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美容師【鬼門】全

十、【鬼門】全 從華以容上台北總公司工作，每年盛夏時期都會在辦公室看見那男孩。 其實沒人真知道他的年紀，所以他是男孩或男人都說不準，因為單看長相真的從16歲到36 歲都很有可能。看他是個男人吧，天真的笑容實在過於爛漫；可看他是個男孩呢，處事態 度跟說起話來又實在太過成熟圓融，再加上那對既純真又諳於世事的眼神老是讓人猜不透 心思，只知道他做起事又快又好，相貌上白白淨淨，總掛著溫和謙遜的笑臉，認真勤快。 同事平常都忙自己的，也就不會真有人無聊到特地去人事調他資料，全辦公室的人都自然 而然地叫他：亞斯。 亞斯是他的名字，姓謝。 他來的季節總是公司最忙碌的時期之一，除了周年慶的籌備正好進入最末階段、同時也正 計畫來年的春季新品上市、拓點商談與各品牌的商品開發企劃，整個公司會從七月開始瘋 狂忙到十一月才可以稍事休息；而謝亞斯每年這個時期都會出現，幾年之後大家也很習慣 八月公司會固定來這個臨時工讀生幫忙。 其實從來沒有人交班過他是哪裡找來的，只聽說過他身體不好，一年中有很長的時間臥病 在床，夏至時身體才會好一點、不至於寒的平時厲害，才出來找間公司打工體驗人生；很 少與人來往卻沒讓他的人際關係有落後退縮，反而每年來都可以和同事們打得一團和樂， 任何交待他的事都辦得服服貼貼，從送公文訂便當敲會議室到蒐集全樓層資料跑影印室… 上上下下一把手，偶爾還貼心地幫大家泡茶。 所有同仁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連別樓層同事都對他們有這樣一人抵三人用的工讀生感到 眼紅，他們也就很與有榮焉的以他待在五樓辦公部門為傲，那一聲聲亞斯就喊得更親暱了 。 而華以容之所以會認為他是個男孩也就是因為謝亞斯向來跟著所有同事一齊喊她以容姊， 就算不論年紀，以職場倫理而言確實也不算過分，也就隨著他這麼叫。 總之幾年累積下來，大家都把他當辦公室的寶看。 而這個活寶有個很可愛的小習慣，就是很喜歡方糖。 常看他幫同事泡完茶或咖啡後自己找個地方窩下來，往杯子裡嚴謹地丟兩顆方糖，然後正 經八百又滿足地喝掉，沒泡茶時也常看他整顆拿起來當零食啃；只能說不論男女，人長得 好看就是吃香，帥哥即使有點奇特又有趣小癖好，也會被解釋為個人特色。 上台北第四年，她剛升上副理沒多久，又見到這個男孩活力洋溢地出現在辦公室，才發覺 原來蟬已經叫了好一段時日。 老是伴隨著豔夏與蟬鳴、還有方糖的大男生，很可愛的孩子。 謝亞斯是個很有趣的人，從他所到之處總能引起同事一片歡笑不斷的情況可見一般；不過 如果要讓華以容來形容他，除了認真勤快負責任、詼諧幽默又風趣、還生得一副天生好皮 相使人賞心悅目，想來完美的無可挑剔之外，華以容總是會心底略略閃過一個詞，那詞叫 巧言令色。 無關褒貶，只是謝亞斯有時實在殷勤的有些過分，從第一年認識他開始，每年他來上班都 會依打卡時間大聲跟她問好、幾乎照三餐問她吃過了沒有，有時候看他全公司上下跑，華 以容怕他累會把事情交代給其它工讀生做，他若遠遠看見還會活蹦亂跳著一把搶過大喊： 以容姊的事我來!! 這情況在前三年就很明顯，第四年她升副理了，他做得更多，除了每天殷勤地接下業務， 華以容每天一早辦公桌上都會擺杯新鮮剛買的拿鐵。 有點頭痛，把他叫過來，委婉地道謝後跟他說以後不用這樣。 這男孩揚起很斯文又很開朗的笑容，跟她說：因為我看華副理每天都很辛苦啊，然後音量 一壓、用小心又擔憂的語氣問：妳在生氣? 她暈了暈，想起很久以前也有個聲音會這樣小心而委曲問她：妳在生氣? 那個有著紅色彎彎的眼睛、笑起來像個小動物的男孩子…… 讓她不自主看著謝亞斯乾淨純粹的眼睛、下意識地搖搖頭；眼前的男孩見她這麼回應、又 開心地笑了，說了聲謝謝副理就跳出辦公室，從此每天早上她桌上還是有咖啡。 華以容只能無奈著接受，也就是這時候”巧言令色”這個印象才開始在心理漫開；也不反 感，就是一種印象。 原以為他對公司裡所有長官都這樣，後來才發現這個樓層除了她之外的課長協理經理甚至 部長，謝亞斯雖然都表現得很討喜很禮貌，但對他們卻沒對華以容這麼好的待遇。 這讓華以容有點茫然，每天不解地看著永遠比她早一步放在辦公桌上的咖啡，還有交辦事 項時總是第一個衝過來的謝亞斯。 某一天她要下三樓去蓋一個公文，其實本來交工讀生沒關係，但她只是想走走、順便去找 鄭蔚君聊聊天。 謝亞斯遠遠衝過來一把就搶了自行奔過去，背影邊喊著要她好好去午休。 動作迅速敏捷到華以容還維持著拿公文的動作、就連他的背影都看不見，只留下樓梯間隱 隱的尾音。 這孩子每天這麼好的精力到底哪來的……想著聽說他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身體不好”的 狀態，華以容就覺得納悶。 那天她忙到很晚才下班，又是辦公室最後一個走。關燈時先巡過樓，才發現謝亞斯竟然還 留在會議室整理資料。 「工讀生是照每日標準工作時數算薪水的，自願留下來可是沒有加班費哦。」她敲了敲會 議室的門提醒他抬起頭來，爽朗地說。 謝亞斯抬起頭，亮燦燦地一笑：「沒關係，我知道以容姊還在。只是想把這些東西順便做 完，反正回家也沒事。」他收攏桌面上所有資料，在桌子上輕敲整齊：「以容姊要回家了 ?」 「嗯。」她揚了揚辦公室的磁卡。「我等你，收一收就快下班吧。」 他抱著一大疊資料用很快的速度回到辦公室歸完檔，走出來與她一同等待電梯時，甚至看 得出還是快樂的，都在公司待了快十二小時，竟然還保持這麼亢奮的情緒，年輕人就是年 輕人。 「你心情很好噢?」看著身旁的男孩在電梯裡踮著腳尖輕輕地一晃一晃，很開心似的。 「嗯，可以跟以容姊一起下班，非常開心。」他轉過臉來，純真而大剌剌地笑得人畜無害 。 讓華以容不自覺地別過臉，五樓至一樓不過短短幾十秒鐘、狹小的空間裡卻彌漫著冗長而 曖昧的沉默。 怪異地在這樣的尷尬中捱到那一聲叮響起，到達一樓，電梯門開了。 警衛已經下班，要進出一樓大門都得刷磁卡，在華以容正要去開門之際，謝亞斯突然將手 按在磁卡感應機上；她抬起頭，看見比她高一點的男孩著俯身對著她微笑。「其實妳很納 悶吧，以容姊?中午的時候為什麼我急著要幫妳跑三樓那趟?」 定定地望著離自己視線上方三個拳頭距離外、男孩白淨而好看的臉，華以容這一時間竟怔 在原地。「…對。」 有話就說，被問到問題就不掩飾，向來是她的作風。 他直起身，隨性似地一笑，手還是壓在感應機上：「因為我不喜歡三樓經理看著妳時的樣 子。」 「呀?」她一臉茫然。「……你是說鍾經理?」 「嗯。」男孩閉著唇笑得很開，眼神卻很深，像夜幕下近黑的藍：「鍾經理對妳有意思唷 ，妳知道嗎?以容姊。」 「你在說什……」她下意識地駁回卻也適時打住，想了想退後一步、回覆一貫平穩態度： 「他只是同事。」 「你對男人眼神散發訊息的敏銳度真是太差了，以容姊，」謝亞斯垂下肩膀嘆了口氣，朝 她昂了昂下巴：「那傢伙，我每次跑公文時看他對所有女生的眼光都是曖昧的，但對以容 姊妳就更特別；妳不覺得妳每次有事情問他、他從來不會說他忙，看著妳的時候總是笑得 很奇怪?」 「鍾經理再怎麼樣畢竟算上司，注意你的措辭。」華以容皺起眉頭，這種無趣的辦公室八 卦讓她有些生厭，尤其是扯到她自己頭上。「況且不管再怎麼樣，這也是他個人的私事， 跟我們外人無關。」 「如果牽扯到以容姊就有關唷。」他收起平日掛慣了的嘻皮笑臉，眼神銳利地看著她說。 「嗯?」 