發黑的血液凝聚出一個小小的、腥紅的手攀爬上她的肚腹，然後是皺在一起、
破碎模糊血淋淋的嬰兒五官，顫顫巍巍地、對她發出細細的呼喊。
她靜靜看著、看著，全身多處粉碎骨折的她開始哭，卻不是因為疼痛，然後，在淚眼中大
笑。
這就是報應對不對？
她不要孩子、所以孩子自己離開了，卻用這種血淋淋的方式時時提醒她曾經存在的事實。
那天之後，她停經了。
取而代之的，是每當她想起這個孩子時，那一天的生理記憶就會襲上她的身體，包含流產
的疼痛、包含無法控制的出血，她的時間彷彿在那一天就永久地凝滯下來、沉溺在無盡悔
恨的惡夢裡。
「這是懲罰吧？」妃按著自己的肚子，輕輕地說：「我知道我要背負著這樣的罪惡一輩子
，也知道科學上我這樣的狀態很不對勁…可是這是孩子對我的處罰、是我必須完成的贖罪
。」
華以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是嗎？妳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妃轉過頭對她豎起帶刺的敵意。「不要用那種瘋子一般的眼神看我，我真的看得見、我沒
有瘋……」
「我相信妳。事實上，妳真的已經比起一般人相當相當堅強了。」她衷心地說，同時握過
妃的手，眼神堅定。「但是妳看到的，不是完全的真實。」
妃回望她，那張漠然與堅毅的端麗臉孔下，首次出現了一絲迷茫。
「妃，看到那”孩子”的時候，妳對它說過話對不對。」
「看見的時候……我會。」
「所以妳們已經有連結了，我要知道妳怎麼叫它。」
「我……」她停了一下。「我只叫他寶寶而已。」
「沒關係，很夠了。」
華以容拿過帶來的紙張，在上面寫下字，接著，要求妃抓著她其中一隻手臂，同時想像看
見的那個孩子樣貌。
「妳在……做什麼？」
「救妳。」華以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舖平了紙，在外圍畫上了星陣。「妳幫過
我一次，這次換我了。而且妳實在不該繼續過著這樣的生活。」
「這也不是孩子的希望，妳要相信這一點。」華以容這麼說的同時，將雙手按在紙上，用
指尖在空白紙面上摩娑出人臉的輪廓，同時紙面開始漫出像是混濁墨液的東西，形成線條
漸漸凝聚起來，暈化出一張模糊而狂佞、相當不自然的嬰孩臉孔。
在紙張上暈轉的黑線像挾帶風、整個房間都開始細微地震動，隨著輪廓漸漸鮮明，妃抓著
華以容的手開始發抖，驚懼地看著那個只會在她幻視中出現的臉開始在紙上成形，嘶吼著
，像要掙脫。
「好好看看它的樣子，」華以容轉頭，非常堅定地直視她的眼睛。「好好看看它的樣子，
妃，這個真的是妳愛的孩子嗎？」
可能是這個問題來得太過突兀，妃很明顯得一怔，不知怎地鬆開了牽著華以容的那一隻手
；紙圖上的影子發出了一聲淒厲地哭叫，黑霧飛出紙面就要往妃的方向飛去，華以容幾乎
是直覺性的，伸出手硬生生將它在半空中扯了下來。
但她伸出的是受傷的左手，薄薄的痂皮血氣猶在，遇見黑霧的瞬間傷口就撕裂開；那黑霧
像找到引子一般迅雷不急掩耳地鑽進她的手臂裡，剎時華以容覺得全身血液都細細地徹底
爆裂了一遍，沿著軀體、針一般地直直刺進她的肚腹。
一陣強大的疼痛，像是有刀在下腹由內而外狠狠割了一刀，甚至華以容聞到了濃烈的血腥
味，同時那陣嬰孩的哭聲在整個房間若近若遠地響起。
「媽媽……」孩子黏膩的聲音帶著惡意，在空氣中沉重地纏繞。
「痛……」尖銳的疼痛讓華以容抱住肚子，跪了下來。「好痛……」
她拼命維持住意識才沒有真的昏過去，同時體悟到這種撕心裂肺的生理折磨、與心理上的
恐懼……妃這兩年來，一直都是一個人熬著的嗎？
意識過來發生什麼事的妃撲到她身邊，死命按著她的肩。「夠了！」抖著聲咬住下唇：「
夠了！！」
「我其實知道，這就是嬰靈吧？這是我自己的罪孽，妳不要…不要從我身上搶走他、不要
搶走我的孩子。」她釋出女性的堅強、又像是在卑微的懇求，但用旁觀者的角度眼光來看