謝亞斯的眼神凝視，沉得讓華以容好一會兒進退不得；大概是她的表情太生硬，他從鼻間 輕嘆口氣，眉毛也鬆開。 「所以我就說妳的敏銳度很差。」低下頭很小聲地咕噥。 她突然很不開心，提了聲調：「抱歉?」 「我說，」謝亞斯還是直直地看著她，「就像我很喜歡以容姊，從妳剛調來台北沒多久、 我還叫妳以容課長的那年開始，就很喜歡了。」 從來沒料過會被自己辦公室工讀生告白的華以容，這下著著實實的石化了。 看著她的反應，那男孩反而笑了出來。「好啦!我說出來了，回家吧。」就像嚴肅與認真 突來的沒有理由一樣、平常活潑而充滿朝氣的笑臉也迅速飛上他的臉龐、像幾秒鐘前什麼 都沒發生過。「以容姊拜拜!!明天見!!」沒等她回話，就跳出大門遠遠地揮揮手，又活蹦 亂跳地朝捷運站的方向跑走了。 華以容還站在門內發怔，清醒過來只覺得腦袋一團亂，然後是悶，心悶。 心情差到那天也沒耐心搭公車了，直接攔了計程車就回宿舍，洗過澡之後去窩鄭蔚君房裡 發洩心情。 鄭蔚君放下手上的專案PPT，睜大了眼睛看她：「哇，公司裡前景被看好的部門經理跟長 相可口的美形工讀生…豔福不淺啊妳!!」用腳尖戳了戳華以容大腿、吃吃地笑。 華以容翻了個白眼把床上的抱枕往她扔過去。「連妳都開始調侃我。」 鄭蔚君只是聳著肩，把抱枕輕拋回床上：「好啦，不過說真的，我們經理那邊我是看不出 來，但他對女生一貫很好是真的；至於妳家那個工讀生……都告白了耶，我看妳就好自為 之，其實發展一段禁斷的辦公室戀情也不錯啊，女上司跟小工讀生，呵呵呵……」 華以容忍不住橫了她一眼。「認識妳這麼多年了我怎麼從來不知道妳這麼八卦?」 鄭蔚君又聳了聳肩：「上班族沒什麼樂趣啊，每天面對那些廠商跟店家就讓我神經衰弱， 工作之外抱著電腦跟漫畫還有電視劇做做夢、不為過吧。」 她又把枕頭再度扔到鄭身上：「就只會做夢，怎麼不自己去找一個?」 「我沒妳這麼好行情啊。」她拿開枕頭看了她一眼，扮個鬼臉後哈哈大笑。 「妳少來!!」又一顆枕頭飛去。 道過晚安回房裡，她覺得心結沒解開多少，跟姊妹聊天頂多是給鬱悶的情緒找個出口，該 面對的還是得自己面對。 隔天她幾乎是悄然無聲地進辦公室打卡，調整一整晚的平靜情緒在看見辦公桌上慣例的新 鮮咖啡底下、突兀壓著的紙條時，又全盤紊亂了。 那張便條紙上簡單而帶著保守的蒼勁、工整而輕柔地寫著：”副理早安。：)”。 她看著，孤寂許久的心又漾起一絲波瀾。 她並不是不懂男人，她沒交過男朋友嗎?其實是有的。 第一任還太年輕，不理解她老是對著虛空說話或生氣、交往不到一個月就又急又慌地跑掉 了；第二任是她大學同學，如果不是因為這陰陽眼或許可以交往很順利，但也託這的福、 她才能從住在天花板上的室友那得知男友與朋友聊天的內容，提到與她交往只是想找個生 理情慾發洩的出口；第三任交往時她長大多了，已經是品牌的主任，男友年紀大她幾歲， 是電子產業的主管，某一天看見他肩上多了個嬰靈，才知道他劈腿成性還讓外遇女友墮胎 的真相……。 在那之後，華以容就不交男友了，她身邊不是沒有追求者，外人看她總只看見她光鮮美麗 、工作認真而平步青雲的樣子，其實實際的情況是除了工作她沒有其他事好做，起碼鬼魂 很少拿她的工作來耳語，事業也不會背叛她，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跟錯綜難解的男女情 感相較起來很公平、相當公平。 但華以容畢竟是個女人，即使單身多年，骨子裡還是潛藏著對愛的渴望，平常小心包裹起 來的淡然被謝亞斯這麼一搔弄，不管是對鍾經理還是對他、都多了一點不會也不敢承認的 欣喜與期待…女人潛意識裡對於渴望被異性追求的欣喜與期待。 她把這樣的情緒藏起來，對誰都沒說。 維持著一貫的莊重與無視，對所有人保持著良好的同事關係，有些心情萌芽出來時你無法 抗拒與否認，但時間久了過了，回頭再看就也只是種一時悸動而已；沒什麼、也證明不了 什麼，過了就沒有了，華以容一向是個務實的女人。 謝亞斯倒是沒什麼變，在那晚突如其來的告白之後，他又回到平常的狀態，每天忙錄又有 活力地全公司亂轉，對公司已經熟稔到很多事不用分咐他就已經做完了，當華以容手上有 東西要跑時也是嘻嘻哈哈地搶去做，其他別人沒發現的心思與溫柔、就壓在每日咖啡的杯 腳底下。 讓華以容總是不由得抬頭看向他的座位，看他一臉正經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上，面前擺著 跟她同樣從樓下便利商店買的咖啡，專注的朝裡面加兩顆方糖。 明示暗示他可以不用這樣做了，他只是斯文地笑笑隔天依然故我，甚至在她帶著謝亞斯去 開會、突中遇見樓下鍾經理時，華以容不用特別轉頭都感覺的到謝亞斯射在鍾經理身上的 銳利視線。 有點無奈，但反正沒出甚麼亂子，謝亞斯也不再對她提那晚說過的話，華以容也就很配合 地當甚麼事都沒發生過；當然偶爾會一閃而過”那天聽到的算什麼”這樣的念頭，但同時 又覺得，這樣的寧靜起碼長久，而且安全。 時間一天一天在忙碌中推進，八月底，中元。 除了子時她在宿舍已經先幫忙拜過地官之外，這一天華以容是不拿香燒紙的。七月初一開 始她就已經看夠了百鬼夜行，中元節這天更是萬頭竄動，家家戶戶有擺供的桌前總是擠滿 了鬼潮，如果華以容插這麼一手、她拿過的香總比其他燒的飛快不說，親手扔的紙錢往往 能飛灰凌捲三尺高，小學時期第一次燒普渡金就已經夠她印象深刻了，可不想再來一次； 往後公司團拜時同事要遞香遞紙錢給她，她總是含糊推卻過去。 同事們也就很習慣她普渡時總只是站遠遠地看，倒是鍾經理第一年參加公司祭中元，忙到 一半看她在一旁站著，拿著紙錢過來要分華以容一點。 她搖搖頭笑著拒絕。 「我聽到很有趣的消息啊。」他也沒多問，然後岔開話題，邊往金爐扔紙錢邊笑笑地說： 「妳部門那個工讀生在追妳?」 華以容乾笑了兩聲，不想因為那男孩的影響、而去判讀鍾經理眼底的意味。「哪來的八卦 ，沒那回事。」 「是嗎?我看起來倒是頗明顯哦。」鐘經理瞥了她一眼，滿滿富饒趣味的笑。「男人對一 個女人有沒有意思，光從眼神就可以看出來。」 「這部分你們倒是很有共識啊。」她橫了鍾經理一眼，沒好氣地說。 「什麼?」他彎下身靠近華以容一些示意沒聽清楚。 「沒什麼。」華以容只是退開一步、拆開紙錢上的橡皮筋塞進他手裡。 其實華以容跟他關係不錯，從那次員工旅行回來之後，這兩個不同部門的人偶爾會有交集 ，反正公司就這麼大，轉來轉去也是常遇到，而且就像鄭蔚君說的，鍾經理確實對所有人 都好，即使遇到不認識的職員也會微笑打招呼，大家對他的印象都普遍不錯。那次日月潭 飯店事件後他遇到華以容就會主動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久了就是個朋友一般的角色。 所以謝亞斯的那席話才會讓她惱心，不去多做揣測預設立場，就不會有多餘的麻煩。朋友 ，才是最久的，就算只是表面，至少和平共處；當有一天分道揚鑣也是船過水無痕，不會 留下太深的記憶，不管是好是壞。 不過說到謝亞斯，今天好像沒什麼看到他。 華以容在飛煙僕僕間環視了一下全場，除了滿桌子搶食的鬼眾，幾乎公司的人都在，但是 沒有看見謝亞斯高瘦的身影。 他有來上班，不過今天很難得的看起來相當虛弱，華以容一早就遠遠地聽有同事關心他看 起來不太對勁，然後聽到他極力佯裝得很有精神的回應，說只是身體不太舒服，不過不用 請假，午休時睡一會兒就好。 大家也就滿體諒他的，反正這天公司的焦點在大拜拜，不會有太多雜事要做，華以容暗想 ：可能幾個好心的同事挪了沒要用的會議室給他休息。 四點多，普渡結束幫著收拾完殘局，華以容再回到辦公室跟處理不完的檔案夾與電話線奮 戰；即使她再怎麼想早點回家，執意要把工作做完再走的個性還是讓她留到七點多，又是 辦公室最後一個走。 離開前照例巡了樓，打開會議室的門看一室漆黑正要關上，隱隱感覺不對勁，就又開了門 、按下燈。 謝亞斯趴在會議桌上睡得很沉，身邊放著一盒吃了一半的方糖，連她推門進來都沒醒。 走到他身邊輕敲了兩下桌子，男孩從臂彎間抬起頭來，「啊、以容姊……」吃睏地看向她 。「抱歉，下班前我只是想休息一下等精神好一點再走…很晚了嗎?」 「七點多。」她手插著腰際另一隻手抬起錶，略低著的臉散發著眼神關愛。「身體不舒服 ?」 男孩暈晃著站起身，手撐在桌上深呼吸了好一會，摸索著桌上的糖拾了顆吃下去，才轉頭 看她。「嗯，有點……」 「早點回去吧，」華以容幫著他收東西，撐著他的臂膀走到電梯間按了下樓鍵。「你要怎 麼回家?」 「平常是搭捷運就好，可是我今天晚上有事一定得回宜蘭家裡一趟……」 「你是宜蘭人?」華以容第一次聽說。 「嗯。」 「所以本來打算要怎麼回去?」 「本來是想搭客運，只是現在……」男孩很不舒服似地弓著身體、揉了揉眉心。 看著蒼瘦的他一臉病氣，華以容氾濫的同情心又發作了。「……遠不遠?」 「嗯?」謝亞斯手指還揉在眉間，轉頭看她。 「如果不會太遠，我開公司車送你。」 「單程大約50分鐘。」眼底有絲不確定的欣喜光亮。「可是以容姊，真的可以嗎?」 她盤算了一下，以時間而言應該可以在子時前回台北；且中元祭拜剛過，這些鬼正吃飽舒 心、戾氣比較低，頂多調皮了一點，只要閃掉幾個怨氣重的，一般不會刻意找碴作祟。 「行，我去拿鑰匙。」 「謝謝以容姊!!」男孩像是活過來一樣，精神十足大聲地說；華以容只是露出照顧下屬時 會有的那種寵溺笑容，回辦公室去找車鑰匙。 車子停在地下室，有權限的主管出外洽公時可以開，不過華以容平常很少真開出去，畢竟 她在路上要閃的東西太多了，開車不比搭車省心多少。 一路上謝亞斯很安靜，抱著那盒方糖偶爾扔一顆進嘴裡，一點聲音也沒出；狹小的車空間 裡只有引擎的運轉以及導航機的女聲，華以容也就專注地握著方向盤，同時不得不注意到 越往前走、窗外越來越密集的”雨絲”。 說是雨絲其實不是真下雨，擋風玻璃上是乾的，只是肉眼看出去確實很像下雨天一落一落 水霧的畫面，要說的話有點像靈動，在陰體密集度越高的地方、就越像暴雨時那種畫面。 這都還好，畢竟是七月，開夜車時靈動比平常頻率高是理所當然的；但當她遠遠看見前方 的景致時，終於開始後悔了。 她平常活動的範圍只有台北靠西岸以南，所以沒預想到這趟往宜蘭要經過山洞。 在心裡咒罵自己的後知後覺，基礎地理課怎麼都還給國小老師，但還是小心地跟在前車後 頭穩穩地開。 其實山洞沒什麼，只要是常有車馬行經的道路，很少會有鬼魂站在路中央擋道，除非是刻 意要引發事故抓交替的那種；因為對鬼來說，被時速80以上的車子瞬間撞過也會打散祂們 靈體的穩定，她問過幾個被撞過的鬼魂，祂們往往摸摸肚子，很語重心長地跟她說：其實 感覺很不舒服。 所以在隧道裡車頭跟鬼魂親密接觸的機率其實不比外面高，但密度就……高很多；畢竟山 洞裡四季陰涼又空間有限，狹小的兩側走道少有生人、陽氣薄弱，自然各色鬼魂擠了個密 密實實，這也就是華以容以往搭車經過隧道，一概閉眼裝睡的緣故。 實在太安靜，兩側的鬼魂直盯著來往車輛裏頭的人看，為了打破那種空氣凝滯般的不自在 ，華以容咳了一聲首先開口：「你習慣單吃那個東西?」 「這個?」謝亞斯的聲音聽起來沒了上班時那種青春活力，而是一種很溫和的斯文，華以 容從眼角餘光看見他揚了揚手上的盒子。「我很喜歡，吃了這個精神會好一點。」 「是容易累嗎?」 「倒也不是。」他猶疑了一下，像在找尋適合的字眼：「怎麼說呢，我的味覺不太好…吃 著這個會比較讓我有活著的感覺。」 華以容心裡隱隱閃過一絲突兀。「聽說你沒來打工的時候都在休養?」 「嗯，大部分的時間好像都在家…還有醫院。」 「是什麼樣的病?」基於人之常情的好奇與關心，還有為了殺開車時沉默的空白，她隨口 問了。 「老問題了，從這身體還很年輕的時候就那樣…」他微偏著頭，臉上是一抹淡到不能再淡 的微笑，直視著窗外的景色，右手把玩著襯衫上的某一顆鈕扣，卻沒打算再將話題繼續下 去。 華以容轉過頭看他：「你……」 「以容姊，」謝亞斯打斷她、指了指前方：「小心。」 一道強光射進車裡，猛一轉頭，她才發現車子剛出隧道口，但前方彎道上有輛大卡車正朝 他們迎面而來，兩道刺眼的閃燈後、隨即響起嗡嗡的喇叭聲…… 她倒抽口氣使力將方向盤往右一扭，有一瞬間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整個車體在山道上不受 控地左右搖晃了幾下，還好車道夠寬，前進了幾十公尺後總算車身又歸於平穩。 她握著方向盤，氣還沒喘平、感覺自己後背一身冷汗。 「開車要小心唷。」身旁的男孩用著非常輕柔的聲音對她說。 「……嗯。」她吞了口口水，繼續專注著前方的路況，眼前的偽雨視野已經嚴重到暴風雨 等級，她的視線只到前方不及20公尺，不得不放慢車速。 車子裡的空氣再度回到一種沉悶的遲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謝亞斯的樣子有些怪， 幾乎是一動也不動，動的時候也只是為了吃手上那盒糖。 等注意到周遭安靜得太不尋常、她才發現導航機竟然當機了，停在好幾公里前的路段就已 不動許久，她跟了一路的那台轎車則不知甚麼時候不見蹤影，連車尾燈都看不到。壟罩周 圍的是整山黑暗，連盞照明路燈都沒有的暗，華以容唯一可見光源就是儀表板上的冷光， 還有自己車子的前頭燈。 她放慢車速，燈光的盡頭出現一個黑幽幽的隧道入口。 與前面幾個點綴著明亮燈盞的隧道不同，這裡一點光都沒有，壁上還凹凹凸凸像未經整修 ，原始的就像廢棄許久。 她就算再怎麼沒開過北宜，這樣完全沒有任何照明的路段與山洞…真的正常嗎? 戒慎恐懼地慢慢靠近，直到車燈下的畫面終於讓華以容咬著牙把方向燈一打，在路邊停了 下來。 「亞斯，」她凝視著洞口內的東西，「我們…非得經過這裡嗎?」 謝亞斯轉過頭來，聲音很輕的問：「怎麼了嗎?以容姊。」 華以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山洞口內內外外擠滿水洩不通的鬼魂。她車子大燈的光線在靠 近洞口時很奇特的失去朝四面八方暈開的微光，車燈很筆直的一束斜打在前方地面上，該 有的光暈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吞噬，全部隱沒在黑暗裡。 所以她就著斜打在地面高一點的光源上，只看得見一具一具的腳，雪白的腳，或是膝蓋以 下就模糊一團的身影，在洞口擠來擠去。 鬼窟……雖然不太像，但華以容的心裡這麼忍不住閃過這麼一個形容詞。 「你回家…真的會經過這裡……?」她花很大的力氣才能不讓聲音露出破綻，但手臂上雞 皮疙瘩一路麻到後頸的感覺騙不了她自己。 「嗯，有問題嗎?」男孩轉過頭來看她，眼神平靜又疑惑。 她沒再回答，內心交戰了一會兒後，打檔緩緩踩下油門。 非常安靜的山，非常安靜的夜，靜的一絲蟲鳴鳥叫都無，圓潤的月遠遠地掛在上空、顏色 純白的有些殘暴。 開到山洞入口前，她逼自己只能看著地面，然後閃了兩下遠燈，眼前那些飄在半空中的下 半身與腳跟騷動一下、稍稍往兩側避開了一點。 這是她的習慣，在陰氣集聚的地方直接從鬼魂身上穿過去是可能會犯眾怒的，閃兩下遠燈 可以做一個適時的提醒代表要借路，又不會太明白表示她看得見這些眾生。 