現在的華以容，她才正視到兩年多來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原來看起來更加駭人、讓她止
不住地牙關瑟瑟發抖。
華以容終於忍不住了，淋漓著滿頭的冷汗、憤怒地朝著她大吼：「那不是嬰靈！妳身上根
本沒有這種東西！」
「最重要的是，妳為什麼要害怕自己的孩子？」
如果大家都相信，死後的亡靈會停留在最後的樣貌，那為什麼會相信流掉時才細胞大的胚
胎，會成為嬰兒型態的怨靈跟著母體？這根本不合常理。
這就是華以容對許多自稱靈媒的神棍將許多女孩對「嬰靈」的罪惡感當做弱點、行各種威
脅拐騙，好干擾她們的心靈、藉此敲榨之行為非常厭惡的原因之一。
跟著妃的根本不是她的孩子，甚至也不是孩子的亡靈。
那只是一種非常低級的、趁著女性孕育的生命力出現缺口時趁虛而入，然後蒙蔽心志造成
干擾的一種臆瘴。
它們原本是人產生的各種妄臆的碎片，包含惡意與意念，平時在各種地方遊走，找尋適當
宿主後就會成群結隊纏上，削弱他們的精氣神。這種情況其實任何人都會發生，宿主即使
被纏上、通常也會隨著時間與執念的淡化撫平傷痕，然後這些臆瘴就會離開健康的身體，
回到原本的狀態、尋找下一個新宿主。
但是妃的罪惡感實在太過沉重，她把那個滲入心裡的臆瘴過於當真，明明恐懼，卻又在心
裡＂認定＂了它為孩子，心理的傷痕越裂越深導致無法縫補、讓她相信自己看見的即是真
實。這就是她＂真正＂的寶寶，明明心急如焚地跟了她兩年，卻無法為她驅趕這場惡夢的
原因。
「把那張紙給我，」華以容跪在地板上，她死命地壓著自己的胃，以防自己真的痛到吐出
來。「…既然妳相信妳的孩子還在，我就讓妳看看真正的孩子。」
被困在紙張內的部分鬼臉一直在賁張嘶喊著、看起來相當駭人；但華以容的話讓妃的眼底
瞬間燃起久未曾出現的光芒，因此雖然猶疑，還是抖著手將紙圖遞給她。
華以容這次順勢牽起妃的手，指尖一起在紙圖上開始打轉一個小小的圓，大小就跟她在妃
肩上的橘點差不多。
＂被承認＂的小傢伙在紙上開始具象化，從紙圖上漸漸浮起成為了連妃本人也看得見的小
點，甚至比華以容曾經見到的更為明亮。
然後，小傢伙像是熱身似的、左右扯了幾下還沒長出來的四肢，啪地一聲撲進紙圖中那團
扭曲的殘墨裡，非常細緻卻又暴力的把那張鬼嬰的臉垂了個稀爛。
澄淨的光點每在紙圖上撞一下、墨一般的輪廓就化為塵土淡去一些，等紙張又回復為原本
的白淨時，室內尖叫的詭聲跟震動終於完全停了下來，華以容體內那股刀割一般的疼痛也
終於散去。
小傢伙在確認自己完成任務後，驕傲似的在空中轉了兩圈，然後輕輕飄下來，被接在妃顫
抖的手裡。
「這是……」她淚流滿面地看著，小小的光亮在自己的掌心。
「這才是妳真正的孩子。」華以容費了點力氣將自己撐了起來，有點欣慰地笑了。「未出
世的孩子是很強的，因為他們就是一整個宇宙。」
好溫暖。
妃將整個手靠近自己眼前，靜靜感受著那散發出來的溫度，小小的亮點沒有發出聲音，卻
在一瞬間彷彿對她說了好多話，散發一種無須語言傳遞的孺慕與愛；兩年來她第一次感覺
到心靈那個沉重陰暗的心口像掃過一陣清風，充實溫暖，像照進一方陽光。
但她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手裡的小東西開始閃著細屑的光芒浮空，一閃一閃的漸漸分解
飛舞，像星星的碎片。
「這都是必然。」雖然遺憾，但這是預料中的結果，華以容對她說：「屬於自然，就會回
到自然，也可能回到妳身邊。」
妃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很快地明白了她的話，但握住手心漸漸失去的餘光，還是垂下
頭止不住地哭泣。
拍拍她的肩、關上門讓他們最後獨處，華以容倚在門上，低頭看著寫著寶寶兩個字、乾淨
的紙圖。
「不要再難過了，」
「孩子都會深愛自己的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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