當然，華以容看鬼看得很習慣了，偶爾必要時也能面不改色的從鬼魂身上穿過；但沒有任 何一個有陰陽眼的人膽敢在深夜的深山裡亂看，何況是農曆七月、何況是山洞、更何況是 一個明擺著鬼影幢幢、磁場扭曲到怎麼樣都不像該讓生人靠近的山洞。 沙沙沙、沙沙沙…… 前輪一滑進山洞口，華以容耳邊開始傳來怪異的聲響，很想鉛筆摩擦在粗糙紙面上那種聲 音，沙沙沙…沙沙沙……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那聲音是來自何方，即使很努力地忽視著那些爬在她車窗上的手指。 咬了咬牙決定置若罔聞，反正總是會走到出口的，這點聲音還影響不了她。 隨著越往深處駛去，她天生的危機感越來越強；就算是山洞，現在公路還會有泥土路嗎? 而隧道兩側人行道的邊緣，立了很多矮矮細細、正常狀況下應該是反光柱的東西，但這裡 的是一支一支看起來很有歲月的石柱，每支大概一個人的膝蓋高，車燈打過去柱子的影子 會映在圓弧形的牆上……變成一道道人影，她沿路開過就這樣被滿隧道的人影環繞，畫面 已經夠詭譎，更不想去看站立兩側、貼著她車窗的那些鬼魂臉上是什麼表情……。 下意識地想看看導航機定位一下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才想起它還在當機狀態。 「以容姊。」一直靜默很久的謝亞斯突然出了聲。 「什麼?」 那種鉛筆摩擦紙面的聲音突然放大了。沙沙沙…沙沙沙…… 正當她的視線從那些人形的陰影轉到謝亞斯身上幾秒之間，突地從隧道深處傳來一聲刺耳 而沁骨的尖叫：「啊──!!!!!!!」 那聲音其實很遠，卻在華以容耳膜邊碰地爆炸般、引起她很短暫的失聰；當華以容一個心 驚將視線拉回正前方，隨即看見黑暗裡一道鮮紅的影子從斜上方朝他們俯衝飛來，不到三 秒已從100公尺外的距離到達眼前，近得華以容可以看見祂穿著的鮮紅長服，與披散的長 髮間、原本應是眼眶的位置露出兩個淌血的黑洞，張開糊成一團的嘴唇、對他們露出深幽 無底似的大口。 她驚叫一聲、來不及踩下剎車，女鬼持續發著高頻率的吶喊、唰地朝副駕的方向撲進車裡 。 華以容感覺到紅衣掃過臉頰時的陰冷觸感、以及音波經過耳邊時引起的巨大寒顫與刺麻… … 然後一瞬間甚麼都靜止了。 她從腦門嗡嗡作響的暈眩中回過神，周遭全都安靜下來，車子裡什麼也沒有。 是的，什麼也沒有……當她一轉頭要確認謝亞斯的狀況，身旁卻沒有人。 她看著副駕座，腦袋空白。 車內的空氣彷彿與外頭的陰冷一同凝固、安靜的只剩下她耳膜邊自己心跳的聲音：砰砰、 砰砰、砰砰……。 祂……把謝亞斯帶走了? 她這一整晚不是做夢吧?沒在做夢吧?她有一瞬間弄迷糊了，懷疑載了謝亞斯這件事會不會 根本只是自己幻覺?何況鬼魂要怎麼樣才可以把一個活人從密實空間硬生生拉出去?這沒道 理……但是這樣的話，她一整晚跟謝亞斯在一起的真實感是什麼?她又為什麼會在這裡?這 裡到底是哪裡? 那臺好一陣子收不到訊號的導航突然畫面閃了兩下，重新定位之後螢幕上顯示了一個奇特 的道路平面圖，然後電子女聲生硬又冰冷的聲音緩緩響起： 「現、在、位、置：鬼─門─」 華以容生硬地轉過頭，愣愣看向那具導航機；地形圖上表示她車頭前進方向的箭號，正在 一條隧道似的窄道上，更過去一點的末端則直接接向一個沒有底的廣大平原。 視線轉往看向窗外可見度僅高不過一米的光亮，華以容鼓起勇氣顫著左手、撥下遠燈朝無 底的隧道深處照去── 成千上萬的無數鬼魂正遠遠從隧道盡頭朝她的方向湧出，每一個都通體青透、眼底閃著曖 曖綠光；在被車燈打上的瞬間、靜止了一會，齊齊把頭轉向華以容的方向。 她瞳孔隨著心跳緊緊一收，看見下一秒眾鬼們如飛蛾般、猙獰與咆嘯著往她的方向撲過來 。 華以容只怔了一秒鐘。 輪胎皮發出尖銳的摩擦聲，她下意識地打下R檔直踩油門，使勁撐住身體才沒撞在方向盤 上，直到退離祂們一定距離再切回D檔使勁朝左一扭，猛力踩下油門轟地往山洞口的方向 疾駛而去。 她從未在夜晚開山路開得這麼急，過彎時幾乎連煞車都不敢踩。 但她不得不這麼做，停下來一樣是死。後視鏡映照著墨暈潑染的深山夜色，卻有一群發著 白光的鬼影張牙舞爪著緊緊追趕；那樣數量、那股氣息、那陣躁動，怎麼樣都指向她才是 這個空間的異類與入侵者，而入侵者是沒資格要求冷靜下來談條件的。 華以容只能順著路猛踩油門直到看見第一盞路燈，確定自己回到陽世的第一件事就是停下 車、翻出關帝諭文攤開壓上儀表板；追上的鬼魂靠近不了，繞著她的車兜圈子，嘶嘶咆哮 一番後才悻然離去，留下一些遠遠窺探著、伺機而動。 她安全了?瞪著窗外齜牙咧嘴的鬼魂，她抓著方向盤的指節泛著使勁過度的蒼白，氣息在 狹小的車內空間急促喘著，臉上佈滿密密汗珠。 心才剛鬆下沒多久，又一陣強烈緊繃。 猛烈的驚慌接著浮上心頭，讓她克制不住地把頭往方向盤一下下撞，歇斯底里地哀叫出聲 。 她怎麼當人上司的?到底在幹什麼?謝亞斯是在那裡不見的，她竟然因為一時心慌逃出來? 就這麼下意識的逃了出來? 她慌，很慌，又急又愧的程度簡直像自己剛殺了人。 銀色的小車在蒼藍的夜下瘋狂而孤獨的哀鳴喇叭許久，漫山月光靜靜沉默。 等她好不容易冷靜，才把深陷在方向盤的頭拔出來，與窗外尚未離去的鬼魂們交接凝視， 強迫自己深呼吸定神。 然後迴轉車身，往鬼門的方向開回去。 心裡明白關帝諭文接下來心理作用要比實際作用大點，畢竟你總不能妄想私闖冥界時能受 加持於陽世的神法保護。但她還是踩下油門疾速往前，一心只想著那孩子若真的就這樣失 蹤了沒回來?她只會痛恨自己一輩子。 幾乎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她卻怎麼再也回不到那個幽閉冷冽的鬼洞入口。 數公里直線無岔的路她來來回回了三次，卻找不到那個古樸又陰沉的山洞，連她鼓起勇氣 在GPS重新輸入「鬼門」，系統都很合理的顯示搜尋不到目標給她看。 空洞地行駛在燈火通明的山路間，身旁有車不斷從她車側掠過，她心裡很茫然。 突然想起還有手機這種東西，可是她才拿出手機就想起，她連謝亞斯的號碼都沒有……。 拿著電話的手還微微發顫，但完全冷靜下來的腦子終於同時出現另一波想法。 謝亞斯到底是不是人? 如果是人，怎麼有辦法帶著她走鬼門? 如果不是人，為什麼在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到鬼氣? 第三次開在往台北的路線上，才再度往路邊一停，撥了公司電話打辦公室分機，她是辦公 室最後一個下班的，想來當然是沒人接，但還是六神無主地把各樓層的分機都打一遍…… 沒想到三樓辦公室竟然還有人在。 「喂?」她激動地快要哭出來。「我…我華以容。」 對方接電話的是個男聲，猶疑了一下。「華副理?」 她也怔了一下，很快認出那是鍾經理的聲音。「是…是鍾經理嗎?你、能不能求你幫我一 個忙?」 對方感受到她的焦躁，溫和而平靜的語氣讓華以容如同攀住一根浮木。「妳慢慢說，怎麼 了?」 於是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讓鍾經理從她期期艾艾的言詞中聽懂發生了什麼事，然後要求他 幫忙去人事室，調出謝亞斯的聯絡方法。 「…不報警?」鍾經理聽完之後只是聲音凝重，連懷疑都沒有。 她此時對於這樣的信賴感到痛哭流涕。「警察只會認為這是惡作劇吧?」 「…好，我去幫妳找。華副理，妳自己……安全……」話未落進參雜了細碎的雜訊，然後 通話就這麼生生地斷了，瞠目結舌望著突地喪失收訊的手機許久，任她怎麼再關機開機， 依然像基地臺全體失靈了一般連不了線。 瞪著發著冷光卻毫無用處的手機介面，華以容突然很忿怒，非常非常忿怒。 這股怒氣讓她發狠踩下油門、保齡球瓶般撞翻圍在她車外不肯離去的鬼眾，也不管後面的 路途上是否輾過更多無辜幽靈，才花不到四十分鐘就飛馳回到台北公司。 停好車往人事室奔去，鍾經理在裡面敲著電腦，一抬頭看見她時，臉孔漫著關切與訝異。 「妳還好嗎?電話突然都不通我急壞了；人找到了沒有?」 她臉色發白著搖了搖頭，看了人事的電腦一眼。「真的很抱歉還麻煩你……找到了嗎?」 「客氣什麼，妳沒事就好。」他領著她走向電腦前。「我不知道他的工號，一筆一筆查的 。可是很奇怪，他除了基本資料外什麼也沒有，妳看……」 華以容彎身看著頁面，確實除了姓名生日及戶籍這種基礎個資外，所有細項資料全是空白 的。「可能是當初沒有鍵入完全，紙本檔案夾在哪裡?說不定有……」 於是開始找人事的檔案櫃，逐個按著年份開始尋找，「找到了。」一陣翻箱倒櫃在一疊五 年多前建立的員工資料卡裡抽出一張檔案夾，鍾經理遞了過去：「這是他入公司時填的資 料……」 華以容伸手要接，接著整疊資料夾生生從她手底穿了過去。 兩個人都怔了，看著落地的檔案滑至辦公室另一頭、裡頭的紙張飛散了開。 「華副理……?」 華以容的嘴張了張，很不可置信的舉起手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自己。 抬起頭驚慌地要開口，突地頭上傳來劇烈地一痛；她來不及抓住鍾經理撲過來的手臂，眼 前的畫面全部成為黑白、片片地化為細碎，接著成為一片雲霧。 黑暗，如同將她完全吞嗜的黑暗。 痛。 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上般的痛，來自於她的額頭。 然後是吵。 有什麼東西往她耳邊一下一下一下的敲，叩叩叩叩叩叩……。 「小姐!!!」有個聲音像從水底傳出來、既遠又近似：「小姐妳聽得到嗎?」 她昏沉地張開眼時，壟在身邊的是黑暗一片，然後那股敲擊更響了，從她的左後方。 直到定睛看見儀表板的冷光，她才發現自己還在車上，那叩叩叩是有人在拍她玻璃，車玻 璃。 ……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又回到車上?她在哪裡? 擋風玻璃與正副駕座兩側窗外全是黑的，但有強光來自後方。她勉強從光線的夾縫間看出 車子後方圍了一圈人，眨了眨眼，才從一片黑白的視野漸漸看清打進來的閃光一藍一紅， 拍她玻璃的看起來是幾個警察。 警察示意她搖下後窗玻璃，問了她幾句是不是有喝酒，怎麼有辦法把車開成這樣，她茫然 地搖了搖頭，乖順地讓他們指揮著爬到後座，將卡住的後座門勉強張開一條縫，在兩三個 人七手八腳幫忙下才擠了出去。 踩上地面時還有一陣子很不踏實的踉蹌，才看清眼前停著兩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幾個人 圍了過來把她拎上擔架，問了她一大串聽見了卻無法進入大腦的問題。 「冷……」幾秒鐘後她才牙關打顫的擠出這個字，全身冰的像從水底被撈上來。 等送上來的毛毯讓她稍微回復一點知覺後，再轉身才看清自己剛剛的處境，一時張大了嘴 ，久久懷疑自己看見的畫面。 她還在早先往宜蘭的公路上，位在她還載著謝亞斯時差點與砂石車撞上那個路段，完全脫 離車道往山壁插去，看上去是撞山。 詭譎也慶幸的是她跟車子都絲毫未傷，只是沒一個人想得透她是怎麼開的，因為護欄絲毫 未損，而整臺車有一半以上插在山壁裡，山壁邊緣乾淨索利的像她是朝一塊豆腐開了進去 。 這還不是更怪異的。 等她的車子被想方設法的拔出來時，山壁上原應有的窟窿卻在落下的土塵中憑空消失，像 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來辦案的員警臉黑了黑，頗有經驗的盤問了她幾句，一邊咕噥著七月到了真是什麼事都有 ，確定沒酒駕就讓救護車把她送走了，還允諾會幫著她處理車子。 哇啦哇啦被送進醫院然後再昏頭脹腦地被推來推去，不時接受來自醫生護理師還有警察的 盤問，待沒兩小時就出來了，畢竟什麼傷也沒有，連留院觀察都省了。只是她一個人孤獨 地揪著衣襟踏出醫院大門、想著能去哪招計程車回家時，迎面走來的竟然是鍾經理。 「他們打電話到公司找人幫忙牽車。」他的襯衫有些皺，連領帶都有些歪了，看上去非常 狼狽。揚了揚車鑰匙，在華以容還沒問之前就開了口。「妳嚇到我了。」 「…抱歉。」她直直看著他走過來的身影，有點發怔。 「道什麼歉。」他的手移到她眼前時有點停頓，最後還是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妳才是 真正嚇壞的人。」 「你特地趕過來的?」 「嗯，因為我很擔心。」 華以容垂下眼睛，沒有再多說什麼，被他送回宿舍的一路上都保持著靜默。 下車前她很禮貌的道過謝，卻忍不住回頭。「……你不怕?」 「怕什麼?」他轉過臉問她，眼睛裡充滿疑惑。 「那是很標準的生靈現象……你要叫它靈魂出竅也可以。」她遲疑了一下，不知怎麼地竟 然說了出口：「我常常碰到這種麻煩事…倒是你不怕?」 「為什麼要?雖然我沒碰過，但那不代表我不相信類似事件的存在，對我來說妳還是我的 同事華副理。重要的是，在我急瘋了找妳之後，確認到妳的安全。」 急瘋了…嗎? 那對眼睛裡的光芒太過柔軟，拘謹，但是是溫暖的，讓華以容抓著車門邊看著那對眼睛， 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幾乎要展現自己的脆弱。 但她還是矜持了，略略彎身道謝後關上車門，鍾經理搖下車窗。「就像我說的，妳才是真 正嚇壞的人。如果妳願意說我樂意聽，不過先好好休息吧，過兩天我們再聊。」他笑了笑 ，還是輕柔的羽毛似的陽光。「晚安。」 她道別過，進入宿舍讓大門沉重的啪噠一聲上鎖，才聽見車引擎遠遠駛離的聲音。 大半夜的，全棟室友都睡了，只有原居民們圍了過來，卻在靠近她後遲疑一下，繞著轉了 又轉，一個比一個面色凝重，看著欲言又止更像有疑問卻說不上來。 還是鈺爺緩步到她眼前，拿起香柱在她頭肩上輕輕各拍了三拍，才問：「囝仔，妳今晚走 了一遭鬼門?」 華以容看著鈺爺，恍神許久的神識終於全體歸位，哆嗦著回想起與砂石車以釐米之差錯開 時、眼前一黑實際就是撞在山壁上的畫面。 鈺爺看她只是一臉驚恐卻不說話，不過血色起碼是回到臉上了，也就把圍在她旁邊一圈議 論紛紛的鬼孩子們趕開來，要她先回房間休息再說。 「囝仔，」在她關上門之際，鈺爺站在門口，和藹地看她。「從今往後離那個替死鬼遠一 點。」 有點驚訝，不愧是長者，一眼就看得明白。「我會處理的，鈺爺。」 「妳干涉過深……」 「我知道，鈺爺。」她平靜地說。「但再讓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是嗎?」虛弱地笑 ，但還是向一臉憂愁的老人道了謝。 她在鍾經理的堅持下請了兩天假，然後靜靜地聽鄭蔚君下班時說起公司這兩天流傳著鍾經 理去東部視察時不慎出交通意外、所幸人車都好好回來的八卦；當她再回辦公室上班時這 件事情的風聲已過，同時不太意外地知道，那天之後謝亞斯沒有回公司上班。 同事們都很緊張，只有華以容的反應比較淡定，一通電話到人事室要了謝亞斯的資料，一 周後出現在一棟醫學中心的別院區。 精神科病房對這個衣著整齊的陌生人有點疑惑，她拿出執照壓在櫃台上，說：「我是謝亞 斯家人委託的美容治療師，來這裡為他做舒緩放鬆療程。」 護理人員們面面相覷，然後轉身打電話，貌似向病人家屬確認，幾分鐘後掛上電話，吩咐 了護佐領著她穿過幾道上鎖的玻璃門，到達一間單人房外。 華以容謝過領路的護佐先生，放下手提箱，朝坐在窗邊的青年背影敲了敲門板。 他轉過身，陽光從窗外灑進他的臉，映著那張蒼瘦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乾淨純粹。「妳 果然來了…以容姊。」 「失望嗎?」華以容笑了笑，關上門。 「確實遺憾，妳竟然還活著。」 「遺憾?」她提起工作箱，漫步似地走到他身邊把東西放下。 「我只是想跟妳在一起而已。」 「所以索性讓我自己去撞鬼門。」她遞過一只紙袋，裏頭是院區便利商店賣的熱咖啡。「 非常不沾手的陰險手法啊。」 「過獎。」喝膩了醫院開飲機水的他欣喜接過，掀開蓋子聞了聞熱氣，隨即皺眉。「普通 的拿鐵。」 她笑了笑，從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把裏頭兩顆方糖為他加進去。 他看著她的動作，抬起臉來洋溢著純淨的笑容。「妳記得我的習慣，這真好。」 「我對下屬的事一向用心。」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這麼喜歡妳呀。」 「被一個理應跟我完全沒交集的厲鬼?我可真是不敢當。」她這才正眼注視著他，揚起一 絲看不出來的笑意，幾乎是冷的，然後拉過一張椅端麗地坐下。「那個時候，怎麼了?」 被她凌厲而美麗的眼睛瞪著，這個平常表現得很熱情生澀的年輕人此時透出一抹老練的泰 然。「一具新鮮年輕的活人肉體跟著妳一塊闖鬼門，不小心露出破綻差點被奪舍，就是這 樣而已。」 「謝亞斯也是祢奪舍來的，別忘了。」 「這麼多年了，我與他早就是一體。」 她雙手在腿上交握，靜靜地凝視他。「那也要看他究竟有這意願沒有。」 男孩一笑，終於透露出不屬於謝亞斯本人的眼神。「三魂七魄落了一半的活死人，是沒有 這種自主權的。」 「所以就給了祢這樣的遊魂一個藉口，」架構的推測得到證實，華以容只是揚了揚唇角。 「祢到底是誰?」 「我才不要告訴妳我的名字。」 「聰明。」她嘆了口氣卻露出笑容，滿臉遺憾的。「但就算祢這樣說，也還是不能留祢。 」 「妳趕走我，等於讓他活不下去。」 「我不趕走祢，他也不會更好不是嗎?」 「就算妳真有能力把我轟出去，那又怎麼樣呢，他早就不完全了，這麼年輕的軀殼平白被 活生生關在這種地方本來就是一種浪費，若不是我，他一年到頭都得悶在這個爛地方。」 「所以祢就在那個事故後在他身上留了記號，趁著每年開鬼門時食髓知味地來奪他舍，讓 他每年都要上演一場這種失蹤一個月的戲碼。不過就是一場車禍抓交替失敗後的趁虛而入 …祢可真是會善用破綻。」 祂的驚訝只有一閃而過。「妳做過功課呢，以容姊。」 「新聞媒體與偵信社都是非常好運用的社會資源，科學無法解釋的部分則是推論。」 佔著謝亞斯身體的不知名男鬼聳了聳肩。「沒辦法，比起冥府，人界實在好玩太多了。而 且殺人好麻煩，有個現有資源用，無可無不可嘛。」 「祢抓他交替時怎麼沒這麼想過?」 「那時候我才剛死沒幾年，還是很新鮮的厲鬼嘛，不懂事。」悠然地啜了一口手上的咖啡 ，隨即臉色一變，咖啡跟著魂體一同噴了出來。 期待這個瞬間已久的華以容抓住空檔，將盒子裡剩下的方糖一把塞進謝亞斯肉身呆張的嘴 裡。 「妳……」那魂體在半空中晃了晃才好不容易穩住魂魄，甩了半天才把一身的咖啡漬甩乾 淨，抬起臉來是一個三十多歲男人平凡而滄瘦的臉孔，完全陌生的臉，只有眼神是一樣的 。 「屠蘇酒。」她嫣然一笑，優雅地從包裏掏了手帕擦手。「跟我宿舍主子要的，為了不讓 祢發現，燒了燻在糖上。」 祂皺著眉拍著魂體上被燒灼的傷口，又憐又怒地看著華以容：「我一年也就這麼一個月的 樂子，妳還要攔我?」 「如果真的很無聊，找地府城隍去，我相信那邊有很多義務活兒讓祢做。」她拍了拍謝亞 斯肉身的頭，大無畏地直望了回去：「還是非得要我把你的作為呈報不可?」 男鬼冷著臉，平靜地笑了一聲。「妳威脅不了我的，小姐。」 「確實，但好好一個活人年年讓祢佔著當玩具玩，正主卻流離在外…我相信還是會有人想 管的，只是不曉得這樣的話明年開始、中元時祢的自由……」 男鬼的臉色一變，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華以容終於明白為什麼長久以來會感覺謝亞斯巧 言令色，那張白淨的表皮下原來包著這種東西。「妳把他叫回來了，我怎麼辦?從幾年前 第一面後，我可是年年想著見妳吶。」 「如果是被活人想著見，我會更開心的。」她笑得很美麗，卻冷著臉將裝著糖的盒子往他 一推。「走不走?」 男魂確實不再前進了，歪著脖子看她。「以容，威脅厲鬼很不智，妳不怕我報復妳?」 「祢的厲並不是依憑我而成，所以威脅不了我。」她輕輕撫著謝亞斯的髮，將臉頰貼在他 額上，示威性的眼神。「脫了這具軀殼，我懷疑祢連要靠近我，都有非常程度的困難。」 反而讓男鬼彎起眼睛。「嘖嘖嘖…好迷人的個性，難怪我愛妳愛得痴狂。」 「真的愛我的話就快去投胎吧，到時候看你能不能接受差28年的姊弟戀。」 「可是我還要三十多年才能入輪迴呢。」 「那在那之前我允許祢每年七夕來跟我見一面吧，……只准用現在這個型態。」 祂撫著下巴。「…不能牽到妳的手我會覺得很可惜。」 怎麼?感情還跟她討價還價?「祢膽敢再奪任何人一次舍，我就當真滅了祢。」 「嘖嘖嘖。」祂搖了搖頭，有一瞬間謝亞斯那種古靈精怪的眼神出現在祂臉上。「那也要 妳得到我的名字才行。」 她看著那雙眼。「我會想辦法的。」 「哼呵，」男鬼凝視了她一會兒後竟然笑了，搖了搖頭。「妳不善於談判啊，以容。」 接著對她說了一個名字，祂的名字。 收了名，卻著實讓她懞了。「祢……?」 「沒甚麼，作為條件，交換妳答應我的七夕之約。」祂笑了笑。「用我的名字，換妳的約 ，如果我再拿他出現在妳面前，妳就有把我消滅的權利。」 「如果到時候我有男朋友呢?」 「那我就奪他舍好了，就那麼一天我只希望是我摟著妳睡。」 她挑了挑眉。「很有種的決定，祢不知道最危險的就是枕邊人嗎?」 「如果是因為妳，我賭那麼一次也甘願。」 「放肆。」她瞇起了眼睛。「反正我今天東西都帶齊了，如何?要我順手超渡祢不?」 「不了，讓妳知道真相後我輕鬆多了，反正還這麼多年，我也很期待接下來的發展。」男 鬼很真誠的笑了出來。「妳是個很有趣的能者。」 她也微笑。「祢也是個很不像樣的厲鬼。」 「那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也謝謝妳讓我過了很愉快的這些年。」身形在虛空中漸漸飄散。 「再見，以容小姐。」 其實沒料想過會這麼順利，她其實頗感意外。看著那男鬼消失後，她轉過身看向還坐在窗 邊，兩眼茫然的謝亞斯。「逼不得已，抱歉。」 「…沒關係。」男孩的眼神朝向她的方向，卻沒有對焦，連表情，都是空頓停滯的。 他23歲，從18歲那年那場車禍意外後就一直是這樣了，重傷搶救回來之後，生命就只剩下 呼吸飲食與睡眠，徒留的是不完整的情感，與不完整的思考，承載著一副不完整的靈魂。 他的病歷報告上寫的是非常模擬兩可的疑似大腦各部位因撞擊損傷造成的遲滯，卻一直無 法有個明確的解釋說明為何他在這麼多年之後一點復原的現象也沒有，畢竟科學無法解釋 與偵測出他靈魂的某一部分在殆死狀態中被遺留在車禍現場，再加上當場就被奪舍，時間 久了之後分為碎片的魂魄就像略略結痂的傷口一般，更拼接不在一起。 她引領謝亞斯到床上躺下，坐在他後方鋪張開工具箱裡的東西，煞有其事的做全套療程準 備；畢竟不知道醫師護理師們甚麼時候會推門進來，要演乾脆演全套。 硬要說不一樣的就是她把月陰水取代了化妝水，還有他躺著的枕頭下壓著一張寫著謝亞斯 名字與生辰的黃紙。 施術不到20分鐘，手底下的男孩就睡著了，專業的美容師都有這種瞬間讓顧客睡著的能力 ，但華以容知道他這一闔上眼不只是睡，從她開始在他臉上推霜、輕撫的動作，一個一個 或大或小、散發著瑩白光芒的碎片，隨著她施術時間的拉長從窗外飛入、歸回到他體內， 謝亞斯則在睡眠深處拚湊那些在外遊蕩許久的魂魄。 事故發生的時間實在太久遠了，華以容看著眼前的男孩漸漸聚攏的靈魂，雖然一點一點的 在她的輕撫召喚下回到本位，一直到她最後一個按壓的步驟做完，還是只回復七八成的完 整性，其餘回不來的可能是流離到完全忘了自己、更糟的情況是被吞吃；但能從碎片拼回 去──雖然可能邊緣不太完整，也總比原本的情況好太多太多了。 「你叫甚麼名字?」當男孩睜開眼迷茫地望著天花板時，她輕聲問。 「我是…謝亞斯。」他揉了揉自己的臉。「總覺得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呢……」 「辛苦你了。你並不完整，所以……未來一定要加油。」她開始收拾東西，臨走前在他肩 上拍了拍。「終於回來了，好好地再睡一覺吧…這些年，辛苦你了。」 為床上的男孩拉好被子，就離開病房了。等那男孩醒過來之後，雖然可能會造成一小陣子 混亂，但應該就可以出院。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從林蔭間射過來，鍾經理站在車子旁，點著菸等 她；一看見華以容後隨即穿過馬路朝她走來，接過行李箱、笑著拍拍她的頭：「妳辛苦了 。」 她垂下眼簾。「不會。」 「結束了?」 「嗯，結束了。」到這時候，她終於舒了一口氣，自在地微笑出來。 調查謝亞斯，其實是鍾經理的意思。 他聽完整件事情的經過還有謝亞斯的疑點後，對華以容建議，網路新聞或許是一個很好搜 尋他過往的途徑，至於一些不會公開對外的，委託給專業的管道探聽就行了。 所以華以容才會知道謝亞斯療養的這間醫院，並且在自己的證件中夾帶了宿舍裡的某個原 居民，當她將證件按上護理站的櫃檯的同時，就讓祂順著滑進醫院的電話線佔著、偽裝成 謝亞斯的家屬，好讓她順利進入。 「你還真的是不害怕呢?」上車要離開的時候，華以容很好奇的看著他。 「我沒跟妳說過嗎?我小時候超愛看鬼片的。」 華以容噗嗤笑了出來。「我倒是不愛看，看過真的鬼之後，你就會覺得所謂的鬼片都很愚 蠢。」 「那可真是辛苦妳了。」他哈哈一笑，發動車引擎。「倒是妳自己，沒有害怕的時候嗎? 」 「怕是一定會怕的，畢竟有時候真的會遇見一些無法用常理解釋的東西，比方上次我們員 工旅行……」 滔滔不絕的說了又說，才在紅燈下他踩煞車時打住，轉頭用很複雜的表情望著身旁的男人 。幾乎從來不曾對一般人說過裡世界的事的，她怎麼可以…為什麼? 「沒有關係的，」像是從她的停頓中看出她的疑慮，他轉過頭對她微笑，「驚慌失措的時 候，找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一定、會擋在妳前方的。」 「…你不害怕?」 「我怕的是妳不願意依賴我。」他幫方向盤一打往路邊一停，轉過身非常正色地看著她， 微笑。「願意讓我保護妳嗎…在妳感到恐懼的時候?」 華以容微微張著唇，徒勞地眨著維持理智的眼。 靜靜地看著男人的眼神許久，最後那麼一點脆弱的心防，終於還是瓦解了。 那一天起，她不再單身，孤寂許久的心靈在繁忙的公事與或大或小的神鬼紛擾中，終於有 了個港彎似的依賴。 -- 哦哦哦哦哦恭喜可是沒有獎品啊!!!! 恭喜亞軍得主!!(?)! 好^^←騙人 ^_____^謝謝厚愛唷!!! 謝推:)!! 噢~(倒下! 謝推唷!^_^ 謝推~!:) (遞茶(￣▽￣＃)﹏﹏ 基本應該的!!! XDDDDDDDDD你好可愛怎麼辦我好喜歡這一句XDDDDD 謝推>//////< 音姊熱騰騰的(嘴角.... 是包子嗎?!~(￣▽￣)~(＿△＿)~(￣▽￣)~(＿△＿)~(￣▽￣)~ 乖~!不嚇不嚇!! 嘖嘖嘖!!差了五歲的姊弟戀啊!!! 謝推>_0 XD!嘿嘿 哦哦哦!!然後你們看到結局時都冬令了這樣XD 什麼XD?! 不，他活生生的哦，還很好吃(?! 謝推! ^________< 看完記得再推XD? XDDDDD乖(摸摸。 嗯，真是個好孩子(拭淚) 不要再喇叭了啦吼很討厭耶你們XDDDDDDD!!!!! 我很想跟著笑，可是我不知道這梗啊糟糕QQ!! 其實隧道也還好，兩旁長滿樹的山道才是...哈... 他是個好孩子哦!! ^______^ 嗯，寫一寫不小心NIC上身(抹臉。 謝推! 感謝解答>< 超激涼夏季消暑必遊景點(喂!! A_A! 謝謝謝XDDD 肉身入鬼門啊哼齁齁!!! 我實在是太喜歡牠了所以， 而且一直會若有若無的讓牠有戲份一下因為(被堵嘴) 改過，謝修唷:DD!! 今天(11/22)有了(微笑。 可是你入戲了呢(戳戳。 11/22(溫柔。 歹勢啦><!!! XDDDD我好像很容易想著什麼就會把它很明確的寫出來... 真的不知道是好是壞ˊ_ˋa 謝推^^ 乖乖~姊讓你咬~! 謝推唷^^!! 謝推!!^^ XDDDDDD全篇出時都快要過聖誕節了 你忍到現在了嗎XDDD 今天XDDDD(11/22) 你得到他了(默認 說不定我很有編劇的天份ˊ_>ˋ?←胡扯 XDDDDDDDDDDDDDDD不是啦 謝推唷!!!! YA奉上!! 自重啊XDDDDDDDDDDDDDD!!! 你把小狐狸放在哪裡>"""<?! -////////////-抱歉，我下次會放一點王陽明進去←幹嘛?! 嗯，很多人都這麼說-///////-a 我超想要的說QQ!!! 沒錯XDDDDD!!! 謝謝><(抱~! 小受一枚!!(住口! 那是因為我超擅長寫廢話唷....ˊ_>ˋ(←自己招了! 慘了啦我也好喜歡你們>""<!!! 謝推!!!^^ 謝推唷:))))))!!! XDDDDDDDD我買好三秒膠了，幫你補起來吧? 謝推XD這兩個月難為你了(拭淚 謝謝唷^^!!!!!(L) 沒有啦>< ~:))))!!! 已改~謝修唷!!!:) 哦哦哦你看得好細心!!謝謝唷!^^ XDDDDDDD我是不是不小心崩壞了芙蓉某些東西.....XDDDDDDDD(笑很開!! 慘了啦我一定是鬼月腦袋燒壞了><整段已改~謝唷^^!!! 嗯...我很習慣用"交班"這個詞唷...工作環境使然>< 謝推:)! 已修!謝謝唷^^ 整段已改!!!謝修XDDDD被發現我物理不好了(汗.... XD好! 喂!!!!!!克制點XDDDDD!!! 他們欺負我啦啦!!!!!!(哭訴XDDDD ( ′-`)y-～.... 嗯...= =我決定已經我不要亂帶角色了，入戲太深一下就被發現>< 泥好糟糕~(σ。▽。)σ(σ。▽。)σ 揪~竟~~~~~ 已修^^謝謝唷哦哦哦!!!(L)!! 不要這樣啦挨唷.....XDDD(笑到無力 一定是鬼月腦袋燒壞了ˊ_>ˋ已修唷!大感恩>< (拿開手←想幹嘛?! 對啊>///<!!! 好>////<!!!(亂開支票 XDDDDDDDDDDDDDDDDD慘了啦我愣了一下開始大笑!!! 醫生這裡有人心靈受創啊醫生!!!!! 另外，現在的gay都超帥的!!!那個才是槌心肝啊....( ′-`)y-～ 好><!!!謝修!!! 我有一次在一風堂附近看到他唷:)))!!!!皮膚真的很好嗚嗚 XDDD 到底幾樓啦XDDDDDDDDDDDDDDDDDDDD(眼花 謝推唷^^!!! ^^!!!!!(L) 謝謝><!!! 嗯，全篇完時萬聖節都過了(笑) XD乖嘛~!!! 謝謝^^!!! XDDDDDD乖乖(摸摸 乖乖~來~這邊棉被角落還有個地方可以窩著^^!! 然後從篇開始就富奸了你一定想不到吧哼齁齁齁齁!!!!!!(←樂什?! 謝推><!!!! 以容姊基本女打仔的!!!!!(哪來的超展開?! XD大家都陪我一起瘋瘋的，我們都好習慣了XD 有成功嗎:)?! ????????????????????? 嘿嘿嘿嘿嘿....你知道的太多咯....ㄟ(￣▽￣ㄟ＃)﹏﹏ 哎呀~(遮臉) 謝推唷^^!!! 乖~姊姊陪你看 在你背後陪著你看....... 所以我一定很適合當編劇(←屁!!! 你好棒哦!!!!怎麼這麼厲害!!!!!!???(真的超吃驚!! 糟糕啦XDDDD真是的! 謝推唷^^ :)! 非常感謝唷^^!!! 哎唷~傲嬌耶`!!!(逗弄 討厭耶你們這些臭小孩XDDDD!! ˊ口ˋ!!! 乖乖~忍耐一下下~就過去了 :(嗯， 還好我下個月要去看牠本人噢噢噢噢噢!!!!!!!!!!!!!!!(超樂!!!! 小心，你的背後.... (幫撿 謝推唷^^!! 乖乖(幫忙拉被! ^^謝謝唷!!! 好!!(十一月底了XDDDD 咩(σ。▽。)σ??! 所以證明我果然不是理科的啊XDDDDDDD(蠢蛋寫手一枚orz 謝推唷^^!!! XDDDDDD這弦外之音真是...... XDDDDD真的很抱歉呢久等了>< 謝推唷:)! 嗯~~~(大心 保安~這裡有正太控!!!!(L) XDDDDDD想幹嘛?壞壞! XDDDDDD -////////////////////-可惜他以後沒戲份了，不然我很想把奪舍大叔寫深刻點說 小偵探!!!!! 來了XDDDDDDDDDDD 　　抱 　　歉 　　久 　　等 　　了 　　啦 　　真 　　對 　　不 　　起 　　大 　　家 　　但 　　我 　　有 　　乖 　　乖 　　復 　　活 　　了 　　啦 　　你 　　們 　　就 　　別 　　罵 　　我 　　了 　　咩 　　然 　　後 　　順 　　便 　　認 　　真 　　問 　　一 　　下 　　我 　　真 　　的 　　可 　　以 　　跳 　　過 　　下 　　一 　　章 　　寫 　　第 　　二 　　部 　　嗎 　　因 　　為 　　我 　　真 　　的 　　很 　　討 　　厭 　　鍾 　　先 　　生 　　啊 　　囧 　　好 　　啦 　　我 　　是 　　開 　　玩 　　笑 　　的 　　話 　　說 　　推 　　文 　　為 　　什 　　麼 　　這 　　麼 　　長 　　啦 　　你 　　們 　　這 　　些 　　臭 　　小 　　孩 　　可 　　是 　　我 　　最 　　喜 　　歡 　　你 　　們 　　了 　　嗚 　　嗚 　　嗚 　　嗚 　　嗚 　　!!! 　　我 　　愛 　　大 　　家 　　啾 　　咪 　　>_^!!! 仁美妹妹在你身後，眼神非常空洞。 全民運動了嗎XDDDDDD 請s 輸入"beautysalon" 好啦我開玩笑的XDDDD 乖乖!!! 姊姊基本強壯的!!沒事^^*(摸摸 謝謝厚愛唷:)!!!! 有了(心虛) 哎唷慘了啦有怨氣囧 　　抱 　　歉 　　久 　　等 　　了 　　＞＿＜ 回完之後真的覺得滿對不起你們的...，嗚嗚嗚你們原諒我啦>""< 可是下一篇可能也是要等一下下....XD(挖避難防空洞中)!! 嗨阿三~你有禮物在我這裡唷>_0! XDDDDDD心意重要。 我是卡卡獸是吧ˊ_>ˋ。 讓您久等了>//////<!!!! 抱歉啦>Q<!要常回來哦! XD謝謝支持!!! 恭喜!!!是前十樓!!!!:) 回推!!!!(←意味不單純 好敏銳哦!!!popoxxx出來面對XDDDD ＞其實我跟阿三有G...情(住口!!!! 抱歉讓您久等了><下一章是終章要記得去看唷 10謝謝支持0W0!!!!! \(^▽^)/被推!!!(樂←!? 抱歉久等了!!!!!謝 謝支持>//////< 我很多天沒上廁所終於有FU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住口!!!!!!!! 這聲音好有畫面，怎麼辦XD!! 噢>////////<(倒下←妳!!! (跟著尖叫!!!!!!←意味不明 請看下一章>///////<!!!! 以容姊好久出場一次就要被推嗎?!(慌←喂 這是一個不能縮的咪咪....噢我是說不能說的秘密。 下一章就是結局了唷要看唷>/////<! 我每天登入BBS就很害怕收到追殺信啊(抖..... 20抱歉啦讓您久等了>////////< (在終點備好礦泉水迎接。 你的留言讓我好感慨，現在真的年輕人都用<3。 讓我覺得，還會用" (L) "的我，好像老人哦ˊ_>ˋ。 >///////<我也很開心哦!!!!! 作者佳人就更好了>/////<!!!!(←妳閉嘴! 可是你的狀況ID不太樂觀耶，你還好嗎><?!需要姊FREE HUG嗎?(←妳滾! 每個月的發薪日我也會發出這種聲音唷>//////<!!!!! 給我認真上班XDDDD(←絕對沒資格說。 看完要交心得唷>//////< ˋ( °/// ▽///°)ˊ為什麼這圖案讓我顆顆顆的笑了.... 30 恭恭恭恭恭恭恭恭恭喜30推 　　　　 這個fenriss，是那個fenriss？ 無法推齊嘖－３－！解答在下一章! 好像真的有抽到你耶，好像，我不是很確定><是的話就太好了唷!!!:D 我回來惹ˊˇˋ!!! XD結果我還沒動手開始做(抹臉... 我也最喜歡你了>///////<(趁亂 ^Q^!!!! 謝推!!!!XD 過年期間請小心火燭唷:D! 想我嗎>//////<(扭 40謝謝如此熱情參與XDDDD小禮物不夠發啊嗚嗚 不過可能有機會ROUND2~XD 謝推兒~!!!<3 真是....抱歉了XDDDDDDDDDDDDDDDDDDDDDD(抹臉。 謝推XD 感謝支持唷^^!!! 我有我有!!!怎麼辦每一隻都好可愛好想敲下來抱回家(住手!!!!!!!!!!!!!! 謝推^^ XDDDD你真是好孩子(摸摸>///////< 抱歉久等了兒~:D 我也很想他~我們都一樣(唱 (倒下←? 50少了一個字唷XDDDDDDD別急別急 已修，非常感謝QQ 不知道為什麼，這ID讓我感覺很像某種烈酒之類的XDDDD 噢~~~~(空中轉圈。 謝謝支持 伏見稻荷裡的每一隻都好可愛吶-////////- 雖然有個區塊的那幾隻陰氣幢幢......(寒。 等到推文我也很開心>/////< 馬上就又可以標了(拍肩安慰 乖乖^^(遞上舒潔 抱歉啦><||| 60>///////////////< 70 80 90 100 110 120 130 140 150 160 170 180 190 200ㄟ我說你們也太瘋狂了XDDDDDDD!!!這數字真的有嚇到我 210 220 230 240 250 260 270 我~(￣▽￣)~回(＿△＿)~來(￣▽￣)~了(＿△＿)~之(￣▽￣)~截(￣▽￣)~止(＿△＿)線 undefined※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353542538.A.228.html